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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生辰 ( Birth )

苏菲娅

 

  她七岁以前就知道世界很大,天看不见底,地望不到边。她有点孤单,虽然有哥哥陪着。
  他们的生活被大人们称为流浪。哥哥很照顾她。有一天她说她累了,哥哥便带着她来到这个村子。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她,因为她去过很多地方,会说 各种各样的故事。不知为什么,后来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哥哥皱紧了眉头说,有瘟疫。她早晨醒来时,哥哥端着一碗药坐在她床前。药水的味道很刺鼻。哥哥的眼睛布满血丝,所以她强迫自己一口喝光。
  于是她一直没有得病。可她还是得喝药,新年的时候也喝了一大碗。今天是她的七岁生日,她却不想回家。生日当然会有很多好吃的,不过药也是肯定要喝的。好苦好涩。都怪那该死的瘟疫。
  她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哥哥告诉过她,无聊的时候可以去那里玩。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有红色的光,好象连远处走来的那个人都被染成了晚霞的颜色。
  “我走不动了,”来人对她说,“可以坐这儿吗?”
  她挪一挪位置,点点头。
  那人拍拍满是灰尘的斗篷,坐了下来。在她看得见的半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暗绿色的。她盯着看的时间太长了,赶紧收回目光。
  “没关系,我习惯了。”那人笑着说,他是个中年人,笑容是热热的。
  “是瘟疫吗,叔叔?”
  “不。是一株植物。它把我从头缠到脚。很紧。我烧掉它时,就留下了这个。”中年人叹息着,“那是个好年轻的魔法师。”
  她听不懂他的话。太阳完全沉下去了。她跳下石头:
  “我该回去了,叔叔。祝福你。”
  “为什么?”
  “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我有好运气,也许会分给你一点吧。”
  “但愿如此。也许你就是我的好运气。”他不等她回话,就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粉末,手一松,粉末从指缝间飘洒,星星点点聚成一团,“扑”的一声,就燃烧起来。一团火。她疑惑地看看中年人。那人的眼神波动,如同火苗骤然一抖,与脸上的暗绿色伤痕极不协调。她觉得很不安。中年人站起来了,一股热风从他斗篷里冲出来,对她迎面一撞。她跌入了火苗中。四周全是跳跃的红,她踩不到地面,即使闭上眼睛,也躲不开那逼人的色彩。她想喊哥哥,可张嘴就吞进滚烫的气流。
  直到她摸到了坚硬的岩石,才敢睁开眼睛。这是一个山洞。她惊奇地发现,石头、地面、包括石壁,都是温热的。山洞的正中心,有一块怪模怪样的大石。它是椭圆形的,表面坑坑洼洼,却又在这里那里多长出一些小石头疙瘩,说不出的丑陋。中年人背对着她,就站在石头旁边,仍然裹着斗篷。看背影,他正低着头,还不时朝着那椭圆的大石喃喃低语。
  她开始害怕,不想再和这个中年人打交道,她只想逃走,逃回哥哥身边去,即使哥哥会打她骂她,也比现在这样好。她听见水声,循声望去,看见一条细细的溪水,从一个窄洞口流进来。那里也许可以出去吧?她屏住呼吸,慢慢移过去,小心不发出可疑的响声。中年人似乎还沉溺于自己的话语之中。她的手终于触到了流水,水也是热的。
  “马上你就会成为九万年神圣生命的一部分。”中年人说话时连头都没有回。
  话音刚落,溪水的温度就骤然上升,她被烫得尖叫一声,手刚缩回来水中便气泡翻滚,蒸汽飞扬。水惊恐地呻吟,不停地蜷缩。刹那间干枯的水道上蹿起老高的火墙,岩石被烧得通红。中年人还是没有回头。
  “你是最后一个。”他说。
  “我……我要回家……让我走!”
  “晚了。时间紧迫,今天就要见成效。”这平淡冷漠的语调让她在热浪中冒冷汗。中年人的身子转过来了,他手中多了一根短而细的手杖,顶端弯曲成龙的头形,是木制的——金色的树木。他身后的椭圆形大石上,却早已多了几条裂缝。不,不止是有开裂的声音,石头的里面还响着另一种噪声,仿佛有人在用尖利的刀具切割着石块,每响一声裂缝就张开一分;裂缝越张大,这噪声就越发刺耳,直到她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冰冷的手碰到滚烫的面颊,全身都在经历难以忍受的颤抖。中年人却像石像一般毫无反应。
  石头终于在剧烈的颤抖中裂成了两半,开口处似乎还有蒸蒸热气。一团红影早已急不可耐地闪了出来。它一人来高,有着潮湿发亮的鳞片,关节舒展开时还挂着些许黏液。它的眼睛已经睁开,灿烂的黄金的颜色却流露出与初生动物不相配的冷酷。她注意到了它的前肢,爪子的末端分明是致命的弯曲和尖利。中年人举起了手杖,手杖在他手中发出红色的光。那初生动物的目光被吸引了,紧紧跟随手杖的挥动,仿佛这一人一兽之间有某种神秘的默契。她眼睁睁地看着手杖指向自己,吓得一抖。
