第二章

第二章·在黑暗的洞穴中

乌雷诺斯

　　午餐过后，波拉坎照惯例到葛利安的酒馆去喝一杯加冰的饮料－－他是从来不在那里吃饭的，因为葛利安要的价钱很高，对波拉坎尤其的高。

　　“我帮你找了一份如此高薪又清闲的工作，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生意？”把两块冰丢进酒杯，葛利安一如既往的抱怨着。

　　“你把那叫做清闲吗？”波拉坎一把抢过酒杯，在面前摇晃着。

　　“还不算清闲吗？每天你都有一下午的时间来读书，我是多么的羡慕啊。”葛利安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把胳膊撑在柜台上，看着波拉坎笑了起来。与此同时，旁边也传出另一个人的笑声，很熟悉。

　　“那是因为吉尔奈分担了我一半的工作罢了，同时她也分担了我一半的酬劳。”吟游诗人抬起头喝杯子里的酒，透过玻璃，他看到刚才和葛利安一起笑的人……

　　“吉尔奈？！”丢掉杯子，喷出酒，波拉坎张大了嘴巴喊出来。葛利安敏捷的伸出手，把即将落地的杯子挽救回来，却听到门外“咣铛”一声，原来是酒馆的招牌被波拉坎的声音震掉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葛利安气鼓鼓的把酒杯放好，跑出去重新挂招牌。

　　“请不要这么大声喊我的名字好吗？”吉尔奈坐在柜台后边一个高高的凳子上，笑眯眯的说。

　　“先不要说这个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学生们都到哪儿去了？”

　　“去试炼了。”

　　“试炼？”

　　“对！我要培养他们冒险的精神、旅行的经验和……赚钱的意识！”吉尔奈说着，拿出一张纸递到波拉坎鼻子底下。

　　事情是这样……

　　村子里走失了一只小羊羔，羊的主人找到葛利安，请他在黑龙酒馆里边贴了一份悬赏搜寻的告示。刚贴上不到十分钟，正好吉尔奈来到酒馆，就毫不犹豫的扯下来，组织了这次试炼、挣钱两不误的活动。

　　“你怎么可以这样！！！”

　　刚刚从梯子上下来，走进酒馆大门的葛利安听到身后又发出“咣铛”一声……

　　忒玛托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你为什么不选一个好走一点的方向呢？”

　　“我去得晚了，好走的方向都被别的组选光了，而且……”布娜娜回过头，用神秘的调子说：“这条路可是奖金最高的哦！”

　　“我看后边这个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忒玛托小声嘟囔。

　　“前边有一个山洞。”布娜娜加快了步子，“去看看。”

　　忒玛托抬起头，果然在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好像要吃人一样的大张着嘴。

　　“内有猛兽，请勿靠近？”布娜娜仔细念着山洞口牌子上的字，问自己的同伴，“羊羔会不会被猛兽吃掉了？”

　　“有可能啊。”忒玛托心不在焉的左顾右盼。

　　“嗯……就算找不到羊，也要把羊骨头找回两块。”布娜娜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谨慎的走进洞口。

　　“万一是个不吐骨头的怪物怎么办？”嘴里说着，忒玛托还是紧紧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进入山洞不久，一只狮子优雅的站在洞口，认真的看牌子。

　　“内有猛兽，请勿靠近？”它放下爪子里的眼镜片，自言自语的说：“要进去看看吗？还是不进去呢？”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黑了点？”山洞中，布娜娜小声问道。

　　“如果我发现面前有一堵墙，那一定是我撞上它之后的事情了……啊哟！”忒玛托忽然觉得自己的额头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我好像撞到什么了。”

　　“没错，你撞到了我的腰。”布娜娜头也不回的说，“留神脚下的石阶。”

　　“你在我前边？”

　　“我一直在。”

　　“那刚才从后边撞到我的是谁？”

　　“……”

　　一阵毛骨悚然。

　　“照明术！快用照明术！”布娜娜突然叫起来。

　　“那个咒语我们还没有学。”

　　“什么？那不是基本的魔法吗？”

