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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之境>传说殿堂>原创集锦>青空的神祗>第五章


第五章 天神的盛宴·下

没有月光

 

新的一天到来了。清晨的阳光撒在阿摩罗婆提城宏伟的广场上,通向大神殿的祭道两边全副武装的守卫吹响了号角和海螺。从各地赶来的人们,包括骄傲的八方护世天神,名义上隶属于天界的半神部族的首领,甚至是有权势的人类的国王,都开始三三两两地朝着神殿进发,等待祭典的开始。天界的中心,现在是难以想象的辉煌。按照家族的显赫或是来访者本身的威势,神殿的守卫大声地通报着这些三界中出众人物的到来;各色语言、华贵服饰、威风的侍从和仪仗,一时间,好象世界的光辉都集中到了这里一样。
昨天夜间发生的一切,好象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昨夜的黑暗中;但是在今天,在天界集中精神来举行这百年少见的祭典的日子里,所有的果报都已经等待好实现;很多人的命运会在这一天改变,只是在当时,几乎没有人察觉这一点。

神殿里已经开始入座了。按照礼仪,首先列席的自然是资格最老的仙人和祭司,之后才是那些身世显赫的天界刹帝利贵族。但是今天,出于生主们都要主持祭典的考虑,就先行空下了位子而让天神们先入场。不过这样的“谦恭”,并没有引起天神们的太多感激。在他们的想法中,在自己的权力和地位都已经被这帮婆罗门夺走得差不多的情况下,对方好歹作出一点礼仪上的让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算这样,祭典开始之前,在其它的祭典参加者还没有获准进入神殿之前,天神们的坐席之间依然是充满了惯常对婆罗门的愤愤不平的牢骚和闲言碎语。天帝因陀罗坐在自己的宝座上,装做在冥想,实际上是在弥补自己昨天晚上宴会后的疲倦,也就对这些闲话假装充耳不闻。
“今天祭典的主角还没到呢!!”金发、金眼、蜜色皮肤,年少俊美的太阳御者和婚礼之神双马童之一那娑底耶笑嘻嘻地向周围看了一圈,转头向他旁边的风神婆由低声说到。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颈上装饰着莲花的孪生兄弟达湿罗正忙着和一个天女说暧昧的悄悄话。
婆由是一个大个子,体格结实,头发蓬乱,模样粗糙,脾气暴躁又好色。此刻,他鼓着铜铃一样的眼睛,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看着达湿罗和那个俊俏的天女嬉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娑底耶在说什么,粗声粗气地随口答到:“什么主角?来干什么?”
那娑底耶正想放弃和这个没大脑的粗家伙交谈的意图,旁边却凑上来了干闼婆的代理摄政王那罗陀。他习惯性地眯着眼睛讪笑着,说:“你在说希瓦吗?哦哦,那个孤僻的破坏者不是向来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吗?”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专门为了宫廷而生的话,这人必定就是那罗陀无疑了。虽然出生在高贵的生主族中,却从来没有被人承认为是如同达刹或是祭主一样的伟大仙人;他的模样就如同一个人类的暴发户市侩,过于精明的眼睛镶嵌在一张平庸无奇的面孔上,服饰永远都是过于讲究豪华而缺乏根本的品位。那罗陀原本在天界里没有任何实权和位置,因此他唯一的爱好就是不断地打探他人的隐私、宫廷中的密闻和恶作剧一样地看热闹并且传播他所知道的一切;显而易见,这个天界里没有人会喜欢那罗陀,但是一旦没有他,天界的人又会觉得无聊不少。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苏摩开罪了达刹、失去了干闼婆族摄政王的地位后,却能凭着和生主们的亲近关系爬到这个职位上,这也算是天界近来特有的奇特现象之一了。
那娑底耶当然也不喜欢这个一脸讨厌相的家伙,不过让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传播出去,引起一阵小小的波澜,却是很有趣的事情。因此俊美的双马童微笑着,很有耐心地向那罗陀解释道:“我当然不是说希瓦咯——一会还会说到他, 不过现在且慢;我说的是你的前任,那个总是鼻子翘到天上的美男子苏摩。呵呵,以往他总是那么骄傲,碰到像我们这样的人,他连头也不屑点一下的;不过这阵子他可倒大霉了……”
看见那罗陀两眼放光,那娑底耶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这个天界窃听者的兴趣,于是抿嘴一笑,继续说:“你还不知道吗?这个骄傲的月神,因为开罪了达刹大仙,已经官都丢了;要命的是他还爱上了达刹的女儿,那个鼻子翘得比他还高的塔拉;人家都说她是天界第一美人,我看可不见得,她的皮肤太白,脾气也不好……”
那罗陀急不可耐地打断那娑底耶的唠叨,说:“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除了这些,苏摩还怎么啦?”
