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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春藤和五条鲟鱼

努塔瑞

 

天一点点亮起来,但这场乌云与太阳的角力中,太阳始终没有胜利的机会--厚厚的乌云密密的铺满整个天空。狂暴的风把豆大的雨珠撵的到处乱跑。刚才还在风中不断颤抖的窗户被风死死得压在窗框上,动弹不得。
  没有太阳就仿佛失去了时间,壁炉里的松木柴火散发出浓浓的香气,让人昏昏入睡。
  "叮……"一声鲁特琴的轻响把大家从梦境叫回来,饱经沧桑的嗓音伴着琴声响起:"精灵的老话说的好:孩童有欢乐;成人有事业;老人有回忆。就让我的回忆为大家带来欢乐吧。"

吟游诗人的故事:寻找

  横越蛮荒高原的旅程并不愉快,横越蛮荒高原的旅程并 不愉快,在搞砸了赚钱的任务弄得饥寒交迫的时候就更加了。战士克撒无精打采地走在前面,同样无精打采的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叫沃德的半精灵吟游诗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在大草原打猎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当满身披挂的战士发出和开工的铁匠铺一样的声音"潜行"向猎物时,留下没有逃走的动物大概只有没有耳朵的蚯蚓了。
  克撒开始嚼草根了。整整一天一夜挨饿之后终于可以看到雄伟的哈姆尔山脉高耸在天边。
  走……走……走……瘪着肚子机械地向前迈步,走过山脉就可以到迪塞卡,那里有工作、金币、美味的牛肉和清冽的麦酒。克撒晃晃脑袋驱散头脑中不住涌现的幻象,叹口气看看四周。两边高高的悬崖代表山脉夹道欢迎,就像大山伸出的手臂把这两个微不足道的生物拢进怀里。
  走……走……走……还是一样的瘪着肚子,金币、牛肉、麦酒打着转儿不断地在克撒面前飞舞,即使这个战士只知道眼前只有三样东西:茅草、茅草和茅草……等等好像还有其它的……
  "嘿,来瞧瞧这是什么!"克撒指着悬崖下一团灰色的东西大叫。沃德正为自己关于蜂蜜蛋糕的幻想被打断而恼怒。怀疑这个老鼠脑袋的战士只不过看到了一块浅色的石头,不过随即他也被那块"石头"吸引住了--那是个女人。
  克撒愿意用手里的剑发誓,他从没见过更美的女人,即使她的脸上蒙着尘土和血污。而沃德看到的则是那件被撕成布条的亚麻上衣下面那颗巨大的钻石项链,阳光下钻石的每个面都反射出眩目的光彩。不过沃德可不是个卤莽的蠢货,克撒按在剑柄上的手和炽热的眼神,很快阻止了他将手伸向女子胸口的冲动,恹恹地拿出水壶把水淋在女人脸上。"该死的,她怎么还活着呢?!"沃德愤愤地想。从女人僵卧的地方往上看,悬崖上一路碎石滑动的痕迹可以清晰地看出她是从上面滑下来的。从她身上的衣物的破损和脸上手上的擦伤也能看出这一点。
  清凉的水珠从少女的脸上滑落,洗去了泥污和血迹,露出白皙的脸。克撒看得傻了,几乎要把眼睛贴到她脸上,正在这时,少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湖水一般碧蓝的眼眸,正好与克撒的牛眼的视线撞在一起。吓得克撒猛地仰头,几乎折断了脖子。
  "这……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呢?"少女好像伤到脚,没法站起来,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怯怯地问面前这个同样衣杉褴褛、满脸泥污,还胡子拉碴的男人。
  "这里是……""愿意为您效劳,小姐。是谁敢把您推下悬崖的!那个混蛋一定会被我劈成两半!一定!"克撒没头没脑地打断了沃德的话,大叫着。为了增加说话的力度,他还拔出剑挥舞着,一棵小树作为"那个混蛋"的替死鬼,被劈成两半。吓得少女往后缩了缩,沃德一边小心地躲开那闪着寒光的巨剑一边暗暗咒骂这个老鼠脑袋的家伙,这个蠢蛋怎么能在知道是什么麻烦之前就把麻烦搅上手?
  克撒重剑的寒光掠过少女的脸,这时少女突然双手抱住头尖声叫起来,吓得克撒险些把剑丢在地上。少女头疼欲裂,歪倒到地上。各种画面闪过,她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血……很多的血……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天空……画面中每一张脸都模糊不清,匆匆掠过,只有血色反复出现。尖声嘶叫慢慢变成喘息。最后只剩下胸部急促地起伏,无神的双眼瞪视着天空。无力感涌上了少女的心灵接着一个更大的打击把她彻底击倒--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世、住处、父母甚至自己的名字,唯一记得的只有迪塞卡,想起这个名字时心里就无来由产生了希望。
  "迪塞卡,你们能带我去迪塞卡吗?"在山泉中梳洗了一下,披上克撒的旧斗篷后,少女轻轻地问。
  "迪塞卡?当然,我们正……"克撒吐出已经嚼干的草根正要答应,被沃德的手肘重重地打中了肋部,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
  "当然可以,小姐。在这危险境地中,我们忠诚的剑和强健的手臂是必不可少的,而我们只希望得到在迪塞卡的饭钱。"吟游诗人的话永远像唱得那么好听,其实沃德满脑子闪耀着那颗钻石的光芒。即使它现在被掩在厚厚的斗篷后面。沃德也仿佛能看到那攒动的光芒。
  "一百个金币够吗?"少女困惑的问,相当于一个普通手艺人一年的工钱,克撒的眼前又出现了牛肉和美酒。但是沃德的眼睛却始终盯住少女的胸口不放,直到少女把钻石项链拿出来。随着那柔美手指的抚摩,缓缓转动的钻石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闪烁不定,完全吸引了两个冒险者的目光。忽然,光芒消失了,钻石被少女紧紧地攥在手心,让阳光无从下手。"这个钻石也是你们的,只要你们送我回家。"
  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打晕了两个冒险者,沃德简直不能相信那么容易就可以得到那枚钻石。阴谋--沃德心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不过很快打消了,一个有这样钻石的人会算计他这个穷光蛋的什么?何况这个女子明显不是自己的对手。克撒则呆呆地盯着少女的脸,怀疑她是因为触怒了凯伦丁,跌落凡间的女神。"不过就算要把她送回天上,我也愿意竭尽全力。"克撒握紧剑柄暗暗地想。
  穿过悬崖的山谷,地势渐渐的陡峭起来,一天的跋涉,羊肠小道边的草渐渐稀疏,代之以苔藓和地衣,然后一望无垠的雪域占据了视线,阳光照在晶莹的雪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晃花了冒险者的眼睛。沃德聪明得把长发披散在眼前,透过头发的缝隙,世界才变得正常。少女也学着这样做,短发的克撒可没那么幸运,被雪地反射的阳光照得头昏眼花,幻象不断,有的时候还会眼前漆黑一片,就像凯伦丁吹熄了蜡烛。
  整整一天,在望不到边的雪地上走是那么的折磨人,尤其是什么也看不清的克撒。而这些在他看来还可以忍受,咕咕叫的肚子则是无可比拟的痛苦,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肉!肉诶!"克撒又大叫起来,拔出的大剑指着前方。沃德已经懒得理这种打扰,这个老鼠脑袋的战士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大叫天上有肉在飞了。不过这次透过长发的帷幕,沃德真的看到有东西在移动。
  三个身形巨大的雪人从远处走近,这种看起来很凶恶的家伙其实很友善,也喜欢和人交往。当然,如果打算袭击他们,被上百斤重的木棒砸一下可不是好玩的。
  "男人……女人……朋友?"那个看上去像父亲的雪人用粗嘎的通用语问道。他的孩子害羞得躲在后面,偷偷地瞅着这些衣衫破烂的人。
  "对!朋友!朋友!"沃德忙着回答,一边用力压下克撒晃动的剑,一边悄悄地把上好弦的十字弓藏到身后,小小的十字弓矢和细细的剑在巨大的雪人面前就像蚊子的针一样不值一哂,要是克撒的行为激怒了雪人那可不是好玩的。
  "朋友?有玩具吗?漂亮玩具?"小雪人轻轻问,即使这个小家伙也比克撒高一个头,比沃德宽两倍。
  "玩具……当然,哦,当然。"沃德正犹豫,忽然瞥到雪人手中的大木棒,连声答应拼命在包里翻找起来。
  "这个……亮!"小雪人在父亲身后伸出长手,一把从沃德手里抢过一面钢制的小镜子玩起来,对把阳光折射到自己身上的游戏乐此不疲。
  "卡库不白要,卡库换。"雄性雪人自称"卡库",拍着沃德的肩膀说,几乎把沃德钉到雪堆里,一个小小的黑色饰物塞到了沃德手上。"这个卡库捡的。"雪人用手比划头上,"羽毛和……"雪人又拉扯克撒的满是油污灰尘的铁甲,又摇摇头,"不是……是亮的,亮人和一个袍子丢,卡库捡。"沃德并不想听懂这个,只是拼命的点头,希望它快点走。
  克撒失望地看着如山般的"肉"离去,满身冷汗的沃德却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时他才来得及看看雪人的交换品。"赚到了!"沃德在心里大叫,这个饰物竟是的黑玛瑙,更不说上面做工精细地嵌了银制的十字和绿松胶浇制的常春藤……
  忽然,沃德身后的少女劈手把饰物夺走,黑底缠绕着常春藤的银十字勾起了她的回忆,睁大眼睛在残存的些许记忆里张望,她能看到自己的腰间挂着这个族徽的吊坠。"族徽,这是我家族的族徽。"
  沃德开始觉得上天的照顾太无微不至,送回这个贵族小姐的酬劳一定是天文数字,而知道族徽后寻找她的家族就和吃顿饭那么简单--想到饭,沃德的胃又开始抽痛了。
  幸好雪原只是看上去没有边,一天后皑皑白雪和万仞绝壁就被抛在了身后,山脉东麓茂密的树林带来了温暖的气息和最重要的东西--食物。克撒几乎吃掉了所有视线之内的浆果、水果和坚果,在他上吐下泻了无数次以后大家认清了哪些是可以吃的。

