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尼比尼克晚一些出门,他穿着那件生锈的锁子甲,连斗篷也没披,从佣兵随身的长剑中挑了一把最简朴的挂在腰间。他走到旅馆的大堂,站在领班跟前,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口渴。”
领班迅速地瞄他一眼,转过身比着墙上的巨型市内交通图说道:“我们在这,您往街的这个方向走,一百丈外有一家‘剑与盾’酒馆,那儿很有些骑士,有时也有些军官。请允许我冒犯地说一句,我私人觉得那儿东西不贵,但是吃得很讲究。”
杉尼略点一下头,算是表示谢意,然后走出旅馆,不用特意加力,他的靴子便可以将地板踩得啪啪响。过了一阵子,他便默默地端着一大杯酒坐在一群没有领地的骑士和退役军官之间。
骑士和军官们的话题很有趣,一个规模大约百人的轻骑兵部队从沙思路亚突围后,近来不断地袭击王国南部的诸侯领。首先遭殃的是一个讨伐军的屯粮基地,然后依次是奥列尔勋爵领、瓦迪斯拉夫男爵领、格兰罗斯勋爵领、戈耶勋爵领……就在上月十六日,他们一把火将博特伯爵领的城堡烧成了白地,其行动线路明显北指拉瑞斯·尼古平原。王家卫队第四军团副军团长班克罗夫特·凯勋爵受命率领半个第四军团巩固后方补给通路,沿歌尼亚、南肯、塔比奥拉一线,拓宽道路、修筑工事,同时征集沿途各贵族领的贵族私兵,层层协防。目前的情况已经大大好转,据说最近从赫尔墨运往前线的粮食几乎没有再出过问题。
显然,这个规模百人的轻骑兵部队便是艾德里安·罗兹在雇佣委托上提到的那个由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率领的“疾风军团”。正是在他的这种战术启发下,罗兹才会想到招募佣兵进行独立的游击骚扰战,自己也才会从艾尔帕西亚跑到盖亚来。希格蒙德的一连串行动已经将王国南方搅得天翻地覆,甚至牵制讨伐军不得不投入整整半个军团的王家卫队来巩固后方运输线。
那些骑士和军官们既希望能够在这次的内战中把握机会,建立自己的武勋,从而获得丰厚的奖赏和显耀的名望,但是又担心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招募和武装自己的人手,假若单枪匹马投靠到前线去,又似乎不符合他们的地位和身份。杉尼觉得继续听下去也只是无聊的抱怨和牢骚,便起身离开,一路揣摩着希格蒙德的战术思想,心事重重地回到旅馆。
第三个出门的是加里波第。他穿的衣裳都很考究,不过似乎在搭配的协调性上有些诡异。灰色无沿帽的颜色太浅了,紫外套的颜色又太鲜艳了,真正的贵族绝对不会穿成这样,只有骨子里脱不了庸俗的暴发户和冒险家们才会如此打扮。他在房间门口的走廊上拖住了一个正在擦墙壁上一排镜框的侍者,扔给对方一个双第纳尔的铜子。四顾无人,他压低声音问道:
“哪里能找到最好的女人和最醇的酒?”
侍者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弯下腰地将硬币塞入鞋内。他小声回答:“您要找的是‘翡翠屋’,您需要的一切那儿都有。”
“怎么走?”
“出门左拐,第一个街口右拐,直走。您会看见最大最显眼的招牌,就是那儿。”侍者站起身来,继续走向自己的活计。
加里波第一路吹着口哨,按照侍者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实际上,离那家酒馆还有三十丈远,他便可以听到肆无忌惮的喧哗和哄笑,还没有进店门,浓浓的酒味和廉价的香水味扑鼻而来。那正是他所熟悉的氛围,他眉飞色舞地加快了脚步。
在出门之前,杉尼从用斯迪克先生的床单做的那个包袱里取出一些银币和铜子,将加里波第原先干瘪的口袋装得满满的。加里波第不停摇着那个口袋,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得意洋洋地走进翡翠屋酒馆。
两名身材丰满的吧女很快围了过来,加里波第自然而老练地伸手搂上她们的腰,故意作出色咪咪的表情,轮流打量着她们的胸前,似乎要流出口水的模样。他顺势拥着吧女走向最热闹的中央位置,一群冒险家们显然对他的举止见怪不怪,有一两个还挤眉弄眼地露出暧昧而会心的微笑。
“嗨,伙计,请你们喝一杯如何?”加里波第豪爽地向那几个做鬼脸的家伙问道。
既然被认为是同道,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那几个家伙索性将椅子搬到加里波第这桌,毫不见外地同他寒暄起来。
“如果我们走运,抓住了那个该死的托利斯坦通缉犯基里什么什么的……”一个粗豪的汉子喝下满满一杯泛着泡沫的比尔酒,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说,“假如我们能拿到那六千第纳尔悬赏,下次与您相遇时,我们也一定请您喝几杯。”
加里波第的脸刷一下变色了,连忙端起酒杯喝一大口来掩饰。放下杯子时,他已经镇定下来,乐呵呵地连连点头称是。
另一个阴沉着脸的家伙冷冷地说:“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六个见习骑士一下就被人家干掉了,附带着一个见习战士的哨长和整整一个哨所的正规边防军步兵。那四个家伙可不容易对付。为了区区六千个铜子去拼命?不值得!”
粗豪汉子反驳道,四个人总不能永远在一起,他们总有落单的时候。如果能发现目标,跟踪着那个为首的弓箭手,趁他一个人的时候围攻他,只要别让他有机会射箭,谅一个弓箭手的近身格斗技能也高明不到哪去。
“怎么样,有兴趣跟咱们一起干吗?咱们有三个人,加上你,每人可以分得整整一千五百第纳尔!”粗豪汉子凑近加里波第的身边,顺手摸上一个吧女的大腿,眉开眼笑地说,“足够和这蜜糖儿美滋滋地过上三四个月呢!”
吧女嗔作不依,推开汉子那只毛茸茸的大手。加里波第肚子里暗暗咒骂,脸上却极富演技地作出踌躇和动心交替混合的表情,连声说:“让我想想,我想想……”
这些人似乎是赏金猎人,他们的佣兵很类似,但不愿意冒太多危险到战场上赌命,更乐衷于追捕逃犯一类打落水狗的工作,即使失败,也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加里波第很郁闷地发现自己成了他们的目标,而另外几个比自己更应该被追逐的家伙则好象根本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他痛苦地长长叹息着:难道这就是我长得过于英俊的罪过吗?
他勉强和那几个赏金猎人虚以伪蛇半天,才借口说必须赶去赴一位伯爵夫人的约会,不得不忍痛中断这场令人愉快的谈话。那帮人在他招手叫来侍者结帐之后也露出同样依依不舍的遗憾表情,连声称理解他的苦衷,毕竟让一位贵夫人等候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摆脱他们的纠缠后,加里波第那个不久前还鼓囊囊的口袋已经空了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