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设定 传说殿堂 图片幻彩 翻译作品 奇幻资料 关于我们 天人论坛 议事大厅  

天人之境>传说殿堂>原创集锦>诅咒之石>第三章


第三章

凤凰

 

围观的人们退开了。没人愿意站在黑袍法师旁边,再勇敢的旅行者都会谨慎地与这些人保持距离。法师通常不会在酒馆里闹事,因为受到近身围攻对他们来说非常危险,但是另一方面,任何人也不愿成为被法术吞噬的第一个亡魂。

更何况是黑袍法师。黑暗法术会让人死得很惨,而且灵魂都将不得安宁。

因此雷东很惊讶地看到,窄小的厅堂里突然出现一片空场。年轻人迷惑地眨眨眼,发现自己在独自面对一名强壮的大汉和一位黑袍法师,而身边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雷东下意识地开始祈祷,但他立刻明白,音乐女神蒂丝洛对于应付这种场面恐怕无能为力。

法师眼中闪出冷酷的笑意。那些老鼠,他的黑暗仆役,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血液来喂养,或者是别人的血,或者是他自己的血。眼前这个身穿洁白长袍的青年,比那些浑身臭气的下层平民要肥美得多。法师用手指在短杖上轻敲,思考该用什么法术。皮泽城不会容忍杀人的事件,虽然在这种破烂酒馆里不一定会有人管,但不论怎么说,小心行事总是没错的。最好是控制这个青年的灵魂,带他到某个无人的地方,然后就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漆黑的短杖转动起来,法师嘴唇微动,吟出古怪的咒文。他很满意地看到魅惑术的力量渐渐凝聚,发挥出它的效用,看到青年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然而一个阴影挡在他面前,法术忽然中断了。

“你是谁?”黑袍法师恼怒地叫出来。大汉举步上前,打算给那挡路的人来点教训,但对方早就闪到一边,随手揪住那个青年,挤到吧台前。店主这时正好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两个人,眉毛立刻挑得老高,随即现出热情的笑意----不是职业化的笑容,而是遇到熟人或朋友时的真心微笑。

“雷……呃,班布?抱歉我没有看到你……”

“等会儿再说。”老车夫打了个手势,“找间空房,先把他安排好。”

年轻人刚刚从法术的影响中摆脱出来,似乎还没完全重获对自己心神的控制。他顺从地跟着一名女侍,走上不断发出怪响的楼梯。

班布回过身来,迎着向他逼近的两个人。他微微低下头,避过刺眼的烛光,胡须杂乱的脸上现出谦逊的表情。

“很抱歉!我的雇主不太懂这儿的规矩。我为他的冒失举动向你们道歉。”

黑袍法师神情有些异样,抓牢短杖,显得有些紧张。不过大汉并不具备体察魔法的能力,因此对于同伴所感受到的东西,他根本毫无察觉。“滚开!轮不到你这个马车夫说话!让那小子来和我打一架!”

“你们完全不必和他计较。”班布继续以谦卑的口气说着。“他还年轻,不懂得尊敬别人。”

“是吗?你倒是很懂尊敬别人。也许我该请你喝杯酒……”大汉在吧台上抓到一大杯麦酒,递向班布面前,然后猛然翻过手腕。“喝个痛快吧,下贱的车夫!”

麦酒泼上班布的脸,发出一声闷响,象是用棍子抽打湿布。老车夫晃晃脑袋,抬起胳膊。大汉静静等待着对方挥拳,准备一下子扭断车夫的手臂,但班布只是慢慢抹去脸上的酒水,顺便整理一下湿漉漉的衣领。略显斑白的头发紧贴在前额上,残酒还在从发梢滴落,顺着刀刻一样的皱纹流向脖颈。

“你弄湿我的靴子!”大汉恶狠狠地吼道。“把它擦干净,否则我就拆散你的老骨头!”

雷东在二楼的走廊上看到了这一幕。“住手,你这恶棍!”年轻人甩开女侍,趴在栏杆上,完全不考虑自己根本不可能打赢那两个人。这件事因他而起,一切都应该由他承担,而不是落在班布身上。他毫不畏惧的瞪视大汉,眼中充满怒火----但只是一瞬。片刻之后,雷东便从栏杆边缩回身子。他怎么可能对抗他们?真傻!难道他的笛子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难道他要用音乐来对付暴力?

他早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从初次见到那老车夫开始,雷东就隐约感到,这次旅程将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面对强敌的自卑和耻辱使他浑身发热,喉头干渴。怎么会变成这样?要不是那老车夫坚持收高价,他本来可以有足够的钱,去找家象样的旅馆,而不是混在这群污秽下贱的人中间,被一个恶汉威胁!一时间,他忽然对班布产生了一股恼恨。

“老老实实闭上嘴!”班布用力朝二楼挥着手,骨节粗大的手掌在空中摆动,象破扇子驱赶苍蝇。“到房间去,不懂事的小子!”