  游荡……在到达了迪塞卡以后整天只是游荡。少女在走进迪塞卡以后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引起那残存记忆的共鸣,脑海中这个城市的名字熟悉但是遥远。沃德可没有工夫闲逛,大图书馆纹章学典籍的第二页就有那个他睁着眼也会在眼中浮现的图形。奥里达玛拉家族--沃德握着族徽腰饰的手在颤抖。奥里达玛拉伯爵--这个以鹰勾似的鼻子和豹子似的身手闻名的老头可是莱伦萨蒂斯城最有名望的贵族,他刚刚解了哈巴库克之围、大胜黑月骑士团的事迹已经被编成诗歌和故事在大陆传唱,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是莱伦萨蒂斯城最有钱的贵族。走在大街上,沃德觉得自己简直会飞了。
  "为什么会想起迪塞卡呢?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少女漫无目的地在街巷中穿行,不断的想……"五条鲟鱼"--一个奇怪的名字在少女的脑子里跳出来,随之女孩觉得碰出了希望的火花……
  "你在瞎跑什么呀!我不是叫克撒看着……哦,不!……保护你的吗?他人呢?这个蠢货!哦,不是说您,小姐。这里可是危险地方,没有我们在你可哪里都不能去,这里的人比山上的雪人坏多了。"沃德一路嘀咕着连拉带拽的把少女送回旅店,还绝对不准少女出来。
  "这个摇钱树可千万不能丢了。"沃德脑子里钻石的样子渐渐淡去,代之以奥里达玛拉伯爵沉甸甸的珠宝箱,他仿佛看到成堆的珍珠和翡翠在向他微笑。
  在几次试图出来失败后,少女只有请求沃德去帮忙寻找那个"五条鲟鱼"。沃德找到楼下大吃牛肉的克撒交代他牢牢看住少女后,找了个酒馆喝了个痛快。醇和的精灵葡萄酒是沃德的最爱,而节外生枝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则绝对不是沃德的风格。"五条鲟鱼"是什么破玩意儿?还有什么三根黄瓜、六个茄子呢!
  沃德不知道迪塞卡东郊真的有一个叫"五条鲟鱼"的小酒馆。假如他帮少女找到了,事情又会怎样呢?时间的车轮在大道上急速前行,来不及看清这条岔路通向何方。
  车轮在大道上急速前行,第二天,三个人就坐在了驶往莱伦萨蒂斯城的邮车上。沃德的眼里珠宝们笑容灿烂。"莱伦萨蒂斯城--家"这两个词语清楚的浮现在了少女的脑海中,但是心里温暖的感觉却随着迪塞卡高耸的城墙而远去,浮出水面的记忆中奥里达玛拉这个名字熟悉但冰冷。

