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他的体内有一个不肯停息的震动,金属的合声。宾布侧过脸,看到从肌肉后面暴露出来的锁骨,以及在锁骨上牢牢镶嵌的镌刻了古老纹路的青铜饰品——巨人戒指。
这才是宾布施法用的法器,用来与宇宙之声产生共鸣的道具。宾布根本就听不见宇宙之声,这是一个可笑的谎话,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回忆,但是宾布却拼命也记不起。
“我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宾布猛然想到。
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量,面对手握恐惧之石又集合七人之力的索斯朗,垂死的宾布完全没有胜机!
宾布不想倒下,但是他的膝盖却弯了下去。
索斯朗则踌躇满志地托起下巴,欣赏最后一个敢于反抗自己的人怎样倒在他的脚下。
乌云重新聚拢起来,风停了,停得很突兀,突兀得让人感到悲伤。
宾布仿佛看见伯日丁的高塔都在向上攀升,上升到天际,而他和阿洛尔却在下沉。
结束了,迷梦,冥河将迎来新的旅人,哈比露贝的船将满载而归。
这为了力量而抛弃幸福的人,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反而又无能为力。
因为他不完整。
他只好合上眼帘,带着残缺的躯体和心与这个世界告别,即使怀有深深的遗憾。
“宾布……!”
宾布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他睁开眼。
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喊杀声中,他一瞬间就听清了那声呼唤。
他回过头。
千军万马,密如蚁团的军列里,他只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张熟悉的脸。
夏露丽丝双目禁闭,两手合握在胸前,神色哀伤,正默默为一个人祈祷。
在这极度的混乱当中,夏露丽丝并没有为自身的安危祈祷,她的祈祷从来都是为了别人。
她为谁祈祷呢?
魔盒的故事突然又继续下去:
『可是有一天,这颗心突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视线立刻就模糊了,他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上天给予他如此宝贵的馈赠,他居然想要放弃。他悔恨不已,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那颗心已经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外一个更有勇气的人。』
宾布一下子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夏露丽丝……还有……”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同时另一种力量开始在身体内部复苏。在这力量的帮助下宾布奋力挺过难关,他没有昏迷,他再次和阿洛尔一同挺立在观星台上。然而,他们站立的样子多么勉强啊,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倒下,可他们却不会这样倒下,在他们的使命完成之前,他们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夏露丽丝无言地祈祷,她眉心的一点怜悯更加显著,她好似一位女神,周身散发着祥和慈爱的气息,即使圣城已被变为地狱,夏露丽丝的光芒却不会因此减弱半分。然而这位女神忽然流下了眼泪,一滴闪闪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入了茫茫大地。
“她为什么流泪呢?”宾布问自己,“她的丈夫就在她身边,亚西顿的士兵也大多安然无恙……谁告诉我,她为什么流泪?”
“难道……是为我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宾布的泪水立刻就涌了上来,他再一次望向夏露丽丝,看到夏露丽丝的眼泪仍在一滴一滴地落下。
“你终于又让她伤心了吗,宾布?你又没能做好,你为夏露丽丝做的事,为什么总也做不好呢?”宾布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镶在锁骨上的戒指在此刻发出了与宇宙之声更强的共鸣,鸣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终于,超出了极限。
巨人戒指刹那间裂成碎片,青铜的残片向四外飞射而出,有些钉入了宾布的血肉,有些打在苦痛之核上,戒指碎片闪着银光,雨点一样,最终化为细小的尘埃。
“夏露丽丝啊,该饮迷药的是你,你可知道,我从不奢望能把你忘记……”
见到宾布重新站起来,而且莫名其妙地流泪,索斯朗疑惑不解。圣城都抵御不了地狱的侵袭而变为魔鬼的屠场,在混乱支配神面前,在空前的黑暗魔力面前,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同邪恶抗衡?
然而这种力量是有的,索斯朗却永远无法了解。
染血玫瑰的狭长眼睛恶毒地睁大,他没想到宾布在这种时刻还拥有继续战斗的力量,怀着莫名的忧虑,索斯朗从半空降落到观星台上,口中念起谢伊因的禁咒,打算借此给宾布致命一击。
“命令你们,罪恶的仆众。愚者混乱疯狂之所,洗涤的时刻到了!惩罚的时刻到了!唤你的圣名,大恶魔德戈佩斯!”
宾布却完全不去理会索斯朗的夺命法术,他用目光向夏露丽丝道别,那目光是蓝天上的淡淡白云,云海之上的无尽怅惘,还有……风。
一道闪电!德戈佩斯已经现身人间,他举起巨斧,吼叫着向宾布飞来,铁锈色的硫磺火焰铺天盖地。
宾布眉头微蹙,这一刻太短暂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夏露丽丝身上移开,移回战场。面对大恶魔德戈佩斯,宾布轻声对阿洛尔说:“兄弟,我需要一把剑。”
随后,圣十字剑就递到了他的手上。
不是宾布从阿洛尔紧握的右手中拿走圣十字剑,可是这柄剑明明就转移到了他的手中,宾布只能相信是阿洛尔亲手把剑交给了他。
也许这才是阿洛尔的最后一个使命,圣武士的身体向后倾倒,那封冻十年的冷峻表情在这一刻完全融解,含着胜利的微笑。
宾布一个人站着,但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剑。
宾布,拿着剑。
苦痛之核已经暴露在空气中,它是宾布生命的源泉,它旋转着,漆黑一团像是缩小的宇宙,宾布没有心。
可是宾布举起了剑!
那难道只是剑吗?难道那不是奔腾的热血,执着的友情,还有无悔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