　　“吉尔奈老师说太基本的她不屑于教……”忒玛托沮丧的说。

　　“噗”的一声，火光一点点变亮，在火焰后边的黑影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戴着眼镜的狮子的脸，和蔼与恐惧掺杂在一起，使它的表情有些怪异。

　　在布娜娜和忒玛托反应过来之前，那只狮子突然叫了一声：“猛兽啊！”丢开爪子里的大号火柴，趴在地上用两条前腿盖住眼睛，瑟瑟发抖。忒玛托赶忙把地上的火柴拾起来－－足有他的胳膊那么大－－还好，火还没灭。

　　两个人迷茫的对视了一下，又迷茫的看了看趴在地上哭泣的狮子，忒玛托说：“它好像被你吓到了。”

　　在用弓狠狠的敲了忒玛托的脑袋一下之后，布娜娜走到狮子的身边，用手指捅了捅它的额头。狮子全身一颤，头缩得更低了，同时用哆哆嗦嗦的声音说：“求求你，不要杀我……”

　　“喂！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凶好不好？”布娜娜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见到过像我这么温柔可爱的猛兽吗？”

　　从指缝中看到小女孩气呼呼的脸，狮子才勉强平静下来。它坐正身体，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对不起，”它开始说话了，“你知道的，这里真的很黑，对于一个心脏不好的动物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说到这里，它不由自主的揉了揉胸口，好像那里刚刚受了很大的冲击。

　　“你是谁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头会说话的狮子。”布娜娜问。

　　“请注意你的用词，孩子，”狮子老气横秋的说，“我是来自凝望山谷的智者，我的名字叫特维果。所以，请你不要说‘一头’，而要说‘一位’。”

　　“好吧，特维果先生。”布娜娜认真的端详着狮子的眼镜，似乎在确认那里是不是真的有眼镜片，“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鲁瓦则尔有‘凝望山谷’这样一个地方。”

　　“噢！当然，是这样的。”特维果显得有些悲伤，“因为凝望山谷并不在鲁瓦则尔，它在山下的世界。我想我永远也回不去了，我心爱的山谷，噢！”

　　布娜娜和忒玛托互相看了看，男孩走过来说道：“我们不了解山下的世界，波拉坎老师没有讲过，吉尔奈老师也没有，但是他们肯定知道，我想。”

　　“或者他们自己曾经去过。”布娜娜附和道。

　　“哦？真的有人从鲁瓦则尔去过山下吗？”特维果眼睛一亮。

　　“那要问过才知道，”忒玛托看了看已经烧掉一半的大火柴，“不过你是怎么上来的呢？”

　　“特维果惹怒了班斯特龙，被它放逐了。”狮子眼中现出怒火，这使它终于有一点像狮子了，“它把特维果丢到鲁瓦则尔，它认为特维果回不去，大家就不会反对它了。”

　　“这些可以留到以后再说，我们应该先离开这里，然后去问波拉坎老师或者吉尔奈老师下山的方法。”布娜娜说。

　　“但是我们的羊呢？”忒玛托不安的晃动着手中的火柴－－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长度了。

　　“我这里还有一根，”特维果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掏出一根火柴，递给忒玛托，“我可以帮助你们找到羊，然后我们离开这里。”

　　“噢！那真是太棒了。”两个人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

　　“嗯，我需要回忆一下……羊的气味……嗯……好的……想起来了。”空气中传出了特维果抽动鼻子的声音，“果然来过这里。”它对两个孩子笑着说。

　　“看！我就知道！”布娜娜昂着头对忒玛托说，声音里满是炫耀。

　　两个人和一头－－不，一“位”狮子在黑暗中缓缓前进着，特维果不时停下来吸吸鼻子以确认方向。第一根火柴已经燃尽了，第二根也用掉了一半。

　　“它走得可真够深的。”布娜娜瞄了一眼摇摆不定的火焰，“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哦，没关系，”特维果说，“即使现在没有火，我也能把你们带出去。”

　　布娜娜没有回答它，而是发出了一声惊叫。在他们前方的黑暗之中，一团黑影猛冲出来，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带起的风把火柴吹灭了。同时，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浮现在他们身后。

　　“噢！天哪……”特维果立刻想起在洞口看到的牌子，“我知道我闻到的气味是什么了。”

