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心情不好。
身为执法一方的捕快,自家表舅吃了官司,含冤九泉,他自然心中忿忿。待县令老爷退堂后,皂隶散班,各归各家。惟他一人,脱去官服,站在衙门口发闷。天上黄豆大小的雨点,打在檐前。没多大功夫,便化做一场暴雨。他未曾带得雨具,只好等在廊下,候这阵雨势过去。
外头天色阴霾,他心绪也甚为晦暗。想起表舅一生忠厚,积下一点家产,却叫徒弟卷包骗走。却因字据损毁,诉告无门。结果气急攻心,当夜故去。只觉这世上全无天道,净是小人得志,良善受欺。自己虽吃的公门饭,奈何县太爷收了人家好处银,判理明透着偏向。纵然折辩,反落不是。可恨表舅徒弟,狼心狗肺的白世启,还假惺惺做出一副冤屈模样。气得唐恬几希乎没与他在门口揪打起来。太爷大怒,令罚俸三月,杖责十下。因弟兄们求情,暂记打。大伙儿都知他是耿直脾气,替他私下鸣不平。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望空挥拳。拳头正砸在堂下大鼓之上,发出“嘭”的闷响。忽然,天上一道炸雷,震耳欲聋。闪电将长街照个通透雪亮。那鼓叫雷鸣一震,不知怎么,骨碌碌滚落架下。此鼓乃升堂鸣冤之人所击,是官家脸面。唐恬急忙弯腰去搬,滚在檐下端放。却听一阵聒噪自皮鼓内传来。
他大为诧异,不禁将耳朵贴在鼓面之上,凝神静听。
先时,叽叽喳喳,似人声似马嘶似犬吠。许多声音杂在一处,不辨彼此。一盏茶后,只听张罗茶水,擦窗抹几,泼水扫地声,不绝于耳。再过片刻,厮佣吆喝打开前门,引马接老爷下轿,大伙儿前呼后拥,那排场虽未得见,却历历在目。唐恬心道,这里就只一个县老爷,哪里又蹦出个老爷呢?
正想着,里头猛然静下来。但闻一人款步上座,将惊堂木一拍,道声:“升堂!”两边自有人喝出堂威。这番光景,竟堪与衙门一较高下。
喝罢,却并不带人犯。那老爷只向旁侧问道:“今日有什么案子,都呈上来,好一并发付。”
果有一人闪出,他声音低沉,略嫌苍老,回禀道:“只一桩公案,请老爷过目。乃是唐宗理为徒弟诓骗,一气致死。他身故后,当地县令私收贿赂,判罚不公,使孀眷亲族含冤不平。”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整桩事情讲得一丝不差。唐恬真个是愈听愈奇,浑然不觉大雨已收。堂上人听罢,沉吟片刻,便道:“此事实乃可恨,这等卑劣之徒,不与他报应,未免天理难容。按律,当判他个恶疾缠身,转世为畜。奈何留在世上,贻害他人。便罚铁杖杖脊五十,再将魂魄勾取罢。”
语毕,出签派人锁拿。旁边又闪出一人,毛遂自荐道:“小人愿与老哥哥同往。”
太爷首肯,令他二人明日正午回来交差。
判完退堂,不一会儿,众人散个干净,再无什么异动。唐恬满腹心事,回到家内。整晚都记挂这事,辗转反侧。一时想是自己白日发梦,权当错听了。一时又想其中定有什么奥妙门道。
自家娘子金氏,见他如此,只道气愤难平,把好言安抚。又道:“明日表舅出殡,理当前往。你带些银两,偷偷塞给舅母。她们孤儿寡妇,将来必定艰难,我们该当多多周济。”
唐恬慨然长叹,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