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十弦

“拜见城主大人，不知大人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半个时辰之后，让·叶奈站在了冰石的面前。
“叶奈先生，你来了，不必拘礼，请坐。”冰石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不敢，不知大人有什么需要我效力的，还请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虽然不知道素不相识的拉马特城主找自己来到底有什么事情，但自看见冰石的那一刻起，让的心里就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我就直说了，我准备组建一只新的护港舰队以打击日益猖獗的海盗，所以想要找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温古尔向我推荐了你。怎么样，愿意接受这个职务吗？”
“谢谢城主大人、温古尔大人的垂青，但我从来就没有航过海，更不要说什么经验丰富了，温古尔大人恐怕弄错了。”听到冰石的要求，让的心头不由一振，难道自己隐姓埋名近八年，终究还是被人识破了身份？

“是吗？温古尔，你是怎么办事的？”冰石相当夸张地在脸上显露出一种责怪的表情。

“我绝对没有弄错，这位叶奈先生一定可以担当起船长的重任。”温古尔向着冰石略鞠一躬后，转向了让“让·叶奈，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不过叶奈先生，我听说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个在八年以前如果有谁提到，商铺会立即关上大门，船长会升起白旗，水手们将瑟瑟发抖，即便是远离海岸的居民也会开始祈求神明的庇护的名字——帕帕·莱斯塔——诺亚大陆最凶悍的海盗的名字。不过自从八年前他诱拐了雪松城邦城主的幼女后就销声匿迹了，据说雪松城邦至今仍在通缉他。”温古尔微笑着看了看让，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之情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如果叶奈先生想要证明自己和那位威名远播的海盗无关，我想不妨把叶奈夫人送到雪松城邦去让他们辨认一下。虽然老城主已经在几年前去世，但新任的城主非常想找回自己的妹妹雪云呢，据说只要有人提到帕帕·莱斯塔这个名字，他的眼睛都会气得发绿。”

虽然没有机会验证雪松城邦新任城主生气的时候是否真的会眼睛发绿，但温古尔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眼珠开始笼罩着一层暮霭般的墨绿色，那蕴含凶光的冷冰冰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而他面部的线条也正在急剧的收缩。
发觉气氛不对的温古尔立即做出了让卫兵上前的手势。

“城主大人这么相信我，我我只有竭尽全力方能报答城主大人的信任。”就在这个时候让却开口说话了，他的眼睛又恢复为半透明的褐色。

“很好！既然阁下同意担任船长，那我们先来详细的谈一谈舰队的情况吧，叶奈先生。”挥了挥手让卫兵退下后，冰石开口了。
“即将组建的这只舰队有些特殊的地方：我只负责建造船只、招募人员以及舰队首航的补给，但以后所需要的物资……就要靠你自己解决了。”这句话，冰石说的很慢，他要叶奈慢慢体会其中的压力。

“全部……自己解决？所有的补给？”让一时间楞住了。
“当然还包括有水手的佣金，你可以从海盗船上取得所需要的物资，或者是……我们富有的维金格会长的商船队——他的船队一定大有油水可捞。”冰石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他惯有的冷笑。

“打劫商船队？”让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我授权你可以打劫商船队，不过只限于维金格船队。绝对不允许碰其他商船队一个手指头。不过打劫的时候绝对不可以被人认出你们的身份，当然了，具体应该怎么做你比我要清楚的多。”
“明白了吗？”冰石突然提高了声音。

“我明白了。”让终于明白了冰石的企图，对自己将来的命运也越来越担心。
“那你先回家吧，等到船准备好以后我自然会叫人去找你的。”冰石示意让可以退下了。
“哦，对了，担心你出海以后你的夫人和女儿会很孤单，所以我都已经派人把她们接到城堡里来了，在这里会有很多人陪她们聊天的，你大可以放心。”冰石用一种异常和蔼的语气对让·叶奈说出这句话后就低下头不再看他了。

直到这个时候，让·叶奈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难题，八年来，他开始第一次怀疑当初隐居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只要自己过去的那些弟兄有一半在这里……不，只要三分之一就可以……但是现在，自己唯有回家等待冰石的下一次召见。

三个月后的一天，让·叶奈等到了冰石城主要求他立即到城堡报道的命令。

“船已经准备好了，不过还需要你为她起一个响亮的名字，命名和首航仪式都将由你主持。以‘护港舰队’名义，你可以在港口招募任何看中的水手。这里是供你招募水手以及购买补给的资金——记住，只此一次，以后舰队的命运就全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退下了。”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冰石连头都没有抬起。

