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终章　并不浪漫的结局

冲田

　　笔直的通道向上延伸着，无数级台阶从脚下延伸到一片黑暗的虚无之中。有人说过，人类对方向、距离和时间的感觉是靠不住的，特别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
　　然而，除了刚才那个岔路口之外，并没出现有第二个路口可以让莎萝和芬克迷失方向，他们确实是沿着那条唯一的通道一直向上，但是，现在爬上的距离应该是已经远远的超过了“重生之塔”的高度了才对，却并没有爬到塔顶。而且，根本连一点快要到塔顶的迹象都没有。
　　疲劳感开始袭击这对男女，并非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但这杳无尽头的单调通道造成了精神的疲劳，这比单纯的体力消耗更容易让人崩溃。
　　突然，莎萝停下了脚步。
　　“我不走了！芬克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这座塔没有古怪的话，我们早就应该到塔顶了不是吗？”
　　“确实是有些古怪啊。”
　　他们两个并非是魔法师，否则应该会感到在这条通道内有魔力的波动，空间被魔法扭曲延长，如果只凭借双脚向上爬的话，恐怕永远也不可能走到通道的尽头。
　　“不过，现在也只好向上走了吧……”芬克试图说服莎萝，但少女却坐了下来，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无奈之下，自己也只好坐到她的身边。
　　“你想没想过，要是我们出不去了怎么办哪？”
　　莎萝的声音很小，她的精气已经在这无穷无尽的通道内耗尽了，芬克从没有见过她这么沮丧的样子。
　　“怎么可能出不去啊……”虽然安慰着她，但芬克自己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下面的石门被封死，那条岔路是死胡同，而这条路又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或许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反正，已经不可能出去了。”莎萝的头背对着芬克，所以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她的声音中夹杂着细微的抽动鼻子的声音，该不是哭起来的吧。
　　虽然芬克很难想象莎萝会哭的样子，但是，一个女孩子，面对现在这样的绝望情形，只是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莎萝……不会那样的，我们现在休息一会儿，等爬上了塔顶，一定有办法……”
　　“如果根本就没有塔顶呢？”
　　“……”对这个问题芬克无言以对，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话，而且，莎萝说的似乎更接近眼下的现实。
　　“莎萝，无论出现什么样的状况，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这个笨蛋，究竟知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莎萝转过头看了他那张俊朗却总想透着某种傻气的脸一眼。
　　“即使你不想陪，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啊？”
　　“莎萝……”
　　“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心安慰我，我还说出那么任性的话。”莎萝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身体靠向了芬克。就算芬克再怎么木讷，现在也知道应该要怎么做，尽管事后她很有可能会为这件事情翻脸，但他还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用一只手把她揽在了怀里。
　　“芬克，你说，进化真的会有终点吗？”
　　“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吧，生物不断的通过繁殖和变化，一代代的完善自身，会越来越高等。但是，我想是不会有尽头的，完美的生物大概不可能出现吧，即使有，我也没办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生物。”
　　“但是，精灵呢？他们不是拥有无限的生命吗？难道他们不是完美的生物吗？”
　　“当然不是，他们仅仅是……”突然间，芬克的话嘎然而止，莎萝仰起头，看见他一脸惊愕的僵在原地。
　　“喂！喂，你怎么了？”
　　“我好像明白这座塔是怎么回事了。我们不应该继续向上爬了，你说的没错，这条路根本就没有尽头，因为海精灵们跟我们的想法一样，他们也一定认为进化是没有终点的。”
　　“这么说，真的是没有希望从这里出去了……”
　　“这到不一定，莎萝，你注意到没有，这个塔里，什么生物的图像都有，唯独没有海精灵自己。我在想，如果海精灵要把自己也画进这座塔里面的话，应该是在什么位置才对？”