“别急嘛!你难道没有听说,达刹要把塔拉许配给祭主啦?而且,听说就是在今天的祭典上会公布这桩婚事。”
“啊?”
“呵呵,说起来达刹还真是有一套呵——这样一来可真是一箭双雕;不但自己能够和祭主联姻扩大势力,也让苏摩有够受的。这不,听说这几天苏摩都乱成了一团,四处找人想办法;不过人倒霉了还真是凉水都塞牙,现在没有人能帮他,也没有人肯帮他。据说这位老兄最着急的时候还直找到塔拉,想要拉着她私奔;不过这次他可碰了一个大壁,那位高傲的小姐根本就不愿跟他走。今天苏摩是非出席不可的,看看达刹当着他的面把他最心爱的女人许给别人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吧!”俊美的那娑底耶带着一种恶毒的微笑说到最后,已经乐不可支了。
那罗陀转动着眼珠,依旧不满足,拉着那娑底耶阿谀地笑着问道:“等等,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新闻的?还有,您说到希瓦,他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啊?”
那娑底耶讨厌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破坏自己的兴致,不过依然很有耐心地回答道:“我当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咯!”他带着一种诡秘的微笑指指那个已经和自己的弟弟厮磨成一团而周围的天神都装死人或是看热闹的天女。“说到希瓦——我说,那罗陀老兄,这些事情你应该是专家了,你怎么看不出来呢?达刹老爷子可着劲地整苏摩,夺了他的权再乱了他的心,你以为他真的就会因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月神在会议的时候顶撞了他几句而就把他恨到这种地步?错啦,达刹大仙才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呢,他一个劲地和苏摩过不去,瞄准的到底是谁,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那罗陀眉开眼笑,心神领会,低声说:“你是在说,达刹……实际上在和希瓦……”
“对啦!”那娑底耶洋洋得意地说,“这还不明白吗?达刹这些动作,都是做给希瓦看的;谁叫苏摩是他的朋友,而且他又救过苏摩的命呢?”
这个时候,风神婆由总算把注意力从达湿罗和天女身上转移开来,听到那娑底耶的话,他忍不住插嘴说:“达刹干吗和希瓦过不去?”
那娑底耶白了一眼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冷漠地回答说:“大概也只有你这种人才不知道了!达刹是梵天的心生十子,在梵天加冕新的宇宙神祗的时候,他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地位,是铁定入选的了;谁知道凭空跑出来一个天帝的弟弟毗湿奴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希瓦,达刹的希望落空,不恨希瓦,他恨谁?”
“那可奇怪!达刹为什么又不恨毗湿奴啊?”婆由依然瞪着眼睛问。
“你是傻瓜吗?”那娑底耶冷笑着,“毗湿奴和希瓦,谁可能比较有威胁,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毗湿奴就算再有威能,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宫廷里的闲人而已,而希瓦——他手上可是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天界军队啊!”
那娑底耶还想说什么,突然被那罗陀紧张地扯了扯衣服。他转过头,看见火神阿耆尼身着盔甲,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还真是倒人胃口啊!”那娑底耶哼了一声说,“讨厌的老家伙也来了。”
火神阿耆尼是天界的宿将。他性格火暴,脾气耿直,且老而祢辣;但在那些古老的众神中,也只有他还保持着从前的力量和尊严。他有着一头火焰似的红发和同样颜色的胡须;而任何人被他那双威严的眼睛扫到,都会不由得心中一凛。虽然无论年龄和资历,阿耆尼都算是希瓦的长辈,但他现在却担任着天界军队中希瓦的副将。也许是对自己年轻的上司的能力感到敬佩的缘故,阿耆尼非但对自己地位的下降没有怨言,反而成了天神中除了苏摩外和希瓦走得最近的人。
阿耆尼向来讨厌油头粉面的双马童和那罗陀,此刻听到那娑底耶有意放大声音说出来的恶言,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出人意料地高声宣布道:“旗帜上有公牛的神王,众神的统摄者,毁灭之神希瓦到!!”
