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杜尔!”村妇厉声尖叫着,提着擀面杖,冲出黑漆漆的屋子。

门口没有人。一阵簌簌的声音打破寂静。村妇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的大树上一阵骚动,枝条剧烈摇晃间,一个影子转眼就消失在浓密枝叶里了。

“小偷!贼,该死的野东西!”村妇拣起石头就朝那个方向砸去。石头一路呼啸,却什么也没击中,徒劳地落回地上。

只要是上了树,就别指望再能抓住她!村妇显然清楚这一点,没等到石头落地,她已经转身离开。当然,纳西村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欺负的!事情绝不能这样就结束了。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蓝卡斯若正准备晚间冥想。可能的话,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接待客人。但是,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很少会有人愿意在这么晚的时候来拜访他这个离群索居的单身男人。更何况,敲门声已经告诉他来访者的意图了。

蓝卡斯若打开门。一张怒气冲冲的村妇面孔出现面前。看见她的同时,蓝卡斯若也看见半隐在夜中的一张满是褶皱的三角脸——巫师也来了。女人一看到蓝卡斯若,就冲他直囔囔,将她的愤怒和唾沫一起喷洒到蓝卡斯若的脸上。蓝卡斯若弯下腰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对那足以刺破耳膜的诅咒控诉,还是几次险些抡到他身上的擀面杖,都不为所动。最后,女人累了,也渴了,语调平缓了一些,随后接过蓝卡斯若从屋子里端来的水,一口饮尽。女人抹抹了嘴,

沉默下来。轮到蓝卡斯若表态,但他没有,而是把目光转向巫师。于是,巫师开口了。他只说几个字,就又重新退回黑暗中。蓝卡斯若沉思片刻,向巫师伸出手,做了一个承诺的手势。于是女人,还有巫师似乎都满意了,带着蓝卡斯若送他们的草药回去了。

蓝卡斯若没有立即回屋,而是在门口驻足片刻,随即瞥了一眼门口的那颗老树。“你得学会在地上走路。”说着,他转身进了屋子。

老树的叶子被扒开,一个影子磨磨蹭蹭顺着树干滑下,又磨磨蹭蹭地挪到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丽莎杜尔看见蓝卡斯若正在低头捣着草药。

她推开门,却准备随时逃走。蓝卡斯若没有看她,专心于手里的活。丽莎杜尔踮起脚跟,侧身跑回她的床铺上,那是屋子里唯一没有被火光照耀的地方。

她还是怕火。蓝卡斯若在心里叹息。尽管她穿上了人类的衣服,开始用腿代替四肢走路,知道草屋比树叶更能挡风遮雨,甚至能听懂人的话,但是她还是怕火,还是拒绝开口说话。从蓝卡斯若用4 个贝壳从老猎人手里把她买下来时,已经整整过了一年的时间。他一点点教导她,让她学会做一个人。但是,这比想象中的要难的太多了。虽然她也有进步,但更多时候,她看起来更象一头受了调教的野兽。

那个念头又一次闯进蓝卡斯若的脑海。但他还是拒绝接受它。他不想就这样耸耸肩膀,说什么“太晚了,这个孩子从小就生活在森林里,和野兽共处十几年。兽性早已经深入她的骨髓。现在再让她开始学习做人,已经太晚了!”虽然这样做也许更轻松。

可是,蓝卡斯若仍旧拒绝这样做。没关系,反正一个药草师有的是耐心。

丽莎杜尔双手抱膝,有节奏的前后摇晃着身体,目光却始终不离开蓝卡斯若。这已经不是一年前那种警惕憎恨的目光,一年多共处的时光也消磨掉其中的好奇成分,于是目光里剩下的东西就越发纯粹了。

丽莎杜尔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盯着这张消瘦苍白的面孔看。那张脸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平静淡然。无论她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发怒。事实上,她从来没看见蓝卡斯若发火,也没看见过他笑。他一个人住在森林里,很少说话,几乎不太和村里人说话。

