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得哒、得哒”踏在冰上。它仿佛晓得主人的打算,走得慢慢腾腾。无论怎么催促,都不肯加快步伐。
沈部尉放眼望去,前方一片耀眼的白。雪地反射的光芒,让他无法估量敌人所在。他们是否看见了他?男人摸到腰上宝剑,心里琢磨:突然冲上去和先诈降再动手,怎么干能多杀几人。总而言之,束手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天空暗得很快。他眨眨眼,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这莽原中竟然有个孑立的人影。及至走到近处,那人张开双臂,直挺挺挡在马前。马儿人立起来,长嘶不已,几没将部尉掀翻。
“你怎么在这儿?”他盯着红绡,惊异不已。
“不能去。”刺客微微摇头,说道。“去就是死。”
“闪开——”
女人当然不会乖乖听话。她眼角弯做新月,忽然温柔的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沈白阳腕子上绑了根头发丝粗细的红线。另一头系着红绡。假如不是有绳子连在一块儿,他们谁也看不到谁。刺客方才吹到身上的银粉,掉在头颈中,微微发痒,很不好受。地下两对蜿蜒的脚印,悄无声息遁入敌营。
过了会儿,一阵肉香味钻入鼻子。部尉从哨兵眼皮底下溜走,也没有被发现。他们大模大样,钻进行营。那些流寇像被施过障眼法般,毫无知觉。俩人走走停停,不交一言。绕过东边的岗哨,再向里,几只帐篷搭在右侧。沈部尉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只见不住的有人进进出出,里头传来女人的凄厉尖叫。他心中一震,差点忘了自己身临险地,便要拔剑上前。却感到有人在头里一拦,红绡附在耳畔悄悄说道,“还不到时候。”
男人按下杀机,伺伏于侧。帐篷里羌人呼喝了一阵,揪出名不足双十年华的少女。那女孩儿脸色奇惨,吓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的大叫。似是求饶,又似在喊人搭救。贼人哪管那些,如同捆牲口般放倒,拖起就走,一路拖曳,旁观人众竟纷纷拍手叫好,倒仿佛是件悦人的喜事。
部尉和刺客尾随其后,直至雷代帐下。匪人扒掉她衣裙,赤身裸体绑在木桩之上。上头坐着一人,黑紫面庞,一目眇。然则,剩下的那只,瞳做焦黄,仿佛鹫目一般。身着麻布长衫,羊皮坎肩,束条烂银腰带,肋下配刀,威风凛凛,颇有气势。他手执大觥,复饮烈酒。见那女子肌肤白嫩姣好,眉目俏丽,更加露出兴奋神色来。原来正在帐门处,柴薪熊熊,一口大锅架在上边,里头水已烧滚,不住冒着气泡。他向旁边刀斧手递个眼色。从人得令,操刀走向绝望哀告的女子。
沈白阳明知再晚半刻,少女就要有开膛剖腹之祸。他拔出剑来,红绡见势不妙,在其手上轻轻一按。“你若救她,就杀不了雷代。”
杀不了雷代,谁也不用打算能活得了。
但,部尉管不了那么多。他大喝一声,劈在郐子手没有防备的后心上。那人应声而倒。
红绡不能制止,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做为一个刺客,她大概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沈白阳就是不能袖手旁观?
匪首大吃一惊,从座位上暴跳起来。大家不明究里,这汉子怎么突然就趴下了呢?
雷代机警,即刻回手抽刀。但脖子后头一股冷冽的刺痛,顺肩胛直剐下来。他打个寒噤,朝前急扑几步。“刷”——那东西自后背狠狠插下去。匪首狂吼,两手一握,顺势望回一夺。仗自己力大猛悍,生生将青锋剑夺在手中。
剑甫离手,即刻显现。旁人看到他背上插了如此大个玩意,纷纷惊觉,吆喝拿贼。雷代喉头发热,一口污血喷出,无巧不巧正喷中潜在身边的部尉。他脸上沾血,红绡使的法术顿时便不能灵验。部尉身形既出,刀枪剑戟顷刻间招呼过来。
匪首踉跄几步,天旋地转。他晃了晃身躯,急怒攻心,咆哮一声:“拿住他!”说罢,摆刀就剁。雷代本来身量过大,行动不够便利。加上失血,未免手下捏不住准头。这刀下去,力气用得多了,身子朝前一倾。只觉有只无形的手,忽然在他背上一拍,不由自主栽向地面。
这简直就是把脖子白白送给对手。
说时迟,那时可真快!沈白阳反手勾住一名羌人脖子,另一只手拔出他腰中佩刀。“咯”的脆响,那人颈项已折,尸首落地。部尉拿眼睛一抹,手下正有颗毛扎扎的大脑袋。刀刃银光乍起,雷代结实黝黑的身躯直挺挺压扑在雪上。他张开嘴,仿佛还想嚷。黏稠腥臭的液体洒在白雪上,像净缎面料翻了缸酱汤。
其他人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首领死了。他们将部尉围在当间,叫这触目惊心的场景震慑住。沈白阳自己都没想到,这样容易便得手。他抹掉眼睛上的血,拔出尸身上的宝剑,吐了口吐沫。沈部尉直起脖子,想在临死前瞧瞧救起的少女。可惜,瞧不见。
男人左手持刀,右手持剑,两手平举。他的意思很明显:杀一个不算赔,杀两个就算赚,拉走多少是多少。
没人喜欢和亡命之徒对阵吧?
沈白阳后退一步,又退一步,退到帐篷内。人们也跟着紧逼两步,只不过没人抢先。部尉促起发难,刀剑交叉,砍向支撑帐篷的木桩。那木头本不甚粗,加上青锋宝剑又实在锋利,才两三下便歪倒。把他连同篷子内所有事物,全都罩住。
其他人一哄而上,挥刀乱砍。哪知却不是砍在肉上,反震得虎口发麻。定睛一看,不过是张板凳。
部尉猛地从后头破开布,蹦起身,杀得人措手不及。未提防的,中招倒地,血肉横飞。他们这才惊觉,纷纷调头。再往后,沈白阳可就捞不着便宜了。任他如何了得,也没有以一挡百的本事。二十多支长枪净望要命地方招呼。没多大功夫,部尉就气力不继,腿上着了一下。
他脚下发软,眼前发暗,耳朵嗡嗡做响,身子不由自主望下一跪。只见人影纷沓,兵戈一阵乱晃。沈部尉忍不住想:这回可真的该死了。
红绡离他仅一步之遥。刺客从怀里摸出一块绣花手绢,忽地抛在沈白阳头上。
嚣叫乍起,刺人鼓膜。一只灰羽红喙的夜枭冲天而起,飞到空中。哪里还有部尉人影?那大鸟脚上,隐约沾了血迹,盘旋两圈,向北飞去。匪徒这可没了主张。明明一个大活人,如何凭空的不见了呢?
还没有人搞明白,夜枭蓦然一个猛子,再从云中俯冲落地。攫起雷代首级,径自消失在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