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卡斯若愿意走进森林深处,不仅是为了采摘草药,或是躲避人类言语行为的干扰,更是为了好好享受和草木花叶的亲近。纯净无暇的生命由大地孕育,充满强大持久而温和的力量,默默展示自己,交换元素,随后交还身躯于大地。
象以往一样,蓝卡斯若行走于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绿色丛林里,再次深深为它的美丽而震撼,而折服。平衡之美——它超越所有的绚烂和芳香,超越外在的一切,成为自然永恒的力量。而这其中的奥妙,是十年前的蓝卡斯若绝对体会不到的。
十年前,当蓝卡斯若还是个格斗师时,在他的生命中冒险多于思考,争斗多于体察。他用格斗技巧来保护同伴,为自己赢得荣誉,同时也来衡量这个世界。那时候,这世界只有两个部分组成——“对”和“错”。直到在一次任务里,他被打成重伤,丧失了“力”,于是,他离开同伴,独自来到这个小岛,在漫长平淡的日子里开始体会省察生命万物的美丽。
再后来,他遇见丽莎杜尔。他买下了她,将她带回家中,一起生活。
他预感到这会是麻烦的开始,但他没有其他选择。
在那个孩子身上,他感到了“力”,巨大混沌,同时危险无比的“力”。
蓝卡斯若没有把握是否能给这孩子正确的指引,他也知道把失去格斗力量的自己和这个孩子牵扯在一起会遭至可怕的后果,但他还是把她买了下来。
一直以来,他小心观察着她,尽己所能教导她,指引她,但小心地不逼迫她。这一年来,他在她身上的用的心力远远多于草药。
但至今,在蓝卡斯若心中,没有一个明确肯定的答案来解释他为何会让自己的命运与这个野孩子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的早晨,蓝卡斯若回到了纳西村。
丽莎杜尔没有在家里。到中午时,依然不见她的踪影。蓝卡斯若再也没法坐着摆弄药草了。
院里的大树上没有。
屋子附近的僻静角落没有。
河流两岸的浅滩也没有。
四下格外的安静。在这安静中隐约有什么不对。蓝卡斯若的心跳动的艰难缓慢。他感到呼吸困难,旧时的伤痛重新折磨着他。他独自彷徨在明晃晃的村庄里。正午的太阳灼热刺目,视线所及的万物都是如此,光灿灿的,犹如梦境一般。
有什么不对劲?
蓝卡斯若站在非现实的土地上,突破思绪的重重迷雾。有好几次,他几乎是探触到了问题的本质,然而都失败了。问题的本质,有着冰冷而滑溜溜的身体,很难将它抓住。
真静啊。蓝卡斯若再次环顾四周,村里所有的东西仿佛睡着一般,也不见一个人影。现在是中午,男人们应该还在海上捕鱼,而女人们则在家中织布。
蓝卡斯若一个激灵。他终于明白这么安静的原因了。
他试图敲开村民的门,但每一家的门都插上了门闩,每一家都用沉默来回应他。
人们向他关上了门,就象他们对待噩运一样。蓝卡斯若深深吸了口气,咽下喉咙里的苦涩。他现在倒希望他们也能这样对待丽莎杜尔。如果仅限于此,那就好了。可是,他知道那不可能。丽莎杜尔和他不一样,她还没有力量,或者说还不懂如何使用力量。最可怕的是,村民并没有把她当作人来看。在她们眼里,她还是那头浑身赤裸关在兽笼里的野兽。
不得已,蓝卡斯若最后敲响了巫师的门。
巫师没有孩子。所以他打开了门。
“村里的孩子对丽莎杜尔做了什么?”
“它不在这里。”巫师回答道。
“她叫丽莎杜尔!”蓝卡斯若低声咆哮。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象现在那样讨厌这个巫师。他仿佛看到身为格斗师的自己一把撕碎眼前这个三角眼三角脸的老男人。
“她不在这。”巫师颤声回答道。
“我要见村里的孩子,可是他们把孩子都关在了家里!”
