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城口

作者:利兹瓦娜
发表日期:2004-09-06


从小时起,我就喜欢听爷爷奶奶们讲古老的故事,然后把它们不停地在回忆中原封不动地重奏——树林里捉弄人的妖精,湖边沐浴的女神,马背上横行天下的射手,小草在早晨哭泣,恣意的大海也会羞涩,清风总是絮叨耳语......

当我摇头晃脑地复述故事的时候,人们都以为我已痴狂,愚蠢地疏远我,因而他们无法了解,我的记忆已经渐渐被挖掘成无底深洞,新的故事是我赖以生存的奇异瑰宝,欲望的枝蔓肆意横行,日久天长中一发不可收拾地攫住了我的心房,为了寻找更多的故事,我离开了故土,让可以被发觉的土地留下自己深沉的足迹。

在象蓝天一样没有边际的追寻中,我并不孤独,而且更进一步的认定,我的记忆是我的主人、挚友、亲儿,它会主宰我一生,我将为它的生长不断心甘情愿地奔波劳碌。

所以,当那个瘦弱苍白却异常高贵的女人诉说她的故事时,我仿佛找到了久困牢狱素未谋面的至亲,颤抖感动又充满怜惜,我对造物主所有的感激都只能化作最细心和宁静的倾听。

离开的时候,女人问我是否也是一位吟游诗人,我的回答她说,你的故事本身,就是一首诗。

现在,请允许我一口气把故事讲完,或者说是把她的话完完全全地复述一遍,千万不要打扰,我真怕我往日灵巧的舌头会在关键时刻变得笨拙,我所依赖的记忆会在瞬间的断裂中毁了它连绵如波涛一样的诗意。天啊,她的嗓子是那么的轻柔悠远,简直也成了故事的不可缺少的关键——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会看到橘色的黎明降落脚边。

老人们常说,人的后半生是靠回忆维持着的,而我的生命将永远困顿于回忆,无法超脱——少时的回忆,半个青春的回忆,和在无尽黑暗中的回忆,而回忆的原本,却也正是在回忆中消退无踪。

有草的芳香,没错,我可以闻到的。事实上,有它的日子里,我才会比较快乐充实,因为我们的故乡象个四季如春的牧场,草永远翠绿欲滴,旺盛的生命就如同那时的我和他一样,但究竟是青草烘托了生活的快乐,还是无悠无虑的生活让眼中的一切都充满生机呢?我到现在依然搞不清楚,因此也就永远地糊涂下去了。

那个八岁的孩子终于用青草编织出第一匹马驹,他乐颠颠地跑到我面前,把小马塞进我的手心说,战士的生命是戎马一生,剑士的原则是手中有剑。这话断然不会是出自孩子的智慧,但剑士的鲜血早在少年的血管里奔腾,他高傲地举起右臂,那是他将来承重的能力和基石,幼稚的姿势却象是在向天发誓,又象是上天在对他断言。这种怪异的感觉虽然还不能充分的表达,但是预感早就蒸腾在他对面女孩的心中——他会是父亲麾下最得意的英雄。面对英雄,女孩子笑得灿烂。

这是梦想和幸福水乳交融的年纪。

当手中的青葱草马变成跨下的千里良驹,在辽远沃野上肆意奔驰的时候,马上人如同阿波罗一样的意气风发,他从来是不惜马力的,马后永跟着长长的尘烟,可是坐在他身后丝毫觉察不到颠簸,母亲总是微笑着说,看到傍晚他带着我勒紧缰绳在湖边信步的时候,可以听到晚霞拥抱大地涌起的赞歌,母亲有多了解女儿就有多了解女儿的爱情,是的,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让他的战马停留的是我,也只能是我,确切的说,从他把青草扎的马递到我手里起,他身后马背的位置在生命有限的永恒中属于了我。但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羁绊,我盼着他向英雄驰骋,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功勋,让父亲也象母亲一样的亲重他,欣然同意他成为我永远的依靠。

这种期盼长时间的在我已经成熟的心智中煎熬,长久的磨练、南争北战和看似静默实则动荡的等待,就象嗜血的妖怪一样啃食我俩的心灵,我怕他会出事,即便他的体裁已经那样健壮,剑术精湛,身手灵活,他高举的右臂在自信的微笑中仿佛禁得住瞬间塌下的青天。但他冲击的目标始终坚定不移,战争英雄就是没有止境的向前奔杀,剑士会为热爱的故土挥舞利剑。所幸的是这种煎熬并不是没有代价的,父亲对他的目光由犹疑变成希翼,又由希翼变成了坚定的信任甚至宠爱,而我的恋人他海蓝色的眸子中也收敛了年少轻狂的波澜,宁静而深沉得象所有的英雄一样。他握着我的的手已经平稳有力,“我们等待已久的时刻来了”的感觉如同初生的粉嫩阳光抚摩到了一片新鲜的广大土壤,激动让泪与笑同时凝固在脸上。

我想他一定一直以为,我们的婚礼只是他英雄凯歌中夹隔的和谐乐章,音符会优美地延展到呼吸的尽头,我也认定,撒卡土尔之战后,他会如约地拉着我的手步入鲜花的教堂。是的,是那场举世闻名的撒卡土尔之战,您没有听错,一场所有人类战士都以为必胜的人兽之战,却在法师过分轻敌的错误咒语中毁于一旦。在自己的阵营里,无数战士毫无所知地被卷入另一个结界,剩余的生命凝结在了无法打破的遥远空间,而对于我们来说,墓碑是对他们唯一的想念。他也在空间交错的巨大冲击中消失不见了,这个消息是与城池难守的预言同时降临的,除了哭泣我无所作为,泪水在祈祷的浸泡中挨过整整十三天,也许上苍被我感动吧,他的身体终于在万劫后被抬回我的身边,但躯壳却包裹着一个残破的灵魂。魔兽粗鲁的踏上我们的边土时,他刚睁开的双眼在我心中注满了希望的潮水,但眼神长久的茫然却让汹涌的波涛在转瞬间干涸,痛苦犹如河床龟裂出惨惨伤痕——

他失去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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