  "奥里达玛拉伯爵忽染急病去世,独女艾维小姐因悲伤过度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现由原伯爵之侄卡洛斯·奥里达玛拉爵士代管家族财产,悬赏2000金币寻找艾维小姐的下落。……"沃德手里这张任务单浸透了汗水被揉的不成样子。看着这张单子,沃德在工会里傻站到半夜。从莱伦萨蒂斯城冒险者工会被赶出来时狂喜充满了沃德的心,珠宝在向他招手了。
  一步三晃地走了一段,小巷里穿行的风把头脑发热的沃德吹醒。怎么样才能得到更多呢?沃德开始琢磨。
  忽然,一个穿着亮银铠甲、倒拎着饰着羽毛的头盔的醉汉在沃德面前晃过。这个样子的人在莱伦萨蒂斯城多如牛毛,哪个每天都用命换钱的冒险者不喜欢喝两杯?但是吟游诗人的灵感一闪而过,沃德悄悄地跟在这个战士身后穿过了三个街区,眼看他走进一个大宅的边门。
  就合所有贵族宅邸大院里一样,这扇镂空铸铁的边门锈迹斑斑,看不出原来繁复的花纹。只有光亮的把手和一直用油小心维护的门枢、锁头能说明这扇门没有被废弃。曾有多少双纤弱或强健的手转动钥匙拧开把手,然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吟游诗人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正要转身离去的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门边墙上沾染的锈迹中隐藏着一个贵族的族徽--饰着常春藤的黑底银十字。
  回忆的画面飞快地在沃德的脑海中闪过,几周前雪人的话语一下子清晰起来,整个故事开始在脑中构架成型:
  素以勇武过人、老当益壮著称的奥里达玛拉伯爵突然去世;在莱伦萨蒂斯城失踪的艾维小姐--富有的奥里达玛拉家族的唯一直系继承人,在几千英里之外远离人烟的蛮人荒原被推下悬崖;她身上唯一能辨认身份的族徽腰饰被丢在没有人走到过的哈姆尔山脉顶峰千年冰封的雪域;……
  这一连串事件的结果是一个原本没有爵位、没有采邑、只有可怜巴巴的一两千年金的侄子得到了奥里达玛拉这座金山。
  "这倒是个不错的赚钱机会。"沃德又掏出那个贴身熨得温热的族徽腰饰,摩挲着。
  沿着围墙绕行,无灯的街道仿佛永无止境。伸出手就可以碰到那冰冷的石墙,明亮的月光洒在墙内,高耸的塔楼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阴影。拐个弯走到有路灯的大街上,远远就可以看到伯爵宅邸的大门--这里是莱伦萨蒂斯城的一处胜景,每个到这座城市游玩的旅客都要到这里观光--"无须灯却永远光明",门上悬挂的族徽上那个银十字温柔的散发出光芒。这是凯伦丁(注一)对奥里达玛拉家族世代忠诚、勇敢、公正的奖赏,这是奥里达玛拉家族最引以为傲的荣耀。可是沃德集中精力时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银十字上魔力的涌动,现在这惨淡的光芒不是凯伦丁的赐予,而是魔法火焰。一丝微笑滑过沃德的嘴唇。只有极不名誉的事才会使凯伦丁震怒,收回奖赏。
  银十字暗淡的光芒下,沉重的黑漆橡木大门紧紧的关着,不露一丝缝隙。越过院墙眺望,整座大厦一片漆黑。
  "铃----"沃德猛的拉动几次门铃,尖锐的铃声撕破了大宅的宁静。沃德可以听到门卫起床的嗦嗦声和小声的咒骂还有主宅三楼的一个房间灯亮起来,然后大门拉开了一条缝。
  "守丧期间,外客不见。"门卫的声音满是恼怒,这个背着鲁特琴的穷鬼居然敢来打扰他的美梦。
  沃德慢慢的掏出那个族徽腰饰:"告诉这里管事的人,我知道你家小姐的下落。"
  门匆匆地合上,又匆匆地打开,一个战士和一个法师出现在了沃德面前。战士已经脱去了那件亮银的铠甲,只穿着一件紧身上衣,同时脱去的仿佛还有醉的酡红的脸皮。沃德很确定这个战士身体的颤抖和脸色的苍白不是因为寒冷的夜风,因为他一拉开门就像见了鬼似地盯住沃德手里的腰饰,冲口问道:"这个你从哪里拣到的?"
  "很荣幸一路与艾维小姐同行。"沃德得体地做了一个致敬的手势。
  "这……这不……"战士正要叫时像被什么东西打到头。沃德注意到法师的嘴唇在轻轻蠕动--敲击术--暗暗地轻笑。
  战士显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酡红又爬上脸颊。
  "在大门口的寒风中聊天,这可不是我们家的待客之道。"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战士与法师背后响起,"请随我进去,先生。对于你深夜送来舍妹的消息,在下感激不尽。同时请原谅约翰和图森,他们是冒险的好手却不太会招待客人。"
  连个手无寸铁的少女都杀不了的人会是冒险的好手?沃德在心里冷笑。战士和法师让到边上后,使沃德有机会看到身后的那个人。苍白的肤色和鹰勾似的鼻子说明了他身上奥里达玛拉的血统。跟在主人的身后穿过院子和门厅,沃德始终在打量--他显然是匆匆从床上爬起,只穿着便裤、软靴和一件宽大的衬衣,袖口华丽的流苏没有能掩住他修长有力、满是老茧的手指。"用剑的好手。"沃德悄悄地想,"奥里达玛拉家族每一个男性都是杰出的骑士,但很显然他不是。"
  走上几级台阶,沃德突然发现前面的卡洛斯走的样子不是很自然,好象左脚跛了。“哎呀!”沃德故意把脚绊在台阶上,他的手肘重重地撞在卡洛斯的左腿上。血一下子渗开来,染红了便裤,卡洛斯的脸色丝毫没有改变:“没摔着吧?我的伤口好象裂开了,需要包扎一下,骑马跳栏杆可不太好玩,我才发现。能麻烦你在门廊里等我一下吗?很抱歉。”
  长长的门廊挂满了奥里达玛拉家族历代先祖的画像,每个画像下面都有使用过的盔甲和武器还有战利品,华美的甲胄和鲜亮的肖像标注了奥里达玛拉家族从百年回归之前到现在的光辉历史。随着卡洛斯走到门廊的尽头,沃德注意到一副特别新的画像--雷·迈耶·奥里达玛拉伯爵。那柄让邪恶闻风而逃、高明的剑手心惊胆战的配剑现在无力得斜挂在空盔甲的皮带上。"我将决定下一张画像挂的是谁!"沃德得意地想。
  晶莹的水晶吊灯照亮了整个会客室,沃德和卡洛斯坐在长桌的两头远远相对,约翰和图森坐在卡洛斯两侧,纹丝不动就像石像。半精灵的尖耳朵让沃德可以听见仆人们半夜起床开始忙碌的声音。酒和甜点几乎在他们到达的同时送到了沃德面前。
  "对于阁下深夜造访为我们带来表妹的讯息,我的感激不能用言语形容。"
  "很荣幸能为您效劳。"沃德站起身来欠了欠身子。"
  "从阁下的琴看来您该是诗人吧。由于我的失职,表妹出走时承蒙阁下的照顾,一路同行。"
  "能与那么聪慧美丽的小姐结伴游历是娇伊蒂(注二)的赐予。"
  "哦,在您刚坐下时就缠着您说话真是失礼,先尝尝蛋糕和酒吧,暖暖身子。"卡洛斯举起了酒杯,沃德连忙端起来泯了一口。
  沃德盯住卡洛斯的眼睛,这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他可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双方都知道这是敷衍,双方都知道对方的言不由衷。沃德慢慢地晃动酒杯让葡萄酒的香气飘散开。对面卡洛斯一成不变的微笑比厚重的全身甲更牢不可破。沃德注意到卡洛斯又举起了杯子,忙举杯回礼。只有精灵王国西部生长的葡萄才有那么纯净的果汁;只有精灵精巧的手艺能在酿制中不掺入杂志;只有二十年以上的窖藏才能带来那么醇厚的口味……