雷东骤然握紧拳头----可是他并不是莽夫。虽然年轻的血性使他全身颤抖,但雷东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处境。女侍扯住他的胳膊,他只抗拒了两下,就被拉向走廊的另一端。看起来他很不情愿,不过在内心深处,雷东承认自己很庆幸能摆脱这场纠缠。

大汉怒气迸发,迈步向楼梯走去,但班布向后退了几步,仍然一动不动地挡在他面前。于是他挥起拳头,然而黑袍法师迅速抓住他的手。

“别管我!我要打断那小子的腿!”

“杰德!”法师毫不让步,眼中射出冰冷的寒光。在共同旅行的日子里,大汉早就熟悉了这种目光,那表示法师随时会向敢于违背他意愿的人动手----即使是同伴也不例外。大汉怔怔地停住脚步,心中疑虑法师为何如此窝囊,完全不象平时的表现。

黑袍法师踏前一步,紧皱眉头,盯住拦在楼梯前的车夫。这一次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魔力涌动,很明显来自面前的人。

“你到底是谁?”

“一个车夫。”班布简单地说道。他立即看出这回答远不能让法师满意,对方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班布叹了口气,移过身体,让自己隐藏在烛影里,然后掀开胸前的衣服,随即迅速盖好。

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更不会明白它所代表的意义。但是,从法师变得苍白的面颊,以及轻颤的语音,可以看出法师的确发现了令他震惊的东西。“万能的迪俄普斯!”他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退回同伴身边。

“我再次向你们道歉。”班布说道。法师注意到,如果车夫把佝偻的腰伸直,他实际上是个很高大的人,而且在他破旧的衣服下面,显然仍拥有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肌肉。驾驭马匹可以使臂膀强健,但却不能解释那粗壮的双腿,它们就象柱子一样,牢固地扎在地上。法师忽然觉得,如果同伴与这个车夫打斗起来,并不一定能占到上风。

“你应该知道,”法师斟酌着词句,“如果我能解开咒语……”

“我倒希望你能解开它。”班布缓缓说道。法师仔细观察车夫的神情,想要找出一丝讥讽,却只能看到真诚。而且,从这真诚下面,法师还听出了被压抑住的深切痛楚。“再说,你也看见了,还有些别的东西。我看你做不到,法师。”

出乎意料,黑袍法师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种复杂的表情。“那么,去照顾你的雇主吧,车夫。我敢打赌你会死得很痛苦,”他故意加重语气,欣赏着车夫眼中的痛伤,“但那跟我没关系,老家伙。”他拉过骂骂咧咧的大汉,回到桌边,没再朝这边看一眼,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班布疲倦地走向吧台,这一刻他好象又老了几岁。他要了酒、烤肉、菜和麦饼,吩咐女侍送到房间,然后慢慢朝楼梯走去。卡迪珈送给他的护身符在衣服里面蹭来蹭去,而那块石头就在护身符旁边。他不知摸过它多少遍,闭着眼也能想象出它又硬又滑的黑色表面,以及上面每一道花纹。它就嵌在他的心脏前面,带着无法抗拒的强大诅咒,深陷进他的肌肉里。

黑袍法师看出了他的秘密。血咒通常不是让人死去,而是让人活着忍受痛苦。不管这痛苦是什么,承受血咒的人都会每天遭受无边的折磨。为了使这痛苦不被中断,血咒有个附加的复仇法术,任何人如果杀死被诅咒的人,自己就会死在复仇的咒语之下。黑袍法师并没有把握对付血咒,更何况旁边还挂着刻有卡迪珈标记的魔法护符。法师一定猜得到,不管这个车夫的真实身份是谁,他多半与卡迪珈相识,而如果连“北方贤者”卡迪珈都无法消解血咒,黑袍法师就更做不到了。

班布暗自苦笑。这是他的命运,二十年前他自己造就的命运。他曾多少次下决心放弃生命,结束这种没完没了的折磨,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他始终在寻找机会,采取各种办法来解除这个噩梦。而且,即使要死去,也至少该等到他完成那两个心愿。

他绝不会轻易认输的。就象当年在战场上一样。



雷东坐在床边,犹豫地看着手中的酒杯。隔得远远的就可以闻到一股辛辣的气息,直冲鼻端,刺得人嗓子直痒。

“怎么,不敢喝?”班布抬起眉毛看着年轻人,同时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谁说我不敢?”自尊心使雷东迅速反击。“我只是……没喝过,所以研究一下它的色泽。”

“色泽!班莫尼酒至少有十几种,颜色个个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味道。这酒越辣越够劲儿,要呛得肺里发烧才算好酒,可是酒力一过,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尝尝!喝过这酒才算是男人。”

班莫尼酒当然不能和红樽相比。用葡萄酿就的美酒,深受贵族们青睐,身价也十分昂贵,尤其是长弓山脉一带出产的红樽,每桶可以卖到六百金币以上,抵得上一栋小屋子。在“音乐之城”映霞港,雷东曾品尝过一次,那股醇香就象风琴般浑厚,那连绵悠长的芬芳如同竖琴一样动人,而那结构清晰的涩味,好比手鼓跃动的节奏,令人久久不忘。

