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王

作者:甜蜗牛
发表日期:2009-08-09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一个普通的周一早上,国王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的心丢了。

丢了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国王自己也说不上来,这并不像你丢了手机或钱包时感觉,也不像你失去了一条腿或一只耳朵。虽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国王知道,他的心丢了。

国王慢慢的走出他的寝宫,走上大殿,坐上他的王座。王座下的臣子们像往常一样高呼着赞美王的语言,国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国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国王万寿无疆。这一切对国王来说熟悉而又陌生,他困惑的看着这一切,为什么总感觉不对劲,为何如此不安?臣子们高颂着歌舞升平的盛世,以及国家强大的武力,人民在国王英明的领导下如何满怀感激的幸福生活,边境的异族们如何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帝国的荣光之下。

例行公事的赞美,虚假的政绩,虚假的军功,宰相贪婪的眼神,新科状元的无能,内阁大臣虚伪的谏言,军队统帅肥胖的身体。王很厌倦,他挥一挥手,示意退朝,懒散的大臣们如秋后的田鼠般缓缓的走出宫门。

这一切发生的并非毫无预兆,我指的是国王丢了心这件事。丢了心是什么感觉?大约就像喝醉了酒,或者从100层高楼的楼顶跳下的感觉。一切似乎都那么不真实,一切却又比任何时候的清晰可见。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从王后死去那天吗?从敌人被荡平那天吗?还是从第一支满携珍奇的异族商队来到王都那天?国王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一切似乎是一点一点发生的,就好像有只吃心虫潜伏在国王的体内,一点一点把他的心吞了下去。而似乎又如此突然,因为这一切就在这天早上发生了。

国王捧着头坐在王座上,记忆里的王宫不是这样的。他还记得,当国王还很年轻时,当他还不是国王时,他曾经漫步在这辉煌的建筑里,那些优美的巴洛克圆柱,出自名家之手的壁画,落英缤纷的花园,美丽的宫女,壮丽的大殿。他还记得,他乘着高大的骏马,在旷野上飞奔,把风和鸟儿都远远的甩在身后。他还记得,他鲜艳的战旗在战场上高高飘扬,光芒四射的铠甲,无坚不摧的利剑。他还记得,他凯旋而归时,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以及一列列威武的骑士,欢欣鼓舞的人群。还有,还有很多,国王的脑袋一时装不下那些泛滥的记忆。

如今,他们,她们,它们,都到哪去了?似乎一切都变了,然后身边人却告诉他,什么都没变。没有战争,没有瘟疫,经济发达的港口还在运作,新的公交车已经投入了使用,纳税人的钱一分也没有浪费。可是,国王的心丢了,谁能帮他找回来?甘甜的美酒不再有滋味,骑士们的冲锋也不再激动人心,似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大约是累了吧,国王这样对自己说。

国王不知道,奴隶们在领主的皮鞭下哀号。国王不知道,苛刻的税吏夺走了农民最后一袋过冬的粮食。国王不知道,曾经繁华的港口已经衰败成了海边的废墟。国王不知道,凶残的敌人已经消灭了他最后一支军队。

“国王丢的是心,也不全是心。”吟游诗人哀伤的唱道,“这悲哀的君王,坐守着正在崩塌的城堡。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心,遗失如那些辉煌的书稿。”

国王开始寻找他遗失的心。

他翻箱倒柜,却只找到覆满灰尘的铠甲,和锈迹斑斑的宝剑。他走进花园,深秋的寒风吹落了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连一课绿色的小草也寻不到。他走上当年驰骋的旷野,林立的工厂已经挤满了记忆中的草原,再也没有风和鸟儿伴他驰骋飞奔。他走上萧瑟的街头,却只有乞丐和失去孩子的母亲在茫然的走来再去,落下的是敌人劝降的传单,不再有美丽的花瓣。

国王很愤怒,他拔剑想砍些什么,却发觉那剑有千钧之重,他瘦弱的手臂再也无力举起那剑。他去找他的朋友,那些曾与他并肩战斗的战友,天位骑士,玫瑰骑士,却都已成为墓碑上的名字。

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抛弃了他。国王坐在王座上,叹息着,似乎不是他丢了心,而是心丢弃了他。

心是什么?勇气?信仰?自信?爱情?

总之,这些他都不再拥有了。

敌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都城下,那些怯懦的臣民都逃散一空。国王踏上了战场。

战阵一边,乘着魔兽的铁甲大军如乌云般席卷而来。战阵另一边,只有几位孤零零的骑士,稀疏的战旗在狂风中飘摇欲倒。失心的国王拂去铠甲上的灰尘,重质布满凹痕的坚盾,在他戴上头盔的一霎那,他似乎觉得丢失了的心脏在某处跳动了一下。

好吧,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我也要奔向宿命的终点。国王自嘲着。他想唱起雄壮的战歌,这歌声曾伴随他走过了浩瀚的草原,度过了无边的海洋,伴随他走向胜利,如今,也将伴随他走向死亡。但他口舌发干,如有火烧。

这是一场徒劳的抵抗,出击的骑士们瞬间就消失在敌人的死亡大潮中。国王独自立在战旗下,衣带和头发在风中飞舞着。他试图呼唤他的心,可毫无回应,连他的心也背弃了他。当他的心还在时,他是个战无不胜的国王,是真正的王者,可如今呢?“不过是个将死的可怜虫罢了。”国王自言自语。

他扣上了头盔的面罩,冰凉的铁甲紧贴他温暖的皮肤。他挺抢,向前,胯下的战马奋力冲向前方。在冲锋中,国王想回忆些什么,可散乱的想法如手中的细沙般四散流落,无从追寻。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任何事,只是把精力集中在沉重的长枪上。

在敌人的长枪刺穿他时,他仅仅是感觉有些遗憾,如果此刻我的心还在,那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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