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是最初领导着十字军,其次接着来的,是英国和日耳曼的诸侯。因此法国的骑士自然要被法国的弦歌诗人所颂扬,而且大半是讲到十字军东征的事了。在这一群“罗曼史”中,有一部分是将英国的“狮心王理查”(King Richard Caeur de Lion)作为主人公的。理查王这个“狮心”的诨号,据说是因为他曾经探手在狮子的嘴里,一直把狮子的心抓了出来,所以有此称呼。这便可想见理查王是怎样的英雄粗豪了。他是个很会杀人的人。咏他的勋业的“韵文罗曼史”,似乎不曾有怎样的文饰——有一处说理查王杀了六万个阿拉伯人,更有一处则说是十万。完全的英国风味是说到理查王的海战。他带了一队战舰,另有十二艘大船,却不是载的粮食,而是蜂房;他把这些蜂房掷在阿克莱(Acre),使那边的守军感到非常的磨烦。这和第一次十字军用人头来轰击安条克(Antioch),同样是“罗曼史”中有趣味的记载。我们还可以举一个例来表示中世纪诗人的诙谐:理查王生了病,很想吃猪肉,这在回教徒的地方是当然找不到的;理查王的总管却想得了一个办法,他选了一个年轻而肥胖的回教徒,杀却后煮好,献到理查王面前,竟使理查王把病都吃好了。后来,这位总管又戏弄萨拉丁(Saladin,阿拉伯人的皇帝【按:历史上的萨拉丁乃是非常优秀的人,绝对有资格被称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皇帝之一,生卒1138-1193】)的使者,要用俘虏的头煮熟了供食,说是英国最讲究的肴馔。斯科特(Scott)的《符录》(Talisman)叙述理查王和萨拉丁的交涉是多么“骑士气概”,然而韵文罗曼史所描写的却正相反。那是说萨拉丁提议要和理查亲身交战,谁输了,谁就改奉胜者的宗教。使者带了一匹马送给理查。这匹马正是萨拉丁的坐骑的儿子,训练成一听得母马的嘶声就会跪下去的;这么着,就可以把理查王颠下马来。但在比武的前夜,理查王梦见天使来告诉他这秘密,所以就用蜡封了那匹阿拉伯马的耳朵,因此萨拉丁的诡计就全部失败了。后来,理查王提议,他愿意和萨拉丁挑选出的二十五个武士比武。这个勇敢的挑战,使得那些阿拉伯人都惊慌了,不敢再倔强,遂订定了三十年的和约。理查王得胜地回了英国。
在十字军英雄的“罗曼史”内,我们看见了一些新的外形,由渐盛的骑士风气所造成。例如那浑铁的锁子铠(hanberk)和铁盔(hemlet)便是那时候被使用,后来就发展成了把全身都遮掩着的像现在的潜水衣似的铁甲【注:我本人一般喜欢管它叫“铁皮人肉罐头”^^】。东方的太阳光太强,铁甲容易炙热,于是乃有铁甲外面的绣花大氅,在“罗曼史”中耀着异彩。由大氅上的普通绣花,再进一步,就成了各个骑士特有的纹章;鹰,狮,豹……等等勇猛的禽兽就被绣在氅上,绘在盾上,象招牌似的成为某某骑士的商标了【真是商标……印在罐头的包装纸上的商标……】。这些纹章,颇有野蛮民族的“图腾”的意义,然在中世纪,则认为很重要的表记,当欧洲各民族的骑士大会于那耶路撒冷的时候,就依他们的纹章来表示他们的派别。初期的“罗曼史”中说,有一个米兰的贵族名为奥托 ·维斯康蒂(Otto Visconti)者,在耶路撒冷城下打败了一个回教徒的骑士,得了一个头盔;这盔上的奇特装饰是一条毒蛇,盘绕头盔七匝。奥托加上了一匝,算是代表了自己的名字,就以此头盔作为自己的胜利的标志。骑士的纹章的起源,大概就是如此的;但在十字军时代的“罗曼史”,骑士的纹章已经是专门的技术,纹章的形式和色彩不能随骑士自己的意思而更换了。初期的“罗曼史”又说,年轻的未成名的骑士,往往只穿一件白大氅,用一个素盾,意思是要等候第一次的胜利来作为纹章,装饰到氅上和盾上。这又可见纹章最初是各人自己发明,到后来才成为一种含有流派意味的图案,等于各国皇室的“国徽”了。
十二世纪和十三世纪是十字军的精神渐就消沉的时代,然而“韵文罗曼史”却到了全盛时代。封建的世界正经过着各方面的蜕化变迁,也都在那些“韵文罗曼史”中淡淡地映出来。长的剑,重的槊,耀眼的钢甲,成为骑士的主要用品,诗人们也觉得这些家伙为描写上是更美丽而且壮观。封建诸侯的宫廷也更加富丽华美了,骑士们也更加文雅有礼,贵妇人在骑士生活中也更见其重要了。骑士们知道怎样和“闺媛”调情,却不是从东方学来的。这是因为普罗旺斯的有恋爱病的 Troubadours把他们的柔软的调子代替了刚健粗豪的Trouvères的悲歌。在“Chansons de Geste”中,骑士们对于太太的态度是很远于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甚至于象罗兰那样的高贵温文的骑士也忍心让他的爱人在空闺中等待至七年之久,静候他的跑江湖冒险的兴会完全发泄至顶点。虽然骑士们同样的崇奉玛尔斯(战神)和维纳斯(爱神),但在战神相招的时候,骑士们往往要丢开了爱神的。所以初期罗曼史中即使有女主角,有恋爱事件,可是只等于点缀的附属品。十三世纪的罗曼史就不同了。生活已经变了,罗曼史的女主人公的地位就提高了。现在我们看见骑士们成为美人的忠仆,骑士们拿出十字军护教的精神来保护他的Fair lady,愿意为了她的欢心去冒一切险,并且要和任何人打架,如果她的被保护权发生了问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