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葛利安、吉尔奈、波拉坎、布娜娜和忒玛托

乌雷诺斯

　　没人说得清鲁瓦则尔究竟是不是一个国家，它高高的坐落在海拔四千多米的佩希安山峰上，虽然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却没有一个国家应当具备的政治体系，说它是一个部落联盟倒更像一些。

　　较高的地势并没有使鲁瓦则尔得到寒冷的气候，反之，这里称得上终年酷暑，而且莫名其妙的多雨。居民们因为交通不便几乎没有去过其他什么地方，所以没有谁对此提出疑问。

　　我们的故事就起源于这样一个地方。

　　天空中一丝风都没有，葛利安酒馆的房檐下，一只风铃没精打采的垂着，给每一个进门的人带来了深深的倦意。桌子周围坐满了人，哈欠连连之余，几乎每个人的视线都黏在一个门帘上，门帘的另一边是后院，后院里有一个冰窖。人们知道，只要门帘掀起来，就代表着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来了。

　　葛利安解开束着袋口的绳子，把满满一袋冰块“哗啦啦”的倒进盆子里，还没来得及擦汗，村人们的喊声就从酒馆的各个角落发出来。

　　“冰来了吗？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天气，葛利安真是及时啊！”“快一点，快一点，葛利安快把冰块拿过来。”“喂！还要人送吗？你还是自己过去拿吧，不要太懒！”

　　“大家排一下队，不要吵！”葛利安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小铲子，人们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葛利安开始手忙脚乱的把各种酒或饮料倒进杯子里，然后在里边兑上一枚冰块，递给柜台外边的人。不要小看这一小块冰，在炎热的鲁瓦则尔，依靠它每四杯饮品就可以为葛利安增添一枚银币的收入。

　　“看来你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啊。”清脆的声音。

　　满头大汗的店主目瞪口呆的看着柜台前那最后一名客人－－这并非因为他认出了对方，而是因为那个人的装束太不合时令了。

　　在包裹着全身每一寸肌肤的浅绿色长装外边，罩着一袭厚厚的水蓝色披风，披风的帽子低低的遮住头脸，只在边缘溢出了几根金色短发。短弓和箭袋一左一右的挎在肩头，在腰带的两个环上，悬着一柄长匕首。整个人散发着风尘仆仆的气味。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祝贺你，这种生活看上去倒是满安逸的。”客人把帽檐稍稍抬高了一点，葛利安看到两点绿色的光芒。

　　“吉……”刚吐出一个字，对方就敏捷的竖起手指，在唇前做出“嘘”的姿势，葛利安连忙噤声，不自然的扫视着四周。

　　似乎每一个人都被披风旅人吸引了，毕竟如此不理会温度的人实在少见。

　　“鲁瓦则尔是看不到妖精族的，我可不想被人当做异类。”绿色的眼睛狡猾的眨了眨，“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吉尔奈。”

　　吉尔奈接过葛利安递来的一杯冰水，在柜台前边的圆凳上坐下来，披风的帽子已经被掀起到露出了整张脸，但还是想要遮掩什么似的留在头上。从那张清秀的面孔上，人们已经能够轻易的确认她女性的身份，所以我也可以坦然的使用“她”这个代词了－－刚才真累……

　　神秘的葛利安来了一位神秘的朋友，今天的午茶时间村民们大概不会无聊的渡过了。

　　“罗依妲尔死了。”吉尔奈抿下一口水，平静的说。

　　“罗依妲尔？”葛利安露出迷惑的表情。

　　“呃，也许你对她另一个名字比较熟悉，不过我可不想在这里大声喊出来，天知道她的名气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大。”

　　“呵呵，”葛利安干笑几声，“我知道是谁了，不过没想到她居然会死，有点不可思议。”

　　“是十年以前的事了，不过如果是罗依妲尔的话，到了阴间也会很快转生的吧？”吉尔奈促狭的笑了起来。

　　葛利安现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脸色，说：“你的习惯似乎也改变了不少。”

　　疑问在绿色的眸子里跳动了一下，吉尔奈就用了然的语气说：“这些年一直在野外长途跋涉，眼睛里只看到成群的魔物和野兽，好不容易回到人群，就碰到故人，多说几句也是正常的吧？”

　　葛利安点了点头，“这样也很好。对了，波拉坎也在这里的。”

　　“哦？”