  "近期家中杂务不断,一直困扰着我,尤其是伯父的死……"卡洛斯的眼眸模糊一下,又马上回复正常,连沃德都暗暗佩服他的演技,"很抱歉说这些家事打扰您,我急于知道表妹的下落,家族的一切需要有她打理。"
  终于着急了--沃德暗笑--你才见过几次叶落雪飘--和半精灵比耐心,还真是蠢的可以。
  "当然,爵士,令妹正与我的同伴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
  卡洛斯听到这个不着边际的回答不由得一愣,举着酒杯的手顿在了空中,他的眉毛不引人注意地皱了一下,对坐在身边的战士作了一个手势。一个小袋子交到了他手上。
  "这是价值500金币的铂金,明天我见到表妹后会有另外三份感谢。"卡洛斯把钱袋放在镜面般的桌子上,用力一推,钱袋便一路滑到了沃德面前,袋子里的铂金币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沃德仔细地端详对手,即使掩饰得很好,卡洛斯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不屑。轻轻地掂掂钱袋,入手沉重的感觉真不错。“2000金币,这是送回艾维小姐的代价。那如果我把她悄无声息地送来……有什么额外的好处呢?”沃德干脆开门见山,反正只有艾维在他手上,就什么都不怕。
  卡洛斯的眉毛毫不掩饰地皱起来,他开始琢磨不透这个诗人的底牌了——他到底知道什么?“要多少才能让你安静地送我表妹回来并永远忘记此事?”卡洛斯也放弃了客套。
  “5000金币。”
  “好。”卡洛斯答应得很爽快。
  “是不算那2000金币的。”看来卡洛斯答应得太快了,沃德开始后悔自己的报价。
  “好。”依然爽快,看来7000金币换奥里达玛拉伯爵的位子还是非常值得的。
  “全部要钻石。”
  “没问题。”
  “你什么时候要人?”
  “明天此时。”
  离开奥里达玛拉气势恢弘的大宅,沃德轻快地走在大街上。在夜的黑暗中这个灯火通明的宅邸像皇宫一样庄严。勤快的扫街人已经在工作了,把夜风中飘落的秋叶扫到街边的树篱中去,留出干净空旷的大街。大街年复一年的一尘不染,只有天知道有多少残枝败叶在树篱的灌木丛中沤烂了。
  转眼间已经天色大亮,刚才沃德熟练地绕街区转圈子确定没有人跟踪后,回到了那个“安全地方”——一个普通的旅店房间。掀起窗帘的一角,外面便是熙熙攘攘的早市。沃德敏锐的杏眼在人群中搜索,没有发现卡洛斯有派人打探的迹象。沃德甚至可以想见卡洛斯在书房中踱步,在旭日东升的时候开始焦急地等待夜幕降临,在他看来时间该像粘稠的胶汁,不肯挪动吧。“时间是顺水顺风的快船,比湍急的流水逝去的更快。”沃德低吟这句人类的诗句。对于沃德来说,今天是忙碌的一天,有个谜团等待他揭开。
  沃德的猜想错了,卡洛斯可不是个会束手待毙的人,就在沃德带着克撒和艾维离开了“安全地方”后不久,“安全地方”就不安全了。穿着亮银甲的约翰踢破了旅店客房的房门。法师图森手捧着水晶球,水晶里闪动着沃德坐在窗前的影象。跟在他俩身后的是几个奥里达玛拉家族的见习骑士,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解救被绑架的艾维小姐”。
  “该死的!才刚离开!”约翰摸了摸窗前的扶手椅,椅垫都还是热的,“再占卜一次吧,他们绝对跑不掉!”
  一脸疲倦的图森无奈的水晶球缩成珠子塞进袍子的某个小口袋:“没有占卜术了。我昨夜没有睡好,没有记忆法术。”图森转过身,面前的见习骑士很快的为他让出一条路,“回去再说吧,我的法术室里还有一个卷轴。”
  事故的发生沃德毫不知情,他压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太低估这两个对手了。
  100金币,沃德用价值100金币的铂金买通了守墓人,允许他进入奥里达玛拉家族墓室。铂金的闪光照花了守墓人的眼睛,使他没法看到克撒手里长长的撬棒。
  金色的草地上点缀着落尽叶的白桦光滑的枝干和墨绿针叶的雪松塔状的叶冠。一座宏伟的灰黑色花岗岩伏卧在草地中央、小道的尽头。无数的紫菀、野菊、马兰和薄荷为墓室戴上了花环,薄荷清澈的香气正象征着奥里达玛拉家族的纯洁。墓室的黑色外壁上爬满了苔藓和藤蔓,竖立的银十字被常春藤紧紧缠绕。
  一根粗糙丑陋的铁棒刺入了墓室的庄严。确定铁撬插入了墓门后,克撒的身体猛然绷紧,一块一块黝黑泛着油光的肌肉放松然后收紧周而复始,仿佛巨石在平静的海中激起的波浪。墓门纹丝不动。克撒涨红着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再次双手握紧撬棒。
  “啊嗷——”克撒大吼。太阳穴的血管暴涨扭动,好像马上要挣脱皮肤的束缚;脸涨成了猪肝色仿佛要滴出血来。怒吼声中一英尺厚的花岗岩门在干涩的轨道上缓缓移动,发出尖锐的嘈声,但沃德的铂金好象让守墓人的听力也一并失去了。
  在有一个人通过的宽度后克撒停下手,门内逸出不流动的空气那种特有的死寂气味,让人窒息。沃德作了手势,等气味散尽了再入内。少女紧跟在他身后,脸色苍白。
  长长的甬道通往地下,夹道照明的水晶球竟然发出如阳光般温暖的光芒,而不是魔法造成的冷光。被阳光照耀的甬道丝毫没有死神之域该有的黑暗和肃杀,而代之以庄严和纯洁,告诉沃德静卧此间的奥里达玛拉们死后没有落入格西斯(注三)的天平,而被凯伦丁接走,永伴左右。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丁字型的路口,横呈在沃德面前的走廊连着一连串的隔间,沃德毫不费劲地找到了雷·迈耶·奥里达玛拉的名字。这里的石门比较容易开启,门后一个黑色大理石制的棺材放在房间中央,石棺上放着的石竹和百合还没有完全枯萎。
  犹豫了一下,沃德还是推开了棺盖,这个谜底太诱人了。
  棺里浓重的香料气味掩盖了腐败产生的尸臭。借着墙上的灯光可以看到过世不久的伯爵肤色铁青,手极不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像是被人硬塞的。沃德拼命控制自己对尸体的厌恶,屏住呼吸解开老伯爵的衣服。繁复华丽的寿衣裹得层层叠叠,但也没能掩住真相。沃德掀开最后一件衬衣,尸体上一个骇人的伤口显露出来,没有血腥,只有浓重的腐败气味。从伤口看,被一把极锋利的长剑刺穿了左胸才是老伯爵之死真正的原因。沃德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在与卡洛斯交易的天平上放下一个重重的砝码——笑容在沃德脸上扩散开去。如果他知道这时有几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他的笑容就不会那么放肆了。
  图森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研究室,从书架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张卷轴。拂去上面的灰尘,可以看到羊皮纸上书写着难懂的魔法文字。小小的水晶珠子在图森手中恢复到平常大小,然后被放在正前方。约翰和卡洛斯站在图森的背后,紧张地盯着水晶球中闪烁不定的光芒。图森熟练地揭开卷轴的封印,展开卷轴。一连串拗口的咒语从他口中倾泻出来,伴随着那抑扬顿挫的声音,魔法的力量双手间涌动。面前的水晶球被图森用古怪的手势连续触碰。仿佛是被法师舞动的手指画出来的,一个影象在水晶的闪光中被勾勒出来,然后逐渐变得清晰。看清楚这个影象,卡洛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影象中沃德正盯着裸着上身的奥里达玛拉伯爵遗体,而表妹艾维害怕地躲在沃德身后不敢正眼瞧……
