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许多个夜晚一样,我直挺挺的坐在裘皮铺垫的椅子上,看着我的丈夫在女仆的帮助下打理好天鹅绒外衣上的每一个褶皱,之后走过来单膝跪在我面前。我伸出手去,他把我的手轻轻托在面前,让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像许多个这样的夜晚一样,他低声说:“请原谅,我的夫人,因为今晚我恐怕要让您独守空房。”
我没有低下头去看他,这个生长在荒蛮之地的王室对公主的教育却出奇地严格,从记事起我低下头或弯下腰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像所有这样的夜晚一样,我看着面前空洞的屋子和那些如同屋子一样空洞的仆人回答:“今晚,无数个今晚连成我的寂寞,为什么又是今晚?”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站起来准备亲吻我的眉,形式上,我们夫妻告别的问答已经结束,他吻过我的眉之后就要离去了。为什么这世上总有太多男人必须要办的事,而女人只能等待?
然而,他没有吻我的眉,也许是我的眼里流露了太多与寻常离别的悲伤,也许是有一颗湿热而晶莹的东西从我的脸上滑落,他深深地抱住了我,抱着我站起来,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不知道已经让你寂寞了这么久,但是,相信我,今晚之后我们将再也不会分别。”他的话轻轻的吹进我的耳,拂过我的颈,我的心被剧烈地撕扯着,一个声音让我跪下来求他不要离去,另一个声音又命令我尽一个公主的职责,太复杂,太混乱了!我只能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流淌,只能憎恨自己的软弱。
然后,他离去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在楼上回荡,我听见马匹在门口嘶鸣。我奔到窗口却只看见尘埃和悠然降临的夜色。
神啊,宽恕我!
另一种温柔的力量触碰着我。我穿过奢华的房间,推开偏厅的门,看着这位宫廷最优雅的黑衣女士。新任宫廷魔术师的妹妹,却是比她哥哥更为神秘的人,欧德丽娜小姐,给我带来无数痛苦与挣扎的人。
“他离去了。”我用尽可能冷漠的语气宣布,冷漠的就像宣判死刑。
“是的,殿下。”她站起来行礼,然后走到我的面伸出手,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她早就知道了!早就准备好了!然而我却不能责备她,只能扶住她的手,向每一次出门时一样由我身边受人尊敬的女士搀扶着,这个形式上的礼仪,现在是抑制颤抖的做好方法。在她的引导下,我走过我丈夫刚刚走过的走廊和台阶,走上她那架夜一样漆黑的马车。
“这里没有别人,殿下。”她关上车门之后这样对我说,她的眼中充满了哀伤的关切和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我突然发现自己很蠢,她的哥哥米约德比斯塔是闻名北地的魔法师,她很有可能也是,从外表判断一个魔女或女巫的年纪的很不可靠的。
我很想嘲笑自己的愚蠢,但是在她关切目光的注视下,我却只能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逃避?自从结婚后我已经三年没有涉足宫廷,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们不是都说他很有能力吗?这桩婚姻不是你们决定的吗?为什么……”
我知道,她不会回答,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但是我却不能把它们留在心里。我太过软弱了,只能在这黑夜中疾驰的马车上哭喊。但是,我却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它烙印在我的血统里,像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我,越是挣扎纠缠得越紧。
一方精致的手帕递到我的面前,温暖而白皙的手轻轻地抚去泪水,我听见那柔美的声音说:“也许……”
但是她的话被马车剧烈的晃动打断了,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伴随着远处疾驰的马蹄声在车外响起:“夫人,他们追来了。”
她迅速揭开窗帘,对车外零星的几个骑士下达命令:“拦住他们!”她的神情和下达命令冷酷得让我脊背发凉:即使是长在宫廷之中的我也听得出来,追兵绝不在少数,她的命令分明就是让那几位骑士去送死。
那只优雅的手紧紧地压着窗帘,让我没有办法观察车外的景象,但即使如此仍然不能阻止那痛苦的哀号传进我的耳朵,撕扯我的心。“让这一切停止吧,让马车停下来,他们要的不过是阻止我而已!”我颤抖的哀求着,放弃了王室所有的尊严,我只是想离开这可怕的马车,这场可怕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