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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册

逆位的死神

 

  收到好友的死讯,是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午后。

  由纪正在家门前的林间小路中漫步,淡色的头发和黑色的长大衣上,满是白色的细雪以及雪融化后的小水珠。

  看到手机上的显示,原本以为会听到熟悉声音的由纪却意外的听到了低沉又带着悲伤的声音。

  “风桥死了,我是他父亲,葬礼在……”

  还说了什么,由纪实在是想不起来,对于这个消息,她只觉得非常的错愕,完全没有真实感,仿佛是愚人节开的一个不用放在心上的玩笑一般。

  但理智告诉她,这是真的,虽然它如此的没有真实感。

  在雪中呆愣了一会,由纪快步的走回了家,猛力的推开了大门。巨大的声响让蜷缩在壁炉边眯着眼小憩的黑猫竖起了耳朵。

  “收拾东西,我要回家乡去!”

  丢下这句话的由纪,开始拉出塞在卧室床下的行李箱。看着她的背影,黑猫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后,漫不经心的问道。

  “长住还是短住?”

  声音柔媚的就像倾国倾城的美女。但这样柔媚的声音所问的简单问题,却让由纪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停下了所有动作。

  “……我不知道……”良久等待后得到的回答。

  “啊?你的脑子被外面的风吹走了吗?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了!要出门的是你诶!”

  黑猫半眯着金色的眼,絮絮叨叨的说着损人的话,由纪听着慢慢的低下了头。

  “风桥死了,我回去参加他的葬礼。”

  “嗯?你的那个朋友?”黑猫动了动耳朵,语气中满是期许。
“这么说来,这是属于人类的感情罗?”

  “嗯。”

  得到肯定回答的黑猫,高兴的叫了一声后就猛力的跳起,一股白烟过后,一个有着黑色长发、金色眼睛,身着黑色皮服的性感美女出现了。她匆匆忙忙的在屋子里四处流窜,快乐的打理起了出远门的准备工作。

  黑猫叫罗俚,是一只修练了五百多年的猫妖,虽然已经练成人形很久了,却从来无法了解人类的感情。但有句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越是不能理解的事情,就越会吸引生物去探究。尤其是罗俚还亲眼目睹过它主人那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史,从它还没开始修练起,就对人类的感情抱有了极大的好奇心,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在驱使,使得人类前一秒哭、后一秒就笑。

  与由纪相遇是在一个下刮着大风的清晨,寒冷的天气让所有的生物都瑟缩着,路上根本就没有行人。由纪就在那样的寒风中挺直着身体一步一步慢慢前行,冷漠的眼神让罗俚觉得那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类。跟着这样的人类学习感情,会比以前那些常常大喜大悲、情感外露的人来要来得容易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罗俚尾随着由纪到了她家,然后用猫眯常用的无辜眼神骗得了进屋喝牛奶的机会,接着就在倒牛奶的由纪面前从一只猫变成了一个人,想知道表面冷漠的她,看到自己变身后到底会有何种反应。

  当时由纪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啊”了一声,说。“我给你换个杯子吧。”

  看到这样的结果,罗俚立刻就和由纪谈起了契约,就此在由纪家住下,长期观察与学习人类的感情,代价是时刻保护由纪,并给她当帮手,处理各项杂事。

  由纪的职业很奇特,是将人的记忆拍摄成照片或短片的记忆摄影师。据说这个职业和天赋有关,只有天生碰触到别人就能知道对方过去的人才能成为记忆摄影师。

  罗俚常常怀疑靠这种职业怎么能生存的下去。本来嘛,记忆这种东西,会记得的就是记得,被遗忘的就随他去吧,反正忘掉的也一定是一些不重要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特地把它们做成照片或短片常常翻看。

  面对罗俚的这个疑问,由纪只是淡淡的笑笑,回答说。“越是珍贵的东西就越是怕失去,记忆这种虚无的东西更是如此。有很多人会觉得,将它们拿在手里,印证自己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才会有安心感。也有人会觉得,将自己幸福的记忆保存下来,留给自己的孩子们看,让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幸福,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总之,人的心理是很奇妙的,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想将记忆变成照片的理由。”

  只是不知道总是风轻云淡的由纪,在她好友死后会不会也把自己关于那人的记忆做成相片保存阿?