　　两个人慢慢后退，紧贴在狮子身边，布娜娜悄悄的拉紧了弓弦，一支箭搭在那里。

　　“那不是我们的羊，”忒玛托说，“而且我知道它绝不是什么友善的动物。”

　　“是老鼠。”特维果有些发抖，它太害怕了，“我在鲁瓦则尔吃过许多老鼠，我熟悉它们的气味，如果让我咬它一口我会更加确定的，它是一只老鼠。”

　　“老鼠吗？”布娜娜注视着对面那双眼睛，“那它可真是一只大老鼠。”

　　“可能是老鼠的神明来惩罚我了，我吃了太多的老鼠，在鲁瓦则尔我找不到更好的食物。”狮子带着哭腔，沮丧的说。

　　“好了特维果，不要这样，”忒玛托伸出手想要拍拍它的头，却拍在耳朵上，“或许它是别的什么，就算是一只老鼠也只是一直隐藏在山洞中的，不一定是来惩罚你的。不过现在对我们来说倒真的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如果它不是太大，咱们三个应该能够赶走它。”感觉到特维果渐渐平静下来，忒玛托接着说，“我用火焰点起火柴看一下，太大的话我们转身就逃好了。”

　　“可是退路已经被堵住了，朝着洞穴深处逃吗？”布娜娜问。

　　“没别的办法了。”忒玛托竖起右手的食指靠近了火柴的顶端，“准备好了吗？我数一二三……一！”

　　特维果压低了姿势，布娜娜把弓弦拉得满满的。

　　“二！”

　　特维果转过半个身体，布娜娜瞄准了一个对面的绿光，忒玛托的指尖跳起一颗火星。

　　“三！”

　　火焰“呼”的一声腾起来，在看了对面第一眼之后，忒玛托立刻把火柴丢过去，布娜娜也松开了扼住弓弦的手指，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转身逃跑。这时特维果已经远远的跑在前边了－－大概它还没看到对方就已经逃了出去。

　　老鼠被激怒了，明亮的火光灼痛了它的眼睛，小女孩射来的箭由于它及时闪避而钉在眼眶上，那团丢来的火焰正落在额头，多油的毛发立刻燃烧起来。它开始追击。

　　光亮始终伴随着逃跑的人，可是提供光亮的生命正在张牙舞爪的想要把他们撕碎。这个洞穴是巨鼠的地盘，它再熟悉不过，如果不是因为火焰的灼伤和遮挡视线的烟雾，恐怕逃窜者早就被压扁了。带有强烈腐臭味的气息从背后覆盖上来，平时听到老鼠那吱吱的叫声现在简直如同巨龙的狂啸，在布娜娜和忒玛托用夹子捉老鼠的时候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老鼠捉。

　　已经跑了太远的路，两个孩子快要支持不住了，幸亏巨鼠也现出了疲态－－它的烧伤太严重了，现在整个头都冒起火来。这时，一直逃在最前边的特维果终于显示出它的作用。

　　“快上来！”狮子回到步履维艰的孩子们身边，微微的伏低了身体，“快！没时间了！”

　　确实没时间了，巨鼠的咆哮声仿佛就在耳边，孩子们顾不上犹豫，立刻爬上狮子的背，忒玛托抓住它的鬃毛，布娜娜抱着他的腰。狮子箭一般的冲出去。

　　“吉尔奈！这件事你实在是太草率了！”在葛利安的酒馆，波拉坎还在大发雷霆，“他们只是十来岁的孩子啊！”

　　吉尔奈垂下头拨弄着琴弦，眼圈红红的。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集中在这里，布娜娜和忒玛托的父母们也在，虽然他们没有出言责怪吉尔奈，但是看他们的表情已经够令人难过的了。

　　已经过了一夜，其他的孩子都回来了，只有布娜娜和忒玛托依然不知去向。

　　“波拉坎，”一直抱着手坐在旁边的葛利安发出声音，“不要责怪她了，吉尔奈心里也不好受。现在关键是想想要如何找……鲁瓦则尔没有猛兽，也没有魔怪，我想，大家把比较危险的地势都去搜索一遍。就算找不到人，也应该找到……也应该有踪迹留下来。”

