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101室——温情脉脉版

幽缘.暗

总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身为人类时是无法想象的。比如，这个被无数亡灵诅咒过的玩意儿，你要有足够强的幽默感才能接受。就是这个所谓的：轮回系统——蜃楼。
吸气。吐出舌头，模仿完乔丹，便优雅的落墨。
白绢纸如最后垂死蝴蝶扇动的翅，是黯然收场的幕布，缠缠绕绕的环绕在我所在的屋里。纸上的我的岁月来来回回，成了一个打不烂退不回的结。我捧起一怀绢纸，像捧起一杯清水一样小心。长发垂在纸上，打开成一个黑色的扇面。我在上面写我自己，我写：我有一双洁白的手，比你见过的任何雪都要白，我有柔软的肌肤，比你摸过的任何丝绸都要柔软，我有手臂上弯曲的青色的血管，比你见过的任何河水都要深远。我还有一袭白色的长衣，长衣翩然，随时准备着落幕时遮盖我的容颜。
我停笔，叫：“天下出来啊，你说我该怎么写我的脸。我要不要写的妩媚一点。前面都写的这么妖娆了。”
屋子一角升起一顶高帽。他细长的眉眼突兀的在空气中浮出。然后是修长的身体，按着帽子的手。
“连这个也要问我。你果然是该走不出去这屋子的。幽幽。”微笑，天下把高帽按在胸前，鞠躬。
“走不出去也无所谓。反正我出不去你也一样要留在这里。我们就一起步入老年……想想看那，”我做出憧憬的样子：“我们的中老年该多么幸福…你看着我的皱纹……我看着你的老人班……。”
“靠……够恶毒。”天下扇扇帽子，表情十分扭曲。难道我长着皱纹的脸真的不可接受？我一脸汗。这个蜃楼守护灵可是有着最垃圾的审美观。他带着一脸深情向我描述出来的所谓终极美女代表人物赫然是贞子。我想起他以前无数次赞美，不由的又一脸汗。不过由于三年来他整日面对我这张始终僵硬坏笑的脸，我的美女形象最终变成了一个连缺点都被他数落完了的无聊透顶的----家庭妇女。
……
现在我是什么样子呢。
我几乎都给忘了。三年来我都没有照过镜子。屋里倒也有镜子。只是一面对面还放着另一面，两面镜子相互交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说，你插不进去的，这象征着轮回。
环顾四周，这个小空间勉强只能挤下一张桌子一张床，四面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深深刻痕。天下说是某次要投入轮回的女子写下的爱情诗篇。惊天地泣鬼神，读了还有美容养颜，解渴消痰之神奇功效。唯一的缺点就是——象形文，读不出来。
我进来的那天，天下成功的用他黑色的表皮和阴沉的表情唬住了我，那天我的身份是新鬼，他是蜃楼101室的老牌守护灵。当时他准备从地上突然冒出来，吓唬一下新鬼小朋友，结果他冒出来之后发现怎么也顶不上去了。只好对站着发愣的我说：“对不起，你踩到我的脸了。”
他惊喜的发现这次错误居然造成了更良好的效果。从此我一见他就吐。持续了一个周。
蜃楼的规矩是：申请进入轮回的新鬼必须在守护灵的监督下安排自己的下世人生，然后交给阎罗王审批。批准后即可进入轮回。听起来多么富有人情味且简单啊。单纯如我，自然会大笔一挥，行云流水，三分钟完工。然后上交。
“退回！出局！OUT！”这便是阎罗王的口喻。
泪眼婆娑的我仔细看了看自己安排的下世，没什么错误啊，“X国公主。貌美如花，得好郎君，福乐安康。”
难道是因为不压韵？
又改，“美丽的我绝世的文才，幸福的家很受人爱戴。”
又退回。
反复来回，我终于崩溃，捶着桌子哭喊：“我不要呆在这里啊-----不要----不-----要！”
一切还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的记忆。纵然我还年轻，二十年的记忆也足够沉重，哪怕有地方让你一个人呆着，黑夜若是来了回忆也跟着来，那一点血迹如娇艳的玫瑰残花，凝结了最恶的亡灵，让你怕的只想找个人握着你的手，冷的也好，暖的也好，寂寞和后悔还是在你身边，行世界上最残酷的刑法。我开始摔东西，墨水撒在白纸上变成是刺眼的匕首。脑子里一遍一遍都是过去的画面。我拿着凳子向天下摔去：“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没有抵抗。也不需要。因为无法有什么东西可以对他造成伤害。也许，是这种情景见得多了吧。他活了很久很久。他是怎么活了那么久？
打累了。就爬在地上喘息，头发乱乱的沾着泪水垫在脸下面。再死一次的可怕心情缠上我，真的要绝望的时候，一只手过来摸我的脸，居然还很温暖。
“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天下的声音。
真是残酷的问题。却问的那么温柔。
“……自杀。”
声音像一把枯草了。真狼狈。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痛苦的心情已经无从寻觅，但我居然还可以清晰的回忆起一些小小的细节，比如，天下把我抱起来时，衣服瑟瑟的声音，摸我的头发时手掌轻柔的动作，突然发现天下的睫毛原来那么长的心跳，还有，因为随着他的话语而逐渐平息了痛苦，而对他产生了依赖之后的安宁。那时天下是温柔的，那次是我见到第一次的那么坚定的温柔。
他说：怪不得你的心那么脆弱，那么渴望下辈子的完美。可是这是不可能的。那不是人生。那是梦。下辈子你一定要流很多眼泪，接受很多教训，一定不可以再轻易的死去，无论多痛苦。人生是白纸上写的最华美最让神感动的东西，不可以轻易的就这么放弃擦除，上一辈子是错误的文章，那么下一辈子就好好利用这次的教训，不要像我，连再活一次的机会也没有。在轮回上一辈子时我犯的错误太大，就自杀死掉了，我放弃了去轮回，一直在这里做守护灵去悔过。结果这成了让我最后悔的事情，该放弃的回忆，就放弃吧。
他说：老人都写自己的下辈子是平平常常，年轻人却都喜欢去当英雄。有人尽量的让自己不再重复以前的过错，也有人一点也不后悔继续走从前的路。大家都想的过于简单，轮回给你钩出一个人生的机会，其实并不是真的就那么绝对。脆弱了你是命运的木偶娃娃，坚强了你就可以改写人生。关键还是在于你本身。
他说：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命运争斗。你明白吗……
他说：你相信我吗？
“睡吧，幽幽。”
微笑的嘴唇钩起的弧线，真的很好看，有天下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了。我可以安心的入睡，就算再梦到上一世让我脆弱不堪的那个所爱，我也不会再哭着醒来。一切原来都可以给我一个斗争的机会。是的，天下，我相信你。
三年来。我一直在小心琢磨我的下一次人生。仅仅写了一小部分。写到我的十岁。加进一个美丽的盛夏，小伙伴温柔的掌心，加进爸爸的教训，妈妈的眼泪，加进自己的乖，加进调皮捣蛋，加进失败，加进成功。这么复杂，真正活着却浮浮沉沉，一晃而过。

