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魂不守舍地飞回草坪,远远就看到三十三趴在一朵嫩黄色的花上东张西望。三十三也看到了伊尔,它稍微挪了挪位置,让蝴蝶落在自己身边。
“喔,你去哪儿了?怎么无精打采的?”三十三看起来很愉快,但也注意到了伊尔的变化。
“三十三,”伊尔的声音发闷,“死,是很难过的事情吧?”
三十三想了一下:“喔……我没死过,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快乐的感觉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伊尔摇摇头。它不想给三十三讲自己刚看到的那些,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描述那些,就算知道,它也不想把那种悲哀、痛苦和绝望带给自己的好友。
“我想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伊尔把话题转到楚楚身上。一提起那个女孩儿,伊尔就觉得心中的阴霾转眼间被冲得一干二净。它不停嘴地给三十三讲着,楚楚的阳光、楚楚的友善、楚楚的孤独……
但是它没有说楚楚身上的病,这个字会让它想起那个死掉的人,想起自己片刻的犹豫和无可挽回的遗憾。
“喔,伊尔,我也……”三十三好不容易才找到插话的机会,但是伊尔听也不听就拖起它,直拖到楚楚的窗边。
仿佛早就在等着它们一样,楚楚推开窗子,开心而又好奇地看着蝴蝶和螳螂。伊尔飞到她伸出来的手指上打招呼,三十三则在女孩儿的目光下害羞起来,如果螳螂能够像人那样脸红的话,那它现在肯定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伊尔为楚楚和三十三做介绍,楚楚伸出小指去碰了碰螳螂大刀的侧面,算是握了手。随后女孩儿和两只虫子就开始交谈,几乎全都是楚楚在问,三十三在答,当然,伊尔是他们的翻译。
三十三并不擅于言谈,不过它的回答还是充分地引起了楚楚的兴趣。女孩儿不停地笑着,然后劈里啪啦地问出更多的问题,再因螳螂的答案而笑得更欢。从她脸上,伊尔看不到一丝跟那副灵魂一样颓败、绝望的气息。
伊尔没办法想像,这样一个女孩儿也会被“病”害死。
他们一直聊到太阳偏西,被停在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伊尔和三十三短暂地告别,然后飞出去,停在不远处的一根树杈上,回头张望楚楚的房间。
楚楚已经跳回床上。从门外进来的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轻轻掩上窗,坐在床边,用温柔的动作喂楚楚吃东西。楚楚则非常兴奋,比手画脚地讲着什么――伊尔也听不真切。
“你今天有心事喔。”螳螂轻轻地说,“虽然你从茧子里出来之后就总是爱想事情,可是今天特别的……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伊尔却没有回答,而是拉起它的触角就朝着院外大树的方向飞过去,把螳螂弄得跌跌撞撞的。
“我们去找八百万叶。”蝴蝶法师用一种不知是坚决还是激动的调子说道。
“你问那些,是不是跟楚楚有关系?”入睡之前,三十三偏着脑袋看着伊尔,这样问。
傍晚时,它们刚回到大树边,伊尔就迫不及待地唤出八百万叶――那可怜的鸟儿显然还没睡醒,晃晃悠悠地从树干里钻出来,迷迷糊糊地跟伊尔一问一答。说来奇怪,它这么半梦半醒的反倒比清醒的时候记性要好,伊尔问了一长串的问题它都没撞回树去,这让蝴蝶和螳螂都颇感意外。
伊尔问的几乎都是关于生命之露的问题,比如一滴露水要消耗自己多少寿命啦、自己的寿命最多有多长啦、一滴露水能救几个人或者几滴露水能救一个人啦――三十三清楚地听到它说的是“人”。
八百万叶回答得非常快,几乎想都不用想,所以伊尔对它的答案相当不放心。唱法师把之前的问题打乱顺序又重新问了一遍,可八百万叶回答得依然很顺,而且并没有搞混,于是伊尔心中的忐忑就变成了惊奇。
不过它表现自己惊奇的方式却让三十三不敢恭维――那家伙竟然把这几个问题颠来倒去地问了若干遍,而且还乐此不疲的样子,看得螳螂都开始不忍心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虫子并不是螳螂吧,至少我不会这么玩弄一只鸟儿。”三十三感慨道。
闹剧最终以八百万叶发飙告终,看得出那鸟儿是真的忍无可忍了,干脆不再回答问题,只是默默地把伊尔按在地上一顿痛打,最后一头撞上树干不见了。
“你问那些,是不是跟楚楚有关系?”
三十三的问题让伊尔怔了许久,最后它吁出一口气。
“是的。”
伊尔本来不想把相关的事情告诉三十三,亲身经历的时候会那么痛苦的事情,不论讲给谁都不会令对方好受吧。可是现在三十三已经看穿了许多,并且亲口问出来,伊尔不想骗它。
伊尔给三十三讲了楚楚的病,以及自己在那栋建筑里的见闻。三十三听完之后沉默下来,大刀下意识地轻轻叩打树杈,就这么过了一阵子,它抬起三角脑袋,问:“那你是打算只救楚楚还是打算每个都救?”
“我命中有一滴露是定要留给楚楚的,至于其他的……”伊尔慢慢地说,“或许八百万叶说得对,那是我的责任吧。”
它看着三十三,三十三也看着它,螳螂的大刀已经忘了叩打,周围只剩下树叶晃动的声音。
“你看,三十三,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明白什么叫‘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