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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后期的“罗曼史”


  十六世纪的时候,崩颓的骑士制度的罗曼史,正在瓦解;这大堆的中古“文学”作品(如果也算是文学)的旧材料,便又被利用以为两种不同型的建筑物的础石。在一方面,这是被俚俗化了,成为闾巷的消遣读物;在别一方面,这又被升华为(最初是意大利的作家)出奇的诗篇,有世界的声誉。意大利民族不象北方人那样的嗜好罗曼史,所以当但丁和薄伽丘著作他们的杰作的时候,意大利人却只以流浪江湖的弦歌诗人(Gleemen)和寄食宫廷的游吟诗人(Jongleurs)的轻倩明媚的作品,为怡情的材料。封建制度的本身,在意大利亦早就为新兴的自由城市和共和国所摧毁;这些自由城市及共和国的武力,也早已是佣兵,他们的主将也不是贵族(例如约翰·霍克伍德Sir John Hawkwood【注:1320-1394,意大利名字是Giovanni Acuto,他那个时代中最著名的雇佣兵队长,为人毫无道德,见利忘义;参加过百年战争,后在意大利执业,曾为佛罗伦萨立下大功。其统率的佣兵团名为“白袍连队”】据说是裁缝的徒弟出身),因而罗曼史中的骑士的材料也不容易找到。再者,那时意大利的通商大埠早已和东方接触,输进了许多异域情调的小说,染色在他们的想象上。在威尼斯,早已有许多天方夜谭的故事在流行,那时欧洲其它各地还不知道有这些故事的名目。
  普尔西(Pulci)【注:著有著作名为《摩尔甘提》】和博亚尔多(Boiardo),阿利奥斯托(Ariosto)和塔索(Tasso)【注:其最著名的著作为《耶路撒冷的解放》,是极优秀的作品】,采用了法国罗曼史的材料而改制为浪漫的诗;他们在那些粗犷的原料上镶饰了许多美丽的幻想,又构造出更合人脾胃的结构,并且创造了新的人物,例如阿拉伯首领阿格拉曼特(Agramante)和洛多曼特(Rodomante),美丽的公主安琪莉卡(Angelica),苏格兰贵族泽尔比诺(Zerbino),摩洛哥皇帝曼伯利诺(Mambrino),以及其他的一些光怪陆离的面孔。传说的人物也有了新面目:所以罗兰在博亚尔多的“Orlando Innamorato”【注:《奥兰陀的恋爱》,骑士文学的名著】和阿利奥斯托的“Orlando Furioso”【注:《奥兰陀的愤怒》,在情节上承接前者而作,亦为骑士文学的名著】中间都不是从前韵文罗曼史中的罗兰那样粗犷了。总而言之,这些诗人所取于旧罗曼史(韵文的和散文的)者,只是一些人名、习惯、仪式;至于所成的诗篇却已是新的东西了。
  在英国呢,诗人如斯宾塞(Spenser)和西德尼(Sidney)等,也跟着了意大利诗人的榜样,很用心地从老罗曼史的大废物堆中捡寻一些好的断碎材料出来改制为近代文学中的杰作。那时在英国,旧罗曼史也堕落为闾巷的消遣读物,例如理查德·约翰森(Richard Johnson)的《基督世界七勇士》(Seven Champions of Christendom)便是。
  老罗曼史的材料又被戏剧家所采用。但如莎士比亚,虽然采用了许多的老罗曼史的人物和故事,可是不但没有染着老罗曼史的气味,就连骑士的习惯风尚也不大有。当时的剧台,已经兴起了一些借旧故事以讽刺目下的人生的作品。正在《堂吉诃德》(Don Quixote)出世的一年【1605年】,伦敦看见《向东方去呀》(Eastward Ho!)上演。因为讲到了苏格兰事情,触犯英王詹姆士【Ⅰ】的忌讳,这篇剧本的作者受了恶罚;然而像詹姆士国王那样靠滥授骑士位号以为生财大道的人,大概亦不会喜欢作者借剧中一个人物的嘴巴说:“现在的骑士资格和从前的骑士资格完全不同了。从前的,骑在马背上;我们呢,两只腿跑。从前的,有副官伺候着;我们呢,只有小厮了。从前的,顶盔披甲;我们呢,只裹了一件破袍。从前的,在旷野在沙漠中冒险;我们呢,只在街头彳亍。从前的,时时准备着得大名;我们呢,时时准备着当衣服。从前的,一眼看见恶魔就拍马飞奔迎上去;我们呢,看见了一条蛇就逃跑。从前的,扶助可怜的妇女;我们呢,制造出些可怜的妇女来了。”