　　“什么位置？大概是在精灵的旁边吧，等等！你是说……”
　　“没错，我想，我们应该回到那条岔路去。事情的关键，一定就在那里……”
　　“喂！”莎萝突然叫了一声打断了芬克的话，好像是在提醒他某件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
　　“既然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办了，你还要把我抱到什么时候啊？”
　　“啊！对不起！”芬克慌忙把手缩了回来，刚才担心的果然没错，她真的翻脸了。
　　“笨蛋。”莎萝小声的骂了一句。她那双海蓝色眼眸中重新充满了春日海风一般的精气和活力，而且还有着一种包含某种意味的笑意似的。
　　芬克忽然注意到，莎萝眼睛的颜色，其实和莉迪特一模一样。

　　只走了很短的一段路就重新回到了那个岔路口，可以肯定，向上爬的时候和下来的时候走过的路程决不是一个概念。不过，这座塔里无法解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两个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而，在那幅精灵画像的地方，仍然是一条死路。
　　芬克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幅精灵画像，用手去摸了摸，画像似乎是雕刻在石头上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难道这里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这里也有海精灵的图画，应该是在精灵的旁边才对。”莎萝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用手去推了侧面的墙壁。突然，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手掌竟然穿过了墙面，没入了墙壁之中，好像没有任何阻碍似的。
　　“怎么回事，手被吸进里面去了吗？”
　　“不是啊，可以拔出来的。”莎萝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从墙壁中抽了出来。
　　“这么说，这面墙壁只是幻觉喽？”
　　“不完全是，确实有感觉，就好像是伸进了水里面，有那种湿答答的感觉。”
　　“这样看来，这座塔的秘密就掩藏在这面墙壁里面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样诡异的东西，想要下定决心走到里面去，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如果里面真的是象水一样，那进去以后就不能够呼吸了。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莎萝，你害不害怕？”
　　“说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不过，我不会因为害怕就退缩啊！”回答凸显出莎萝的好强性格，她一把抓住了芬克的手腕，“所以，要进去了！”
　　墙壁内的感触相当奇怪，确实有点像潜入水中时的压迫感。但是并没有全身被沁透的感觉，要形容的话，仿佛是接触到滑滑的苔藓表面似的。会窒息的担心是多余的，里面没有丝毫气闷的感觉，满眼都是液化了的水晶一般的景象，有些光线经过了无数次的折射，形成了万千个细小的光斑，不停的向视界冲击而来，除了有点让人目眩的感觉之外，倒是相当的漂亮。
　　不过，同时出现的另一个东西就不够赏心悦目了，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飘飘乎乎的黑影，乍一看去，有些像海洋里的巨大水母，又有点像是暴风雨前翻滚的积雨云似的。
　　黑影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靠拢过来，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它确实具有攻击性。不过，想必被它吞噬进去绝对不是中大奖式的幸运。
　　“快跑吧！”莎萝一边惊叫着，一边拖着芬克的手向黑影的反方向跑去。但是，这里并不是在空气中，行动的阻力要大得多。相对于那个黑影来说，两个人的移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从上方俯冲而下的黑影带起了周围空间的波动，不知名的物质好像水流一般将两个人冲开。莎萝用和游泳一样的方式重新向芬克靠过去，她发现在这里这种行动方式比走路要快得多。
　　刚刚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的黑影突然调转了方向，扁平的身体忽然张开成一张大网的形状，大网的中心也许是它的口器，而那个部分正对着莎萝。
　　“危险！”
　　不知道芬克使用什么方法居然能那么快速的移动，他突然猛冲过来，肩膀重重的撞在莎萝的身体上，受到撞击的莎萝向反方向飞了出去，一下子脱离了黑影的控制范围。但是，芬克却几乎在同时被那片黑影吞没了。
　　“不要啊！”莎萝拼命的大叫着，但芬克已经毫无反应了。
