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墙上,姬舞人左手扶着城垛,看着远处的天空,只见那天边的一缕猩红已经开始慢慢扩展开来,带着不吉利的焰火气息弥漫在午夜的空气里。城下是黑压压的一队人马,即使听不见那些骚动,城上的主将也明显感受到了那些不耐烦。

阴阴的夜气更重了,墙垛缝隙间半枯的野草因着间或的夜风颤颤地动,草动,心动。“鬼门大开的日子啊……”他原是不相信这种说法的,可是眼前这种诡异的气氛让他极其不安心。姬舞人命令所有的部署都在城墙下扎营,尽量不去*近那曾经繁华的街道,兴许这是出于对亡灵的畏惧,或者连他也不能确定那些死于非命的人,是不是会变成了冤鬼汹汹而来……

这里本不是如此清静寂寥的地方,却因刀兵之祸变得如远古而来的鬼城一般。那时他还年少,跟着天子到这里巡查私访,那个集镇上卖花少女轻灵的身影和蜜一样的微笑,伴着婀娜多姿的玉兰栀子,清脆悦耳的叫卖声,生生扰乱了他的心神。那一刻他爱上了江南,也爱上了那名女子。“小晚。”不经意间唤出了口,却想起新婚那夜新娘怨毒的眼神,人还是那个人,心却变了。

“小晚……小晚,我的妻。”

忽然,城下的旗帜躁动起来,虽然什么都听不见,姬舞人还是被惊动了。他从沉思里抬起头,挑着起眉头,把目光移到那支彪悍的军队前列,门旗下不知何时现了一名青年,他年纪和姬舞人相仿,连微笑都是相似的。“那个没用的左谦还在么?”那人挥着手,完全无视姬舞人的诧异,他笑着,虽不豪迈却丝毫不苦涩,完全与这个阴冷的夜格格不如。

“他睡了……”竟然是他,他竟然会来。一身冷汗瞬间浸透了衣甲,他本不期望和这个人再次相遇的,本不期望。“来人,打开城门。”李准不明白为什么主将突然命令开城门,但是他并没有问,姬舞人的神色复杂,还是不要惹得好。

城门吱扭扭的开了,大队人马竟然入城。姬舞人双手抱胸站在城墙高大的台基上,漠然的望着这支军队的行进。里面很多人他都是认识的,他也曾与他们同列,被他们称作将军,一起喝酒、欢笑,一起在天子的猎场里因为捕获一只猛虎而兴奋莫名。

现在那些人的脸上有的愤恨、有的漠然,行动中森然的气息从一举一动中泄露出来,引得城里的温度骤然低了下去。

杀气腾腾的军队,杀气腾腾的王师。

物是人非,这支被称作禁军精锐的部队已经与他无关了。“飒蓝将军,”先前说话的男子脱了队伍大步走上台阶,那方石砌就的台阶被他两步一跨,丝毫不费什么力气,他仍是微笑着,步履匆忙却丝毫不喘:“朕千里而来,却得不到你下来相迎么?”姬舞人闻言讪讪的笑了笑,只是不言。

这已经不是朝阳殿,他不必跪下去祈求他的宽恕——虽然,他从来没有因为要求饶恕而跪在这人的面前过。“怎么?还是这么倔?”天子讥诮的耸了耸眉毛,拉着姬舞人坐在台阶上,那一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扎进了并不单薄的衣甲。

“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么?”天子问。

“不问。”

天子再次笑起来,他们从总角之时就认识了,姬舞人一贯不太多说话。不过这次前来,禁军是有自己的任务的:“你听说过阴兵么?”推推对方的肩膀,天子提醒后者关注自己话语:“这次,我是为了阴兵之事而来,顺便来看看你。”

这样的胡言也有人相信么?登上皇位的他是越来越不会说瞎话了。“我早知陛下不凡,身在千里之外的宫内就知道我将在近日来到下江。”掐指算来,即使禁军的兵马连夜赶来,最快也是在这场大战前七八天离开帝都的;如果没有那场戮战,姬舞人的收尸队是不会到这曾经繁华的下江来的。

姬舞人没有指出天子的托词,但是天子却明白了他没有说的话。“我只知道今日鬼门大开,阴兵过界,为了天下的安全我必须一战。”言词凿凿,却并未引来姬舞人的应和。

“我知你不相信鬼神,我也曾经不信,但是今日不信却不成了。”看到仍是没有反应,天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本来就是装出来的愉快,终究跟发自身心的不一样。“你还是想死么?”扳过扭到另一侧去的面容,天子轻轻说道:“死,并不是愉快的事情啊。”

“我知道。”一时间心抽搐一般的痛,这已经是今天第几回,连姬舞人自己都记不得了。魅悼之毒咬嗫着他的肌体和身心,乃天下第一慢性致命之毒。疼得次数屡日剧增,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如同城外那被焚尽的草海。

只是明年的春天,草还会发芽,可他姬舞人却再也会不来了。那年的下江大城里,他遇见了小晚,后来小晚的父亲被军马踏死,马上的骑士是天子。虽然无意,却已仇恨在胸。

新婚之夜,她报复了他,因为他不肯替她去行刺天子;婚后她背叛了他,因为父亲比他更能讨她的欢心。而这一切都归根于身边这个男子——比他年长五岁的天子。她与他相逢是因天子私访,她与他反目也是因天子的过失。成也君王,败也君王。“你终究是他忠实的狗,姬蓝啊姬蓝,你真是可悲的家伙。”

凄然的笑容引起了天子的注意,他把手放在姬舞人的膝上,刺骨的凉。“陛下的手怎生如此冰凉,不如进屋去吧。”“不去了,”天子说:“那里太热,还是在外面等……阴兵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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