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一路狂奔。此刻没有秘术护身,不能藏也不能躲。后边一彪军士,如同逐鹿相似。他体力虽好,长此以往,仍不是办法。要不是人家惧他身怀妖法,只怕早已赶上。他转得几转,暂且隐在树后,伏在那茂密灌木当中。

周占金别无他法,将包袱中最后一个匣子并锦囊抖落在地。他先拆锦囊,凑近一瞧,不由大骂晦气。原来不知何时,皮相道人预先伏下的字条受了潮,氲做一滩稀水。根本看不清写的什么。复又开匣,匣子里只有面不足巴掌大小的铜镜。

他翻来覆去,瞧不出这铜镜是甚宝贝。只道无用之物,顺手掷下。

追兵渐渐赶上,料他不得走脱,于是散为半圆,四面八方围拢。

只听为首一人忽地大吼一声:“仔细,有伏兵!”

果然,定睛看去,前方林中几个人影蹿出。个个身形彪悍,披甲带刀,有若离弦快箭,直冲过来。不过晃眼之间,便已到得面前。大家手忙脚乱,抽兵器抵挡。都以为是东吴暗中渡江,在此伏下人马,不免胆战心惊。

两边对面交手,情急之下,也说不清究竟人数几何。只觉四面八方都是人。乒乒乓乓一场乱战,几个骁勇的当先突围。林中纷乱,步步荆棘,处处陷阱,人人自危,早顾不得那倒霉的周占金。战不多时,一人将对手砍倒在地,翻过脸来一照面,吓得手足无措。原来躺在地下之人,长相身量竟同自己一般无二。

他不禁大叫道:“妖术!这是妖术!”

众人经他叫破,方才醒悟,呆愣愣站在原地。周围敌人顷刻烟消云散,林中唯有风动而已。大家这才明白,上了当了。

那负伤的孩子走得慢,掉在后头。他不识路,渐渐岔开方向。过得许久,仍不见其他人,方知有误。没想到这一岔,却岔出林子,来到江边。小校度量着刺客一人,纵有本事,孤掌难鸣,料来难以走脱。

他既放下心,便将手捂住伤处,慢慢挨到滩头一处高地,拣大石坐下。脚下江波怒吼,此上风处,远远见到寨栅连营,盘如长蛇。少年人胳膊上布帛已然被血浸透。他将布条起下,重撕衣襟裹好。

忽然,耳背一阵冷风扫过。他抓刀在手,急回身。只见周占金自林中踏出,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老周脸色略有发白,双拳紧握,一声不吭。两眼盯住对手,有如豺狼。他比那少年高出一头,身量大了许多。小校三番两次在他手内吃亏,不禁有些未战先怯。虽然有刀在手,却不敢贸然争先。

周占金抹掉脸上泥水,将包袱解开扔下,又宽了长衣服。他不掣兵器,提空拳,钩一钩手,沉声喝道:“过来!”

小校恨他轻视,尽力斩来。周占金晃步闪过,只不还手,容他进招。那孩子哪知好歹,三三四四,左一下,右一下,更不罢手。二三十招一过,毕竟力气不济手迟眼慢。老周在他身畔绕得三五个圈,眼见刀法散乱,气息不匀。他欺到身后,在少年人肩上一拍。那孩子心惊,尚不待回头,腰上一紧,被人抱起。眼前一黑,听到“呼”的一声,不知怎么,已然腾身摔翻在地。浑身上下,骨头像要散架,皆麻痹不已。

老周气还未消,在他身上一踢。那孩子骨碌骨碌滚到坡边,险些摔跌下去。周占金吐口吐沫,怒道:“上回我见你年幼,倒饶你性命。这次你反来算计于我。”

小校呻吟几声,手中兵刃掉落。看看将要不敌,不免一死。他情急生智,回手摘下鲨皮口袋,高高举起,喊道:“你要过来,我将它扔到江中。”

周占金本就是个暴躁脾气,此刻又打得兴起,实不理会他。三步两步,抢到跟前,口内还道:“我就不信你小子有胆……”

话音未落,风猴儿一声惨叫。那口袋给远远抛出,划个圆弧,“扑通”堕入江中。

周占金大惊失色,脑中一片空白。

话说程昱瞧出破绽,文聘领曹操令,跳下小船,并十数只军内巡船,尽出其寨。聘立于船头,迎着黄盖粮船而去,江上打横截住。

文聘大叫道:“丞相钧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抛住。”

老将黄盖,听出来人语气不善,似有所疑。兼着众军齐喝下篷,就知事有不谐。他沉住气,对面朗声道:“吾乃黄盖,劫了粮船,特来投曹丞相。为何江上截住?”

文聘听罢,抱胸冷笑道:“若是粮船,怎地船体虚浮,吃水甚浅。莫非诈乎?”

黄盖仰天长笑,不做答。聘不由大怒,问道:“计已识破,死在眼前,你笑什么?”

公覆不慌不忙答道:“我笑曹孟德无胆,手下人无识。既已献降书,两边约下,又疑神疑鬼,岂有容人雅量?吾走了眼矣。”

聘骂道:“好老贼,巧言舌辩,须瞒不过我等!”

黄盖以言挑之曰:“既然不信,吾有江东名将人头一枚。汝且上前几步,等我提出观看,以正其心。”

文聘听他如此说,心中便略有所动。黄公覆背过身,暗紧弓弦,手内搭箭。急回首处,矢如流星,直奔文聘。聘闪躲不及,左臂早着一箭,大骂倒于船中。顷刻,船上大乱。南船距操寨止二里水面。无风趁势,老将军纵火不能,无奈将刀一招,尽力向敌营冲突。

曹操早有所备,但见三面江上,数只战船围拢上来,前后左右,阻住去路。公瑾见势不妙,待要从旁接应,奈何相距太远,已然援救不及。顿时,战鼓擂响,眼看魏军水军杀到。黄盖暗暗自谓道:此天亡我也!

周占金大叫一声,顾不得伤,纵身跃下。这坡地甚陡,乱石杂沓。他一路翻滚,天旋地转。到得江边,身上早被割得鲜血淋漓。老周慌张跳入江水,伸手寻摸。

他心里只一个声音,反反复复的道:不能丢,不能丢,万万不能丢!

这长江江水如此湍急,靠他一人,怎么找得到?早不知冲到哪里去了。老周的心直沉到底。他对着江水挥了几拳,忍不住狂吼。

说来也怪,吼声未落,江心却泛起无数白沫。没过会儿,浪若堆雪,层层叠叠,愈垒愈高。大大小小几个旋涡,如同漏斗。江风忽然转向,隐有风雷之音,气荡千里。如龙吟,胜虎啸,直摧山岳,十分凄怆。

周占金倒抽一口凉气,脚步不由自主退到岸上。

阴影泼墨似的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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