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遇见熊的第二天,我又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熊浑厚的嗓音几乎将屋顶掀翻。“你说你要成为一只熊。”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熊。”

“可你说过,我是你见到的第一只熊。”熊嘀咕道。

我瞪了他一眼。“别打断我。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熊,最聪明的生物。就算是鳟鱼部落里年纪最大的大长老都没有想过你这么深刻的问题。”

在我崇敬目光的烤炙下,熊显的不知所措起来。“所以呢?”它问。

“你说你是个普通的熊。那么,这就意味着——熊是比鳟鱼更聪明的动物。”

“所以你要成为熊?”熊还是用很不确定的眼神看着我。

而我很慎重的点了一下头,作为回答。

作为成为熊的第一步,就是要熟悉他们生活的环境。于是,一清早,我就跟着我的熊来进了他们的城市。

和城市里的大房子相比,我朋友在森林里的木屋简直和破箱子没什么差别。不仅如此,他们的马路又大又宽,大马路旁边的房子也格外奇怪。大多数的房子的第一层楼的外墙都是玻璃做的。里面不住人,而是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每件东西旁边都有个画着数字的小标签。

我的熊告诉我这种房子叫商店。熊们到那里是用钱去换里面的东西。接下来,他又不得不花费很大工夫,让我明白那种花着图案的纸居然是很重要的衡量事物的标准。而衡量事物的标准又得看事物本身的数量有多少……

这一路走来,问题一个接一个,就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的朋友刚解释完前面的问题,却又引带出后面十几个问题。最后,他意识到这是个徒劳无功的工作。

于是,他放弃了。

“如果你是熊就好了。所有的熊一生下来就明白这些,根本不需要人教。”

“一生下来就懂?”我盯着我朋友漆黑的眼睛,问“所有的熊都是?”

他点点头。

“没关系,我可以学习呀。你知道我是个很好学的人。你们也一定有学校之类的地方,我可以去上学啊。”

“没用的,有些东西你不是熊,就不会明白的。”

“不是熊就不可以?”虽然朋友的口气那么肯定,但是我仍然没有半分动摇。我相信自己的特别和不平凡,所以也坚信在自己身上将会发生奇迹。

“以前有没有谁试过?一定没有吧。”我拍拍熊的手(因为我拍不到他的肩膀)“那么,就由我来做第一个吧。”

这场争论就在我的豪言壮语中结束了。而我的熊似乎被我说服了,继续向我提供他的无偿服务。只不过,他选择了一种更省力更简洁的向导词。

“这里是商业街。”

“这里是公园。”

“这里是学校。”

“这里是医院。”

“这里是——饭店。”

这时,我拉住了他准备再度迈开的步伐。“熊?”

“怎么拉?”

“我饿了。”

几秒钟后,我们——我和熊已经坐在了这家高档餐厅里。(事实上,我认为餐厅是高档餐厅的想法是从餐厅的高档价格得来的。)

不过,和其他熊一样以文明和优雅的姿态坐着的我们,似乎受到了格外甚至是额外的瞩目。对新来的客人报以注目礼难道是高档餐厅的特有礼仪吗?我本来想问我的朋友,但突然发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一定是累了。于是,我也就没用这个问题去打扰他。既然是传统,我就应该去尊重它。入乡随俗嘛,何况我还打算要成为一只熊呢。对熊的各种新旧礼仪一定要严格遵守才是。

“你吃什么?”我的熊问我。

“和你一样?”

“一样?”它浑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

“是呀,一样。你没必要那么夸张吧。”

可是我错了,它不是最夸张的。此时此刻,一句话以我们为中心迅速向四周传开。那句话就是“它和我们吃一样的。”凡是听到这句话的熊无不会惊讶地竖起浑身的毛。

我的胃突然痛了起来。要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一次进高档餐厅的机会,现在却要在一大群竖毛熊中吃下这顿昂贵的美味,当然会倒胃口。

不过,到底我点了什么样的菜呢?能令这么多熊竖毛。

谜底很快揭晓了。

当侍者以熟练优美的姿势掀开了我面前的银色盖子,我看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同伴。

它显然是死了。在它的尸体上浇上了很多调料,因此我已经没有办法辨认出它到底是我哪一个同伴。

就这样,我怔怔看着盘子里的菜,一口也没动。隐隐约约从各个角落传来笑声,笑声象潮水冲打着礁石一样涌过,可是我却听不清楚,因为我再也不想听任何熊的话。

我难过极了,从来没有象现在那么伤心,悲哀的浪潮无边无际地涌来,几乎让我窒息。

尽管我是独一无二的鳟鱼,一条蓝月亮上的红鳟鱼。

我孤单极了,在那么多毛茸茸的大熊当中,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不是熊,熊也无法变成鳟鱼。如此而已,这不过是个事实,没有谁能改变它,也没有谁会异想天开的要改变它?

可是,在那刻里,我却深深震撼于这个事实并且难过得要命。它原本只是放在书本上的一个道理,可是现在却活生生摆在了面前,让我真正去了解他。

我承受着潮水般无助又深沉的孤独,开始明白并体会这个事实所涵盖的所有内容,就象看着流血的伤口开始明白刀刃是锋利又凶狠的东西一样。

我可以把世界用自己的幻想涂成各种颜色,可以假装我身披的鱼鳞如同红玫瑰般耀眼美丽,甚至可以假装居住的这个星球是个浸淫在兰色水蒸汽里的梦幻,但我没办法假装自己是熊。

世界的中心,不在我这里。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了那家餐厅,那座城市,最后回到了我朋友熊的家。

熊还是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上睡。是的,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让我靠着他的胸膛入睡。但是,我已经无法睡得着了。梦把我遗弃给黑暗,于是睡眠成了一件很令人害怕的事情。

我睡在熊的胸膛上,想到的却是盘里的伙伴。我抬起头,看到窗外的天空上,六分仪星依旧是那个样子,没有丝毫改变。它们还是想用这么小的躯体去测量浩瀚星空,真的的是自不量力。不知怎么的,我又想象六分仪星上的人看月亮的样子。在他们眼里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呢?月亮,月亮应该是红色的,象颗被戳破的心。

我离开了我的熊。

当他还在睡梦中,我悄悄离开的他的木屋。

旅途还要继续,而我已经失去了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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