“我还有个问题。”
“说吧。”
“我可以见见我的妻子……和女儿么？”
冰石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看让，笑起来。
“当然可以，不过以后……如果没有我的召见，你不得跨进城堡半步。”冰石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桌上的铜铃，一位侍女推门走了进来。
“她会带你去见你的妻女的。”

在与分离了三个月的妻子对视的那一瞬间，让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他甚至期望时间就凝固在这一刻，就一直这样凝望下去……

时间在飞快的流逝，几乎是梦游般，让终于走到了妻子身边，慢慢坐下。看着自己熟睡中的女儿，这个巨大的汉子微笑起来。他从口袋里缓缓抽出右手，在女儿的枕边轻轻放下了一个细小的物体。当那握惯了弯刀与粗缆的手掌挪开的时候，一个可爱的布娃娃露了出来。如果有人看见现在的让·叶奈，或者说帕帕·莱斯塔，是决计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威镇四方的海盗的。

让的妻子，曾经的雪云，现在的叶奈夫人，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所做的一切，眼睛里留露出无限的柔情。

“我……我……”让几乎没有勇气向自己的妻子说明一切，在深深的呼了口气之后，他终于说出了走进这间屋子后的第一句话。
“我又要出海了。”
“我知道了。”
“我们……可能会有很长时间见不了面。”
“我知道了。”
“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不需要担心。只要我一天没有回来，冰石就一天不敢伤害你。”
“我知道了。”
“海港里的房子，我已经卖掉，等我回来，我们就立刻搬走。”
“我知道了。”
“我已经托付了可以信赖的人，只要我死亡的消息传回海港，他就会立刻去雪松城邦通知你的大哥来将你接回去。”
“如果你死了，那我也将死去。”叶奈夫人平静的就像古井之水，她丈夫的话似乎没有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如果你死了，谁来向我们的女儿讲述她爸爸的故事呢？你的大哥吗？他一定会在我们女儿的面前污蔑我，教她如何憎恶我的，这样比让我死去还要痛苦一万倍。”
“那……我会活下去，我会告诉我们的女儿：她有一个值得骄傲的父亲。我发誓。”虽然叶奈夫人的脸上仍旧保持着可人的笑容，但清澈的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般从脸颊两旁淌落。

“也许，从我将你带离雪松城邦那一刻起，不……应该说从我爱上你那一刻起，我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让一把将妻子揽在了怀中，紧紧的搂着。
“不，如果我没有爱上你，我迟早会窒息在雪松城堡六尺厚的石墙里；如果你没有带我离开，我一定会因相思而死去。”

渐渐停止了哭泣的雪云，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个由十二颗完全一样的紫色珍珠穿成的手链。她小心的将手链解开，从上面取下一颗，用丝线单独穿了起来。由剧烈的哭泣所带来的抽搐使得这个简单的工作耗费了相当的时间。

她紧紧的将这粒珍珠系在了丈夫的手腕上。
“只要看见它，你就会看见我的。”雪云轻轻抚摩着丈夫的掌心。
“我唯一留给你的，恐怕就只有我们的女儿了，只要看见她，你就会想起我。”

幸福的相聚永远是短暂的。当让离开城堡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收拾起悲伤的情绪，他决定先去海港看看自己的舰队。

“请问你就是叶奈先生吗？”刚离开城堡不远，一个瘦小的精灵突然冒了出来，挡在了让的面前。
“是我，有什么事吗？不要挡着我的路。”发现自己突然间变得尽人皆知，一心只想隐姓埋名过平静生活的让觉得火冒三丈。

“是这样的，这里的城主，也就是冰石城主雇佣了我。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伊欧，是从魔神堡来的雇佣兵。城主他要我来向您报到，参加您的舰队。”这个叫伊欧精灵自顾自的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面前人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如果你再不让开，我就向你的屁股狠狠上踢上一脚，直接把你送回魔神堡。”让的脸颊已经笼罩上一层铁青色，如果换做是从前的帕帕·莱斯塔，大约早已把积攒了三个月的怒气全部发泄在无辜的精灵身上了，幸好随着名字的更换，让的脾气似乎也改了许多。

