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迪克先生喜欢晒太阳。
他今年三十七岁,很满意自己现在所处的社会地位:他指挥着六十三个工人,对他们呼呼喝喝、颐气指使,并且可以用一根最称手的铜皮包头短棍在不满意的人身上或者是脑袋狠狠地敲上几下子;他管理着一座相当可观的工厂,在临近的几个郡里绝对可以排上前十名,至于本县更是首屈一指;工厂二楼最大最明亮的那间屋子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还包括屋里那张带锁的桌子的唯一一把钥匙,那张桌子的抽屉里总是有三五千第纳尔以上的银币和铜币;他每个月的最后一个黄昏都要步行到附近一幢古老气派的宅邸里去汇报财务出入,倘若运气够好,在他口干舌燥地讲述完帐目后,他仁慈的主人或许会赏赐他可以坐在凳子上聊几句家常的荣幸,而不是象通常那样匆匆地打发他回去,甚至有一次……那次是那位仁慈的主人喝醉了的时候,竟然允许他进入下人的饭厅里和厨娘、侍者们一起分享残羹剩宴。
要知道,那些厨娘和侍者们可全都是为历史悠久的维纳希斯家族服务了三代以上的有身份的人啊!而他只不过是一个破产自杀的失败商人的小儿子……维纳希斯男爵看中了他血脉里蛰伏着的那股子精明、严苛的遗传,开恩将他从扫地的杂役中提拔到厂里最高的地位上。为了这一份知遇之恩,斯迪克先生就象一条最忠实服帖的狗一样守护着这座木材加工厂。
现在,斯迪克先生正躺在楼顶的干草堆上假寐,惬意地享受着他最钟意的阳光……
一辆马车嘎吱嘎吱地驶近加工厂的大门,看门的老维克和车上的人聊了几句后,大声地在院子里喊:“斯迪克先生!斯迪克先生!”
他不得已地睁开眼,一脸不高兴地探头问道:“怎么回事?”
佝偻的老维克指着那辆马车回答:“木材,他们想卖给您。”
于是,斯迪克先生低声咒骂着马车上的人和老维克,踢踢踏踏地走下楼来。
拉车的年轻人不超过二十岁,穿着邋遢的长袍,一眼就看出是从鲁安尼亚来的家伙。只有那个疯狂崇拜魔法的国家才会上下一致地时髦古怪的魔法师打扮,连最贫穷的人都喜欢拣一件别人扔了的破长袍穿在自己身上,这个年轻人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你想做什么?”
“先生,”年轻人似乎很羞怯,不太会说话,“您要买木材吗?”
“哪儿的木材?你有多少?”
“菲尔兹尼斯的花棱板,车上还有一百片。”
那是鲁安尼亚很有名的一处木材产地,斯迪克打量着年轻人,不屑地嘲讽道:“我第一次看见到鲁安尼亚人跑到盖亚来卖木材,难道你们国家也有人对经商有兴趣不成?”
年轻人的脸涨得通红,讷讷地解释:“我们原先有固定的盖亚客户,他们自己到我们的林场里进货,但是从三月底以后,那些人渐渐都不来了。我的主人不知道缘故,仍旧按照以前的砍伐量开采,等我们知道盖亚发生内战的时候,场里的木材已经多得快堆不下了……”
“什么价格?”
“一片十五第纳尔。如果您全要的话,可以便宜两第纳尔。”
斯迪克点点头,爬上马车,内行地检查那些木材的质量。虽然他没发现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却习惯性地露出了挑剔的表情:“这木材可够瞧的……糟透了!”
年轻的鲁安尼亚人昂起头,不高兴地反驳:“这是鲁安尼亚最好的花棱板,先生,您不能侮辱我的木材。”
“或许是,但是你们路上没用东西遮盖,已经潮湿了。”斯迪克镇定地回击,“你们哪知道该怎样运输木材!这些板得晒上十多天,否则一个月以后就会蛀空了。”
鲁安尼亚人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地辩解:“我们来了十辆车,另九辆车都买完回去了。就只剩这一百片,从来没人说这些板潮湿……”
斯迪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卖给那些人吧,不用找我。”
“……要不然,十二第纳尔?”鲁安尼亚人态度软化下来。
“十第纳尔,多一个铜子我都不要。”斯迪克转身跳下马车往房子走去,头也不回地说。
鲁安尼亚人几乎是带着哭腔屈服了,“先生……先生……我同意。我想回家……盖亚的空气让我不舒服……”
斯迪克挥手让两个干活的工人来卸车,丢下一句话:“跟我来吧,你叫什么?”
“伊格列·哈迪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