  几年以后,贝奥蒙特(Beaumont)和弗莱彻(Fletcher),或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作一滑稽剧名为《火烧豚蹄的骑士》(The Kinght of the Burning Pestle),显然是受了《堂吉诃德》的影响。剧中主人公是杂货铺的伙计拉尔夫,到艾宾森林(Epping Forest)中去寻觅骑士样的冒险事业,杂货铺里的两个小学徒充当了伙计骑士拉尔夫的副官和亲随;拉尔夫训练这两个学徒时,有过这样一段话:“我的可爱的副官呀,还有我的亲随乔治呀,听着;从此以后,你们不可唤我的别的名儿,只呼我作‘火烧豚蹄的正直勇敢漂亮的骑士’;还有,你们以后再不要称呼一妇女作 ‘女的’或‘雌货’,只呼作‘漂亮贵妇人’就是,倘使她是要什么的;不然,称为‘受难的贵小姐’,还有,你们应该称一切树林为‘荒林’,一切马为‘千里驹 ’。”因此,下一次两个学徒看见主顾上铺子来的时候,就这样吆喝着:“一位受难的贵小姐要半便士的胡椒哪。”
  现在我们应该有几句话讲到《堂吉诃德》这部巨著了。
  许多人说塞万提斯(Cervantes)——说是《堂吉诃德》的作者——“在嘲笑中结果了西班牙的骑士风尚”。但是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说塞万提斯实在是在十七世纪初将那久已崩溃为碎片的骑士风格用诙谐的力量重新扫集拢来、高堆起来。堂吉诃德所披着出去找寻游侠事业的铁甲,是曾祖手里传下来的烂锈的铁甲;而他在一路上所做的令人发笑的行径,却正表现了所谓“游侠骑士”的风尚是早已死灭,不复存在于堂吉诃德当时的社会中了。塞万提斯对于骑士精神的同情心实亦不下于他的同时代的诗人;所以他对于堂吉诃德的空想的态度,是微笑中含着热泪的。所以读了这部伟大著作的人,常有两种不同的印象:一是只看见那挖苦的诙谐,一则看出诙谐背后的理想和现实的冲突,以及英雄的壮志受卑俗社会嘲笑时的抑塞愤懑。在这一点上,这部“罗曼史”甚至被称为最Melancholy (感伤)的著作。实在的,并不是每一个读者都有一对锐利的眼光能够看到那隐藏在诙谐背面的“世界的悲哀”的劲弦。
  《堂吉诃德》的大概情节,在这里只能作这样简单的说明:堂吉诃德爱看“游侠”的骑士文学,因此发了“游侠狂”,硬要到各处去除邪惩奸;可是这只是他的 “空想”,现实社会上早已没有骑士的风尚了。所以碰了许多钉子,闹了许多笑话,终至于死。塞万提斯自己也是个理想者,他在这篇小说中有多少感慨是一定的。他这部书实在已经不是中世的骑士文学(虽然描写骑士的事),而是包孕着永久的人间性的小说。
  和《堂吉诃德》同时,西班牙这块肥土上,还盛行着另一种新式的“罗曼史”,便是所谓“田园罗曼史”Pastoral Romance。这一类的“罗曼史”如果要追寻起古典的源流来,可以追溯到罗马的“牧歌”;现在这些“田园罗曼史”大多数是写一个村俗的牧儿会出奇地列在漂亮的骑士和多情工愁的贵妇人的队里。最著名的例子是蒙特玛依尔(Montemayor)的《迪安娜》(Diana),约在十六世纪中叶出现于西班牙,而被欧洲各地的文人所摹仿——塞万提斯自己的《加拉提》(Galatea)便是摹仿《迪安娜》,而在法国,则有杜尔弗(D'urfe)的《阿斯特里亚》(Astrea),在英国则有菲利普·西德尼(Sir Philip Sidney)的《阿卡迪亚》(Arcadia)。
  “田园罗曼史”也盛行了许多时候,直到被赫瑞斯·华尔波尔(Horace Walpole)批评为“腻烦的,可怜的,迂腐的”以前,确有许多太太小姐们热心地读着【……这受众群再加上这评语简直就是言情小说呀……不过说回来,就连这些评价玄幻也是不配的啊】。在法国,直到十八世纪,尚有不少“田园罗曼史”的读者;黎塞留(Richelieu)红衣主教的时代,查尔斯·索瑞尔(Charles Sorel)作了一本堪和《堂吉诃德》比拟的大作“Le Berger Extravagant”,为“田园罗曼史”作了悲哀然而荣耀的殿军。“田园罗曼史”自此逐渐衰落了。
  索瑞尔的更著名的作品是“Francion”,属于又一派的“罗曼史”,即所谓“恶棍罗曼史”。这特别的“罗曼史”也是西班牙的出产,由于西班牙语的 “picaresque”(恶棍)一字而得名为“Picaresque Romance”。最初的出现,尚在《堂吉诃德》问世以前,至拉·萨基(La Sage)的《吉尔·布拉斯》(Gil Blas)而登峰造极。