　　那片黑影转过头又向她扑过来，莎萝已经一点逃跑的意志都没有了……

　　莎萝忽然坠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中，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在整个过程中都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意识。身体的触感就像是潜入到深水后一般，不仅仅是浑身发紧的挤压感，还有那种上下左右全部失调的漂浮感觉。这样的体验当然说不上良好，不过，即便是惊慌失措也不能对事情有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帮助，因此，她反而可以冷静下来。
　　尽管此时大部分感觉都有些虚无缥缈，但有一种，仅有的一种知觉是实在而又可靠的，那就是从手腕上传来的阵阵温暖感触。
　　那个傻瓜，果然还在自己的身边啊……
　　漆黑一片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是一个淡蓝色的光球，接着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转眼之间，在芬克和莎萝周围，出现了无数个那样的光球，围绕着他们缓缓的旋转着。向远方望去，就仿佛是星河一般灿烂。
　　“你们两个终于到这里来了。”
　　忽然传来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在芬克和莎萝面前，出现了一名少女，她身穿着海蓝色的连身窄裙，同样颜色的秀发长可及腰，眼眸也是如同大海一般的蔚蓝色……
　　“莉迪特？”
　　也许并不是，而是和她一模一样的海精灵。不过，那名少女却点头认同了芬克的判断。
　　“我是这座‘重生之塔’的管理者，名字叫做莉迪特。”
　　“为什么要骗我们？”莎萝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虽然现在看来是一场虚惊，但刚才确实经历了一场事关生死的冒险，而且，全都是因为莉迪特的缘故。
　　“我并没有骗你们，‘守望者’现在还站在‘重生之塔’的外面。不过，我和她确实曾经是同一个精灵，事实上，现在也不能说是两个。”
　　虽然话听起来是天方夜谭，可是，既然莉迪特只是一个虚像，被复制成多少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莎萝勉强认同了她的解释：“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重生之塔’的中心，在你们周围的，就是海精灵们的灵魂，你们能够帮助他们获得重生。”
　　“真的有灵魂吗？”莎萝望着周围的那些不断旋转着的光球，真的很难相信这就是灵魂的样子，“那么，究竟你想要我们怎么做呢？”
　　忽然，在莉迪特的两边，各出现了一扇大门。
　　“在我们海精灵面临灭绝的时候，大家用自己的身体做祭品，完成了一个魔法仪式。除了我以外，所有的灵魂都被保存在这座‘重生之塔’里，但是，必须有人来帮助我们打开通道，而且，只能打开其中一条。在我左边的是‘精灵之门’，右边的是‘人类之门’。我想，经过了刚才的‘进化之路’，你们会为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等一等！转生？难道不是复活吗？那些被封住的海精灵的身体怎么办？”
　　“不可能的，已经死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复活。而且，即使复活了，那些身体也没办法生存下去……我们试图用自己的魔法力量来进化，但是失败了。不过，在自然进化的道路上，失败的物种何止万计，我们只是失败了第一次，并没有什么可羞愧的。”
　　“莉迪特，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会成为海精灵，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芬克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似的，“你说是因为你们怀恋大海，我觉得那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你说得没错，但是真正的原因我想你们已经明白了。精灵并不是进化的终点，只是一个例外的节点罢了。精灵的生命是无限的，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无法继续的进化，只能保持出生时的状态。但是，这个世界并非不会变化，迟早有一天，它们会因为不适应这个世界而灭绝。就像我们海精灵同样拥有无限的自然寿命，但现在不也灭绝了吗？”
　　“可是，你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既然自然界让我们背上了无法进化的宿命，我们就通过自己的力量来进化，虽然表面上失败了，但是，我们却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出路。虽然是进化道路上的例外节点。但精灵和你们人类以及所有的生物一样，都拥有着灵魂。”莉迪特望着周围那像繁星一样的灵魂光球，那双蓝眼睛里突然闪现出感动的光华，“所谓灵魂，就是生物一代一代向着更高等级进化的动力啊。”
