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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之境>传说殿堂>原创集锦>钱中异事>二




井上三尺

  
那段坡地甚陡。周占金因没提防,顺路一溜滚下,竟刹不住脚。他摔在滩上,扎手扎脚爬起。这才发现,左顾右盼间,天地空阔,渺渺茫茫,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落下地的。老周喊了两嗓子,无人应答。没奈何,只得拍拍沙土,搭上包袱,慢慢向水寨步去。

要说周占金,实难相信自己果然到了书里。他平日虽也做过些荒诞不经的白日梦,却哪一梦会如此古怪?他一壁走,一壁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脸颊果然火辣辣做痛。更兼江风凛冽刺骨,激灵灵直打冷战。

营寨瞧着近,走着远。老周连滚带爬,赶了约有两个时辰的路,方才切切临近。此时,天色渐暗。遥遥望去,幡旗隐隐,戈戟重重,刀山剑林相仿。原来前日,曹操 闻得孙权毁书斩使,大怒之下,挥军三江口上。奈因北军不习水战,射死一将,败回旱寨之中。所以,看守愈加严密。军卒三步一岗,十步一哨,好不齐整。

老周心中盘算,怎么想个法子混入营中方好。他窝在乱石滩边,找避风处下脚。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了,也没抓住半分机会,心中不禁焦躁。他暗道:今天要是进 不去,晚间纵不冻死,也饿死了。再过几日,江上大战起来,哪还有力气浑水摸鱼?念及此处,猛地想起道人给的包袱内有锦囊妙计。

他忙翻出包袱,果见三个小布囊,并两个木头匣子,一个鲨皮小口袋。上边标着壹贰叁的顺序。周占金是老粗,听话光听前半截不听后半截。他只记得“救汝性 命”,没听见后头还有个“不可乱了次序”。哪管三七二十一,随意拆开一个锦囊,内中装了小黄字条。纸内写道:鲨皮袋中,灵物一只。惯弄风烟,有移星换斗之 妙。若要唤风行法,只须对准方向敞口。如要收法,喊声“长白”,灵物便自行落地。望你慎用此宝。

周占金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看懂个大概。他不问好歹,顺手将袋口绳子解开,望空一抖。不抖不打紧,一抖便抖出个杀身之祸来。

“吱” 的一声,袋内窜出一物。身不盈两尺,坐卧不出掌心。它一双圆圆怪眼,滴溜放光,赤面红臀,孤拐脸面。原来是只银毛猕猴。猴子见了他,厉叫几声,扭身窜出。 才两三跳便把老周远远甩在后头。周掌柜浑没料到小小口袋,居然装了只猴子。他拔腿便赶,忽然觉得一阵狂风自背后刮来。几没把他掀个筋斗。

那猕猴脱了囚笼,欢天喜地乱窜。它一溜烟向曹营奔去。前一刻寨门前旌旗还只半扬,转眼间竟扯得笔直。平地骤起狂风,怎不惊动栅内巡视的兵丁?个个掩面,睁不开眼视物,都叫怪哉。

风猴儿叽叽喳喳,手舞足蹈,似在笑老周无用。他心头火起,撸袖轮拳赶上。可又怎及得猴子动作敏捷,眨眼便跳开。于是一个追,一个跑,仿佛戏耍一般。周占金 追得筋疲力尽,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看看那畜生走得更远了。他抹了把汗,这才想起字条中的嘱咐。于是提气大喝一声:“长白!”

说来也怪,风猴听人喊到自己名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从旗杆上直挺挺摔跌下地。老周大喜,奔过去将撞祸的东西塞入皮袋。他刚把袋口勒紧,一支箭擦过手背,钉入地下。

周占金脸色大变,慌忙转身。未及开口,已给人当先一拳撂翻在地。只听有人嚷嚷:“捉住一个奸细!”

一队营口守军过来,夺下包袱,将他捆得如同粽子,推推搡搡,径入寨内。他心中暗道不好,这下就是全身上下长满嘴,只怕也说不明白。周占金心中擂鼓,全无计 较,额上渗出冷汗。这时节,悔不听当初道人嘱咐。他稀里糊涂转过许多营帐,只觉腹部生疼,口内发苦。众人来到一座帐前。只见,仪仗甚大,军士把门,十分气 派,门前竖着丈二长短的旗枪。小校入内通报,只听有人喝道:“带进来!”

