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侧影

作者:苏菲娅
发表日期:2002-07-28


12:35 am

今天很晚开饭。饭桌上太冷清,哈纳芬小姐请老钟表匠和她一起进餐,他们的谈话很愉快。

1:30 pm

午睡。我给两位客人安排了房间。

2:00 pm

中午,起风了。我提醒仆人们注意打扫。

3:00 pm

哈纳芬小姐起床。她有点头晕。我给她端了杯红茶。她就坐在主人的书房里看书。我想主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4:00 pm

主人没回来。

5:00 pm

主人没回来。

6:00 pm

主人还是没回来。

6:05 pm

只过了五分钟。我在楼上已经来回转了好几圈,迎面却差点撞上另一个仆人。他应该是在庭院里工作,跑上楼时气接不上来,都快翻白眼了。

“太太,他们肯定是被怪兽袭击了!全是血!”

我冲到大门口。上午出去的十几匹马只回来了两匹,有一匹还驮了两个人。我认出其中一个是我的主人,虽然他连发根上都凝固着血块,和他的朋友在马背上完 全就是两个空洞的躯壳。另一匹马上是戴司先生,身上很脏,似乎没什么大碍,他的嗓门能把天花板上的灰震下来:

“管家!快叫人把他们扶下来!都别慌!不许喧哗!喂,那个家伙还楞在那里干吗?我就是说你!没见过世面吗?来帮忙!管家,哈纳芬小姐在哪里?这事我来告诉她,你去照顾杜里安!”

我强忍着不快告诉他小姐在书房。从他进门那一刻起,大呼小叫的除了他没别人。

几个仆人七手八脚、心惊肉跳地把两个受伤的人抬上了楼。我叫菲吉留下来帮忙,看林人的孙女应该比较胆大。我还不知道主人能不能熬到医生来,好在家里还有一些常备的药品。我正在想派谁去请医生,菲吉的高叫就让我打冷战:

“太太,不行了!”

我扑过去仔细看,伤口有几十处,但只是止血和包扎的问题,主人失血并不多,半清醒半迷糊,衣服上的血迹也许多半是别人的。脖子下面的一道伤口却来者不 善。它像是被锋利而精巧的器具切割,切口平整,深可见骨,再偏上一点就是致命伤。它不怎么流血,可周围红肿扩散的速度好象光用眼睛盯着就看得出来,让人觉 得再过几分钟伤口就要化脓。

“怎么会这么快?”菲吉捂着嘴,快要吐了,“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野兽。”

这不是野兽。我在心里说。有一个恐怖的名词在脑子里忽闪忽现。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这像是……剑伤吧?”

“……猜对了……”,主人挣扎着说,“断、断……”

“断头台花。”我的眼睛有点模糊,心里难过极了。断头台花是剑的名字,一把普通的剑被特殊的法师印满咒文,就成了断头台花。不管它造成的伤口多么浅,只要剑沾上一丁点血,咒文就会生效,伤口迅速败坏。受了这种伤基本上是被判死刑。

“主人,”我不想让他听出我的心情,“我去请医生。”

他一下子恢复了常态,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力气奇大,我的整条胳膊都发麻了。

“不要去!”他咬着牙把话说连贯,“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菲吉不用回避。我,我们今天刺杀了枢密大臣。”

我和菲吉只来得及“哦”一声。

“他在附近圈了一块地方做猎场,我们观察了好久。科勒家的财产,我这几年,瞒着大家捐的捐,送的送,快处理完了。我只担心……格温妮丝。如果这个计划早一点实施,我就不会和她定婚。我不想连累她。”

他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满头大汗。“伊薇特,快,叫大家都走,去躲一段时间。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来,来找我。帮我照顾格温妮丝……”

“太太,”菲吉拉拉我的衣袖,“我就守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我心急火燎,让菲吉守着主人,自己去书房找哈纳芬小姐。我不想违背主人的意志,但我又怎么能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他出生后不久,夫人就去世了。她说: “伊薇特,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到现在才二十年,我每往前踏一步,主人的生命就流失一分,好几次我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我想救他。

我触到书房的房门,木料比我的手心温暖。

“收起你那一套!你难道没学会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吗?”哈纳芬小姐的语气少有地鄙夷。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随意施舍同情心,否则它会贬值。”戴司以他的说话方式为荣,用不痛不痒的调子让听者失去自制力,“你还没有富裕到对钱丧失兴趣的地步,亲爱的格温妮丝。”

我把准备敲门的手缩回来。

“……你说过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事业。”

“平心而论,你没有提供多少有用的情报。如果我们的主子日后能登基做新国王,他不会太感激你。可你也不能白干,是不是?”

“他不会同意你乘火打劫。”

“阻碍我前程的就是暴君,能让我发迹的就是明主。王位上哪来的圣人?”

“你不走,我走。”

“等等,格温妮丝。”衣料摩擦的沙沙声。“想想我们干了什么?科勒家绝对完蛋,枢密大臣也见鬼去了。京城的那位陛下一天之内少了两个亲信!我们干的是掉脑袋的事,顺手拿点财物不过分!”

“我没想到你的计划会包括杜里安,他根本没在宫廷混过……”

戴司打断她:“谁让他的父母卖国?”

……

我屏住呼吸,后退。墙壁还是坚硬的,光线黯淡了,空气开始降温,我浑身有一种透凉的醒悟,刚才各种炽热肿胀的情绪冷却、萎缩。多少年了,我站在我的每 一任主人身后,等候他们的下一个指示。我在这个时常被忽略不计的位置,看着人们形形色色的情感像地底的岩浆一样翻滚、改道、暗藏、聚集。等到有一天,或幸 福或苦痛的心猛烈地把它们喷泻出来,灼烧的红铺满大地,我仍然只是眺望。

这不是清醒,也不是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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