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维杨走后第三天,我下了大狱。
起先我总以为是场误会。这次要办我的人,据说是御使钦差。我同钦差周大人素昧平生,面都没见过,哪里谈得上恩怨呢?我只知道他在朝中有些势力,前两年也算天子红人。左思右想不明究里,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囚犯。他派人查抄我的府邸,一众人等全部收监。从此,我和桃金娘断了联系。可能她也怕被连累,早早逃得不见踪影。我想,她走了也好,此番劫数难逃生死未卜,跑了一个算一个。
过堂时,我抬头见到傅维杨在与周钦差耳语,心便凉了半截。他将我从贼窝里搜到的九龙杯望案上一放,问我来历。我方才明白,几年前因为一时贪心给自己惹了大祸。
原来这白玉杯是傅家祖传的宝物。傅维杨在官场中不得意,于是备了些金银古玩想要送给当时得风得雨的周大人,以便在湖广两地捞个差事。谁知走到棋盘山时,叫强盗劫走。连同这玩意并一箱黄金全都下落不明。直到那日凑巧去了我家,才知道原来落在我的手里。又看我吞吞吐吐不说来历,更把勾连贼人的罪名咬实了。如此一来,真让人百口莫辩。
我心想,照实说了,虽然能脱开杀人越货的罪名,但傅维杨肯定会诬赖我私行巫术。要不说,也还是死罪。他这次绝对是要置我于死地。左右都要死,索性什么也不说。傅维杨见怎么也问不到口供,无可奈何,逼着我签字画押。没多久,秋后处决的文书就下来了。
我长叹一口气,大笑三声,倒头睡觉。文书下来后,日子反倒好过很多。周大人和傅大人想到我命不久矣,也便不来烦我。我乐得清净,每天闷头大睡,时时被伤痛疼醒。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之间,不大分得出白天黑夜,也不大分得出梦幻现实。好像有时候看见不足三寸来高的小小人儿桃金娘偷入牢中看望我。再走近些,又看不到了,以为是梦境一场。
有天夜里,睡得正香,被几声哭泣吵醒。我还当自己发梦呢,翻了个身继续睡。哪知桃家妹子喊我,“张公子?快醒醒,是我。”
“金娘?”我眼睛肿了,不大好使,伸手一抓,抓了个空。迷迷糊糊的说道,“是做梦,是做梦,怎么可能是她?”
“我是金娘,你倒是睁开眼睛瞧瞧我呀!”
可不是她吗?我揉揉眼睛,又惊又喜,一骨碌爬起身来,“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小点声,别把人吵醒了。”她努努嘴,蹦到我手里,附在耳边低声说道,“我看你有祸事临门,害怕人家污蔑你是因我而起。所以连夜偷跑,想他们找不到我自然会放了你。后来没想到,过了许多时日,不但没有释放,反而判了极刑。所以我多方走访打听,才明白你入狱的原因。现下……”
说到这里,她冷冷一笑,将配剑拔出,剑上沾了血迹。“我已经取了他们两个的性命。”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十分冷静,可称艳丽无双吧。我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囚车里谈笑杀人的女子,说不出是慕是敬。我问道,“你此番是来同我道别的吗?”
“我来救你出去。”
果然,她用钢丝锯子偷偷锯断了三根栅栏。我有点犹豫,她立刻说道,“没关系,我早用迷药把守卫放倒了。”
我说我这义妹有非同常人的本事一点也没说错。古来侠客们,要劫狱救人,都得高来高去。我则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的。路上东倒西歪睡了一地人。她还记得我嘱咐她不可任性妄为,所以只用了药。要照她自个儿的脾气,才不耐烦哪,早把人杀个精光了。
出衙门奔大路一直朝东行。我从马厩里偷了匹马,行到天光亮时,官兵就追赶上来了。当先的嚷道,“犯人急速下马!否则我们要放箭了!”说要放箭,我慌了手脚。此刻身上除开囚服可没半点遮拦。如若流箭袭来,准得射成刺猬。只觉怀中微微一动,桃金娘二话不说,已经窜出去。
自相识至今,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瞧她与人动武。几个起落,她悄无声息跳上打头差人的马,那人还浑然不觉。胯下马儿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忽然长嘶,攒起前蹄将背上人摔落在地。他“哎呀哎呀”直嚷。只见银光忽闪,那人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跳上鼻梁,就直挺挺倒在尘埃。连呼救也没有呼出口,额前只有一丝红线般的血迹。接连几人,全是如此。后头追赶的人大骇,更不敢开弓,怪叫道:“妖法!妖法!这人会使妖法!”
他们吓得狠了,没一个胆敢靠近,只好不紧不慢的跟着,堪堪数丈距离。金娘没过多久又窜回我怀里,还剑入鞘,嫣然一笑。我不禁心道,真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