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两天,我没有营业,因为要飨这两天难得的阳光,R市阴霾多雨,难得有连续几天晴朗的天气,不过若非这里的雨,我恐怕也不会在这里定居。
世事难料,我关上大门后转身回来,看见黑袍远游客,他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
“你好。”我说,“今天不营业。”
“唔,打扰。”客人动了动身子,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其实我也并非是要来求诊的,只是发呆中无意到了这里。”
我并不讨厌那些来找我聊天的人,况且今天河东狮不在家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便进屋子取出香烟来,褐黄的烟标引得远游客眼睛一亮。我递给他一支,他伸出刀削般的细手指拈去,塞入嘴巴,那手指又仙鹤似的缩回,探入黑袍内摸索。
“火,这里有的。”我晃动银光闪烁的打火机。这时候下起了细雨,还好我们在葡萄架下,偶尔有水珠滑落下来,我看见有一两点落向远游客,半空中就隐秘的蒸发了。
“火,我是有的。”他掏出来的,正是火机大小的一具人偶,那孩子黑发黄肤,恬静地微笑。
“用这个罢。”他虽说得热情,脸却依旧隐在阔大的衣领后。
干柴似的手直直伸来,啪的一声脆响,那孩子便折断了颈子,洞开的喉管处,一束血红的光喷出。
我静静地看那孩子的脸,依旧在强笑着,头发和脸在渐渐地发白。黑袍远游客大约是等的不耐烦了,手极快地一缩,凝滞了半秒后,又一伸,僵直地举在我面前,我就着这血色火光燃着了烟卷,那火苗低低地送了口气,只剩下几声嘶嘶的废气啸叫。
远游客将断气的孩子纳入袖中,嘴角慢慢吐出一口烟来,然而全身不动,只自顾自阴影里说话:
“这也是祸母阿。呵呵……”
病人总会自己说的。我安静的抽烟,红亮的烟头闪动,烟草的香气以外,混杂着一股虽淡犹醇的血腥气,格外鲜美。
“旧时有文人林语堂者,谓‘烟士披里纯’。今有你我闲人,吸之甘若霖,谈之悬若河:河水湯湯,不废长江;烟气袅袅,不觉春晓——”远游客话锋一转,猛然逼问道:“听说过祸母没有?”
我没有,只好摇头。
他从衣领后投出眼中的精光,微微颌首:“也难怪。祸母自蚩尤、刑天、伏羲、大禹以后,已经走失怕有三五千年了罢。见过的虽不少,认识的却不多。”
我知道他要开始讲他的故事,于是入房捧了笔记本出来,钢笔吸饱了墨水。此时雨过天晴,阳光透过斑驳的葡萄枝叶,散碎如金屑撒在我们身上,黑袍远游客焦黄的面皮隐约可见。
方欲动笔之时,我问了他姓名,他道:“我,九摇方①。”
※注释
① 九摇方取自《列子·说符》,相马者九方皋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