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们来到一座村子里停了下来。
刚进村口,百兰斯便一跃下马,发疯般地呼喊着“法兰希尔”这个名字,跌跌撞撞地冲向一座看起来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的小型贵族府邸,杉尼和尼克甚至担心他是不是精神受了刺激导致举止失常,连忙紧紧地追着他。伊格列招呼佣兵们分散开,将这座府邸保护起来,他和加里波第两人则紧紧地守护着入口。
百兰斯径直冲进二楼的卧室,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阻拦,不幸的阴影在他的心里急速扩大,直到将整颗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卧室里有一位女性脸朝窗台折着一朵朵以焚烧的方式哀悼亲人的纸花,听见有人闯入,她颤巍巍地转过瘦削的身子。
这是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女性,她的头发已经开始灰白,脸色蜡黄,穿着一身漆黑的丧服,混身上下都笼罩着不幸的氛味,连表情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生气。
“法兰希尔!”百兰斯楞了半天,才认出面前这位正是他魂牵梦萦十多年的那个人。
“您是……”眯着眼打量了半天以后,憔悴的女主人仍旧没有想起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成功商人曾经在哪里见过。
百兰斯哽咽着竟几乎不能说出话来,他双膝一软,扑通坐在地上。这时,杉尼和尼克已经赶来。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将百兰斯搀起,茫然地打量着法兰希尔和周遭的环境。
一张巨大的壁画挂在窗台左侧的墙上。画中是一位穿着婚纱的美丽少女,秀发如金色的瀑布般流泻至丰满的胸前,端庄秀丽的脸上由于脂粉的缘故而显得喜气洋洋,可是一双本应活泼的淡绿色眼珠却蕴藏着无尽的愁思与迷惘。杉尼和尼克当然不会知道,这幅画是维尔泰斯伯爵为次女出嫁所特意延聘赫尔墨最著名的美术家所绘,他们更想不到,面前这位如风干橘子皮般的中年女性,便是画中那位优雅美丽的少女……
“我是百兰斯·伯恩斯坦……”百兰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老泪纵横地凝望着法兰希尔,“这十多年让你受苦了,我发誓我决不让你再承担任何哀痛!”
他转过头,一相情愿地介绍道:“这两位是来自艾尔帕西亚的佣兵,我所在的商会雇佣他们加入内战,为了斯沃陛下重回王位和我们的幸福,他两位都立下了卓越的战功。”
“为了斯沃陛下和我们的幸福?”法兰希尔眼中深深地射出一阵刻骨的恨意,“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她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咳嗽得几乎快喘不上气来,缓过劲之后,她勉强扶着沙发站起身,用一种绝望的语气说道:“如果您三位不介意的话,且让我带各位去看看斯沃陛下都给我带来了怎样的幸福吧!”
法兰希尔一边扶着墙壁一边蹒跚地走在前面,百兰斯想要扶她,却被她轻蔑地推开了。杉尼和尼克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地跟着他们而去。
“九月一日,我的父亲维尔泰斯伯爵大人倒在沙思路亚城下,这是斯沃陛下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法兰希尔鸡爪般的指甲刮擦着墙面,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听说我父亲是也是被佣兵用诡计杀死的,而不是真刀真枪地战死。在他屈辱地阵亡之后,那些佣兵们还割下他被敲扁的头颅威吓其他人,就因为他是盖亚最强的武将之一,为数不多的圣殿骑士……”
说到这里,法兰希尔回过身,眼睛死死地盯着杉尼和尼克,发出可怕的诅咒:“和您两位一样,是佣兵……是天杀的佣兵!”
她继续摇摇晃晃地向前而行,走下楼梯,穿过回廊,连脚步声都带着一种疯狂的仇恨。
“九月三日,讨伐军撤退时,博特伯爵大人路过自己的城堡废墟,打算在附近休息一晚,得到消息的刁民们胆大包天地趁夜放火,将伯爵大人主从二十六人活活烧死!”
法兰希尔在院子周围的天井里停下脚步,这里有两个小小的土丘,每个土丘上摆着一个简陋的小小木制圣三角。
“我一直对附近的穷人很好,年成不好的时候我给他们粮食,干旱的时候借钱给他们去买牲口运水。所以本地人在内战后一直没有伤害我……”她的声音本来是低沉的,骤然转为尖刻,“可是……他们竟然杀了我的儿子!说什么那是博特老爷的亲戚后人,长大后会为领主报仇……真神在上,我那两个孩子才不过七岁和五岁!”
她跌坐在两个坟地之间,两支枯木般的手臂分别伸向两个土丘,象是要将逝去的孩子紧紧地拥在怀中,空洞的眼眶中已经流不出任何一滴泪水。
“那一天是九月七日,我父亲死后的第六天,博特伯爵大人遇难的第四天。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我的孩子竟然会被人吊死在自己家花园里的树上!”
“那些人拼命地拦着我,不让我靠近……我看见孩子们挣扎,听到他们哭叫……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看着他们慢慢地、慢慢地静下来……我知道,我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些杀人犯们走了以后,我想砍下那棵树,可是那棵树太大了,我砍不动……”法兰希尔直钩钩地盯着院子中央的一棵树,“我只能用餐刀削下几条树枝,做了这两个圣三角,然后我一个人亲手将我的孩子们埋进去……”
“他们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和大部分食物,只留下一点发霉的面包……我想自杀,但是《梦喻》上说真神不允许虔诚坚贞的信徒自杀,所以我靠着那些面包活了下来。下人和侍女们都躲回自己的家了,整座宅子只剩下我一个人……”
“前两天,有个善良的侍女趁着夜晚悄悄跑回来,告诉我最后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丈夫豪斯曼·博特……为了守护卡力塔·玛尔斯伯爵,九月二十六日战死在哈鲁姆森林附近,而玛尔斯伯爵也随后自杀了……”
法兰希尔发出夜枭般的咯咯怪笑:“这就是斯沃陛下带给我的全部幸福……我失去了父亲,丈夫的兄长、两个儿子和我的丈夫……我所有的亲人,我的一切……而你却说不再让我承担任何哀痛?我还有什么可以哀痛的呢?”
她披头散发地站起来,指着大门的方向,看也不看面前的三个男子,冷淡地说道:“现在,你们给我滚出这座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