“啊，对不起。”终于感觉到不对的伊欧赶紧跳到了一边。
“你是城主派来的吗？很好，我现在的确缺少人手，你会做什么呢？掌舵？操帆？划桨还是做饭？” 让上下打量着伊欧纤细的四肢。
“嗯……我都不会。”
“那究竟你会什么？”
“放火啊！比如火矢、火球、火云……我是一个火系的元素法师。”伊欧得意的介绍着自己的看家本领。

“哦，你是个精灵吧？我听说精灵的视力都很好，你就做眺望手好了。”让的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的微笑，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伊欧念出的那一大串火系魔法，既然是冰石派来的人，那就代替冰石承受我的怒气吧，让这样想着，但他随即便察觉了自己这种奇怪的心态，如果是从前那个帕帕·莱斯塔，大约是不会和这样一个小个子的精灵计较吧？让无奈的摇了摇头，想把这种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另外，你有航海经验吗？”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让问道。
“这个，我可是在魔神堡长大的，那里的雷湖可是相当大的，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坐几次船。”伊欧自信满满的说道。
而听到这一切的让，彻底打消了继续说话的意图，也完全没有力气向他解释湖与海的区别了。

当他俩走到海港的时候，让才发现所谓的舰队只有一艘船，一艘双桅方帆船。

没什么好说的了，这艘船实在是太普通，以曾经的帕帕·莱斯塔专业的眼光来看，它的制造工艺还不错，不愧是出自从拉马特的船坞，但也就仅此而已。说到指望它可以清剿诺亚大陆的海盗，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错，我原来以为冰石会给我一艘独木舟让我一个人划着出海呢。现在看来，这艘船至少可以容纳200个人，除了你我，还差198人。”让自我解嘲的对伊欧说道。
从来到港口那一刻起，精灵张大了的嘴巴再也没合上，就更谈不上回答让的问题了，除去“啊”这个单音外，他似乎发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现在您只差197人了。”一个浑厚的男音从让背后传来。
让回过头，看见一个敞开着上衣，露出被海风吹得黑红的胸膛，背上还背着个大包袱的年轻人。
“我叫南·诺伊，拉马特海港最好的水手，刚刚听见您说需要人手，而我现在正好空闲。”南一边说着一边友好的向让伸出了右手。

“拉马特海港最好的水手会没有工作？”让没有理会南伸出的右手，眼睛里流露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怀疑。
“哦，我本来是‘鲸鱼’号上面的水手长，就是那边那艘大船。”南·诺伊的右手指向了远处的码头“因为我打了船长，所以刚刚被赶了下来。”
“我不喜欢会打船长的水手，伊欧！我们走。”让拉着还在痴痴发呆的精灵准备离去。

“等等，听我说，我之所以会打船长，是因为我发现那个家伙，那个残忍的家伙在偷偷的帮商会长维金格贩运奴隶！我在底仓看见了他们，都是些可怜的孩子和女人。如果你认为我做错了，那好，您的船我不想上了，您和他们是一样的人。”说着，南拉了拉背上的包袱，转身准备离去。

“你怕死吗？”让突然问道。
“您说什么？”南站住了，他瞪着充满了疑惑的眼睛，奇怪的看着让。
“我问你怕死吗？我这不是商船，是战船，准备清剿海盗的。如果不怕死，你就来做我的水手长。”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当然，当然……”南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拼命握着让的手不肯放开。
“其实，我觉得雷湖上的船可能还要大一些。”一直没能合上嘴的伊欧终于说话了。

经过两个星期的准备，让雇佣到了足够的水手，补给也都准备齐备，他的“舰队”终于要出发了。

“砰”的一声，一瓶莱姆酒被让砸碎在船首，“我将你命名为‘勇气’号。”让大声宣布道。
水手们欢呼起来，十二对桨同时开始划动，白色的帆升了起来，“勇气”号缓缓驶离码头。
海风鼓起了帆篷，浪花在船头下翻滚，高耸的船楼在阳光下威武雄壮。

一面红色为底，中央绘黑色狮头侧面象的旗帜被升了起来（当让还是叫做帕帕·莱斯塔的海盗的时候，他的旗帜为黑底红狮头，现在反过来了）。
“从今天开始，这面旗帜就是我们的象征，是勇敢和力量的象征，我们将用汗水、血肉以及生命来捍卫它，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它就决不能落下。”说到这里，让停顿了一下，他扫视着围在身边的水手，继续说道：“我将这面旗帜命名为‘狮子心’。”

“不落的狮子心旗万岁！”水手们的声音响彻拉马特海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