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第一话烈焰·水

狂笑九天

炙热的空气卷着一股火焰直冲向他。他把仅余的一点露在缸外的头部全按到了水里。

水的温度很快升到了烫人的地步。他焦躁不安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无形的压抑。但是出于对离水即死这一事实的恐惧，迫使他忍受着肺部欲爆的痛苦。

外面的声音在水下显然低沉了不少，可是也愈加响亮：女人和孩子们的尖叫声；那些山贼变态的笑声；隔壁房间轰然倒塌时的巨响；还有一种伴随着熊熊火焰偶尔冒出的绽裂似的“劈啪”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种种嘈杂之音不绝于耳。

他感到自己即将昏厥过去了，才挣扎着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剧痛，喉咙给热浪灼伤了。

红色！在他的瞳孔内没有反射出红色以外的任何东西。赤红是火焰；褐红是烧毁的残垣断壁；腥红是水缸附近的一个死人--那人的身体半边被烧得焦烂，另一半的残肢上洒满了暗如墨汁般凝固的血浆，原来刚才的“劈啪”声是火焰燃烧那人的身体时……他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切，本以被痛不堪言的咽喉再一次紧缩，制造出凄厉的惨嚎声，刺穿空气，响彻霄汉。

秦荆发现自己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努力思索了片刻，才想起刚才正在研习师父教授的几种八卦的简单变化方法。

“又梦见了？”一只纤弱的小手从身旁端出一杯清茶。他沉重地点点头，接过茶杯。“那还能静下心来研习吗？”

他苦笑一声，用手随意拨弄着桌上零乱的小木棍，中央是他最后排出的一卦，上下是两根较长的，中间是两根短的并排，离卦。“该死！又是推算出火！”他挥手把木棍都扫落到地面，凄凉地想：难道说一个人心灵所受到的创伤，是一辈子都不能抚平的吗？

瑞雪面无表情地蹲下，一根根地捡起散落在地的木棍。秦荆无语地注视着瑞雪的一切动作，不错，他和瑞雪比起来还是很幸运的。这在瑞雪初来的那几个月表露无疑。虽说是当来他的副手，可小姑娘还是每晚每晚地躲在“清潺”中的樟树下过夜，不准秦荆靠近。有一天半夜下大雨，他去为瑞雪送几件衣服，还险些被瑞雪在“清潺”中布置的召唤兽伤着。那次他才注意到，瑞雪贴身备着一把小刀，上面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她是想在敌不过企图凌辱她的强低时把刀子往自己身上一送……也许正因为有这种刚毅的决心和行动，她才在以前暗无天日的日子中勉强坚持了下来。

好在遇上的是自己。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后，瑞雪终于明白了他虽然是极恶同盟的门主，但是他丝毫没有往日遇到的大部分人坠入深渊般的那种邪恶。通过三年来彼此间的了解，她渐渐待他犹如亲兄长般，毕竟，拥有相同经历的人是很容易走到一起的。

屋外月光皎洁，芳草萋萋，翠竹盎然。秦荆脑子里却填满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出去透透气好吗？”瑞雪关心地问道。“好吧。”于是他俩踱出房门，踩着厚厚的青草，绕过幽幽的曲径来到“清潺”前。

“清潺”是个小塘的名字。它位于秦荆宅地的后方。四面竹树环合，背倚峭壁之底，清雅至极。

这所宅子原是秦荆师父的故居。秦荆记得师父说过，每每有思绪混乱的时候，就一人潜到“清潺”中央的水下，静坐冥思。久而久之，在他巨大的心灵力量带动下，池底逐渐形成了饶中心旋转流动的潜流。虽然师父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可池水似乎受到了某种召示，一直把这种奇怪的现象保持到现在。“清潺”表面依旧平滑如镜。使人觉得虽然长年没有新源流注入，“清潺”却永远保持着活力。而前些年池中央长出了一棵粗壮的樟树。成为潜流饶行的中心。

