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艾凡克

房屋终于在宾布眼前显出了内部的全貌:这是一间陈设很普通的铁匠铺,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刀、剑、双手斧、弯弓、长矛……应有尽有,简直是一个武器的世界。

屋子正中站着一个老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铁锤,在面前的铁砧上用力敲打着,铁砧上面正承受锤炼的是一块烧红的熟铁,已经大概成为了一把剑的形状。

老人是一个矮人。

矮人本来是一个很粗鲁、不注重礼节的种族,他们酷爱地下的各种矿藏,并且擅长铸造兵器,狂饮啤酒,而且一个个都是工作狂人。据说在矮人的语言里,“你好”和“再见”是同一个词儿——他们根本就舍不得花出时间来打招呼。他们把寻找最灿烂夺目的宝石和打造最锋利坚固的武器作为一生的追求,孜孜不倦,并且对森林精灵——这种尖耳朵的天生诗人和弓箭手——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把整个生命都浪费在了毫无意义的咏叹和无所事事上,简直不可救药。

现在这个矮人正在工作,宾布不想去打扰,他找来一张木椅坐上去,在一旁默默看着。木椅的四条腿很短,坐上去很不舒服,承受人类的身躯显然不是它本来的使命。

矮人眼皮都不抬,继续在铁砧上敲得叮当作响。

这个矮人已经很老了,胡子和头发比雪还白,与一般矮人不同的是,他的头上没有戴牛角盔,身上也没有穿重甲——这也难怪,打铁的时候,谁还穿这些东西呢?他赤裸着上身,把上衣散开垂在腰际以下,两膀的筋肉像老树根一样粗壮结实。银白的头发散在脑后,和岩石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皱纹重重叠叠,似乎在讲述矮人所历经的悠长岁月。

宾布认识这个矮人。

两年前,输给朗修那次,他也见到了一间发光的房子,也闯进了门内,见到了打铁的矮人。

矮人把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救了他。

他没问矮人的名字,现在也不想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宾布最后说。

“艾凡克的打铁铺。”矮人连名字也一道儿告诉了他。

叮叮、当当、

“你又受伤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矮人仍然没有抬头。

“嗯,不太小心。”宾布用很小的声音回答,他的身体逐渐失去了在椅子上支撑自己的力量。

“真不巧,伤在同一个地方……如果不是遇上我,你会让别人治疗吗?”矮人接着问。

“不会。”

叮叮、当当、

矮人抬起头,褐色的眼睛望向宾布:“你是个疯子。”

“谢谢。”宾布在椅子上斜倚着,微笑。

隔了一会儿,宾布突然问:“你是神吗?”

矮人奇怪地停下手中的活计:“你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你不是神,为什么你和你的铁匠铺一会在这儿出现,一会儿又在那儿消失,而且拥有这样神奇的法力却甘愿默默无名呢?”

矮人用结实的拇指蹭了蹭自己宽大的鼻头,反问宾布:“上次我治疗你的时候,问你的名字了吗?”

宾布摇摇头:“没有。”

矮人接着说:“我问你为什么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以及你手上的那把剑和那枚巨人戒指的来历了吗?”

宾布的眉头抽动了一下:“没有。”

“我问你为什么要把剑丢掉,并且向我提出那么古怪的要求,让我把……”

宾布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阻止矮人继续说下去,他的状况看来非常不好,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随时有可能失去知觉。

矮人却并不急于给宾布治疗,他站在铁砧后面两手交抱在胸前:“既然我什么都没问,你又何必来问我?”

宾布昏过去了。

昏昏沉沉的时候,宾布感觉矮人正在用和当年一样神奇的方法为自己治疗。那可能不是神术,因为宾布没有听见矮人向任何神灵祈祷。这个自称艾凡克的矮人在宾布面前拥有父亲般的慈爱和威严,至少宾布觉得自己在艾凡克面前只是个孩子,虽然无法理解,但感觉如此真切,不容怀疑。艾凡克总是和蔼地笑,即使是怒火满腔的人也无法对他发火,神奇而不可思议的诸般神迹自矮人的两只短手掌中产生。

宾布听到矮人问自己:“要把它拿出来吗?”

“不。”宾布闭着眼睛,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启,梦呓般回答,声音不大,但其中却带着不可改变的坚决。

矮人摇头叹息,双手间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辉。

接近黎明的时候,宾布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的第一件事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肩头:肌肤已经完好如初,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宾布的手指在肩头附近摸索着,当他在锁骨的位置上感触到那块熟悉的异常突起时,他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艾凡克一直在他身边,打铁。

“为什么不再拿剑?你难道不是已经掌握了最强的剑吗?”艾凡克掂量着手中刚刚打好的亮闪闪的短剑,问宾布。

“我害怕。”宾布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

“忘不了?”艾凡克眯起一只眼睛测量剑面是否平整。

“嗯。”

“那就做个魔法师吧,你可以做得很好。”艾凡克一只手将短剑转了一个圈子,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扔给宾布,宾布伸手把它接住。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刻印的咒文无法辨认,似乎是古代语。

晨鸡报晓。

宾布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走到门口。

当他的手接触门扉时,他听见矮人在背后说:“悔恨没有尽头,遗忘才是灵丹妙药。”

门在宾布身后关上。

强劲的风立刻扑面吹来,宾布诧异地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法师塔顶层,不远处珍妮芙坐在一块石头上低着头睡得正香。由于突然走到户外的关系,宾布打了一个冷战,而当他再转回身的时候,艾凡克的打铁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除了宾布手心里攥着的戒指,连一丝一毫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也没有留下。

“你是哪位神灵呢?”宾布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自言自语。

在命运当中,总有这样一些人,你接受他们的帮助,倾听他们的教诲,尊重他们如对待自己的长辈,但是,你始终不会了解他们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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