喧闹的祭典现场像是突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静止下来了,因陀罗从位子上直起身来,连达湿罗都惊讶地放开了手中的天女,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从来不曾出席过天神的祭典和宴会的毁灭之神走进会场。和那些大张旗鼓带着豪华的仪仗前来的天神和国王相比,希瓦显得相当低调,他身后只跟了四个被称为“波罗摩陀”的近卫军士兵,而毁灭之神自己则只穿了一身简单的长袍,头发依然按苦行者的样式披散在背后,手臂上戴着一个蛇型的臂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实在不像是一个来参加祭典的大神。
像是没有注意到所有的人的目瞪口呆,希瓦自顾自地走到向来都是空着的为三大神预留的席位坐了下来,没有任何表情和语言,表现得简直就像他看不到大厅里坐满的众神一样。阿耆尼脸上带着几乎是嘲笑的表情,在希瓦之后也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殿堂里难堪的沉默持续了没有多长;很快空气中就充塞了不安的耳语和议论,这声音越来越大,因为希瓦始终不发一言,很快就恢复到了他进来前的喧吵。但是,一种怀疑和猜测的气氛,已经笼罩了大厅。
“这次可好玩了!”那娑底耶冷笑着说,“希瓦本人也出席,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事情啊!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再沉默了?”
“难不成,他会和达刹大仙公开反目吗?”那罗陀皱着眉头说。
“谁知道呢?” 那娑底耶说着,把刚刚从弟弟达湿罗的怀抱里出来的天女抱到自己膝上。“管他呢……我们只要看好戏就成了,你说是不是呢,美目女郎,我亲爱的小残印?”
这个叫做残印的天女被那娑底耶抱着,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希瓦;她低声地说:“真令人惊讶!我从前都没有想到这可怕的毁灭之神会是如此英俊的男子。瞧他的那头黑发是多么美丽!简直就好象夏日里透出深蓝色光芒的乌云一样……”
“我真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那娑底耶说着,去吻残印的嘴唇:“只有女人和像他那样疯疯癫癫的苦行者才留那样的长发。难道我的头发就不美吗?”
那罗陀没有理睬沉浸到女色中的那娑底耶,他也盯着希瓦,不过是以和残印不同的眼光:“看来真的有好戏看了。不过如果连毗湿奴也出席的话,不就更加精彩了吗?呵呵,真是期待啊……”
干闼婆的现任王者自言自语地说着,眼睛中透出贪婪的光芒。

此刻在天界的花园里,木棉花正开得灿烂似霞,好象可以把整个天空都映成红色。天女和干闼婆们三三两两地走在木棉树下,没有资格参加祭典的人们,也在寻找自己的乐趣。远远传来的庄严的祭典音乐和祭司们吟唱的咒文,没有影响在花园和喷泉间追逐嬉笑的情侣们的兴致。
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一个有着褐色头发和明亮绿眼睛的少年正在着急地转来转去,向着树上某个看不见的人叫道:“求求你啦,再不走的话,就非要迟到不可了——”
树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因为被打扰了而显得有些委屈的声音:“我本来就不想去嘛。每次都是一本正经的,烦死了!”
绿眼睛的少年依旧没有放弃:“您看,连人间的国王都开始入场了,您再不去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舍沙,我也求求你,今天就放过我吧!”