他被人揪定,动弹不得,一躬身,踉踉跄跄撞入内,跪在案下。

老周偷眼窥探,上边正座一人,身长七尺,细眼长髯。双目仿佛两道冷电,迥然有神,将他扫得几扫。周占金给瞧得浑身不自在。两旁立了三四个文臣武将,相貌非俗。

为首之人,冷笑一声,道:“你便是周郎小儿派来探营的奸细?”

他答道:“我就是个过路的,不是什么奸细。”

押他入账的人呈上一把尖刀道:“启禀丞相,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兵刃。”

周占金一看那刀,不禁叫苦。原来他曾干过杀猪的勾当,所以店里杀鸡鸭皆是自己操刀。今日出门走得急,忘记解下,别在腰内。

那人一拍香案,怒道:“推出去砍了,令人枭首送往江东。”

老周脑子“嗡”一声炸开花。他脸色刷白,双腿发软,任人架起来就向外拖。他平日自持胆量过人,到得此刻全化乌有。

边上忽有一人闪出,疾道:“丞相息怒,容我一言。此人不过是一小卒,既然被捉,谅性命只在顷刻,何必急着便杀?昨日我军出师不利,盖因轻敌。将他人头寄下,细细拷问东吴水军军情,岂不甚好?”

上首那人眼色一动,叹道:“罢了,既然如此,留他性命。派人带去后面盘问。”

周占金自鬼门关前走个来回。他却不知出言救他之人,便是张允。那会儿魂都没了,哪还顾得上对号入座?只不过,死罪得免,活罪难逃。他被人拖入一间营房,绑 在木桩之上。先前拳打脚踢,老周还挨得过去。后来,守他之人抽出藤条来打。这藤条浸水,招呼到身上,一下就是血呲呼啦一条伤口。不到二十下,已是疼痛难 当。周占金不禁告饶,心想,这可不是人受的罪。若此等问法,别说军情,亲爹娘也不要了罢。然则,我对什么军情,什么地势,什么藏兵部署全不知道。让我招什 么呢?那军士也打得累了,坐下来歇气。

周掌柜要早知道挨打这么难受,倒还不如一刀枭首来得爽快,省得零碎受苦。他正犯嘀咕,外头喧嚣吵嚷,大乱起来。

周占金耳内听人喊叫,东吴水军探营。帐外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奔来走去。看守也顾不上他,扔了藤条,自向外去。他看周遭无人,便想趁机脱身。无奈绳子绑得甚紧。

只听耳畔有人低声道:“不听我话,倒了霉吧?”

掌柜的回过头,果然是皮相。道人嘻嘻一笑,吹口气,绳索自解。他拿二指点在唇上,示意噤声。又从袖中取出包裹,正是老周被劫去的印花蓝布褡裢。

道人神色泰然,喃喃自语道:“我的宝贝是这么用的。你将它披在身上,便没人看得到你了。”

说罢,从盒中取出一件袍子。那袍子轻软棉滑,说丝非丝,说绸非绸,不知是拿什么东西织就。他盖头一披,道人使个法术秘住身形。两人蹑手蹑脚溜出营地。

他两个奔出大寨,立在坡地上,向下俯瞰。但见江堤灯火通明。寨门洞开,内有中旗号动,几只船影疾抢而出。再望江面这边,只区区一支楼船,灯火寥落。及至被发现后,才轮转橹棹,收起碇石,水波之上行动如飞。比及曹寨中船出时,楼船离了约有十数里之遥,追已不及。

老周垂头丧气,浑身上下隐隐做痛,一屁股坐倒在地,摇头叹道:“老子以为这事便宜好耍,岂料英雄这么样不好当!才然要不是你来,险些冤枉送了性命。罢了,咱们走吧,我可再不敢胡言乱道,逞什么匹夫之勇啦。”

皮相见他说出如此败兴言语,便哂笑道:“昔日韩信尚有胯下之辱,后来不照样统帅三军,出人头地?老弟你现在就撂手,未免太早了点罢?”

周占金听出他语带讥讽,暴躁道:“依你说,怎办?怎办!”

“曹营投不得,何不去投东吴?”