  “爸爸!”尖叫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反复回荡放大成巨响。艾维刚害怕地从沃德身后伸出头来,棺中父亲的样子如同重锤砸在她心上,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一下子淹没了理智。双手紧紧地扒住棺沿,艾维拼命想靠近看看父亲,她轻轻地呼唤:“爸爸……爸爸……”希望他能像过去每天清晨一样醒来,能笑着拍拍她的头斥责她的淘气。可是老伯爵无动于衷地躺着,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泪水如雨般洒下,沾湿了老伯爵僵硬了的脸颊和干枯了的头发。艾维始终不能接受父亲已经死了,直到她注意到尸体胸口的伤痕。抚摩早已干硬的血痂,回忆又涌进来——
  吊灯和无以记数的蜡烛把剑术大厅照得雪亮,大红的地毯和大红色调的顶画让厅中的人血脉贲张……大厅中两个人两柄剑,敏捷的动作让人目不暇接,艾维正坐在一边观看。这只是一场游戏,练习用剑球型的剑尖不会让人受伤。突然,老伯爵手一迟缓,对手的剑刺中了他的胸口。悲剧在刹那间发生,对手拿的竟是开锋的利刃!剑刺穿了伯爵的胸膛,血顺着剑刃淌下。巨变发生,艾维甚至忘记了尖叫,她冲到父亲身边试图用手捂住喷涌的鲜血,但是血依然迅速的流下,把艾维的裙子染红……
  艾维的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前方的虚无,她又看到父亲的脸渐渐失去血色,身体慢慢软倒在她怀里。手指紧紧地抠住棺沿,直到出血。“爸爸……”哭泣让艾维的声音嘶哑,她的耳边又回响起父亲最后的那句话:“愿……凯伦丁……宽恕……”
  眼前的世界渐渐迷离,艾维昏了过去。
  艾维在哭泣时沃德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并阻止克撒上前:“别去。哭对她有好处。”克撒似懂非懂。直到艾维晕倒,沃德才让克撒上前抱起她。
  卡洛斯在书房中反复踱步,从一角到对面的另一角,总走在一条直线上,感觉那些地板都该被磨得凹进去。“他知道真相了吗?亦或是艾维讲述的‘真相’?那个故事里凶手该是我吧。”卡洛斯的脸上滑出一丝自嘲的笑。
  阳光下的草地是最好的野餐场地,沃德和克撒坐在墓室外的草地上兴高采烈地吃喝着带来的食物,完全不顾艾维失神地坐在一边,除了克撒企图递给她鸡腿失败。在沃德看来这是个不错的安全地方,卡洛斯绝对想不到他现在会在这儿——奥里达玛拉家的祖坟外——郊游。
  卡洛斯停止了踱步,无力地瘫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他刚刚阻止了约翰去墓地追捕的建议,闹得满城风雨可不是个聪明的决定。而且杀死自己表妹的行为到底还是让他有点忐忑,家族失去凯伦丁的神光也让他迷惑不已。“自认为能替神裁决的人啊,你只不过是个刽子手。就让神来判断吧,愿这祖母绿永远闪耀,彰显我的忠诚。”卡洛斯抚弄搁置在桌上的盾牌,饰在盾牌正面披着常春藤的洞熊是他的纹章,作为熊眼的祖母绿闪着寒光。
  太阳的光辉慢慢的逝去,清冷的月挂在夜空。直到月也在西天徘徊,即将离去的时候一行三人拉动了奥里达玛拉大宅的门铃。门无声地滑开,约翰和图森出现在他们面前,看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请随我来。”图森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就像冰冷的月光。
  和上次一样,沃德一行被引进了会客室。图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皮袋子,丢向沃德。“你要的钻石,绝对比你要的多。你干的不坏。留下小姐,你可以走了。”
  “哦?是吗?我想我还有些事要完成。”沃德不理飞来的袋子,任它掉在地上,反手取出一直背着的鲁特琴。悠扬的乐声如泉水般从他的指间泻出。听到沃德的话正在拔剑的约翰仿佛一下子在乐声在陶醉了,眼神渐渐涣散,最后干脆坐在地上痴痴地听。
  “迷惑之音……糟了。”图森下意识的想,睡眠术在脑中瞬间成型,手伸到衣袋里抓出一把玫瑰花瓣——这是他今天最后一个法术。
  克撒虽然笨,但是那么多年的配合,他和沃德有难得的默契。在法师开口之前他就拔出剑大吼着冲过去。图森眼睁睁地看着克撒冲过来,咒语在口中流泻。一瞬,只差一瞬,图森惊恐地看见自己的血从胸口喷出来。咒语的最后几个字在脑海里消逝得无影无踪,眼前一黑,意识与世界疏离开去。接着克撒又用剑柄重重地敲在还在发呆的约翰头上,把他打晕。
  “还真是些差劲的家伙。”沃德得意地把琴收好。
  卡洛斯的书房很好找,除了门房唯一还亮着灯的房间,沃德带着克撒和艾维直接拧开门走了进去。让沃德惊讶的是卡洛斯毫不惊讶地站在书桌后。
  “你们终于来了。”卡洛斯右手抚摩着放在桌子上的配剑,声音是那么的平静。
  “是啊,聪明的先生,除了钻石以外,我还想问几个问题。”沃德永远是那副笑容,右手好象心不在焉地放在腿侧挂着的十字弓上。
  “问吧。”
  “那就不客气了。第一,老伯爵是怎么死的?”
  “利剑穿胸。”脸色有点泛青,卡洛斯轻轻地咬住嘴唇保持语气的平静。
  “第二,你的腿怎么回事?”
  “被剑砍伤。”脸色稍稍平缓了一些。
  “第三,艾维是被谁推下悬崖的?谁指使这么干?”
  “是……我干的。”刚刚还铁青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卡洛斯把头低下一些,不再目光逼人。
  “啊嗷——!”嚎吼中重剑劈头向卡洛斯砍去。剑在半空中撞到了吊灯,华丽的水晶吊灯在空中被打成了碎片飞散开去,吊灯上的蜡烛也失去了依靠,顿时火星四射。卡洛斯的反应不慢,后退一步右手顺势抽出配剑。贵族配剑薄窄的剑刃在双手阔剑面前就像玩具一样可笑,可是卡洛斯的玩具像银虹一样迎上去,然后重剑就偏开去,重重地砍在卡洛斯脚旁一英尺的地板上。而这时卡洛斯已经悠然地把剑架在来人的脖子上了。沃德这才看清那个从脸红到脖子根的大汉就是他的搭档——克撒。
  只有克撒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的剑即将砍到卡洛斯时,卡洛斯用手中配剑近把手的部分重重地平磕在重剑的刃尖,把重剑磕得偏了出去。这时候克撒的力已经用尽,收不住手里的剑,只有任卡洛斯鱼肉了。
  卡洛斯抬起头,赫然看见沃德平端着十字弓对准了自己的眉心,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能先放下武器吗?我想讲一个故事。”卡洛斯径自撤下剑放回鞘里。沃德迟疑了一下,把十字弓指向地板,但是右手的食指仍然紧张地扣在扳机上。
  “只看见几棵树,别以为了解大山。”卡洛斯一边用一句矮人的谚语做开场白,一边走回到桌前坐下,不管克撒还呆站在那里。
