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后,唐捕快得知衙门鼓中秘密。他三五不时,无人时凑去偷听。总能听到许多稀罕事。大至东山头贼寇杀人放火,江洋大盗流窜犯案。小至家长里短,哪家儿孙忤逆,哪家媳妇虐待公公。甚至小孩儿被拐,家中失盗等等,无不于鼓内应验。这一听下去,竟收不了耳。每日心心念念记挂,一天不听,一天心神不宁。到后来,他也学得乖觉。凡有县内破不了的疑难案件,便向那边听听,准能听着准信。唐恬原是个粗枝大叶的人,衙门内对他并不高看。近些时日屡屡破得奇案,众人无不称道。就连往日嫌他碍眼的县太爷,也格外升赏,让他做了捕快头。邻里相传,无不赞叹。
唐捕头意气风发,与黑白两兄弟不无关联。从前,他总不信世上有循环报应这回事。如今,每每有人咒天诅地,他都会来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行事久了,同老白小黑,也结下了一段说深不深,说浅非浅的交情。旁人自然谁也打不破其中谜底。
每趟出差,老白小黑总是走在头里。话说他们实实可称两名瘟神,所过之处,非死即病。凡撞上的人,无不倒霉透顶。难怪小黑素常说恶名在身。他三个不需言语,倒配合默契。唐恬总让他两人行完差使,自己方才出马。一趟下来,三人各有所得,皆大欢喜。在他看来,只是阴世里责罚断然不够。桩桩罪行,白于天下,方算对负屈之人有所交代。反正只要不阻两兄弟行事,他们也睁一眼闭一眼,全然不理。
唐恬有心,每次办完事,总在自家墙根底下放一坛美酒,两个空盅。作为请客之礼。第二日,必定酒干杯空,算是两兄弟承其盛情,给他脸面。
他们虽从不曾交言,捕快对两人性情却略知一二。小黑脑子精明,心中好打小算盘,行事前总爱盘算一番。老白则是性情刚正,嫉恶如仇,出手狠辣,堪称酷吏。对待恶人,绝不容情。相较之下,唐恬喜欢老白远胜于小黑了。
捕头这一日返家,闻知自家娘子有了喜脉。原来他夫妇二人婚后,一直不见有喜。唐恬为此,常觉郁郁。忽然好消息从天而降,自然高兴。摆酒请客,欢饮三天。
第三日上,他喝得大醉,倒头便睡。一觉睡至五更。猛听耳边絮语,揉揉眼,坐起身来。
就见灯下立着一人,正是老白。见他苏醒,将手按在肩上,两指贴唇,示意噤声。老白神色肃穆,侧耳听了半晌,方才低声开口,道:“老弟,我今夜本不该来。奈何途中听闻一宗事,与你大有干系,你有祸了!”
唐恬一惊,道:“什么祸?”
“休问,但听我一劝。连夜收拾轻便包裹,到城外避避风头。不日便有人来你家中寻仇。”
唐捕头哪里肯听,摇头道:“兄长这话说得含糊,我可不能稀里糊涂这么撇下家小,自顾自去。况且我那老婆近日怀得身孕。若惊吓于她,岂不糟糕?”
老白看他言辞坚决,没有转圜余地,不免长叹,道:“不说还好,只怕说了你更不会走。我是不忍见你如此一条汉子,死在野鬼手上。”
唐恬大不以为然,“但叫持身得正,野鬼妖怪又怎能近身。我平生未做一件昧心之事,怕他怎地?”
“其中缘由你不甚了了。这叫一报还一报。你是公门中人,专干缉拿人犯的勾当,生平结怨太多。所以许多怨魂死后做厉鬼,都想向你报复。奈何你气脉正旺,不能下手。因而这才盯上你那未出生的孩儿。论理,既找的不是你本人,以我们的权限就管不着这事。我叫你避一避也是省得到时候叫怨鬼缠上,反落下祸殃。”
捕头听罢,不禁怒道:“若如此说,那我是死也不离家中半步。连自己老婆孩子都护不了,还算个什么男人?纵然活着,也大没趣味。净等他来,找我算帐罢了!”
老白皱眉,沉吟良久,这才缓缓说道:“既如此,我这里倒还有一个办法。不过能不能行得通,瞧你自己造化。我与我那兄弟虽不便插手,可他手下有一灵物,能助你一臂之力。他这人小气,须得给些好处,方肯外借……”
于是,仔仔细细叮嘱一番,叫他如此如此。唐恬一一默记心内。
第二日将近夜半,月挂林梢。他独自一人,在屋后东北角上瓦缸中,烧了许多钱纸,上香默祷。一柱香未尽,忽听小黑在他耳边嘿嘿发笑。捕头肃然道:“兄长别来无恙?”
“昨天老白全都跟我说了。不是说句大话,此地界上,我们两人结缘甚广。摆不平的事情,还真没遇上过。只是,手头打点颇有耗费。成事之后,兄弟如何谢我?”
唐恬心中有三分不快。他生平最为厌憎的就是卖情买放。想不到今日,自己也要这般行事。只得答道:“但有所取,岂敢不予?自然重重有谢。”
“好,你可不要食言。明日此时,家中等候。我保你合族无虞。”
语毕,再无动静。捕头虽得他保词,心中仍然惴惴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