他将手一摆,即道:“你没瞧我方才挨的那顿好打?若人家说我心怀不轨,问个杀头之罪,后悔就来不及了。”

“你刚才问罪,那是因为质对无当,惹人起疑。现在有这身伤,再去,保你有惊无险。我教你个法子,再教你一套言语,你如此如此……”

道士在他耳边将计策合盘托出。周占金听了后,转怒为喜,连连颔首,深服此人智谋。这次,皮相道人临走时郑重吩咐:“记住,依计行事,切不要再捅娄子。”



别瞧周占金才然受挫,他却是个勇武之人。受了道士指点,将怀内尖刀掂了几掂,仗胆下到乱石滩上。老周行如虎狼,伏身匿至江岸,见码头泊着大小船只。把守军 士皆看不见他,于是侧身挤在一边等候。等了约有半个对时,果然有人从大营中步出,身边携一名青衣小童。那人葛巾布袍,眉目间闪闪烁烁,神色似有不正,相貌 猥琐。老周知他便是蒋干,乃九江人,为帐下幕宾,与周公谨有几载同窗之谊。如今,毛遂自荐往江东去做说客。周占金瞄着他,心中暗笑道:我的前程,可全在你 身上。

蒋干哪里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他步上小舟,命两个仆人摇橹过江。老周随即闪身入舱,贴壁而坐。他这一番动作是神不知鬼不觉。船儿晃晃悠悠,横过江面。老周紧张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颗心似乎要蹦出腔子。他按下刀柄,忍了又忍。

及至船只靠岸,他行动迅捷,三步两步抢出,跳上岸边。他叉手迎风而立,将袍子一脱,挡在众人前。说客猛地抬头,瞧见一人,虎背熊腰,衣衫打扮不伦不类,不禁一怔。

周占金大声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说到这里,不免四周望望,哪有什么山树?他也不管可笑不可笑,自顾自接道:“要想由此过,留下买路财。牙蹦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

四人先是啼笑皆非,末后蒋干不觉大怒,指定他,道:“你是什么人,如此猖狂。在这营寨之前撒野!我们是……”

“我知道你是哪个,——江北来劝降的说客罢了。大都督专让我候在这里,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他听到这话,大惊失色,抽身就要望舱内闪躲。早被周占金揪住,自后给了一刀,登时送命。小童吓得直叫嚷。两名仆从忙回身入内找刀。他们原将兵刃放在船中, 这一下变故,是措手不及。老周早已料到,赶在头前把一个打翻在地,抬脚踏住。尖刀比住另一个颈项。那人面如土色,冷汗若雨。

周占金行凶得手,胆量更是大了起来。他向那小童喝道:“去拿绳子,将此二人捆上。你要敢跑,我先宰你!”

孩子见他孔武,哪里还敢吱声,哆哆嗦嗦将二人捆好。老周顺手也将他绑了,扔到舱中。撕布塞住三人的嘴。

他返身出船,蹲在尸体旁边,不由得叹道:“老蒋啊老蒋,别怨兄弟心狠手辣。怨就怨你命不好,借你脑袋一用,对不住了。”



时值公瑾窥敌回寨,方才坐定。正为曹军深得水军之妙的事烦恼。因此问是何人任水军都督。左右进言曰,是蔡瑁、张允二人。他两个本是荆州降将,久居江东,深 谙水战。所以曹操才令二人训练青、徐之兵。适才江面上眺望时,果真有十分之妙处。瑜心下暗想,必要设计先除掉他们,然后可以破曹。

正思量间,有人入内通报。说营门口有名汉子,身上染血,手持一颗人头,自称曹军中一小卒,因受军法,心中不平,特来降吴。周公瑾深为诧异,令人叫进来。

那人低着头,入内跪下,将首级献上,口中说道:“我乃军中小校,被官长欺凌,今日又遭鞭打,挨刑不过,特来投降。这颗人头便是曹丞相派来说降的说客。我混在船上,取了首级,以明此志。“

这番言语,全是道士事前教的。若不是有高明人指点,周占金一个粗人,哪能撒谎撒得这么滴水不漏?周瑜上下打量他一番,果然臂上鞭痕累累,全无完肤。他就有两分相信,叫人将人头呈上。瞅两眼,颇觉面熟。

又仔细察看,恍然大悟,失声道:“子翼,多年不见,没想到你今日丧命于此!”

周公瑾眼色一冷,喝道:“你背主求荣,偷施暗算,可见不是良人。若将你留下,如同养虎。与我推出去斩首示众!”

老周大喊冤枉。帐下甲士将他揪翻,五花大绑,倒拖而去。他心想:好家伙,连这一回,统共杀两回了。他一路跌撞,一路喊冤不止,引得众人侧目而视。

周占金喊得声嘶力竭,却也没个人来救他。他一回头,恰好有人从边上擦身而过。那人一身白衣,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正向大都督帐下去。望着他,如同望着救 星。老周孤注一掷,嚷道:“蜀中诸葛卧龙(原著内又称伏龙)先生,我有一言相告!这话儿与东吴三军将士性命交关,你听也不听?”