  “恶棍罗曼史”的主人公就是恶棍,无信仰、无羞耻、忽而为绅士、忽而为乞丐、忽而为骗子、忽而为达官;他也经过了许多“冒险”,但这“冒险”的对象不是什么沙漠、森林、也不是耶路撒冷,而是现实的平常人的社会。这些“恶棍”——或流氓——的代表,便是《阿尔法拉西的古兹曼》(Guzman de Alfarache)里面的古兹曼,和《托梅斯的拉扎利尔》(Lazarill de Tormes)的拉扎利尔。
  “恶棍”不但流行于西班牙半岛,又流行到外国去。在英国的摹仿者就是纳修(Nash)的《杰克·威尔顿》(Jach Wilton)和许多不值得题名的作品;在德国,稍后,便有了格林美尔·萧森(Grinmel Shausen)的《傻大哥》(Simplicissimus)。这却是一部不很平凡的著作,所以在《匈牙利的傻大哥》(The Hungarian Simplicissimus)这书内就有摹仿者。现在有人以为《傻大哥》这书可视为“近代小说”之祖;因为这书在“恶棍罗曼史”的型式中又很用了些写实的工夫。
  和“恶棍罗曼史”同时并行的,又有法国出产的所谓“英雄罗曼史”(Heroic Romance),诨名是“长谈罗曼史”(Romance de la Longue Haleine),因为是非常冗长。这一派“罗曼史”的父母是“田园罗曼史”和描写摩尔(Moors)人生活的罗曼史(那是和《堂吉诃德》同时得人称赞的);至于高祖曾祖则要算到后期的希腊小说。“英雄罗曼史”的摇篮则是朗布依埃府(Hotel de Rambouillet),就是莫里哀所讥讽的那些宝贝的大本营【注:朗布依埃侯爵夫人于十七世纪前半叶在自己府中创立专为文学界社交而设的沙龙,在此贵族和文人可以平等相处;其强调思想和表达方式的细腻与雅致,然终有过火之处,莫里哀遂作戏剧《可笑的女才子》以讥之】。主要的作家是苏德莱女士(Modemoiselle de Seudéry),她的哥哥,和拉·卡尔佩莱纳特(M.La Calprenède)。书中的人物,据“标识”是一些摩尔人,或是古典的,或是骑士,然而同样都穿一件法国衣服,经验着痛苦和冒险,像老罗曼史中常有的故事。浪漫的求爱,是描写得非常冗长,正合于那时的“有闲”人们的脾胃。
  这一类的罗曼史的代表作是苏德莱女士的“Grand Cyrus”,在十七世纪中叶出版,前后共十卷。更脍炙人口的,是“Carte du pays de Tendre”,也是十卷的长家伙,也是苏德莱女士的作品。这是一篇比喻体的小说,中间有“嗜好之河”、“冷淡湖”、“骄傲山”等等名目。而所要达到的地方,却是“恋爱之乡”。
  “英雄罗曼史”虽然很长,但是浮而不实,十卷的巨著可以缩小为一页。然而居然流行很广很久。纵使一时被莫里哀在舞台上嘲笑,被布瓦洛(Boileau)在他的有名的讽刺文里讥笑,被斯卡隆(Scarron)的《滑稽小说》(Roman Comique)和菲雷蒂埃(Furetière)的《中产阶级小说》(Roman Bourgeois)所呵斥(这两部小说都是写实主义的先导),然而风行如故。理查德森(Richardson)的作品虽然有一个十八世纪人的软心,可是实际上亦不过是这些法国的英雄罗曼史的化身而调和着英国人的道德观念而已。
  到十九世纪,“英雄罗曼史”也不时髦了。“罗曼史”的时代总算完全告终,近代小说开了灿烂的花。
  总而言之,在后期的罗曼史中,我们只有纸上的“骑士”,却已没有实在的生活在人间的骑士。当骑士制度消灭了三百年后,骑士文学的势力还在欧洲文学的血管中流动;在这一点上,不能不说骑士文学的震撼文坛的力量比任何文学上的潮流都要利害些。这又和骑士文学的背景的封建制度一样,欧洲封建制度崩坏三百年后,封建思想还不能从人心中扫除净尽。现在社会组织离开中世纪已经太远,因而骑士文学亦就完全成了古董,再没有复活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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