　　“好了，芬克，莎萝，请你们为我们海精灵的未来做出选择吧。”
　　芬克和莎萝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手拉着手向着“人类之门”走过去。
　　“人类之门”被他们打开，无数海精灵的灵魂光球从那里涌进通道，繁星汇成了一道流动的银河。他们会成为人类，然后，沿着进化的通道继续向前。
　　莎萝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小声地惊呼了起来：
　　“对了，莉迪特，你呢？这些海精灵的灵魂都会转生成为人类，你自己会怎样呢？”
　　“我说过，可以转生的，是‘他们’。我是自愿成为‘守望者’的，现在任务完成了，也到了我该消失的时候了。”
　　“可、可是……”莎萝忽然觉得眼眶很酸，眼泪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莉迪特那豁达的态度，更令她感到难过。虽然表面上她对这名海精灵少女的印象一直说不上好，但就像芬克说的一样，其实，在莉迪特的身上，有一种一直吸引着她的东西。
　　“当年长老告诉我，为了成为‘守望者’，我的灵魂无法进入‘重生之塔’，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做好有这一天的准备了，我知道，迟早会有人类来到这里的。”
　　“莉迪特……”
　　“不过，莎萝，你不要难过啊。”莉迪特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我的灵魂并没有消失啊，虽然在我成为‘守望者’的那一天，它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但我想，应该是已经转生了才对，比我的那些海精灵同伴们还要早呢。”
　　“真……真的吗？”莉迪特很有可能是为了要安慰自己才说那些话的，所以莎萝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因为灵魂是绝对不会灭绝的东西啊。”
　　莉迪特的身体轮廓忽然模糊了起来，看来马上就要到消失的时候了。
　　“有一件事情对不起你，我说过从‘重生之塔’回去之后，我愿意免费做你的导游参观这个精灵界，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莉迪特带着种歉意的表情看着芬克，“不过，说不定还可以……”
　　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用种很有意味的眼光看着莎萝。
　　“好了，我要走了，再见！”
　　“等等！莉迪特，你至少要告诉我，怎么才能分辨出那些人是海精灵转生的啊？”
　　“应该是没有办法的分辨的，转生以后，他们就是完完全全的人类了。不过，或许在那些人身上，会留有一些记录着对大海怀恋的标志吧。”
　　莉迪特和莎萝对视着，她们的眼眸确实一模一样，都是像大海一样的蔚蓝色。
　　“谢谢你们，芬克、莎萝……”

　　不知疲倦的潮汐一起一落的冲刷着海岸，银色的浪花翻卷着涌上金色的沙滩。比起掠过森林的风声，海潮的声音更加令人心旷神怡。海鸥们不甘寂寞的从半空俯冲下来，白翼擦过水面，唱出一个接着一个的高音。投身于这样清新的景色，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能得到适意舒畅的享受。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平静的海面上，一对青年男女漂浮着，他们的都抬头望着半空中的地方。
　　“芬克，明年放假的时候，我们还到这里来吧。”
　　“好是好，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海精灵了啊。”
　　“有什么关系嘛，总之再来一次就是了。”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海精灵的缘故才会对这里感兴趣的呢。”
　　“一开始确实是那样，我是因为被书上写的那种海精灵的浪漫生活吸引，才决定和你到这里来的。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莎萝突然转过头，用非常认真的目光看着芬克，但是，又马上把头背了过去，“反正我一辈子都要跟一个大傻瓜生活在一起了嘛，这无论怎么想也不件浪漫的事情。”
　　差点就脱口说出“那个傻瓜是谁啊？”，幸好芬克总算是在最后一刻忍住了。他愣愣的看着莎萝，但当莎萝转过头来的时候，她那已经通红通红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意。
　　“要放手了啊。”
　　“等等！我不会游泳啊！”
　　“海精灵们都已经转生了，如果你连游泳这点小事都不会的话，可是会被莉迪特她们笑话呦！”
　　“喂！不是刚刚说一辈子也不离开我的身边了吗？”
　　“傻瓜！要是不能追上来的话，那些话就都作废了！”
　　“等一等！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