“可是……听说今天连希瓦大神都出席了……”
树上像是稍稍有了些反应,随后,像是有一道阳光突然从树丛中透出照到草坪上一样,一个俊美的身着黄绸的少年从树上纵身跳了下来。他瞪着那如同黑色琉璃一样的大眼,看着自己褐色头发的伙伴,问到:“你说什么?连希瓦都去啦?我不信,你一定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毗湿奴大神……”被称为舍沙的少年愁眉苦脸地答到。
毗湿奴出生在显赫的天帝的家族,是那一系天神中最年幼者,尽管如此,他实际的年龄也比在众神和阿修罗正式开战后才出现的希瓦要大得多。但是,单看他的外表,一定会让人得出相反的结论,更无论如何也无法教人相信这就是已经守护了世界数千年的伟大神祗。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按人类年龄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手臂俊美有如莲花茎,深深的黑眼睛就像青莲花的花瓣,微笑起来的神情几乎给人一种透明之感。他秀如天空一般的额头上有一个醒目的神圣符号,但这个圣符丝毫没有破坏毗湿奴那如同春日阳光一样的美貌,只是使他的面容更加协调和优美。他的头发也是乌黑的,而且和他的笑容、他的整个人一样,都有着温暖的光芒。
但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年,看起来却是出奇地不修边幅和懒洋洋。他那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总是掩藏在朦胧的睡意下。无论是说话还是行动,老是看起来缺乏目标和粗心大意。他和希瓦一样,极少参加众神的政务和交际,但是原因却完全不同。永远保持着天真神情的他,简直是迟钝到了非同一般的地步;没有任何欲望和野心,对于所有伤人脑筋的事情都极度缺乏兴趣,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树荫下愉快地睡午觉。如果仅仅就像这样也没有什么,但他在最高会议上也会莫名其妙地睡着,这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不过,和希瓦相比,毗湿奴在众神中却有着良好得出奇的人缘,这不仅是因为他的温和形象,很大程度上更是因为他的迷糊。
舍沙看着自己的朋友和主人若有所思的样子,觉得大概有了希望,小心翼翼地劝说道:“那么,毗湿奴大神,你也差不多该……”
“不去。”毗湿奴干脆地回答。“希瓦去,我就更不想去了。我就怕见到那老兄的冰一样的表情。看到他,我好几天都会觉得发冷。不去。绝对不去。”
舍沙苦着脸,正想再多说什么,突然之间,一阵恐怖的巨响打断了他。两人吃惊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正是祭典所在的大殿;一阵浓烟从殿堂中冒出,伴随着建筑物倒塌的轰响和人们的惊叫。但这还不是全部;闪电和巨响还在继续,那很明显是天神们战斗的结果和造成的现象。显然,在这神圣的祭典之中,有人动起手来了。

在阿摩罗婆提城的另一边,是仙人们的住所。这里比天神们集中的地方要更加安静和肃穆,洁白的宫殿掩在绿树之中,像是另一个弥庐山。
达刹的宫殿中。阳光通过雕刻精细的窗棂照射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和缭绕的檀香。
塔拉坐在装饰精美的铜镜前,慢慢地梳理着她乌木一样的黑发;她的长发一直从她所坐的矮凳拖到地板上,如同一条优雅的黑龙。
“姐姐,你今天祭典上真的是要被父亲许给祭主吗?”一声不和谐的巨响,由铜雕所装饰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和塔拉一样有着美丽黑发黑眼的少女冲了进来,几乎是怒气冲冲地朝着塔拉叫着。
“你现在才知道么?这件事很早就决定了。”塔拉梳头的动作没有停下,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倒是你,昨天晚上你野到哪里去了?那么晚才回来,象话不象话?”
“你可以参加宴会半夜才回来,我怎么就不可以?!”少女嚷道。
“住口。这像是对你姐姐说话的口气吗?”
