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述这件事的时候,他是用一种亢奋的状态来飞快的诉说的,所以我的笔只好写的飞快,完全没有时间来思考。直到他开始喝第三杯咖啡的时候,我才抓住机会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个问题把他噎住了,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荡出的咖啡泼在大腿上。
名字是一种暗记,一朵暗花,病人的名字对于心理医生非常重要。我遇到过很多遗忘自己姓名的病人,最后有不少是通过找回正确的姓名来治愈的,我相信他也是。
然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可怕!这个念头必须立即打住,这是心理医生的大忌。
他的头垂下去,落在两边高高凸起的肩胛骨中间,他说:“我记不起我的名字了。”,然后他抬起头,把一边的领子反过来,说:“你看这个。”
在领子里面,用黑色印着这样几个字母:
H-9527
“这是你在火星矿区的编号?”
“不错。”他严肃的点点头,“每个人都有一个这样的编号。”
“那H代表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英语很差……”
等等,H-9527(姑且这么叫他)的逻辑出了第一个明显的漏洞,他既然被劫持到了火星,怎么会被用英文和阿拉伯数字编号呢?如果说用“乙卯-丑丁寅癸”之类的编号我都还相信,毕竟说汉语的人是地球上最多的。
“不是这样的。”他急急忙忙的解释,“用英文和数字在管理上比较方便,达西妮就是这么说的。”
他们脚步匆匆地会聚在最大的房间里,关上三重门之后,才缓慢地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他逃出去了。”
“他逃出去了?”
“他逃出去了!”
“他逃出去了……”
“他逃出去了——那又怎样?”
“哈哈!”
忽然房间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一个洪亮的声音愤怒地说:
“他逃出去了!!!”
他们立刻散开,个个浑身分泌出液体,并极快的交流了意见。时势不等人,危险分子已经逃离这里,必须马上追回。
“达西妮?”
“是的,达西妮。她是一个地球人和杏格人的混血儿,在一年前的事故中死去了。”
提起达西妮,H-9527显得很悲痛,他默默地抽了两颗烟后才开口:
“达西妮是我们的好朋友。一年前的3月31号,矿区发生了大塌方。我打赌你这辈子也不会见到那样的景象,算是我运气好,没有死在几千米深的地下……后来我看了录象。”
H-9527的两眼直勾勾的望着我,仿佛我的脸是一台显示器。
“电梯在下沉,椭圆的显示器上,火星平原一片静谧。忽然,在这样的沉静里整块大陆晃动了一下。然后,几千个小洞木然的凹显出来。是的,在屏幕上,那只是些小洞,就像一排排的小酒盅,好象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紧接着每个洞里都激扬出一股细长的红色烟尘。我在看的时候,脑子里又分了神,我嘀咕着要是把这段画面用慢镜头重放的话,就像一个人拎着机枪扫射一面老旧的红墙,不到两秒种就打出上千个枪眼儿来。你说,我这个想法是不是他妈的很混帐?”
我觉得我成了一个神父,妈的。
“你没有错。”
“放屁!”H-9527瞪着眼珠子,咬牙切齿,“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有15万人被永远埋在那里了,可是偏偏我逃出来了!”H-9527抓着我的手,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说: “求求您了!您就骂我两句吧,啊?”
“你个傻逼居然没死,我操你奶奶的便宜你个狗日的了!”
“谢谢。”他喘了口气,“爽!我的心理压力很大。达西妮只把秘密告诉了我,只告诉了我。”
黄昏,平原上的尘暴逐渐熄灭,在片刻的宁静后,是一千一百个矿洞訇然塌陷,十五万人被埋在永不见天日的红色尘土之下,做着绵长不绝的噩梦,不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