  罗俚这样想着,哼着自编的小调,在网上定好了机票。


  由纪的故乡是一个长年都飘落着枫叶的城市,一年四季颜色不同。每当微风吹起时,枫叶就会随风摇曳而下,点缀起那些以白色为基调的精巧建筑,是著名的枫叶之城。

  坐飞机从现在居住的地方回到故乡,需要十四个小时,漫长的旅程。看着窗外掠过的云彩,由纪陷入了沉思,身边,罗俚早就戴上了眼罩陷入了沉睡中。

  有多久没回去了呢?似乎很久了,久到已经无法计算出,到底离开了多长时间。记得自己还在那个城市的时候,因为这个天生的能力,所以很怕跟人接触。一旦拒绝了别人的好意,自然很快就会被孤立,那时候的自己完全没有朋友,只是一个人在父母遗留的大房子里寂寞的生活着。

  然后呢?直到上大学后,认识了风桥,才有了第一个朋友。

  风桥是个很特别的人,在阳光下总是闪闪发亮,无时无刻都在展露着他快乐的笑容,仿佛这个世界一点烦恼都不存在一样。

  就是这样才被吸引的吧?人类总是想要自己没有的东西。

  跟他不常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应该是大学三年纪的时候,他终于交了女朋友,于是会一起玩乐的时间自然的就变少了。接着自己遇到了记忆摄影师协会的人,就此修学离开了那里,去了协会基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记忆摄影师。

  还记得那张金灿灿的喜贴以及电话那头风桥幸福的声音。

  我们毕业的那天就是我们的婚礼!

  结果参加的却是葬礼。新娘在婚礼前一晚被人杀了,残缺的尸体、满室的鲜血,只有挂在墙上的婚纱没有沾染到血液,在一片深红中白得刺眼。

  夜悠,对,那凄惨死去的女孩的名字,夜悠。风桥最爱的人。她死了以后,风桥性情大变,快乐的笑容再也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因为找不到任何线索,那件血腥的杀人案也成了疑案被搁置了起来。

  time is killer,时间总是可以抹去很多东西。眼前的事情会变成记忆,记忆会在脑海中慢慢淡化,而情感也许会比记忆淡化得更快,因为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会是永恒的。



  “啊啊,终于到了。”站在机场大厅里,罗俚伸了个懒腰。“飞机座位睡起来真的很不舒服阿!”

  由纪的回应是沉默。

  “好歹说句话嘛。”罗俚撒娇般的从侧面抱住了由纪,却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悲伤。

  “很伤心吗?”罗俚伏在由纪的肩头,闷闷的问着。

  由纪微笑着摇摇头,眼光放向了机场的天顶。“去拿行李吧。”

  计程车在风景优美的道路上行驶着,由纪一路沉默不语,切实感受到人类悲伤情绪的罗俚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仔细的观察着由纪的每一个眼神。

  头一次,由纪有了想踢走罗俚的冲动,原来悲伤会让人脆弱到连一个无害的观察者都无法承受的地步,只想找一个安静而黑暗的地方独自静静的发呆。

  对,就像以前父母的葬礼过后一样,将自己关在那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伪造仿佛自己其实也不存在一般的死寂。

  为什么,明明是这么美丽的城市,可是,自己关于这座城市的印象,永远都是葬礼。

  小时候父母的葬礼,飘着冬雨,一地枯黄的树叶,滴落在脚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片萧瑟。

  夜悠的葬礼,在盛夏的阳光下,每个人都静默着,原本参加婚礼的人,却参加了一场残酷的葬礼。风一反常态的刮得很烈,风桥趴在满地的绿叶中哭的声嘶力竭,泪水比汗水流的更多。

  如今,许久之后,再回到这里,居然是参加风桥的葬礼。不知道,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


  车停下了,罗俚看着眼前精美的建筑双眼放光。

  “好漂亮!”