秦荆在水边盘膝坐下。噩梦中的事物在脑海里已慢慢淡却。他惬意地将指尖在水面拂过，结果漾起一圈圈淡淡的涟漪。

瑞雪信步走至“清潺”后方的峭壁下，柔声轻吟。语调清新曼妙，颇有异族之风。
吾辈亲爱的水之女神啊
方圆之内尽皆您的倩影
甘露遍洒天地中
滋润万物细无声
取散生活里的雾霭
洗净心灵中的阴霾
迷惑又怅惘的生命
正是从您那里学会了博爱……
秦荆微微一笑，女孩真是善解人意，唱的这首歌正好洗刷了他心中的郁闷。

“好美的水呀……”

“好美的宅子呀……”一个浑厚的嗓音打断了秦荆的喃喃低语。

他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因为早已经规定了不许任何人在他沉思时来打扰，何况是以这样无礼的方法。“清潺”可是自那件事发生后他难得获得平静的地方。

然而什么都没发现，瑞雪不知何时停止了吟唱，那个声音在说了一句话后似乎就消失了。竹树映着月光，地上影影绰绰，万籁俱静。

过了片刻，竹林里突然飞出了一大团东西，摔在面前。秦荆定睛一看，原来是瑞雪，她手足被缚，动弹不得。

秦荆吃了一惊，能避开仆人到这里，又不动声息地解决瑞雪，对方一定是个高手。毕竟，瑞雪的召唤术已有相当的造诣。

他急忙帮瑞雪解开束缚。

“是谁？”

“没看清……突然从后面冒出来，还没来得及念咒，就把我打倒了，捆起来扔到这边……”瑞雪惭愧地低下头。

秦荆不再说话。他凝聚起注意力，以防那人偷袭。不过他也知道，当他沉浸在歌声中时，偷袭会有最大的把握。即使不成功，也能让他失去先机。对方看来并无生死相搏之意，倒是戏谑的成分居多。

那人又开口了，“如果我住在这么美的宅子里，就会想方设法为自己提供乐趣。比如，在‘清潺’里注入熔岩，再在池底加一个大熔炼炉，不断加热它，熔岩可以永不停下，一直随潜流运动。想想吧，金猊，把一个个活人投到里面的景象会多么有趣！”

“低级乐趣，青龙。”在帮会里，除了青龙以外，没人会直呼他的职务名称。人们都明白，秦荆最爱水，对火焰几乎到了憎恶的地步，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给他分配的职务“金猊”，却是代表了火的神兽。

没人想、也没人敢得罪首领的徒弟，何况他本人的实力也不容忽视。

青龙是个例外。

他是秦荆所属分堂的堂主。并且在位列极恶同盟四堂主之首，秦荆一直不明白，这个一举一动都透着愚蠢的人是如何在极恶同盟这样藏龙卧虎的帮会里爬上堂主高位的。

“低级乐趣？呵呵。难道让我像你一样，放着帮会里挥手即来的美女不要，把这样的小妖怪藏在家里。整天不出门，做着不为人知的工作。怪不得手下人要风言风语了，说什么堂堂的门主同一个三眼族妖怪……”青龙肆无忌惮地大笑着。瑞雪在一旁涨红了脸。

“恐怕说这话的始作俑者就是你青龙吧。”秦荆冷冷道。“还有一点，瑞雪不是什么‘妖怪’，三眼族也是人。”

令秦荆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帮会里的大部分人都把外族视为异类，不以和颜相对。那件事发生以来他也经常受到这种待遇，所以他对帮会里的这些“异类”从来都是很和善的。

青龙不屑一顾地说：“他们那还叫人？一辈子除了跟召唤兽打交道还是跟召唤兽打交道。弄得自己也跟召唤兽没什么两样。就算再加上他们那个半死不活的疯子大王，能成什么气候。”

“不要侮辱三眼王！起码他的阅历比你丰富百倍。”秦荆反驳道。瑞雪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那只眼睛气得直眨巴。