　　“有一次我到山下，正好遇到独自旅行的波拉坎受了重伤，我把他救回来，后来他就在这里开了一所学校。”

　　“那种环境，一个吟游诗人独自乱跑，出点意外也是理所应当的。”听到波拉坎受重伤，吉尔奈竟然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

　　按照历来的规矩，某些生命是不被允许进入酒馆的－－比如刚刚闯进来的那头大猪。

　　猪正对着吉尔奈的方向冲过来，但是吉尔奈的敏捷度是明显高于猪的。她用腿夹住凳子，双手在柜台上一撑，就整个的跳了进去。那头猪“嘭”的撞在柜台外侧，把不算太厚的木板撞了一个大洞，而吉尔奈在柜台里边对准穿过来的猪鼻子恶狠狠的就是一脚。

　　猪终于安静下来，可能被踢得头晕眼花了。而在吉尔奈面前，一个男孩子扒着柜台露出脸来，吉尔奈这才发现他是骑在猪背上的，而且跟在猪后边的还有十几个孩子，年龄都在八九岁的样子。

　　“忒玛托……”葛利安的脸色渐渐发绿，终于爆发出来，“为什么你总是要惹出一堆麻烦来？波拉坎是怎么教你的？”

　　“忒玛托？”吉尔奈在旁边小声的重复这个古怪的名字。

　　“猪骑士”似乎很怕葛利安，他忙不迭的从自己的“坐骑”上跳下来，低着头接受葛利安的训斥。

　　“葛利安先生，”一个留着银色短发的小女孩说，“我们不是故意惹出祸来，而是在帮波拉坎先生捉跑掉的猪。虽然我们人数多，但是从体力上来说，我们是不能和猪相比的，所以啊……这种情况您应该谅解我们才对啊！”她又转向一脸惭愧的忒玛托，“你呀，难道不会反驳吗？”

　　“但是，布娜娜……”忒玛托指着柜台上的洞说，“这里……”

　　“呃……”被称作“布娜娜”的小女孩双手抱在胸前，作沉思状。片刻之后，她把一根手指竖在面前，一本正经的说：“猪撞坏的，应该由猪赔！”

　　所有人：“……”（汗……）

　　“可是……猪没有钱赔的吧？”忒玛托小心翼翼的提出疑问。

　　“唔……这个……”布娜娜又恢复到沉思状。

　　所有人：“……”（期待……）

　　“啊！”她突然兴奋的把右拳打在左掌心，“那就由猪的主人－－波拉坎老师来赔好了！”她的手随便的向背后的高处指去（正对着某人的鼻子）。

　　所有人：“……”（……）

　　男人的身影，像恶魔一样伫立在柔弱小女孩的身后……

　　布娜娜高兴的把手收回胸前，说道：“对吧？是好主意吧？”

　　“布娜娜……”忒玛托伸出手向布娜娜身后指了指。

　　“哦？”布娜娜不经意的回头瞄了一眼。

　　所有人：“……”（有好戏看了……）

　　“先生，请不要这么近的站在淑女背后，会被我误认作色狼的。”布娜娜一脸老气横秋的教训背后的男人，“一不小心打伤了你的话，那多不好意思啊。”

　　男人：“……”（怒火，怒火……）

　　布娜娜：“……”

　　男人：“……”（怒火……）

　　布娜娜：“波拉坎……老师……”

　　所有人：“……”（汗……）

　　“你们全都给我回学校去数池塘里的鱼，不然就罚抄课文！”即使是好脾气的吟游诗人，也到了发怒的时候了。

　　孩子们“劈里啪啦”的跑出门外，忒玛托在门口停下来，指着头还嵌在柜台破洞里的猪，对波拉坎说：“猪……猪……”

　　“我知道那是猪！还不用你来教我！”波拉坎铁青着脸。忒玛托也连忙逃出去。

　　“唉！真是没办法！”波拉坎愁眉苦脸的走到柜台边，找了一只凳子坐下来。

　　葛利安似乎听惯了他的抱怨，递给他一杯加了冰的酒，说：“喏，消消火。”

　　“看起来你的生活满充实的嘛。”吉尔奈笑呵呵的看着吟游诗人。

　　“充实，绝对充实……”波拉坎慢慢抬起头，和对面的人目光一碰，他“啊”的叫出声来，险些把刚接过来的酒杯扔出去，“吉……吉吉吉吉……”

　　“怎么看到我就学老鼠叫？”吉尔奈说道，“我是吉尔奈。”