  白色的特色建筑上落满了秋季特有的红色枫叶,庭院中的枫树在浅浅的秋风中发出好听的沙沙声,火红的叶子随风而下,一派漫妙。

  “这里是?”

  “我父母留给我的房子。”

  司机卸下行李开车远去,由纪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留下罗俚一个人忙着扛起那六箱行李跟随进屋。

  门打开了,灰尘厚到踩过就会留下脚印,客厅落地窗的玻璃也一片迷蒙。

  “里面也很漂亮阿!”罗俚感叹着,却不小心被放行李时扬起的灰尘呛到,咳嗽了起来。“就是太久没打扫了!”

  由纪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良久后淡淡的开口。

  “我不太喜欢这里,回忆太多了,相比之下,现在的自己,简直是寂寞得可怜。”

  “嗯?”正在与家具罩布抗战的罗俚听到,停下了手里的活,以防止自己再度被呛到。“你不是一直都不太爱跟人交往吗?”

  由纪苦涩的扯出一丝微笑,走到了落地窗前推开了半扇窗户。

  “没有人喜欢寂寞和孤独,没有……”

  只是这句小到仿佛心声的话,并没有传到罗俚耳朵里,它依然专心致志的对抗着罩布与灰尘,忙得不亦乐乎。



  风桥的葬礼时间就在由纪抵达这个城市的隔天,一个略带凉风的早晨。

  这个城市的气候与由纪现在居住的地方不同,同样都是秋季,在那边出发时,是下着小雪的寒冷天气,到了这里却更像是盛夏刚过后的宜人天气,明媚的阳光,凉爽的微风,火红的枫叶。美丽的故乡景色。

  不知道风桥是不是当初就把夜悠墓旁的那块地买了下来,总之,现在他的墓地就在夜悠旁边。

  来参加葬礼的人,大半都哭的希里哗啦,毕竟枫桥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只是由纪却一反常态的冷静,仿佛她来参加的是一个与她毫无深交的人的葬礼。而跟随前来的罗俚则是一直盯着站在她对面的那个黑衣男人,射出极度敌意的眼神。

  葬礼结束后,与风桥父母告别的由纪准备离开。却在走了不远后,被罗俚所敌视的那个人叫住了。

  看到罗俚那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咬死对方的样子,由纪抓住了它的手,白色的手套和黑色的皮服在阳光下显示出了强烈的对比。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由纪略微的皱着眉,试探的问。

  “我叫卡佛,算是是风桥的同事。”

  罗俚反感的哼了一声。“由纪你怎么没说过风桥居然也是这种人!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罗俚用自由的那只手挽住了由纪的胳膊。“快点走啦!”

  黑衣男人追上来,小声的说:“相信你已经察觉到了吧,下葬的那个不是风桥。”

  已经被罗俚拉着走了几步的由纪猛的止住了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佛看了看周围。“还是换个地方再说吧。”

  罗俚见由纪的犹豫,愤怒的朝着男人大吼。“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谁知道你们这些人都会有些什么小动作!”

  卡佛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猫妖小姐,除妖委员会只除害人的妖怪,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请你相信我!”

  坚毅的眼神,很像风桥在夜悠死后很久,终于重新振作时的神色。

  “我跟你走。”

  由纪答应的同时换来了罗俚的抗议。不过反对无效。

  “你不愿意可以先回去。”

  “不行!”罗俚摇头,“契约规定我要时刻保护你的安全的!”

  “那就跟我一起去,不许大吵大闹!”