直到丽莎杜儿出现。

现在他还是住在森林里,还是尽量不和人交谈,但是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丽莎杜尔,而又因为丽莎杜尔的关系,他不得不时常和村民发生联系,做一些交易。尽管他为她改变了生活习惯,尽管他为买下她用掉了大半积蓄,但他并不因此以丽莎杜尔的主人自居。除了最初几个月,为了遏制这头幼兽巨大的破坏力,蓝卡斯若不得不借用了兽笼的力量。而当他一旦认为他们彼此已经相互了解和熟悉时,蓝卡斯若立即打开了兽笼。

那天,他没有象往常那样,把面包放进栅栏间,而是把它放到了桌子上。接着,他打开笼门。

丽莎杜尔注视着男人,而男人也同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片刻过后,丽莎杜尔试探性地向笼门爬了几步。男人凝固了一般,没有任何表示。他的眼睛真蓝,就象辽阔深远的天空。当丽莎杜尔还是自由的时候,她常常爬到树顶上仰望天空。是的,那时侯,她还是自由的。

于是,在男人深邃目光的注视下,丽莎杜尔跃出笼子,撞开房门,一头扑向白雪皑皑的野外世界,而不是桌子上的那块面包。

两天后,同样是在男人深邃目光的注视下,丽莎杜尔以同样的速度和凶猛之势扑向了桌子上的面包。面包已经硬地象块石头一样了,但似乎并不能影响丽莎杜尔的食欲。

这个孩子虽然用了两天的时间才走到这张桌子边,但毕竟她是走到了。这是一个好开端。蓝卡斯若将一碗热汤端在她的面前。丽莎杜尔俯身将嘴凑上去,又尖叫着跳开,发出凄惨的呜咽,弓着背捂住烫伤的嘴唇。

“这就是你已经选择的世界。这里的规则和你之前所学的那些规则完全不同,并且更加复杂。现在,你已经做出选择了。那很好,因为你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而且完全得由你自己决定。因为没有一种抉择是完全正确,或是绝对错误。但既然你已经选择好了,那么你就没有退路了。”这是蓝卡斯若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当时,丽莎杜尔还听不懂吗特语,但这并不防碍她领会蓝卡斯若的意思。嘴唇上的烫伤远比任何人类的语言有力明了。

蓝卡斯若的教导很少是通过话语传递。除了直立行走,穿衣服,洗澡这三样外,他也从不强迫丽莎杜尔做什么事情。大多数时候,他会带着她一起去采摘草药,然后回家晒干捣碎碾磨,煎熬炒煮, 试着一点点向她灌输一些基本的草药知识。但只要丽莎杜尔感到厌倦,她随时都可以走开做些其他事情,然后带着麻烦回到他身边,就象这次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丽莎杜尔本能地嗅出一些细微的变化,虽然她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变化背后所可能带来真正后果。

村妇和巫师到的时候,她已经爬到了家门口的老树上。她目睹了村妇的拜访的全部过程。丽莎杜尔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们怎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但她没有深究下去,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大块干酪,掰成两块,一块放进怀里,另一块放在桌上。

蓝卡斯若放下石杵,直直望着她,目光沉静地让人害怕。“这东西不能满足我,但我,还有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你知道这东西的代价吗?”他问道。

丽莎杜尔垂下目光,收起讨好的笑容。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想蓝卡斯若能够吃下这块干酪,那样的话,他就会变的强壮一些。只要强壮的,才能生存下来——这是丛林法则之一。

石杵敲打药臼的声音再次响起。蓝卡斯若不再开口。

但刚才的话并不因此而少了怪罪的意味。这是蓝卡斯若第一次指责她,为了不是她第一次犯下的错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丽莎杜尔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她抬头看蓝卡斯若。他的的脸被炉火映照地通红,而在身后的墙上舞动跳跃着一个巨大陌生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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