　　“哦……”吟游诗人缓过一口气，“真是久违了呢。”

　　“是啊，在这么久之后还能见到往日的伙伴，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奢侈的愿望罢了。”吉尔奈显得十分开心。

　　“人类总是很顽强的。”葛利安说。

　　“像蟑螂一样？”吉尔奈霎了霎眼睛。

　　“这是用来形容贝……的名言吧？”波拉坎说。

　　“是罗依妲尔。”吉尔奈喝下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把杯子交给葛利安，“她死了……”

　　“她？”波拉坎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十年前，被魔族伏击，”吉尔奈拿起一只红色的水果，不紧不慢的剥着皮，“我去的时候只看到尸体，很幸运的，还算完整。”

　　“哦……”波拉坎觉得有些脱力，“为她祈祷。”

　　“为她祈祷。”吉尔奈和葛利安齐声回应。

　　“你的学生们很可爱。”吉尔奈咽下一口水果，对波拉坎说。

　　吟游诗人显然还没有摆脱伙伴死讯的阴影，他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忒玛托和布娜娜，”吉尔奈咯咯的笑起来，“你们不觉的他们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如果你听我的指挥，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布娜娜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皱着眉抱怨道：“现在好了，大家都被你连累了。”

　　“可是把猪放出来当做敌人是你的主意啊，而且包围猪是不可能的吧，”忒玛托站在她身后反驳，“会被它撞伤的。”

　　“大家都没有动，只有你离开了队伍，猪才会逃跑。”布娜娜回过头，气鼓鼓的说。

　　“是啊，猪是向我冲过来的，其他人不躲没什么，我不躲的话……”

　　“总之就是你的错了。”

　　“你不讲理。”

　　“我不讲理？”布娜娜猛的站起来，冲到忒玛托面前，宝石蓝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

　　“呃……”忒玛托有些退缩。

　　“我不讲理又怎么样？”布娜娜一边说，一边走回池塘边，开始数水里的鱼。

　　“……”

　　与旧友畅谈了一番之后，波拉坎回到学校的院子，这时那群孩子正在专心致志的为不被罚抄课文而努力。

　　“一、二、三、四……”布娜娜伸着食指，认真的数。

　　“那一条你刚数过了。”忒玛托在旁边提醒她。

　　“你闭嘴！”布娜娜不耐烦的说，“我刚才数到几了？”

　　“不知道。”忒玛托躺倒在草坪上看天。

　　波拉坎无奈的摇摇头，走回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鱼会游来游去的啊？”布娜娜终于放弃了和鱼的较量，坐在忒玛托身旁揉眼睛，“我现在看哪里都有鱼在游……”

　　“因为鱼在水里。”忒玛托心不在焉的回答。布娜娜开始冥思苦想。

　　在忒玛托觉得自己就要睡着了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口哨响起，紧跟着布娜娜就拍起手来。他睁开眼睛坐起身，发现其他人已经聚集在他们身边。

　　“大家有没有发现，”布娜娜一脸郑重的表情，“鱼游来游去的，我们根本数不清。”

　　孩子们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所以，我们要是把鱼都捉上来，会不会好数一点？”

　　忒玛托的头猛的向下栽去。

　　一个男孩子说：“那样鱼会死掉吧？波拉坎先生会生气的。”

　　“我们数快一点没问题的，”布娜娜信心十足的说，“就这样决定了，大家听我指挥，开始抓鱼喽！”

　　吉尔奈把她旅途中得到的一些史籍送给了吟游诗人，所以波拉坎回到房间就开始了如饥似渴的阅读，以至于连窗外“哗啦哗啦”的水声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池塘里只剩下最后一条鱼了，而且忒玛托已经把它堵在一个石头缝里。

　　“你行吗？”布娜娜有点不放心的看着他。

　　“没问题。”忒玛托双手一合，鱼就被他拦腰抓住。他高兴的站直了腰，把鱼对着布娜娜晃了晃，然后拿出胜利者的姿态开始向岸边走去。

　　接下来的画面是这样的：胜利者一脚踩到了岸边的青苔，整个人在空气中刷出一个九十度的扇形，“啪”的摔在地上，而那条鱼也“嗖”的从他手里滑出去，在不远处蹦蹦跳跳。

　　在其他人还在发愣的时候，忒玛托已经从地上弹起来，向着鱼追过去，并且很快又把鱼捉在手中。但是鱼鳞实在是太滑了，忒玛托无论怎样用力都没有办法抓牢。于是，一条可怜的鱼在男孩手中飞舞着，一直冲进了波拉坎的房间。