  由纪生气了。认知到这一点,罗俚乖乖的闭上了嘴,虽然极度的不情愿,但还是和由纪一起跟着除妖委员会的人离开了墓地。

  顾名思义,除妖委员会,是铲除妖怪的组织。罗俚是妖,自然的就会感受到除妖人身上,因长久除妖而沾染的对妖的杀气。对罗俚而言,杀妖的人就是杀妖的人,根本就没有好坏之分,因为他们全部都是坏的!妖也是,吃人与不吃,也只是各自的选择不同而已,不需要人类来判断好与坏。当然如果某只妖触犯到了自己要保护的东西,就又另当别论了。


  其实卡佛所说的‘换个地方’,就是换到了他停在墓地停车场的车里。看着那辆银灰色的休旅车,罗俚皱着眉对着卡佛威胁了一通后才拉着由纪一起坐进了车的后座。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他父母旁边说这件事,不太适合,万一被他们听到就不好了。”卡佛按照罗俚说的,乖乖的坐在副驾驶座里侧身对她们说着。“除妖委员会的人既然能除妖,用法术移花接木法伪造一个尸体自然也不在话下。”

  “我早就察觉了!”

  罗俚不屑的说词引来了由纪的冷视。

  “罗俚!”

  收到由纪声音中所包含的微怒,罗俚不太高兴的晃了晃脑袋。“好,我什么都不说了!”

  其实由纪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罗俚平日里耍的一些小性子她也从不在意,只是这次事情有些蹊跷,又关乎自己好友的生死问题,由纪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耐性。

  “风桥现在到底是生是死?”

  面对由纪的直视,卡佛垂下眼,沉默了一会。

  “……他是真的死了。”

  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由纪环在身侧的手抓紧了。白色手套上的褶皱,深深的,深深的,仿佛她心底的伤痕。

  手在颤抖,心也是。本来还存着一丝希望说,风桥还活着,没想到再次得到的答案依然相同。

  “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由纪的质问,卡佛叹了口气。

  “我就长话短说吧。”他的视线透过车窗,那是一种回忆的动作。“风桥的未婚妻是被妖怪杀的,心脏被吃掉了。当然吃掉心脏之前,那妖怪还做了其他很残忍的事情,那是个惯犯。我当然知道妖怪吃人有时候只是为了生存而以,但是,那家伙不是!它总喜欢挑漂亮的女孩子,然后弄断她们的四肢,扒掉她们的皮,最后在被害人痛苦不堪的时候,才吃掉他们的心脏。这已经超越了人与妖的界限了,这是在犯罪!”

  卡佛激动的看向了罗俚,被看者无奈的抓了抓头发。

  “你不能要求每一只妖怪都吃相优雅,而且不挑嘴!”

  由纪一巴掌轻拍在了罗俚的脑门上,将它略微向后推去。“后来风桥为了抓到凶手,所以加入了除妖委员会?”

  “没错。”卡佛又大叹了一口气。“风桥是个很厉害的人,跟随打探与之相似的案件,结果就发现了协会的存在。他学法术也很有天份,只用一般人学基础法术的时间就学会了高级法术。可他还是被那妖怪杀了,被杀他未婚妻的那个妖怪!”

  卡佛看着由纪戴着白手套的的双手,眼神深深的,仿佛在思考什么。

  “我见过这种手套,是用来防止碰触到对方就会察觉到对方记忆的特殊手套,只有记忆摄影师协会的人才有。本来这次上头也联系了记忆摄影师协会,想找人来帮忙,但是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所以,我想拜托你!我知道你和风桥是很好的朋友,虽然,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太过于残忍了,能否可行也是未知数。但我还是想请你去看看风桥的尸体,把他最后的记忆保存出来!”

  “然后呢?看他是怎么死的?”

  由纪的声音冷冷的,那无语调的声线仿佛不像是人发出来的一般。

  “我一定会为风桥报仇的!”

  “报仇?”由纪继续冷冷的看着卡佛。“你和风桥,谁的法力更高?”

  卡佛微微垂下了头。“风桥。”

  “连风桥都死了,你又能干什么。”

  “虽然我肯定不是那妖怪的对手,但除妖委员会是个集体!我相信只要知道了那妖怪的外貌,我们一定能打探出它的行踪,一起消灭它!”