“好吧,我没礼貌,但是你怎么能这样呢?”少女气愤地跺着脚叫道,“你不是一直都和苏摩很要好吗?你不是一直喜欢他吗?怎么说改就改了?为什么你要嫁给祭主呢?父亲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
“你说话的语气真是越来越粗俗了。我要嫁给谁,用不着你来管吧?”塔拉对自己的妹妹态度冷漠地回答,“至于苏摩,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如果你喜欢,你嫁给他好了。”
少女愤怒得脸都红了。“你……”
“走开,萨蒂;”塔拉面无表情地说,“你在妨碍我梳妆。你爱怎么同情苏摩就怎么同情吧,但这和我无关。正是因为你一直在天真地帮倒忙,才让那个可怜虫以为我爱他。但是现在没有你的事了。别以为你是我的妹妹,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我能怎么对你指手画脚呢?!”被叫做萨蒂的少女,正是昨天夜晚被希瓦误认为是塔拉的女孩;因为血缘,她的容貌的确和塔拉颇为相似。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气质却和塔拉截然不同。这个少女看起来比塔拉活泼得多,她的肤色近乎金色,有一种健康而充满活力的美感。但是现在,因为愤怒和激动,这美妙的肌肤却变得发红了:“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妹妹!从小我就崇拜你,喜欢你,到那里我都想跟着你的步子,可是你现在压根就不是我认识的亲爱的姐姐了!你越来越像父亲的分身,和他一样既冷酷又骄傲;整天都沉浸到你那些所谓的正事中,你的眼睛根本就看不到我……!!”
像是响应萨蒂激动的喊声一样,此刻巨大的爆炸声也传到了宫殿中。两姐妹身体都一震,塔拉也不禁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地看向神殿的方向。
“不好啦!不好啦!!”一个侍女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大喊着。
“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那边,苏摩大神因为和达刹大仙言语不和,已经……打起来了!”
“什么?!”萨蒂几乎要跳了起来,“怎么会像这个样子?”
“我……我不知道!”使女被萨蒂激动的神情吓坏了,惊惶地摇着头。
萨蒂撒腿就往外面跑去。走到一半,她又转过来瞪着塔拉:“姐姐,苏摩为了你甚至不惜和父亲动手,你就真的可以那样无情吗?你不去管他,我去!”
萨蒂跑出去了。而塔拉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她伸出一只手,撑在镜台上,好象不像这样,她就站不住一样。她的脸,现在是如同大理石一样苍白和冰凉了。

没有人知道在苏摩和达刹大打出手之前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据当时跟在达刹后面不远的侍者说,达刹那时正要通过长长的祭司专用走廊到大厅去;这时苏摩突然从旁边插了上来,快步追上了达刹;之后两人之间发生了显然是非常不愉快的谈话。一开始,苏摩的脸色虽然非常不好,而且似乎语气也不是很恭敬,但是还能保持一般的礼貌;但是达刹的态度却使得苏摩的神情越来越激动。达刹倨傲而冷淡地看着这个打扰他的后来者,从他紧闭的双唇中吐出了一些坚决而冰冷的话语。苏摩开始激动起来,语气也开始越来越激烈,但是达刹依旧保持着他的石头一样的坚硬和冷漠。到了最后,苏摩几乎是强硬地把达刹拦在了路中间,从他几乎已经化为风暴的胸膛中爆发出了显然是最后的请求和威胁;但是达刹同样无情地拒绝了。接着,没有任何预兆,苏摩突然就出手了。
之前的情况就这样。总之,当被惊动的众神赶到现场时,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苏摩在众神中向来是以稳健而冷静的攻守而闻名的,但是现在,在那一团恐怖的光波和爆炸的烟尘中,却只见到苏摩像是疯了一样咬着牙死命猛攻;因为没有了天界的限制,方圆半个方场的建筑都已经被苏摩银色的月光之剑摧毁,而战斗的中心满是那带有不详意味的死神影子一样的白色光芒。但是,处于上风的却是达刹——苏摩猛烈的进攻,在达刹冷静的防御前完全失去了效用。达刹甚至没有多加移动以躲开苏摩的攻击;他只要抬起手掌,现出那个红色的“OM”圣符,在他前面就会出现一个透明的盾牌,把苏摩的攻势都统统瓦解;在他的脸上浮现着一种冷酷的几乎接近于冷笑的表情。在任何一个有战斗知识的人看来,结局都会是注定的——达刹显然是在等待着苏摩耗尽自己的激情和力量,之后就会如同等待猎物筋疲力尽的猛兽一样,突然扑上去,撕咬开猎物的喉咙。作为曾经是天界军队重要将领、自己也是一个出色战士的苏摩,本来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的;但是现在,他完全被愤怒和疯狂所蒙蔽了双眼,在一场几乎是注定会落败的战斗中倾尽自己的力量。
