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这种东西客观是匀速运动的,但是一旦具体到某个人便可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情了。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是在君王的生日那天来的,皇宫里没有举行什么活动,原因是寿星自己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在不停的汇报中度过,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阿尔蒙的办公桌上还有一沓军报等待被翻阅。
厨师特意制作的小蛋糕被放在外间的长桌上,二十三支蜡烛顶着白色的灯芯默默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富含蛋白质的大马哈鱼片和生腌鳕鱼已经失去了刚端上的时候挺拔的姿态,和点缀用的芭蕉叶一样被壁炉的热力烘烤地奄奄一息。时钟走到十一点的时候,男仆首领罗尔决定去打扰号称马上就出来的君王,否则这顿晚餐又要被面包干之类容易啃食的粗粝食品替代了。
“陛下,很晚了。”这样的话等于没有说,阿尔蒙陷在宽大的椅子里,两眼仍旧停留在一份白色封皮的报告上。“陛下……”罗尔微微提高了些许嗓门,尽职地劝谏道:“亚修伦伯爵还在走廊里等待您的接见呢。”“他来做什么?”“据说是来给陛下恭祝生日的……”“朕不过生日。”
罗尔鞠了个躬,刚想离开,阿尔蒙迟疑的声音阻住了他的脚步。“那么就让他进来吧,”君王说:“我正想请教他一些关于宫廷礼仪的事情,据说这位老人家对此很有研究。”现年五十二岁的亚修伦伯爵全名并不重要,不过是门罗家的羽翼倒是不争的事实。
“请他在外间等,我马上就出来。”罗尔暗自叹了口气,先前等在门廊里道贺的贵族不下百来名,除了海军元帅被叫进办公室询问了一大堆军报上的问题外,那些人甚至连礼物都没有被允许留下。这么看来,坚持等到半夜的亚修伦伯爵简直就算是很幸运的人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阿尔蒙.海因.德.门罗似乎一点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于是伯爵和男仆首领一直在腌鳕鱼和蛋糕的混合气味里相对苦笑,埋首于公务中的皇帝和在外面站得两脚发麻的等候者来说,所谓马上又成了两个时空的度量结果。“陛下真是勤于国政啊,罗尔先生。”亚修伦身材瘦长,裁减合体的礼服显出极好的教养。被询问的男仆总管礼貌的微笑着,他很谨慎的没有搭话,只是表示了固有的礼貌。从摄政时代就统领宫廷仆从的罗尔知道什么该回答,什么则该保持沉默。
当时间之神开始从午夜慢慢往黎明而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精神过于健旺的阿尔蒙穿着衬衣从里面走出来,径直往餐桌的方向而去。“让卿久等了,”取过银质刀具,就这么站着开始切割蛋糕:“什么时候从南部来到帝都的?”“三个月前,陛下。”
亚修伦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阿尔蒙,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只要能够给儿子开脱罪责,再等三个月他都愿意。
“是为了甘夫特的那件事情吧。”把大马哈鱼片放进调料碟里的君王保持了不浪费时间的好习惯,但这让慢条斯理惯了的亚修伦伯爵感到极其不适应,他支吾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用军舰叛卖奴隶,嗯?”因为亢奋而泛着血丝的黑蓝之眸转向满脸通红的伯爵,阿尔蒙问道:“以谙熟帝国法律的伯爵来看,应该怎么处罚啊?”“按照常理,是……死罪。”
把混合着葡萄酒和调料的鱼肉送进嘴里的阿尔蒙似乎完全无视亚修伦的狼狈之态,形态美好的眉毛不留情面的拧在了一起,现在他开始觉得头痛,但并不是因为亚修伦的目的,而是真正的生理之痛。鲜美的鱼肉在口腔里变成极其难以忍受的味道,调料中名为紫蓝的物质刺激着因为疲惫而过分敏感的粘膜。“既然伯爵很清楚,那么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吧……”皇帝一屁股坐在最近的凳子上,想从什么物质上获得抑制食物喷涌而出的冲动。
视线里亚修伦的表情扭曲起来,完全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君王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努力把视线挪向另外一个人身上。“罗尔……”这是他吐出褐色粘稠物体之前最后的一句话,随后视线里除了越来越旺盛的火苗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