  “故事发生在近一个月前的一个深夜,我被一个噩梦惊醒。爬起来后我很讶异地发现剑术大厅居然还亮着灯,还有打斗的声音。军人的耳朵可以很快分辨出那急促尖锐的剑刃碰撞声绝对不是练习。我下意识地抓起枕边的剑,穿着睡衣就跑下去了。剑术大厅的门反锁着。门外听起来可以发现有一个人击剑的声音急速的慢下来,他的体能好象一下子耗光了。突然,一声惨叫传来,竟然是伯父的声音!我忙撞门想进去,坚实的大门浪费了一会时间,等我进去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我只看到伯父胸口插着一柄剑倒在血泊里,不远处一个身上溅着血的年轻男人正拽着艾维要从阳台逃走。我在那刹那失去了理智,拔出剑合身扑了上去。那个男人推开艾维,捡起地上我伯父的剑反抗。几个回合下来我发现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没有受过系统训练的剑术,何况他已经快精疲力尽,还频频回头大叫着要艾维逃走。我很快一剑刺穿了他的左臂,他这一生没希望用左手拿盾牌了。可是命运之神开了个玩笑,我在步步进逼中居然踩到了自己睡衣的下摆,摔倒在地上,右腿也被他刺中,滑出深深的伤痕。那个男人乘机拽着艾维逃走,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站不起来。凶手!他们才是真正的凶手!过了一会,我的两个朋友——图森和约翰听到打斗的声音赶到了。幸好见习骑士和仆人都住得很远,没有听到动静。要知道,一个刚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英雄却被自己的女儿勾结外人杀死家里,这是个多大的笑话!一定会成为社交界的笑柄的,我将永远没法抬起头来。”卡洛斯仿佛又回到了当时——万念俱灰,敬爱的伯父被杀横死眼前,延续了700年的荣誉也随之逝去,几经苦难出生入死得来的地位也将要易手……“是我!是我拜托图森和约翰去追踪艾维和那个男人,让他们无声无息的消失于这个世界。我撕下睡袍包扎伤口,并收拾房间和伯父的尸体。然后擦净伯父身上的血迹,再把他搬回卧室——天知道我是怎么半跪着把他拖上楼梯的。当我帮他换上睡衣放在床上后,却发现他的手保持着持剑的姿势,已经僵直了。知道我是怎么干的吗?我狠下心拿起桌上的镇纸敲断了他双手的肘关节,把他的手硬塞进被子里。”卡洛斯的脸越来越阴沉,浮出黑气,仿佛他又在那个一片漆黑的深夜站在伯父刚死不久的尸体前,手拿着镇纸,“然后就是宣布伯父病逝,一直到出殡下葬一切顺利。约翰和图森回来说没有找到那个男人,只处理掉艾维。”说完了整个故事,卡洛斯还沉浸在回忆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正看到躲在墙角的艾维,“可是你竟然还活着!”他伸出手指指着艾维。
  “你撒谎!”克撒上前一步挡在卡洛斯和艾维之间,小山似的身体挡住了卡洛斯的视线。
  “笑话!你凭什么相信她而不……”
  “对!我是凶手!我杀了爸爸!”艾维的尖叫截断了卡洛斯的争辩。她的身体顺着墙角下滑,最后跪坐在地上,没有泪水从眼眶溢出,但是即使是看不到她表情的卡洛斯也感觉的到她的绝望。卡洛斯没有想到艾维会承认,一下子愣住了。阴影慢慢遮蔽了内心,毕竟,凯伦丁在上,他企图谋杀自己的表妹。
  沃德正想大声地嘲笑卡洛斯这个荒诞的故事,可是艾维的尖叫让他把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这句话在舌尖一转又跑了出来,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同。“您家中的巨变让人唏嘘感叹。事关您和奥里达玛拉家族的荣誉,我们会守口如瓶。当然,,宝石的闪光和金币的脆响会在偶尔酒醉的时候提醒我什么都别说。”
  赤裸裸的威胁,卡洛斯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沃德的脸,拼命克制心中的鄙夷。他慢慢地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项链,递给沃德。一把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铜钥匙是项链的吊坠。沃德把十字弓小心地放在一伸手就够得着的地方,然后迷惑地接过来细细打量。这个钥匙除了样式古旧和被手摩挲的十分光亮圆滑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一句咒语,淡淡的蓝光在沃德的右手涌动,但是钥匙依然黯淡地躺在他的手心,没有发出想象中的感应灵光。
  卡洛斯冷冷地看着沃德忙活,直到他无计可施地瞧着钥匙发愣的时候才开口:“这把钥匙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但是当你把它交给圣尼克丁国梅尔茨省克萨洛尼城堡的管家,他会为你打开城堡储物库的大门,除了勋章和带有纹章、族徽的装备,你可以拿走所有你能拿走的。足够你忘记这件事了吗?”
  储物库?还不如说是奥里达玛拉家的金山。沃德紧紧地握着钥匙手都发抖了,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把它放进钱袋。他甚至不能相信地再问卡洛斯是否是真的。
  “你竟然敢不信任我!”卡洛斯的怒气只是一闪,他知道不是发火的时候,“奥里达玛拉需要的是清白,不是金子。”卡洛斯的解释很好地融化了沃德心中的疑惑,尽管他又把十字弓拿回了手上。克撒依然固执地挡在中间,虽然眼中充满了迷茫和困惑,可是手还是摁在剑柄上。
  卡洛斯的手又在佩剑上抚过。克撒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小步,但是还是坚持不肯让开。卡洛斯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放心吧。我不会再伤害她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表妹。”嗓音中透出疲倦。
  克撒随着沃德离开,门合上时他隐约看到卡洛斯走到艾维面前。卡洛斯甚至不愿意用眼睛看这个弑父的凶手,只是对着面前的空气喃喃地说:“愿凯伦丁宽恕你。”他没有看到艾维的嘴唇也在蠕动:“愿凯伦丁……宽恕……”
  沃德每走几步都要伸手摸摸钱袋,随身带着金山真让人不安。他注意到大宅正门上的族徽重放出明亮温和的光,即便是清晨时分也能看到。凯伦丁的神光又回来了。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神的想法岂是凡人能猜估的。心情实在太好,心仿佛涨得要炸裂开来,甚至在撞倒了一个小乞丐后,沃德还破天荒地把他扶起来。
  清晨的空气是那么清新,吸进肺里仿佛还有丝丝甜味,天那么蓝,鸟叫那么动听,梧桐那么优雅,连路上散落的枯叶都那么可爱,泛出黄金的色彩。沃德眼中的世界就像天堂……他在天堂里一直待到他下一次摸钱袋,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沃德脱下衣服,撕开口袋,眼睛贴在地上找遍了整条路,一无所获。他绝望地想起那个与他相撞的小乞丐……