后来的众神远远地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七嘴八舌地议论著;但是没有人有想去劝架的欲望。把自己卷进达刹和苏摩可怕的力量旋涡显然是极度愚蠢的事情;然而比这个更为深层的原因,是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去触怒达刹。
那娑底耶和那罗陀站在最远的地方,几乎是幸灾乐祸地看着那眩目的美丽光环;那娑底耶意味深长地看着那陀罗,笑吟吟地说:“算是我猜错了。我没想到苏摩性子会这么烈呢。他居然在走廊上就和达刹打起来——!真是可惜呢,如果他们在祭典上当众争吵起来,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那罗陀笑着摇摇头:“看来我们是看不到了。您看,苏摩是快要不行了……”
那罗陀说的不错。苏摩的力量已经开始减退,现在的攻势早不如方才的凶猛;然而比这个更糟糕的是达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苏摩的衰弱,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动反攻了。他的手中闪烁着雷光,向苏摩冷静而目标明确地攻击着;战团中的银色光芒逐渐被可怕的轰响和耀目的闪光所代替。这时候的苏摩,逐渐已经没有了发起攻击的力量,就算是防守,也很勉强。他被达刹避得狼狈不堪;手中的月光之剑光芒也开始减弱。原本,就以苏摩和达刹的实力比较而言,虽然有差距,但绝对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但是苏摩的攻击实在是太莽撞和缺乏计量;显然,他是被一时的怒气烧昏了头,才做出这种无论是对战斗还是对他自己的将来都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差不多是结束的时候了,”那娑底耶抿起形状优美的嘴唇,低声轻笑道。
苏摩已经被避到了死角。他脸色苍白,流下的冷汗沾湿了银发,手中挥舞的剑已经失去力量和章法,然而他依然顽强地抵抗着。但是几乎是突然地,达刹手中闪动的雷光击中了他附近的地面;那里飞溅起来的一块岩石意外地正中苏摩的手臂,他叫了一声,手中的剑飞了出去,化为一道白影消失不见。苏摩的手立时血流如注,然而他几乎没有空暇去注意;因为此时他刚抬起头,就看见达刹冷笑着的面孔,以及手中围绕着圣符闪动的最后也是最恐怖的雷光。
苏摩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已经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再次从自己手中召唤出月光之剑,已经来不及了。
“苏摩完了吧……”几乎所有人脑子里都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围观的众神前突然闪过一道白色的光影。一声轰响,达刹的雷光命中了地面,立时在那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巨大裂坑,巨石迸裂,产生的爆风甚至让站在最里面的天神也禁不住倒退了好几步。
“苏摩呢……?”
众神睁大了眼睛,恐怖地寻找着烟尘中的月神的身影。然而他们首先看到的,却是达刹因为愤怒而发青的面孔。顺着他那冰冷的视线,众神吃惊地发现苏摩并没有被达刹的雷光击中;毁灭神希瓦,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奇迹般地插入了达刹和苏摩间,把苏摩从达刹致命的攻击前拖了开来。但是纵然如此,两个人也没有从达刹的雷光下完全幸免;希瓦的长袍撕裂了,手臂上的蛇环断裂开来;而苏摩则更加倒霉,刚刚爆风的冲击加上希瓦情急之下的一拖,使他的头部受到了严重的冲击,现在他已经晕过去了。
“你这次又怎么解释呢?”达刹带着冰冷的愤怒开口,但语气与其说是火焰,还不如说是寒霜。
希瓦平静的深蓝色眼睛看着达刹,又扫过他背后的刚刚还吵吵嚷嚷、现在却变得出奇的安静的众神。之后他低下有着美丽黑发的头,向达刹必恭必敬地行了一个礼。“是我失礼了,尊长。”
“你要庇护他吗?你又想庇护和你有私人交情的人吗?!“达刹严厉地说。他特别加重了那个“又”。后面的群神中发出猜测和不安的低语。希瓦曾和乌沙纳斯见面的事,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不是,”希瓦答道。苏摩躺在他身后布满碎石的地面上,脸色苍白得可怕,手上还在一直流血,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样。
“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他罪不致死。”希瓦说。
“罪不致死?”达刹冷笑着,“他出手攻击天界的最高祭司,他出手攻击自己的导师,他攻击一个婆罗门——这样也罪不致死?”