  “孩子,”中年人说,“这是龙。”这平缓的腔调在她的感觉里却无异于最恶毒的汁液。
  可新生的龙已经盯住了她。龙的步伐缓慢,每一个移动都透着神兽的尊贵。她看到它雪亮的牙齿才朦胧地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她只来得及把身体缩成可怜的一小团,与生俱来的本能促使她在那阵带腥味的疾风扑过来之前扭头护住咽喉。下一秒钟一个庞大沉重的头颅就贴在了她右边的脸颊上,她像是被一种冰冷刺骨的锐利刺中了。恐惧却在紧要关头给了她力量,她使出全身力气去推那个贪婪的生物,原来她的七岁生日竟注定要在这样的挣扎中度过。龙的头高高抬起,不是退缩而是为了下一击,鲜红的舌头舔食着嘴边残存的血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尖叫,右脸淌着她自己的血。龙的第二扑把她抓得更紧,她在它利爪的套中呼吸困难,龙舌添着她流血的脸。她想,我在流血,我的骨头好象碎了,我感觉不到疼痛,我麻木了。不过想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她等待着。一瞬间的等待似乎比一万年的光阴更绵长,因为她什么也无法做。
  中年人的惊叫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突如其来地响起:“你……干了什么?!”
  她不知道。唯一让她保持清醒的是发自她自己的歇斯底里的求救声。她没有发现,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龙忽然松开了对猎物的束缚。
  “你到底干了什么?!”中年人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叫声在山洞里回响。龙跌倒在尘埃中,它翻滚,它的依然潮湿的翼扑打着,它的有力的尾拍碎了岩石,破碎的石屑四处飞溅,它的爪徒劳地抓着空气,无可奈何。它的嘴角泛着白沫。它痛苦。
  中年人的面孔阴森得像黑夜里的鬼怪面具,“有毒!你!”。是他把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带到这里来的,现在反倒在怨恨对方坏了自己的事。
  她太小,想不到这些。她只能强撑着流血的身体不晕过去,她总算还活着。她根本想不出被别人判死刑的理由。
  龙的痛苦却明显加剧了。它张大了嘴吸气,可惜它的肺像残旧的风箱,已几近失灵,连惨叫都是从喉咙深处勉强发出。中年人慌忙举着手杖念念有词,但完全无济于事。龙发狠地蜷起脖子,又猛力一弹,这次嘴里喷出的不是空气,也不是鲜血,而是耀眼的火球。流血的小女孩被吓傻了,呆在原地竟不知躲闪。火球的花蕾在她身边绽放出火焰的花朵。她哭着喊到:
  “哥哥!”
  中年人楞了一楞。山洞里熊熊燃烧的都是龙的火,这刚刚还主宰他人生死的生物如今耗尽体力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不明白为什么敌人越来越强,自己却不停地虚弱下去。它看见了发愣的中年人,眼中顿时充满了怨毒的光。龙矫健的身形以最强大的攻势冲向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龙的爪已经深深陷入了他的胸口。他不喊疼也不脱身,却放声大笑:
  “我懂了!我又输给他了!够狠!哈哈!哈哈!”
  小女孩眼前的景象是活生生的恶梦,龙的头高昂,脖子上筋脉扩张,艰难地后仰,它垂死的动作终于定格为最后完美的一咬。那受害人的脸上始终带着诡异的笑容。火蔓延开了。金色的手杖落在地上。当啷。     
  只剩她一个人了。可她的恐惧也到了极点。通红。头顶。脚下。东南西北。狂躁的色彩仿佛填充了整个世界。她还想喊,嗓子已干枯。她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做恶梦的时候总能找到出口,可这一个鲜艳跳跃的恶梦却不让她醒来。她尚存知觉的皮肤感觉到了火的滚烫。她还在流血。要是有一滴水也是好的啊。
  这也许真的是一个梦。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一点微弱的蓝光出现在红色的视野中。——水?她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挣扎着向那个方向摸索。那不是水。那是刚才还在中年人手中发出红光的手杖,现在却隐隐闪烁着蓝色的光华。蓝色像她天天看见的天空。蓝色像她从未见过的大海。她爬近了,蓝光变强了。她伸手去试探,一圈圈蓝光展开,像泛着浪花的水。她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我抓住它,它是不是会给我清凉?所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在了那柔和的蓝光上,双手紧紧抓着那手杖,把它抱在胸前。
  蓝色的光像水的涟漪荡漾,平静下来时,世界也安静了。她漂浮在蓝色的世界里,不用使力,身体轻轻的,有一股力量好象空气中的气流一样托着她前进。这个世界是清凉的。
  她想,我要回家。


