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鼓

作者:井上三尺
系列:宅下怪谈
发表日期:2009-05-26


连环血案是在三月以后开始的。

左近康庄一家农户,夜间遭人灭门。一家五口,死得惨酷。四人皆是熟睡被杀,死在床上,脑袋不翼而飞。惟有主妇死在院内,尸首抛入井中。捞上来时才发现,肚腹剖开,腹内胎儿被人取走,内脏流了满地。井水染得血红。就是唐恬见惯世面,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悚然动容。

不想一个月内,接二连三死人。有死在山上的,有死在河畔的,有死在客栈的,也有死在家中的。男女老少,不问年纪大小,或穷或富,都是首级被取。其中必有一名怀胎妇人,开膛剖腹。一时间,吓得各家关门闭户。家中但有少妇长女的,日日提心吊胆。查不出凶手,案子全无头绪,县太爷被上面催逼,焦头烂额。每天耳提面命,把一干马快班头骂个狗血淋头。下令月内破不了案,逐个吃打。更忧心自己乌纱将要不保。

说来甚怪,唐恬向鼓内去听,却听不到一丝一毫动静。这事儿来得蹊跷,他本想找老白问问,老白始终未曾现身。于是,唐捕头也就无计可施了。

眼瞧娘子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一日比一日忧心。好容易盼来一桩喜事,生恐此刻再出意外。想那凶徒冲着妇人肚内胎儿下手,身上不禁打冷战。想必是夜行人所为。否则,绝不会有这样厉害手段。

这一日,有人报西凉河下游,漂来一具无名浮尸。又是个女人,又是肚子划开。唐恬到地方一看,早已围上许多人,议论纷纷。捕头拨开众人,上前吩咐忤作验看。果然是附近村上妇人。他顺着河水流向找去,走了约有一二里地,来到蒲台庄。河岸两旁许多大石,被磨得光溜溜的。显是妇人来此处洗衣,年久生成。唐恬心道:光天化日,还敢在这等人来人往的地界犯案。此贼要么便是胆大妄为,要么便是蠢笨至极。

眼瞅石头上一大块血渍,还未全被水刷净。他忙纵身窜上。洗衣棒尚且扔在脚旁,一端沾了几根头发。想是那人用此物将妇人击昏,就地开膛。他起身四下一望,树枝上尚有小片钩下的浅色衣衫。

顺边看去,隐隐可见草上淋漓有些踏痕。唐恬小心翼翼沿河而走,拐入山间小道。奈何再望下找,两条岔路,凶手踪迹不见。他踌躇不能决断,顾盼之间,又不肯舍,又怕追错了,失掉捉拿凶犯的大好时机。

正当为难,忽有人在背后开言:“老弟,若要问路,怎不找我?”

回头一瞧,竟是多日不见的小黑,笑嘻嘻瞄着他。双手抱胸,好一副悠哉模样。他晃晃脑袋,道:“你不是要拿杀死怀孕妇人的凶手么?望左找就对了。方才我在这里,亲眼看他由此路走。”

唐恬大喜过望,不及叙旧,道声多谢,大步流星赶下去。边走边思忖,往常还真走了眼。别瞧小黑平素那样心胸狭隘一个人,到关键时候,倒肯出言相助。实在人不可貌相,自己是轻估他了,心下好生过意不去。

再行出数步,忽闻道旁林木沙沙做响。捕头止步,猫腰闪过一旁。偶一抹眼,前边一段脊梁,略约冒出些许,恍惚便是个人蹲在彼处。他不动声色,蹑足行近,瞅准机会,使个拿法,就势一拎。将那人拎小鸡似的拎将出来。只听那人抱头,哆哆嗦嗦叫道:“好汉饶命!大王饶命——”

他一叠声叫唤,唐恬反倒诧异。打量此人,瘦小干巴,两颊无肉,头顶光光,烧有香疤。虽说贼眉鼠眼,却是痨病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血案在身的凶人。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僧袍,穷得鞋也无有。背后背个褡裢,做行脚僧人打扮。

他向和尚喝问道:“你蹲在草里做甚?”

和尚看见捕头服色,这才抬头,脸色发白,道:“小僧法象,由此过路,本要往前边一座野庙借宿。方才在河边瞧见……瞧见杀人,好生胆寒。怕被那凶徒找上,走了几步,腿软得厉害,于是藏在这里。想等他去远后再赶路。”

唐恬忙道:“你瞧见那贼了?他什么样貌,望哪里去了?快快照实说!”

“大人,我若说了,来日被他知晓,岂非自找晦气?”

唐捕头事急,没空多缠,将腰间刀一拉,厉声道:“你若不说,当下便有晦气。将你拿回去,做同党论罪!”

和尚吃吓,没奈何,只得说道,“我说,我说。那人脸生横肉,声若洪钟,衣襟下摆有血。他离得太远,样貌没怎么看清。杀那妇人时腰间围着围布。所以我猜十之八九是个屠户,身量高着哪。我这样的,撞上准死。”

捕头心念急转,想:倘若回头将凶手拿回衙中,总有个质对方稳妥。于是顺手将和尚揪住,拽开步,拉上便追。一面追,一面说道:“很好,你与我同去指人此人。”

和尚法象只是不肯,左挣右挣,哪里挣得开。他面露苦相,又不好得罪官家人,嘴里数黄道黑,埋怨自己运背。唐恬任他胡说,只不计较,心心念念想着追上那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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