  一组连续的滑音结束了整个故事。诗人放下琴,一手摁住胡子一手拿起酒杯,喝点麦酒润润干涩的嗓子。
  “这个女孩为什么要谋杀父亲呢?”坐在诗人身边的黑衣女人问。过了一会她又改口问:“到底是谁杀的?”
  “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费尔洛因沉吟了一下也问道。
  “一切故事就像这酒,每个人都能品尝,但是很少有人看到酿这酒的手。我只说了我知道的,也许真相会永远在迷雾里。”诗人边喝酒边说。
  法师转动一下身子,让自己坐得舒服些,右手握着烟斗轻扣地面,敲出吸尽的烟灰。“我知道这只冥冥之中的手。去年我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去过迪塞卡的五条鲟鱼酒馆。”

法师的故事:等待和希望

  初秋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明明是午后晴朗的天空转瞬间倾倒下瓢泼大雨,把毫无防备的我淋得如同落汤鸡。正在狼狈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山下有袅袅的炊烟。稍走近就发现是路边的一个小酒馆,木制的招牌上画着五条鲟鱼。
  “乔治,帮客人把马栓好。”“乔治,我脱不开身,给客人一身干衣服好吗?”“乔治,给壁炉加点柴火。”“乔治,帮客人烤烤衣服。嘿!当心点!别烤焦了。”……一阵忙乱过后我穿着一件旧但是十分干净的大衬衣,裹着毛毯坐在壁炉边。熊熊的火焰照亮我的脸,火的温暖让我的身体完全放松。那件大衣服的主人右手拿着酒瓶,左手拿着两个木杯大步走过来,坐到我的对面。
  “喝两杯暖暖身子吧,先生。”乔治左手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倒满后又放下酒瓶,换成右手把酒杯递给我。也许是迪塞卡的礼节吧,右手敬酒,我暗暗地想。用火温过的蜂蜜酒,酿的很棒,喝下去后浑身都热了。我贪婪地喝完,然后又要了一杯。对面的乔治右手端着杯子小心地吮着,白发的发梢在壁炉涌出的热气中飘动,岁月的痕迹爬满了他的脸,每一道沟壑都代表着丰富的经历。他的双眼盯着暴雨如注的窗外,脸色苍白表情凝重。看着乔治魁梧的身材和粗大的指节,我觉得他原来一定不是酒保。因为酒保不会那样走路,也不会有那样的神情。
  温热的酒让乔治有了些生气,脸上红润起来。他的目光还凝注于窗外劈啪作响的雨点。可是声音却对着我响起:“知道吗,先生。三十年前的今天也是风雨交加,我到达这里的时候和你一样被雨水打的透湿。唯一不同的是当我推开这里大门的时候,我心里的火焰也随之熄灭,因为阴暗的酒馆没有一个客人。”他收回目光看着我,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锐利而有神,“别怪我交浅言深,先生。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把我的故事讲给一个客人听。每当往事在头脑中回现,我会觉得自己又重温到当年短暂的幸福。”
  “那时我还很年轻,年轻到不知道什么叫死亡。我以出卖剑术和勇气为生——对,你想的对——我是雇佣兵。那个年头到处都打仗——人类打矮人、矮人打巨魔、野蛮人打人类,当然最多的还是人类打人类。战乱给军人带来了机会、死亡和荣誉,给我们雇佣兵带来的则是无尽的任务和黄金。由于连年的战争,税务沉重,交不起税的平民只能成为奴隶……或者强盗,于是就有很多的强盗,比牛毛还多。政府被战争拖累,也无力控制局面。这对我们来说倒不是坏事,有钱的人被迫雇佣我们来保护。他们要的是安全,我们要的是黄金,各取所需。”
  “三十年前夏末的一天,我记不起具体的日子,但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蝉鸣和毒辣的阳光。我们接到一个奇怪的任务——守卫克萨洛尼城堡。你也知道,克萨洛尼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要塞,奥里达玛拉家族的世代经营使它坚不可摧,从没有敌人从外部攻陷过它。现在的奥里达玛拉伯爵更是勇武过人,又有上百的骑士和见习骑士发誓用剑和鲜血效力。这样的地方要我们雇佣兵干什么?”
  “不过没有人会拒绝黄金。我们还是爽快地出发了。直到到达后我们才知道是教廷急召伯爵去救驾——你也知道“哈巴库克之围”吧——伯爵必须率领所有可以拿剑的男人出发。男人们走后原先为了躲避危险从附近迁入要塞的妇孺就会陷入危险之中。仁慈的爵爷便雇佣了我们来守卫城堡的安全。站在城墙上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任务,深深的护城河和高耸的城墙能让每个心怀叵测的人望而却步。没想到高额的赏金只是为了那么简单的任务,生活一天天无聊起来。幸好城堡里有丰富的藏书,而且没有人阻止我进去。不要奇怪,先生,我识字而且喜欢看书,只有书才能让我暂时忘记那个血腥的世界。于是我就看书打发日子,而同伴们则是一如既往的喝酒和打牌,直到一天……”
  “那是一天下午,我被邀参加一个舞会。城堡里的女人们常用这种方法来打发无聊的日子,而唯一能被邀的男性只有我们这些雇佣兵。我早就厌烦了那些小步舞、方舞、对舞,还有那无尽的无聊的聊天。正在我徘徊在舞场外犹豫是否要进去时,一幕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景象跃入了我的眼帘。一个孩子捧着一只死鸟坐在门前哭,这时一个容貌秀丽的姑娘走过来。她没有像其他参加舞会的人那样走过去,而是停下来解下自己的披巾。粉红的丝巾水一样在她的指间流动,一会儿,一只漂亮的丝折小鸟便站在她手上。她蹲在那个孩子面前亲切地抚摩他鹅黄色的头发,我听不见她说什么,但能隐约听到那温柔的声音。然后我看到那孩子露出了笑容。——‘哦,先生,您也是来跳舞的吗?’那位小姐对我说,‘能陪我进去吗?您瞧,我还没有舞伴呢。’我马上就伸出手去,甚至都忘记了打招呼和吻她的手,玛尔斯(注四)原谅我,那时我整个灵魂都停留在她的声音和容貌上了。等到舞会的喧闹充斥了周围,我才从出神中回来,这是时我正领着她上台阶……”

  一直模仿着乔治的口吻讲故事的法师忽然停住了,尴尬地挠着头:“乔治说了很多舞会的情形,充满喜悦的声音一直延续到雨过风停。我对那些烦琐的舞蹈和社交并不感兴趣,你们也知道这样的回忆对于不相干的旁人来说十分的枯燥。我只大概的记得他说怎么和她挽着手旋转跳出各种各样的图形,赢得了全场的喝彩;还有跳累了以后切橙子吃;还有聊天的快乐——似乎是对很多书有一样的看法,比如那个什么《索非亚的旅行》。”
  “是《索非亚旅途散记》。”费尔洛因小声的说。
  法师没有听到,依然不停的说:“至于那些华兰士小步舞、莱伦萨蒂斯华尔兹什么的,我就完全不记得了。”
  “是华兰士舞和莱伦萨蒂斯小步舞。”吟游诗人悄悄的嘟哝。
  “实在是惭愧,那时候窗外的景色太美,我完全被吸引过去。乌云正在散开,时隐时现的太阳照亮了远处的山冈。暴雨带来的山水低吟着从酒馆边流过,虽然只能听到声音,但是我可以想到阳光给溪水染上的红色。记得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乔治正在讲他在城堡里的幸福生活。许久不见的煎熬后他发现了那个女孩竟然是奥里达玛拉伯爵的女儿——艾维小姐。于是他说服城堡的老管家,从而成为艾维小姐的侍卫。乔治一直絮絮叨叨的说那些美丽的日子,说怎么向她表白,说怎么得到她的吻,说怎么和她在小河里划船,说怎么和她在林中散步,说怎么和她在野外猎狐。我没有注意他的话,一直在走神,直到他停下话语。”法师又下意识地挠头,“我注意到安静的气氛,连忙回过头,只看到乔治的微笑。还真是尴尬。”