  小女孩醒过来了。她的手仍然僵硬地抱着胸口。手杖还在她怀里,她把它抱得更紧一些。
  有人对她说话:“你去哪里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她熟悉的长青苔的小屋和床头点燃的一盏油灯。村长的脸在火苗的抖动中摇晃。她吓得“啊”了一声,拼命想往后缩,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
  另一个声音说:“村长,我们是在村口发现她的。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了。……简直像是被野兽撕咬过一样……”
  村长怜惜地摇摇头:“找到她家里人了吗?”
  “他不见了。”
  “什么?”
  “我们找遍了全村,到处也没有她哥哥。往常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家的。”
  村长看见受伤的孩子正凝神听他们的谈话,连忙示意大家都出去。
  他们关上了门,小女孩捕捉着从门外飘来的声音,她想知道哥哥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出事了。她自己的伤痛无关紧要。
  “村长,”第三个声音说,“还有件奇怪的事。”这好象是村里的医生。
  “你说说看。”
  “这孩子的血里有毒。是剧毒!”
  “啊?那……”
  “您听我说完。我平生没有见过这样的毒。我只能推测这可能对孩子无害,因为那样的毒性,早就会要她的命。”
  一阵沉默。
  零七八碎的声音又同时响起来:
  “这么一说,今天倒还真邪乎……”
  “没错。你们刚才听到圣山那边传来的声音没有?那个吓人劲儿……”
  “……对啊……最近村里又平白少了人……”
  “好了!”村长只好提高声调,“你们提圣山干什么?除了我国的大法师,谁也不能接近。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瞎猜什么?可不要给我惹祸!”
  村民们果然不敢再多说了。
  “还没找到她哥哥吗?”村长再问。
  “谁知道这小子晃到哪里去了。我说,是您老心软,接受来历不明的人。说不准他们中就有祸根。”有人不客气地说。
  医生若有所思,“这么说来,那男孩说他妹妹有病,倒是从来不找我抓药的……”
  “他们穷,”村长打断他,“不要再深究了。我们是平头百姓,万一哪天不知怎的得罪了哪个魔法师,闹个暴死,又是何苦?谁让他们比我们强呢。”
  “那女孩手里的东西呢?”
  “好了好了,听我一句话,惹不起躲得起。今天,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
  人群的声音散去了。
  上面的对话,她没听全,她身体的痛感恢复了,稍微侧一侧头就会扯动敏感的神经。她也听不太懂那些话。她祈求哥哥快回来,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但是她昏睡过去又醒过来,没有看见哥哥,只看见村人忌讳莫深的脸。只有手杖还在,发出令她安宁清爽的蓝色光。


  这是什么时代?人们说不清。不过他们还没有发现比他们更早的文明历史。
  那个时代的人大多都知道,那一年,也就是小女孩满七岁的那一年,布莱兹王国和邻国弗洛拉王国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仗。起因是弗洛拉国想夺回以往被布莱兹国强占的领土。一般人并不看好弗洛拉,因为布莱兹的火系魔法登峰造极,曾经多次挫败弗洛拉军。但知情人却明白弗洛拉这次是有备而来,因为布莱兹仅存的一只神兽火龙已老弱不堪,更因为之前布莱兹的大魔法师奥尔丁顿和弗洛拉的一位初出茅庐的魔法师在两军的一次接触中打了个平手。奥尔丁顿年富力强,对方却只是一个小孩子。不要说面子没地方搁,实力上下也差不多见了分晓。
  火龙有九万年的寿命,但从幼体到成体却需要极长的培育时间和极高级魔法师的照料,这样才能增强战斗力。虽然弗洛拉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布莱兹对吃败仗的前景很是担忧,因为这关系到国家荣誉和国家地位。据说奥尔丁顿在国王面前发誓:“我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是一体的。只要能取胜,哪怕是和魔鬼定契约,使用恶魔的手段,也在所不惜。”当然,也有人认为他说得这么绝是为了报私仇。
  奥尔丁顿离开了王宫,留下话说十天半月就能带着新的火龙回来。事实是,他一去不复返。音信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眼看决战的日子临近,对方的少年魔法师也已经披挂上阵。为避免更大的损失,布莱兹决定求和,归还弗洛拉领土。少年魔法师成了弗洛拉的英雄,有传闻说他为了这次胜利,在布莱兹隐姓埋名多年侦察敌情,他也不否认,赢得了国民的尊敬。当被问及奥尔丁顿的下落,他只微笑不答。于是,他被国王封为首席魔法师。他是该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魔法师。


  她七岁的时候,不,她七岁半的时候,能够下床走路了。她的哥哥再也没有露过面。她独自走出了躺了半年的小屋,还带着那根手杖。金色的手杖,清凉的蓝色光。她的右脸上多了一块伤痕,暗红色。
  她对别人说,那是她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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