希瓦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化。“一个刹帝利向婆罗门出手的话,无论出自何种理由,只要被攻击的婆罗门没有死亡或者受到不可治愈的伤害,这个刹帝利也应当首先被置于审判下后才能定罪。最高的刑罚,是责令他交出所有的财产并将他永久地流放。作为天界法律的制定和维护者,您不该不知道这些吧,尊长?”
达刹的脸色越发地阴沈了。“那么,我也有临时决定审判和定罪的权力,这你也该明白!”
“无论临时或是按照刑律来定罪,审判的结果是否合法,决定权在我。”希瓦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拥有至高无上毁灭神地位的他,同时也是天界法律的最高裁定者,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刚刚才避免目睹了一场惨烈死亡的众神,此时感到横亘在两个天界最有威能的人物间的空气分外地寒冷起来,气压降到了最低点。在铁青着脸的达刹和依旧一脸平静表情的希瓦间,是否也要来上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了……?
充满火药味的气氛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协调的音符。有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视线立刻转移,人群中发出了代表松了一口气的感叹。好象刚刚从午睡中醒来的毗湿奴,似乎有些不情愿地抓着裤脚,站在了达刹和希瓦前面。
“难不成你们也非要动手不成?” 毗湿奴脸上带着无奈的微笑,看着这两个一脸冰冷的对手,“争吵没有什么好处吧?如果你们两个也打起来的话,我可没有那个自信在天界毁灭前来劝住你们。”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因此也没有人笑出来。周围一片死一样的沉默,大家都睁大了眼睛,等着看毗湿奴如何来解决这个争端。
毗湿奴深黑的眼睛里透出无可奈何的光芒。“……总在这里死板着脸总不是回事情吧?苏摩是错了,不过就像希瓦说的那样,不该随便就处死;不如先治好他的伤,仔细问问是怎么回事。之后怎样处置他,大家一起来决定。”
他的言辞本身没有多少说服力,说出来的也并不是现在这个情况下唯一可能奏效的解决之道。但是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很坚决;那对于还在对峙状态的双方来说,无疑是个明确的信号:如果事态恶化,毗湿奴本人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这显然发挥了效用:希瓦把目光投向了这个有少年外表的和他同级的宇宙神祗,微微颔首致意;而达刹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在一边看了很久、始终没有能站出来发挥些许作用的天帝因陀罗,终于觉得该是自己出面好歹为弟弟苏摩说上几句的时候了。他小心翼翼地挤到最前面,对面无表情的达刹低声说:“大仙,家门不幸,出了这样顽劣的子弟,对您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这都是我管教不严,不论如何,苏摩的一条命,好歹还有些用处,请您将他交给我处置,我相信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达刹冷冷地哼了一声。“处置?满意?你是指像对待你那些在人间抢劫妇女、盗窃财产的部下和兄弟,勒令他们到某个深山老林去面壁思过个一两年,然后又让他们回来继续胡作非为的‘处置’吗?”