　　“是的。”布娜娜的父亲看起来还比较冷静，“除非他们到了‘下边’。”

　　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是一颤。鲁瓦则尔的居民已经十几年没有人到“下边”去过了，当然，不包括葛利安等外来人。

　　“那不可能！去‘下边’的路绝不是十来岁的孩子能走的！”一个村民大声说。

　　“我的意思，不是他们‘走’下去……”布娜娜的父亲目光中透出隐隐的痛。

　　所有人都不做声了，身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峰，人人都明白，不是“走”下去代表着什么。

　　“我到‘下边’去！”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吉尔奈站起身来。

　　特维果的气息越来越粗重，由于背上驮着两个人，使它的体力消耗非常严重。可是巨鼠的声音还依稀从背后不远处传来，即使布娜娜和忒玛托感觉身体有所恢复，而从狮子背上跳下来自己跑，仍然可以感觉到他们和追击者之间距离的不断缩短。

　　黑暗的洞穴中那不平坦的地面，也给他们造成很大的麻烦，布娜娜和忒玛托经常会结结实实的摔上一跤，特维果也走得磕磕绊绊。终于，狮子脚下一软，像一滩泥似的倒在地上。

　　在前边的孩子们听到不寻常的声音，停下脚步，尝试着叫它的名字：“特维果？特维果？你怎么了？特维果，回答我们！”

　　狮子就像在黑暗中蒸发了似的没有声息。

　　布娜娜用力捏了一下忒玛托的手指，孩子们摸索着走回来。布娜娜被狮子的前爪绊倒，摔在它身上。

　　“噢！天哪！特维果！”布娜娜发现了狮子，“可怜的特维果，你再坚持一下，站起来吧，特维果。”

　　“站起来啊，特维果！”忒玛托也在旁边喊出来，“看到前边的光了吗？走过去，我们就能到你的山谷了。加油！特维果！”

　　男孩没有说谎，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确实有石壁映出一线白光。狮子努力的撑起眼皮，看到了它。

　　“对！再加一把劲！好样的特维果！你真棒！”看着狮子用尽全力撑起四肢，忒玛托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好了！我们快点走，前边好像有出口。”

　　反光的是一处拐角的石壁，在他们努力接近的时候，巨鼠已经追到非常近的位置了。当忒玛托拐过那个弯时，他甚至感觉到巨鼠爪子带着一阵风扫过自己的头顶，这让男孩冒出一身的冷汗。

　　不过巨鼠那过于肥大的身躯在拐弯时费了很大的力气，这段时间使它和目标间的距离又拉长了一些。

　　光从一个洞口射进来，孩子们和狮子都因为觉得刺眼而眯起了眼睛，不过等他们跑到洞口就已经适应了。洞外是悬在半空的一个平台，根本没有出路！

　　“我想我们完了……”回过头看着黑漆漆的洞口，忒玛托猜测着巨鼠会在几秒之后冲出来，他觉得全身乏力。

　　然后他发现布娜娜正在盯着半空中飞舞的巨大伞状物想着什么。

　　“那是什么？”忒玛托问。

　　“我想……嗯……是蒲公英……”特维果不大确定的回答。

　　这时洞口已经传出“簌簌”的声音，巨鼠在试探着外边的动静。

　　布娜娜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踢在露出洞口的老鼠鼻子上，巨鼠发出惨叫缩回去。布娜娜飞快的跑向平台的边缘，从峭壁上的一株类似蒲公英却要大得多的植物上拽下一支伞状物。

　　“快来抓住！”她大声朝着两个同伴喊。

　　来不及思考了，特维果跳过去用爪子和牙齿把自己固定在伞状物杆的末端，而在忒玛托跑过去时，巨鼠的爪子猛然从洞里伸出，挡住他的去路。

　　“该死！”忒玛托试图用火焰术点燃巨鼠身上的毛，但是巨鼠撕咬着钻出洞来，忒玛托不得不四处闪躲那对锋利的爪。

　　伴随着一声轰鸣，平台因为支撑不住巨鼠的重量而崩塌了，四个生物连同碎裂的石块一起向下坠去。男孩和女孩的指尖在最后关头勉强接触了一下就再次分开，看着峭壁飞速的上升，忒玛托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