那人原本已经过去了,听到这番言语,忍不住驻足回头。周占金忙道:“先生,救我性命,我有件重要事要告诉你。”

孔明沉吟片刻,走了过来,淡淡道:“你是何人,有何话说?”

他吞了口口水,说道:“这事关系重大,请附耳过来。”

诸葛孔明俯下身,凑到跟前。只见,周占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他立即双眉一剔,道:“真的?”

老周立刻点了点头。“这种话,小的我岂敢乱说?”

孔明向两边军士吩咐道,“你们先不忙动手,待我见了大都督,再行定夺。”

周占金松了一口气。他们等得片刻,帐中传令,将老周带回问话。他复返入内。公瑾面上虽无怒容,神色却不甚善,双眉紧锁,心事重重。也不知诸葛孔明对他说过什么,令他改了主张。

周公瑾叹息一声,道:“我岂是为区区一个蒋干动容?吾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适才见到首级,心中恼怒。奈因正为张、蔡二人之事烦扰。倘若干得不死,由他身上使计,找个由头,好歹除去两个心腹大患。曹军没了张允、蔡瑁,如失左膀右臂,纵有百万,皆等闲尔。”

卧龙先生微微一笑,道:“都督不必焦躁,且先听这人有何话讲。”

周占金心中早有计较,他抬起头,昂然说道:“大都督你说我杀错了人,好不冤枉。老周我区区一条烂命,何足道哉?但是再不济也不当为个说降的说客陪葬。我虽 生于草莽,也知善识恶。早就风闻曹贼挟天子以令诸侯,做的俱是反叛之事。若非这等,何必冒着诺大风险,投往江南?又不是吃饱撑的……”

说到最后一句,座上人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把后头的话硬生生吞回去。老周原出于市井,有些地痞习气,顺嘴开河惯了。他喘口气,接道:“既然今日见疑,说不得,我请一命。午夜过后,请都督拨支快船,送我过江。明日天光之前,提二将人头来献。”

周瑜听罢,哈哈大笑,说道:“若放了你,必定脱逃。此番言语,只好哄三岁小儿。”

他灵机一动,即道:“你放我,不过是放了一个小卒,无关痛痒。倘若我真能杀了张、蔡二人,等如破曹军百万。都督想想,这买卖可划算得紧。你要实在不放心,派人跟我同去。倘或路上逃走,只管杀我灭口便是。”

公瑾沉吟片刻,心中略动,又与孔明眼色相交。过得良久,他微微颔首,道:“也罢,权且信你一回。”

他果不食言,叫了两个心腹的精细军校,秘密分派一番。嘱咐盯紧此人,如有异动,格杀勿论。周占金将他们带到方才停靠小船处,将舱内三人解了绑。两名仆从衣 衫剥下,令军士换上。又威吓了小童几句,叫他不要走漏风声。其中一人,对老周有些不信,斜目挑之,道:“难不成咱就这么去?”

周占金一面剥蒋干尸首的衣服自己换上,一面叫人将自己包袱拿来。他答道:“这么去可不是成心找死?兄弟们将我包袱打开,我自有法宝。”

他在包袱中翻出一个木匣,里头一副手套,一双皮靴,外带一张人皮面具。那手套金丝银线穿成,戴在手上即与肌肤浑为一体。皮靴倒是破旧,非牛皮羊皮鹿皮,也 不知有什么用处。不过既然道人叫他穿,他也乖乖穿了。人皮面具望脸上一盖,顷刻之间,周占金面容变做已死的蒋干。把几个人均都吓了一大跳。

他忙道:“别嚷,这是我法术之能。若嚷得人知道,就坏了事了!”

两个军士瞠目结舌,半晌做声不得。青衣小童更是脸色惨白,犹如撞鬼。

周占金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也会效法荆轲、聂政之流,做行刺的勾当。



话说周掌柜彻夜未归。内掌柜的一大清早便站在门口,她搔首弄姿,逗得不少浪荡子频频驻足。都在纳闷,怎的今日那个煞神不见影踪了?

街坊问道:“你们当家的怎没见着?”

她一摔绢帕,不耐烦道:“想是又上哪里喝酒赌钱,把裤子当了,没脸回来。”

众人窃笑,便不再问。往常这周扒皮确实声名不好,夜不归宿倒也不奇怪。反而他几时能消消停停,不出事故,倒是怪事一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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