　　这一切，醉心于阅读的波拉坎都没有注意到。

　　至于一人一鱼对房间造成了多大的破坏，请大家自行想像，总之，最后那条鱼落在了波拉坎的头顶－－或许它认为那里是安全的。

　　忒玛托搬着一张椅子放在桌旁，他先站上椅子，然后爬上桌子，最后把一双泥糊糊的光脚踩在波拉坎面前拿本书上，双手伸到波拉坎头顶，一手鱼头一手鱼尾的把顽抗者降服了。

　　接着他“咚”的跳回地板，一边大喊“我捉到了”一边跑出门去。

　　波拉坎盯着湿漉漉的书上那一对黑脚印，眼睛里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由于吃了太多死鱼，波拉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闹了很久的肚子，幸亏吉尔奈非常痛快的答应替他代课，不过在这几天里，吉尔奈显然并没有教学生们课本上的知识。

　　因为在波拉坎身体复原回到讲台上时，学生们一致要求：“请把吉尔奈老师还给我们，我们要学射箭。”

　　无奈之下的波拉坎只好把每天下午改成了吉尔奈的弓箭课。

　　于是，小村出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场面：一大群孩子背着自制的弓箭，排着整齐的队伍，伴随着吉尔奈的琴声，步伐整齐的向湖边的练习场行进。

　　布娜娜对技巧的领会能力令吉尔奈感叹，每次吉尔奈提出一个新的练习项目，那个银发的小女孩都能最快的做出令人满意的成绩。“战士系的天才。”吉尔奈发现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教她的了。

　　与此截然相反，忒玛托对吉尔奈所教授的内容毫无感觉。往往在别人倾听的时候，他却跑到一边去摆弄吉尔奈的琴，或许波拉坎曾经教过他们音乐方面的知识，因此忒玛托的琴声虽然平庸，倒也不算难听。不过在吉尔奈认真的听过一次之后，却怎样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惊奇－－琴弦上隐隐回荡着精灵的吟唱。吉尔奈不禁向忒玛托的指尖望去，见到了在那里雀跃的精灵。

　　“弓箭手同时占有着距离和速度的优势，但是也有自己的弱点，那就是－－箭支。”吉尔奈终于决定让布娜娜尝试接受一种全新的知识了，“有没有想过箭射完了以后怎么办？”

　　“去拣回来啊。”布娜娜不假思索的说。

　　“……”吉尔奈噎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在战斗状态下，你的箭不够用时怎么办？”

　　“用我的匕首。”很明显，布娜娜对短兵格斗也颇具信心。

　　“这样太危险了，弓箭手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才能充分发挥超强的攻击能力。”吉尔奈摇摇头，“其实除了弓箭和匕首，我们还有一件武器可以利用。”

　　“那是什么？梭枪吗？”布娜娜睁大了眼睛。

　　“看好……”吉尔奈从草坪上站起来，对准被当做靶子挂在树梢的木板拉开了弓弦。

　　魔法能量渐渐汇聚，凝结成一束，伴随着弓弦震动的声音，“嗤”的一声贯穿了木板。

　　“哇！！！”所有人都惊奇的叫出声来，躲在一边的忒玛托也被吸引了目光。

　　“这就是魔法箭，”吉尔奈微笑着说，“在箭支告罄时，可以用来救命的，或者可以把魔法附加在箭身上，获得物理和魔法双重打击的效果。”

　　“魔法啊……”布娜娜的脸上写满了“羡”字和“慕”字。

　　“作为弓箭手，我们没有很多时间来进行魔法方面的修炼，因此凝聚魔法力，与弓的物理力量结合使用，这就是魔法箭手最大的特长。而真正的魔法师是不需要借助弓的，他们可以自己把魔法能量发射出去……”

　　在吉尔奈为布娜娜做讲解的时候，她注意到忒玛托已经静静的走了过来，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布娜娜从此开始了魔法方面的课程。不过与技巧课时不同的是，每当上魔法课的时候，忒玛托的琴声就消失了，他会坐在布娜娜身边，像她一样认真的听。

　　面前的学生的学生唤起了吉尔奈沉眠已久的记忆，在那个深邃的地方，隐隐飘荡着两个熟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