天帝的脸色变白了。现在轮到毗湿奴来同情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天界最高统治者的哥哥了。他向前迈出一步,还想再说点什么;达刹却又开了口。
“算了……!”一边整理自己因为战斗而弄乱的袍服,达刹一边冷冷地继续盯着希瓦说道,“祭典的时辰不能错过。这个小子的无礼,不能破坏重要仪式的进程。就这样吧!看在毗湿奴的面子上,今天就暂时不讨论苏摩的罪行处置问题。”
天帝松了一口气;然而达刹随即挥了挥手,在边上等待着的达刹直属的婆罗门武士立即赶了上来,把依旧昏迷不醒的苏摩架了起来。
这次,希瓦没有任何的反对举动。
“虽然没有处死,但是苏摩的行为依旧是不可原谅的。他对我动武,是在挑战婆罗门的权威和祭典的神圣;他将被关押在祭司审判神殿里,在下个月之前听候发落。”达刹庄严地说。
婆罗门武士将苏摩架走了;虽然免于被达刹直接碎尸万段,但是今后等待他的命运,未必会比这个结果幸运。众神眼睁睁地看着苏摩消失在视野里;达刹也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不论发生了什么,祭典仍将进行。或是同情着苏摩的不幸,或是评说着希瓦和达刹的对立,或是评论着毗湿奴的出现,或是暗地里抱怨着达刹的专横,众神在不安的议论中也纷纷开始返回神殿。唯一的例外是希瓦;他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先前的神殿里,现在又出人意料地退出了祭典的行列。看着达刹的背影,希瓦显然没有再重新回到神殿去参加仪式的愿望;他从地上拾起断裂的蛇环,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与众神相反的前进方向。这次,依然只有那四个近卫军士兵跟着他。不少人注意到了希瓦的离去,但是同时出于不想和希瓦打交道和不想看见他再在祭典上和达刹争执起来的考虑,没有人哪怕是礼貌性地挽留一下他。

“真是受不了他!”毗湿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边四处张望,想也找个借口偷偷溜掉。这个时候,天帝因陀罗从后面赶上这个自己最小的弟弟;且不论从权力方面的考虑,天帝在他所有的兄弟中,对毗湿奴是最热情和友好的:“怎么,你也不去参加祭典吗?”
“我本来就不想来嘛。舍沙非拉着我来看什么热闹,结果又被搅进这事情里,真是要命!”毗湿奴叫苦似地回答道。
“不过,要不是你出现劝说,恐怕搞不好连希瓦和达刹也会打起来。你还来得正是时候呢!”天帝自顾自地说。刚刚达刹那番冰冷的话,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因为达刹话本身的内容,而是因为天帝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搞不好,达刹对苏摩的作为,就是一个早已策划好的阴谋;达刹刺激苏摩,逼他对自己动手,就是为了找借口对天帝家族动手。如果当初苏摩向自己求援时自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那么现在在苏摩攻击达刹的过程中,自己也就会被扯上同谋的嫌疑,而天帝的宝座,也很可能就此不稳……想到达刹很可能早就计算好了这一切,天帝就觉得身上寒毛直竖,同时也大大庆幸自己的明智,拒绝了苏摩的求助。
毗湿奴显然没有注意到天帝的心理活动,随口答着:“本来我也不想管的。不过路上遇上一个女孩子,好象很着急、很可怜的样子,求我一定要劝住达刹;她说如果苏摩死了,有很多人就会很糟糕。我没有办法,加上舍沙又在旁边一个劲地劝,我只好答应了。”
天帝咧嘴一笑。他知道身为宇宙最高神祗的毗湿奴,虽然只要愿意就会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中意的对象,而且他本人也好象对天界少女对自己的好感和热望很迟钝的样子。“那么,是哪一个了不起的女孩子劝动你的呢?我倒想见见哩。”
毗湿奴像是依然没有留意到天帝话语中的暗示一样一脸随意。“这没有什么吧!你想见,喏,她就在那边站着哪。”
天帝顺着毗湿奴的示意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那个还站在苏摩被带走的方向、一脸忧虑的少女,分明就是苏摩和达刹争端的缘起塔拉。但是,当天帝再睁大眼睛仔细看时,才知道自己搞错了。
那个少女的确和塔拉很像,但并不是她;她看上去比塔拉富于活力得多,而且肤色几乎接近金色。她忧愁的黑眼睛看着苏摩消失的方向,好象充满了泪水;但是,天帝想,那只是阳光照射在她那有如晨星的眼眸中所引起的幻象罢了。

这是大梵天纪年27年第236劫陀婆波罗瑜伽654331年的春末;夏季的雷声,已经远远地滚响在天边。虽然发生了月神苏摩公然攻击天界最高祭司和导师达刹的意外事件,但是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宏大祭典并没有受到干扰,依旧以正常的秩序进行了。经过这一场突发事件,天界的权力分派出现了小小的、或是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无关紧要的变动。在这场短暂的风波平息之后,任何人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改变整个天界命运的大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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