一定不当木偶。一定好好活。

寂寞了就叫，“天下出来啊---。”他一定从哪个角落浮起来，嬉笑怒骂，是个让人安心的嘴巴很坏的人。终于，纯洁的女孩幽幽也会学的灵牙利齿所向无敌，偶尔撒撒娇，一定被骂无聊。可是撒的狠了，他一定被乖乖制服。女孩幽幽有问题时，即使知道天下会给出什么样无聊的答案，也一定先问问天下的意见。
——天下天下，你活了那么久。居然相当于没活。啊哈哈哈哈。
——靠，我一直死着。
这样的对话时常上演，我常想。不如将来去当恐怖片导演吧。一定是喜剧。
有时也想问问这些年之前，天下你都在干什么。遇见什么样的人，最后他们究竟怎么样。其实最想问：我在你心中是不是比他们重要？可是结果究竟是没有问，否则一定被骂没有水准加滥情。
你对我而言如此重要，可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叫天下，有很好看的侧影，后来就彻底忘掉你。这算命运吧，可以斗争吗？
走之前一定问你我积攒的滥情问题。一定把你搞哭。
有想头啊。
有一天，灯灭了，墙上会出现能透进阳光来的门，之后我就该走了。蜃楼101室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屋子。又小又简陋，还不搞装修。总之，我下辈子应该有胎记是101数字的形状，我都安排好的，几十年后我就又回来了。那时，至少应该搞个带浴室的厕所吧。
把思念重叠起来，应该会重到可以带你下来看看我吧。别忘记，我的脸和贞子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