“好好好，别为这些脏东西伤了咱们的和气。唉，这所宅子要不是首领送你的，我真想一把抢了去，然后整天看人们在熔岩里挣扎的好戏……”青龙就像在随意调侃。

“帮会里有你这样的蛀虫，怎么还能发展，得到别人的认可。”秦荆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蛀虫？认可？哈哈哈。再怎么说，我为帮会出的力也是你的好几倍。你以为你对那些老农民们态度和蔼一点，他们就会挨家挨户地把钱送到你手中？没有比这更有趣的梦了！整个大陆的人都把帮会称作极恶同盟，摆明了就是不让我们死干净他们就不罢休。只不过他们目前只是敢想不敢做而已。那你加入帮会不也由于为了享受或自保吗？”

“注意，我加入帮会是为了找人！我再不才，也不会沦落到你的地步。”

“啧啧，金猊啊，你不能对我有礼貌些吗？别我了我俩的身份，一个是上级，一个是下属哦。 ”

“我想，是你先不经通报就闯入我家的吧！请问到底来此有何贵干？”既然知道了对方是青龙，也就知道了他是怎样避开仆人的视线的。秦荆的宅子离师父现居的地方十分近，中间有一条密道相通，出口在“清潺”临山的一面。青龙肯定是从师父那儿来的。

“金猊啊，你来到帮会里也有些年头了，但是至今还没有办成一件对帮会有巨大利益的事。今天我和首领谈到此事，他在言语中暗示道，即将给你一个大任务做做，于是我来瞧瞧你的状态如何，看能否胜任？”

“帮会交给的任务，我自然会尽心尽力。用不着你操心。”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看来我再待下去也是无趣得紧哪。”“清潺”中央那棵樟树的影子突然竖了起来，飘过池面，显出一个魁梧的身影。七八尺的块头，虬髯虎目，神情粗犷。虽然很反感，可秦荆也不得不佩服青龙影遁术的高超。刚才那么近的距离，自己都没有发现他隐身在樟树的影子里。

青龙走过两人，突然伸手往瑞雪头上抓去。秦荆一皱眉，看来今天青龙是不会轻易罢休了。

蓦地，他大叫起来。原来手背上多了一条小蛇在游动。秦荆暗笑不已，瑞雪的小把戏居然也能成功。

“死丫头！”青龙驱走小蛇，在瑞雪屁股上虚踢一脚，骂骂咧咧地向前院走去，被仆人领出了视野。

“竟然这么容易就滚了。这白痴到处得罪人，看来在帮会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前途。”秦荆鄙夷地说。

“你真以为他很愚蠢？”

“难不成他还很老谋深算？”瑞雪的话使秦荆产生疑问。

“好吧，如果你对他实在忍无可忍，我劝你不要得罪朱雀。”

“此话怎讲？”

“青龙和朱雀表面上亲如兄弟。私下里却彼此仇视，在暗地斗得很厉害。你师父纵然神通广大，也无暇顾及这些，因而一直没有发现。未免腹背受敌，你还是别同时招惹两人。”

“这……怎么可能？帮会里的高层人士在非比试情况下是万万不能有敌对关系的，否则给予严惩。况且朱雀素以智计高超而闻名，那个马大哈怎么能同他斗？”

“相信我吧！毕竟我来极恶同盟的日子比你长多了。所以说，看人不能看外表，青龙肚子里的坏水你还没见识过呢！传言说他还自己私设了几个分堂，势力之大叫人震惊。你一刻也不能对他放松警惕。”

“那是传言。他连你小小的召唤术都没发现……”

“那是示弱呀！请你想想，在这种小事上都不惜丢人现眼地卖弄愚蠢，可见此人的城府之深不亚于朱雀。”

沉寂半晌。

“在想什么？”

“明天，我要去见一下师父了。”

也只有师父能看清帮会暗地里的诸多隐晦事件了。别的人绝对无法全部明白，一个如同极恶同盟般庞大的组织表面的平静之下还隐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这“清潺”，不知情的人谁能想到，池底是块暗流汹涌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