而班莫尼酒则完全不同。它便宜,有劲,味道称不上醇香但却非常浓烈,而且随处可见。几乎所有的酒馆都备有这种酒,只除了那些非常高档的地方。贵族们认为喝这种“平民酒”会影响尊严。

雷东屏住呼吸,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全都灌下去。他几乎立刻哽住了,觉得嗓子眼里象烧起一团烈火,漫无边际,迅猛地朝胃里扎下去,那强烈的刺激使他喘不过气,并且流出了眼泪。雷东的整个胸腔都热了起来,这热力转瞬间就在体内扩散出去,一直到达头顶、指尖甚至脚底。他咳了两下,强忍住要呕吐的欲望。

“怎么样?再来一杯?”班布靠在对面的床上,舒服地倚着墙壁。他满脸都是嘲讽,不过雷东透过模糊的双眼,隐约能发现班布眼底的一丝赞赏。

“战士和佣兵最喜欢这酒。知道他们管它叫什么吗?”班布仰头又喝下一杯,满足地呼出一口气。“‘龙血’!打完仗,最痛快的事就是围在火堆旁,吃着烤肉大口喝酒。好好闻一下,有没有血腥气?它能让你一下子就晕过去,可是醒来时精神百倍,绝不会搞得你一整天都昏头昏脑。”

房门开了,店主亲自端着大餐盘走进来。他把食物在小木桌上摆满,顺手从烤肉盘子里拈出一片,扔进嘴里。“你的胡子还是一样烂,班布,”他口齿不清地说,“简直象水鬼的头发。”

“加德,你也还象以前一样爱贪便宜,象只偷食的猫!”班布回敬道,伸手指着酒坛。“喝一杯。”

加德并不客气,倒满一杯,随即饮尽,几乎和班布一样快。“龙血给你力量!”他抹抹嘴唇。“可惜我不能陪你坐着。今天客人真多!好象地洞被水淹过,老鼠全跑出来了。”

“别装出很遗憾!我不需要你陪。去招呼客人吧。”

加德大声笑起来。“下去坐一会儿?”

“不,”班布想到刚才黑袍法师所说的话,疲惫地皱起眉头。“算了,我们需要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这位是你的雇主?”加德饶有兴味地端详着雷东,后者似乎有些头晕,正扶着床板,努力使自己不表现出失态。“这回要去哪儿?”

“雾森林。”班布回答。然后他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杯,又加上一句。“从那儿往西,到霍克兰去。”

加德象是被什么击中了,惊讶地张大嘴巴。“去猛加特王国?这可不是你的……习惯啊!”

“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班布忽然低吼了一声,怒气腾腾地看着加德。然而他马上就转过头。“抱歉,老友。我赶了一天车,现在只想休息。”

“那么我不打扰了。”加德沉默了一会儿,收起餐盘。正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老车夫在背后叫住了他。

“老友,让你女儿把东西拿回来。”

“嗯?”加德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得意的笑容。“想不到连你也……”

“不是我,是他。”班布朝雷东那边扬扬头。“我才不会那么笨!”

雷东被这几句对话搞糊涂了。那杯酒使他飘飘荡荡,呼吸带着强烈的酒精味,全身每一块皮肤似乎都在尽力喘息。但就算他没喝酒,也听不懂这两个人的话。直到刚才那个女人走进屋子,把钱袋递到他手里,他才明白过来。年轻人一时间想不好该生气还是该表示感谢,而女人却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用温热柔软的双唇印上他的脸庞。雷东顿时觉得浑身燥热。

“你很勇敢,我亲爱的勇士。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女人优雅地扭动腰肢,离开房间,留下一串轻笑。雷东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出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记住,小子!”班布在对面说道。“不要插手别人的事,更别轻易相信女人。出门旅行,一切都该当心。”

“可是,她怎么会……”

“老加德总嫌钱挣得太慢,所以找了些小女孩,天天在人堆里晃,连自己女儿都算进去了。真是笨主意,幸好那丫头技艺高,从没听说被抓住过。好啦,再喝两杯,好好睡一觉,明天的路就没这么顺了。”

不知是受大汉的刺激,还是为了女盗贼那句“勇敢”的评语,雷东忽然有了勇气。他喝了很多----或许根本就没几杯,总之记不清了----然后就倒在床上,醉醺醺地动弹不得。杂乱无章的梦境进入他的脑海,各种奇怪的情景互相交织,但最多的还是他和那个大汉的战斗。在梦中,雷东反复几次把大汉打倒在地,然后从容地退开,邀请对方站起来继续打斗。

“再来啊!让你也尝尝我的拳头!”雷东喃喃说着梦话。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清醒过来,望见星光照进窗口,正射在班布的胸前,那里仿佛闪着清澈的银芒,旁边还有一股怪异的黑光,比沉沉的夜色还要更深更暗。但雷东立刻就重新回到战胜对手的梦里了。

“别跑!叫你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放开我!这儿一下……这儿再一下!我要打爆你的肚子!”雷东这一整夜都没安闲,不断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明。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