“他们不是有意的,他们,他们只是孩子。”
蓝卡斯若稍稍平息下来,点点头,沉声说道:“我只是要知道发生什么?”
很快,一个14岁模样的男孩被叫到蓝卡斯若面前,向他讲述事情发生过程。他低垂着头,两脚打颤,由于害怕不敢说谎,将昨天下午在河边发生的事情托盘而出。
蓝卡斯若不再发火,他一声不吭的听着男孩讲述他们如何围攻丽莎杜尔,把她逼进湍急的河水里,看着她挣扎着消失在激流之中。他看着面前这个胆怯的男孩子,他是那些孩子的头。现在他在发抖,可是昨天他却在那里发号施令。蓝卡斯若无法想象这张稚嫩的脸孔在昨天是怎样的表情。他还是孩子,看上去还没有丽莎杜尔大。但是他却向她扔石头,用树枝抽打她,狠命地踢她踩她,将泥巴塞进她张开求救的嘴。
蓝卡斯若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夺门而出,他必须尽快找到丽莎杜尔。他确信尽管她遭遇种种苦痛凌辱,但她仍然活着。
她必须活着。
蓝卡斯若在河流下游找到了丽莎杜尔她被发现搁在一块突出水面的黝黑岩石上。而在她身后的20米左右的地方,万丈悬崖将河道拦腰阻断。
蓝卡斯若把奄奄一息的女孩带回了纳西村。
丽莎杜尔体无完肤,共有7 处骨折,内脏有出血迹象,并伴有高烧不退。
但她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在蓝卡斯若的照料下,伤势不再恶化,伤口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愈合。但复原的只是她的身体。
虽然高烧退去,体温正常,但丽莎杜尔始终没有醒来。一个星期以来,蓝卡斯若看着她做着噩梦,不断挣扎尖加嘶哑着声音不断抽泣。任他无数次呼唤丽莎杜尔的名字,都无法将她从黑暗的沼泽中拉起。
没有人能帮她。
惟有她自己能唤醒自己。
丽莎杜尔独行于黑暗。没有道路也不知下一步将踩到何处。她在虚无中蹒跚前进。她感到寒冷。寒冷来自内心的恐惧。她知道自己昏过去了,于是她努力要醒来。可是,沉沉噩梦压着她,黑暗缠住她,她动弹不得也无法醒来。
没有人帮她。
惟有她自己。
她透不过气来,伸手要抓住什么。她抓住了虚无。她哭喊着。可是她感觉不到泪水滑落,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想向谁求助,一个男人消瘦的影子飘过。她认识他,知道他的名字。于是她呼唤他,口舌却不听她指挥,它们象石头僵硬。丽莎杜尔努力使它们听从自己,只是当她能控制它们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那个男人名字。她拼命要记起男人的样子,可是记忆只剩灰白一片。那灰白之灰徐徐落下,将丽莎杜尔掩埋。
那样子过了很久。
丽莎杜尔不再感到寒冷。她发觉自己没有必要害怕。是的,这黑暗如此熟悉亲切。它温柔地将她裹住,只有它才这样对她。光明世界丢弃她,羞辱她。而黑暗却象母亲那样拥抱她接纳她。这里才是她的归宿丽莎杜尔张开手臂,拥抱黑暗。
然后,她感到了力量。黑暗里充满力量。黑暗里有无焰之炎燃烧。
她被点燃,她在燃烧,她是燃烧之源!
她就是无焰之炎,无焰之炎就是她。焚烧所有的嘲笑作弄和屈辱,焚烧那些声音和面孔,她生于污秽,长于污秽,而炎火终将把一切净化。
这是她的力量,力量无限膨胀,挣脱束缚,没有谁可以阻止。
她开口呼唤,一个陌生的名字。之前她从未听闻过这名字,而如今,它在她唇舌间诞生,自动开启她的声音,仿佛它早已在那里孕育多时。
然后,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