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冲田
发表日期:2003-03-21
我突然发现,事情并非我想象那么单纯……
说起来,和我在北方曾经见过的几条大河相比,提伦河并不是特别大的河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人们小瞧了它,认为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力量锁住这条水龙。以往有小规模水患的时候,他们总是靠砂石筑成的半吊子堤坝去解决问题。而在河那一边生活的矮人们,虽然在制造手工艺品方面是行家,但筑坝的本事显然比人类也强不了多少。多少年来,两边比赛般的把堤坝不断加高,加固。而提伦河的河面也相应的不断向上提升,到了现在,河水已经是在人们的头顶上高高流过。
任何建筑都有它的高度极限,一旦下方的土基承受不了建筑的重量,无论用什么办法也不能阻止它的坍塌。况且河面越高,对堤坝的压力就越大。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座堤坝的时候,我就知道,现在他已经处在很不稳定的极限状态,只要再有一场大雨,立刻就会决口,甚至是整体的溃塌。我是行家,这一点决对不会看错。
我相信,除了我之外,还有不少人能看出继续加高堤坝是没有前途的。无论怎么努力,堤坝最后崩坏的结果都不可改变。但是,对于我来说,现在除了尽自己所能让这条堤坝存在的更久一些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当然,我所作的,决不只是在延迟灭亡的时间。堤坝最后注定要崩坏,但是,河两边的堤坝却只要有一边崩坏就可以了。只要洪水从一侧泻去,压力就会减轻,另一侧的堤坝从此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换句话说,我只要让这边的堤坝比矮人那边更坚固就可以了。
这是一场不需要利剑和盾牌的拉锯战。
从这边的河堤上,我可以清楚的看到矮人那边的景象。虽然体型活脱脱就像一只只酒桶,但他们却个个都是大力士,每个人一次背来的土石都比我们的两倍还要多。指挥他们的,是一个一脸红色胡须的矮人,他的身体看上去比其他人更加壮硕,豁亮的嗓门甚至连在河对岸的我们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告诉自己,他就是我必须要打败的对手。无论是为了我的种族、我的国家、还是我自己的前程都是这样。
矮人和我们人类是世仇,在北方的边境上,不知道进行过多少次战争。因此,即使他们全都被洪水卷走,我也不会受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这种心态对我来说是必要的,因为如果这个时候对对手产生了一丝怜悯的话,那被无情的洪水毁灭的,就将是我们自己。
矮人的力量是我们人类无法相比的,陷入绝望失败的理应是我们人类。但是,那些矮人显然是有勇无谋,他们往往把某处的河堤修得很厚实,而旁边就异常薄弱。那个红胡子矮人是比我更好的工人,但显然我在知识和领导力方面更胜一筹。
终于,在接下来的一场暴雨中,矮人那边的堤坝决口了。
我无法描述我此刻的心情,而我的小伙子们都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相信我,他们都是最棒的小伙子,比任何一个将军的战士们都强。他们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工作着,有的人在把沙包扛上堤坝之后,就累得一头栽进河水里再没有浮上来。如果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在这场较量中获胜。我曾经发过誓,如果这次坚持到最后的是我们,我会拥抱他们每一个人。
但是现在,我却没有加入他们的狂欢。以为我感到这种喜悦的情绪中掺杂了某种扭曲的东西,这让我的心情完全沉落到谷底。我绝对不是感情泛滥到去同情那些酒桶一般的矮人。但是,我是一名建筑师,我非常理解一个建筑,哪怕是最丑陋的堤坝中,凝结着多少建筑者的心血,在它崩坏的时候,我无法用任何正面的情绪去面对。
而且,现在就说我们是胜利者未免太早了。
数十名矮人肩并着肩,粗短厚实的手臂紧紧的挽在一起。在他们的肩上,还站着一排同样姿势的矮人。我不知道矮人的身体与人类究竟有什么不同,但我知道他们同样是血肉之躯,想要用身体组成的堤坝挡住洪水,一定会付出肉体难以承受的代价。
那天不知道死了多少矮人,总之如果有和那个数字相同数量的金币,一定会有不少人不惜为它去冒掉脑袋的危险。然而,矮人们奇迹般的堵住了决口,我们的拉锯战看来必须要继续进行下去。
不幸的是,第二次的决口却发生在我们这边。
大概所有人都知道洪水是很严重的灾难,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也不能体会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灾难。如果是火灾,在烧尽了一切之后终究会自动熄灭,无论怎么惨不忍睹,总会留下能够证明被烧掉的东西曾经存在的东西。而洪水过后,却会让很多物体,很多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消失掉,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昨天还活生生站在我身边的小伙子,今天就完全的不见了,就像是被突然打破的幻觉一样。
我没有理由为此去憎恨那些矮人,毕竟我也曾让他们承受过同样的灾难。在你死我活的选择题中,杀死对手是无罪的。唯一应该诅咒的,就是我承担的这个差事。
凭借着我的经验和小伙子们豁出命去的奋战,决口好歹也被成功的地堵住了。这是一个让人心情复杂结果,我们暂时避免了自己以及背后那三十万人的一场灭顶之灾,可和矮人们这场已经令双方付出了惨痛代价的痛苦拉锯战却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我承担了这次决口过失,这是身为指挥着的责任,但并不是事实。我很清楚,现在堤坝的状况已经到了不可能预测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决口的程度了。我虽然可以说这次决口是因为我的判断和指挥失误,却完全没有办法避免下一次决口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