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和三十三很快就弄明白四十九究竟遭遇到了什么――阻隔大树和医院的那堵墙整扇地塌了下去,想必那只可怜的蜣螂当时正在墙根底下呆着吧。
墙是被人为推倒的,两只虫子到达这里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清理现场。当然,虫子们不会介意一堵墙怎样,但是发生在眼前的另一件事却令它们目瞪口呆。
大树,那棵把伊尔从小养到大的大树,那棵被它们当做每晚的休憩之所的大树,那棵承载着唱法师梦想的大树,那棵外形丑陋却哺育了银叶灵的大树,在一阵刺耳的机械轰鸣声中,轰然倒地。折断了枝条,散落了叶片,树荫也不见了踪影,虬结的树根和上边的创口,暴露在阳光下、在碎砾中,一派凄凉与破败。
树上的生灵全都被惊扰了:蚂蚁成群结队地仓惶逃跑,蝴蝶四散乱飞,萤火虫也睡眼惺忪地扑棱着。间或有几只苍蝇蚊子,兴奋地落在那些人身上,吸他们的血,舔他们的油,发出“滋滋叭叭”的声音。
大树的灵魂只在树干断裂的一瞬发出短暂的哀鸣,此后就再无声息,伊尔没有感受到更多的痛苦。但在这灵魂远去之后,唱法师却体味到比以往更加深邃的,寒冷、绝望、悲伤、孤独……
在它身边的螳螂,也同样沉浸在这份伤逝中无法自拔,直到伊尔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
“八百万叶!”
那只鸟儿,那可怜的鸟儿,它不会因此而死去吧?
两只虫子顾不上周围的人群,一头钻进那摔得支离破碎的树冠里,疯狂地找着、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片银色的叶子。
“或许今晚,它会来找我们。”
大树被人们拖走的时候,它们颓丧地落在树桩上,伊尔如此安慰着自己和同伴。
它说得一点自信都没有。
三十三给它的答复,也只是一声简短的“喔”。
我能救一个人
我也能救一棵树
但当一个人杀死一棵树的时候
我无能为力
上天给我拯救生命的力量
我感谢你,可也怨恨你
为何让我看着灵魂消失
却无能为力
毒辣的阳光烧灼着遍地残破,以及这片残破上两只不起眼的小虫儿――其中一只,正在抽噎地唱着歌。
八百万叶整整一夜都没有出现,那银色的鸟儿或许就像大树一样,从此在伊尔它们的生活里消失。
伊尔没什么胃口,它落在一个没在喷水的喷泉头上,呆呆地看着草坪周围人来人往。
它下边的铁疙瘩似乎突然开了窍,问出话来,把伊尔吓了一大跳。
“你今天傻。”铁疙瘩的表达能力有点成问题,不过伊尔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关心。
“我不傻,我只是伤心。”
“原因。”铁疙瘩说话总是陈述的语气,但伊尔知道它在提问。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生命死了。”
“死了,消失了,不见了。”这应该也是个问句。
“嗯,消失了、不见了。”
“没有什么会消失不见,不会多也不会少,只是换了。”铁疙瘩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唱法师――它很喜欢这只能跟自己说话的小蝴蝶,这只虫子太稀奇了。
伊尔低头看了看铁疙瘩,叹了一口气。
那终究只是一块钢铁而已,有太多东西它们不明白。
“那不是什么看得见或者摸得着的东西,那是生命,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铁疙瘩没再答话,也不知道它明白了没有,这种话题对它来说确实太抽象了。伊尔也没打算真的让它想通什么,或许这种内容对着一个听不懂的东西说,才不会显得很残忍。
唱法师回味着自己刚才的话,忽然觉得很悲哀,于是它就哭起来――这还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哭,为了一只鸟儿哭。
“你也是喷泉头。”铁疙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伊尔忽然想不通自己对着这么个东西哭诉究竟是明智还是犯傻了,也许它去找楚楚才能真正得到体谅吧。
就在它想到楚楚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地出现在它的视野里。
女孩儿顺着花圃往前走,急匆匆的,眼睛东扫西扫,好像在找什么。风把花草吹得摆来摆去,女孩儿也跟着打起喷嚏――伊尔忽然想起楚楚说过她对花粉过敏。
蝴蝶不再理会铁疙瘩,振振翅膀飞上女孩儿的肩,正巧楚楚转过脸,一眼就看到了它。
“我正找你呢!”楚楚高兴地、压着声音喊。
但是女孩马上就换上一副忧虑的表情,“我听说他们把树砍了。”
“嗯。”
“你……你也没办法吗?”女孩儿疑惑地看着蝴蝶。
“无能为力。”
楚楚也变得颓丧起来,轻轻地说:“医院要扩建,他们嫌那棵树丑……”
“它确实不好看,可是上边长着银叶灵。”
楚楚当然听伊尔讲过那只鸟儿,而且也非常喜欢那位迷糊的好老师,于是她瞪大眼睛看着蝴蝶,心里突突地跳。
唱法师看看被花粉呛得不停咳嗽的女孩,摆了摆头,说:“我们先回你房间吧。”
楚楚接受了伊尔的提议,不过她现在不想跟蝴蝶分开,所以就很小心地把它拢进掌心,然后整只手虚握着放进衣兜,撑起一个用来给伊尔喘气的口,又不能撑得太大被人看到。女孩儿一路小心地走着,留神着自己的右胳膊――万一被哪个冒失的大人撞到,捏坏了伊尔可就麻烦了。
还好一路平安地回到病房,楚楚刚掩上门,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啪啪”声,她回过头,看到三十三站在窗台上,举着大刀敲玻璃。
女孩笑起来,捧出伊尔,又给三十三打开窗,三个伙伴就又聚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