  “老头子的唠叨当然比不上夕阳的美景,但是美丽的夕阳落下后就是暗夜降临。”一句话把我从窗外的美景中拉回来,“老话说的好,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太快。一年多的时光闪电般过去,终于有一天,我俩都不愿去想的事终于发生了——伯爵回来了。你可以想见那时候的城堡是多么的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在吹嘘领主的胜利和光荣,雇佣兵们也在为自己即将拿到的高额赏金兴奋。只有我一个人呆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看伯爵的车驾进城。第二天,我在同一个地方目送艾维远去,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跟我打招呼。她好几次从马车的窗户里探出头来,但是每次都是失望。毕竟,我挤在人群里只是个不起眼的家伙。”
  乔治狠狠地握着杯子,手背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他的语气和眼神里都透出疯狂:“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即使是最快乐的时候我也知道这将是个梦幻。一个雇佣兵爱上一个贵族小姐,喜剧的结局只会出现在小说里。之前的一年多是一个梦,我得到了所有。然后呢,玛尔斯又亲手夺走了它!这是多么的残忍!梦总会醒,我老早就知道,可是醒的时候我还是痛不欲生。”
  “按照合同,我必须还呆在这里驻守,直到伯爵的军队休整结束前来调防。我原本想就此忘记这个梦,回复到见到她之前的生活。但是我做不到。仅仅三天!三天就折磨得我发狂。心随着她的马车远去,可是身体却只能在这里无时不刻地想念和煎熬。我不敢走出驻地,因为外面的每一寸土地都蕴藏着关于她的记忆。在橡树下乘荫,在小巷里漫步,在塔楼上看日出……。我不敢睡觉,因为一睡着就会掉入回忆的陷坑。闭上眼睛后却不是黑暗,她的声音、她的容貌、她的动作充满我的听觉和视线,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又皱起了那小巧的鼻子。”乔治的手和声音都在颤抖,他猛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失去了她,我就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艾维离开后的第三天,我向佣兵团的团长请辞。他很惊讶,因为我这样没有履行完合同将拿不到一个铜板。可是他知道什么!难道金山能比艾维的一个眼神更灿烂么?”最后一句话乔治大叫起来。手里的酒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很多酒溅出来然后顺着乔治的手淌下。可是显然他没有发觉。
  “买了马赶到千里之外的莱伦萨蒂斯城,艾维的家就在那里。奥里达玛拉大宅高高的围墙怎么能挡住我热切的心。深夜,凭着盗贼工会买来的地图,我轻易地找到了艾维的窗口。杜鹃在艾维的窗外歌唱,这个违反季节的声音出自我口。在那些幸福的日子里,这是我俩玩耍时用来联系的方式。艾维很快的出现在阳台上,她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叫出声。我没有想到艾维看到我后会从二楼的阳台上跳下来。我惊慌失措地接住她,强大的冲力把我撞倒在地上。看着我摔倒在地上惊慌狼狈的样子,趴在我怀里的艾维高兴地笑出声音。可是灿烂的笑脸也无法掩饰她脸上的泪痕。刚才她在为我哭泣吗?我心疼地抹去她脸上的泪迹。同时,幸福在我的血管中脉动,天知道我有多么幸运,艾维竟然会为了我而流泪。我使劲地吻她,切实感觉到她在我的怀里。玛尔斯啊,她就是我的灵魂。”
  “突然,我的汗毛感觉到了寒冷,战士在无数鲜血中培养的感觉告诉我有什么东西在接近。我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艾维也感觉到了异常站起来。
  ‘艾维,你在干吗?’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语调中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愠怒。我赶紧转过身,是一个魁梧瘦削的老人,比我还高,满脸的威严。
  ‘爸爸,这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乔治。’艾维好象没有他父亲的不满,高兴的回答。
伯爵的脸色变得铁青,转过头看着我,微微地抬起下巴:‘哦,就是你吗?我花钱叫你保护我的女儿,可没有叫你勾引她。’伯爵甚至不愿正眼看着我,仿佛那会脏了他的眼睛,‘要多少钱?多少钱你能离开……’
  ‘你在说什么呀,爸爸!我爱他!’艾维的表白是唯一让我在寒冷中觉得温暖的。
  ‘你觉得你的女儿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吗?大人。’我的语气也不太和善。
  伯爵好象被人踩到了尾巴,脸部的肌肉也颤动了一下。良久,才喃喃的说:‘这样吗,小子。’他脱下自己左手的手套丢到我脸上,‘那让凯伦丁来决定吧。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在剑术大厅恭候。’
  听到这里,我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比剑,我毫无胜望。伯爵是大陆公认的剑术大师,他的剑痛饮过的鲜血比我喝过的酒还多,而剑术比试中那种手持钝头剑比谁先刺中对方的方式更不是我所擅长的。可是我可以拒绝吗?伯爵的声音仍然在继续:‘要是你输了,那就在我女儿面前消失,永远不要回来。’
  ‘可是要是我赢了呢?’我把嘴唇咬出了血,可是声音依然在颤抖。
  ‘那你就有权娶艾维。’伯爵犹豫了一下说,‘等你赢了再说吧。’
  艾维高兴地向我打着眼色,可是当时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为什么她要那样怂恿我答应呢?难道她盲目的信任我,以至于相信我能击败她父亲吗?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你先回去,我送这位客人出去。’伯爵说完就转身离开,我只有跟着他走。艾维只来得及再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脸。
  默默地跟着伯爵走了一段,忽然他停了下来拔出剑。我紧张地退缩了一下,正好让剑反射的光照到脸。伯爵轻蔑地笑笑,平端起剑,然后右手猛然把剑折断,‘现在退缩还来得及,年轻人。’可是我的行为出乎伯爵的意料,我微笑着接过伯爵右手的刃尖:‘好,我接受。’决斗比比剑好,至少我可以死在艾维眼前。伯爵不知道,永远离开艾维比死更让人痛苦。”
  “可是决斗在文明的莱伦萨蒂斯城不是非法的吗?”当时我问。
  “又有谁会注意到深夜从奥里达玛拉家抬出的一具无名尸体呢?”乔治吸吮了一口冷酒润润嗓子,窗外夕阳已然西沉,黑夜笼罩了大地。
  “我带着开锋的剑准时赴约,伯爵早就等在大厅里,明亮的灯火照耀着大红的地毯,仿佛预示着今晚将要有个人血染大地。让我觉得高兴的是艾维坐在一边观战,我可以看着她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
  伯爵的剑比传说中的更快更刁钻。我竭尽全力才能把他的进击挡在外面,而进攻完全和我无缘,我根本没有机会出剑。我不停的舞剑挡住一波又一波的刺击和挥砍,强大的压力让我只能步步后退。伯爵简直不像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就像传言中说的,他凶猛得就像一头猎豹。疲于奔命的防守很快就耗竭了我的体力,我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血洒在地毯上,只是曾经经历过血战的战士特有的拼劲和毅力让我坚持着,奋力挥动自己酸痛难忍的臂膀搁挡利剑。就在这个时候,奇迹突然出现,一直体力充沛的伯爵突然气喘起来,剑的速度也一下子减慢,在胸口露出了破绽。我来不及怀疑是否是陷阱,一剑直刺过去。没想到剑真的刺进了伯爵的胸口,喷出来的血溅了我一身。我机械的松开手,看着伯爵胸口插着剑慢慢仰面倒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艾维冲过来跪在她父亲身边。没有尖叫也没有眼泪,她惊呆了。我也惊呆了,呆呆地看着她但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赢,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会活着。直到撞门的声音响起我才意识到不对,我会被当作凶手抓起来,还有艾维。拽起艾维我就想从窗口逃走,可是大门已经被撞开,一个穿着睡衣拿着剑的年轻人闯进来。他叫伯爵‘伯父’,该是艾维的表哥吧。他疯狂地向我刺击,我只能拣起伯爵掉在地上的剑还击。他的剑术不比伯爵差,即使陷入了疯狂也足够杀了我。没有几个回合我的左手就被他刺中。”乔治指指自己左手的肘关节,“直到现在我的左手还是使不上劲。不过玛尔斯保佑,他踩到了自己的睡袍倒在地上。我割伤他的大腿确定他不会追上来,然后带着艾维逃跑。
  父亲的死打垮了艾维,逃出莱伦萨蒂斯城的路上她始终魂不守舍、喃喃自语。她不停地说:‘我杀了爸爸。’后来我才知道她在伯爵晚餐的开胃酒里下了药,延迟发作的魔法药剂能使伯爵在短暂的瞬间失去体力。我这才知道自己得手的原因。可怜的艾维,她不知道伯爵和我用的是开锋的剑。我看的出来,这样的解释和安慰并不能安抚艾维的心,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当时我想等逃到一个安全地方,我可以想办法让她摆脱这种负罪感。这个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靠近边境的大城迪塞卡——我们约好逃到这里——我的朋友经营的五条鲟鱼酒店。当时我都已经设想好了如何在这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可是悲惨的结局总在最后发生。一天,我去溪边打水引马,回来的时候艾维却失去了踪影。我发狂了似的寻找,地上却没有一点痕迹(注五)。问遍了周围所有的村子,都没有人见过她。她就像一个梦影,陪伴了我一夜,然后消失在早上的晨光里。
  我回到莱伦萨蒂斯城寻找,半夜翻进去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然后我又疯狂地在奥里达玛拉的所有采邑搜索,一样一无所获。奥里达玛拉家族宣称艾维失踪了,从此大陆上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来到这里,可是除了老板凯特,没有人在等我。当时我决定在这里住下,只是因为逃跑途中我和艾维的诺言‘跑散了就到五条鲟鱼,不见不散。’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心中的希望也一天天缩小。”乔治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才接着说,“转眼间三十年的时光在眼前流逝,现在我还有心中还有一点点火焰。我希望还能有一天,艾维能推开门进来,皱皱她小巧的鼻子对我说:‘愿意陪我吗?我还没有舞伴呢。’”

  说完故事后法师陷入了沉思,酒馆里的气氛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半身人仿佛不受到气氛的感染,大叫道:“我也知道一个故事!是讲近年来总在克萨洛尼城堡出现的白衣女鬼的。”

                                                          ——END

(注一)凯伦丁:天神,至高的神诋,在大陆上有教廷传达他的意志。
(注二)娇伊蒂:喜悦女神,吟游诗人的保护神之一。
(注三)格西斯:死神,以公正出名的神邸,传说有一把称量死者生前功过的天平。
(注四)玛尔斯:战神,总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战士通常笃信他,传说大吼他的神名能让人勇气倍增。
(注五)显然是“抹消踪迹”法术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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