  卡佛的眼神很坚定,由纪看着,又好像看到了风桥。

  “开车吧,先去买相册和录像带。”

  了解到由纪已经答应的卡佛,垂着嘴角用力的笑着点了点头,移到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时间随同车窗外的风景一起流逝着。等卡佛带着由纪、罗俚还有满车子的像册、录像带来到除妖委员会的办公大楼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正是午饭后的小休时间。满楼的除妖师让罗俚神经紧张,如果它现在是猫的原形的话,那一定可以看到它背脊上的毛根根竖起的样子。

  尽管此时的由纪情绪低落,但她还是拍了拍罗俚的后脑,以安抚它的情绪。

  “有我在,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罗俚叹了口气。“可人心难测啊……”尽管自己的法力不低,但是,如果被这一大群道行中等的除妖师围攻,完璧逃脱的机率也不大。

  由纪没有再多说什么,现在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好好安慰罗俚了。面对好友的遗体,还要去找出他被杀前的记忆,是何种悲伤的事情。

  “我去跟上头报备过了,可以去停尸房了。”

  卡佛的声音在由纪耳边回荡,令她从发呆中惊醒了过来。她缓缓的自办公室的沙发上站起,又缓缓的抱起了装满录像带的大纸盒,眼神有些涣散的看向了卡佛。

  “带路吧。”

  叹息声中,卡佛转身开始带路,罗俚虽然满怀会随时被攻击的不安,但还是尽责的扛起了剩下的几大盒像册和录像带,尾随在了两人身后。

  停尸房在办公楼的地下一层。长期被灯光照映的安静长廊上,此时脚步声正不停的回响着,接着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拉开金属柜子的声音。

  由纪看着出现在眼里的尸体,紧紧的抱住大纸盒,呼吸急促起来。

  在卡佛办公室里发呆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的推想着看到风桥遗体时的情形,好让自己在真的看到时情绪不那么波动。只是,显现在眼前的实体,却惨烈的超出了由纪的想象。

  那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四肢上满是咬痕,由于失去了一些肌肉,两条手臂都坑凹不平,腿更惨烈,右大腿上的伤口甚至露出了大段的腿骨。躯干也是,腹部失去了大片的皮肉,几乎没有剩下什么内脏。脸部的皮肤全毁,一片深红色的伤口。

  “当时我们收到风桥用密封术发的消息,说:找到了那个凶手,请求支援。等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风桥已经这样了,周围却没有那妖怪的一点气息。”

  罗俚凑到尸体旁,轻轻的嗅了几下。

  “还是有点味道的,只是味道有点奇怪。”罗俚皱着眉努力的分辨着。“也许是老狐狸的。”

  “闻得出来?”卡佛殷切的看着它。“你确定?”

  罗俚敌意的回视,但为了由纪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修练的越久,妖气就隐藏的越好,不过风桥死前似乎把它打回原形了,有点九尾狐的味道。”

  “九尾狐?”卡佛说。“狐妖想要修炼成九尾,天资再高,至少也需要一千年。而追查史料档案记载,虐杀吃心这种案子最早是出现在三百多年前……”

  “也许只是那家伙法力高了以后,越吃嘴越刁而以。”

  罗俚说完看向了由纪,见到被她勒的嘎嘎作响的纸盒后,叹了口气,轻轻的拉开她的手,把纸盒抽出来摞在了放在地上的那几个盒子上。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既然答应了别人,还是赶紧做吧。早点做完早点离开。”

  “这已经,不只是难过而已了!”略微的沉默后,由纪含着泪大吼,沉积在胸中的各种情绪瞬间爆发。“一定要杀了那妖怪!一定要!”

  罗俚沉默了,曾经一度以为没什么感情,而且也的确在自己和她相处的日子里一直都表现得风轻云淡的人类,如今却在自己眼前大吼大叫,抛却了以往一切都是淡淡表达的样子。这就是人与妖的区别吗?

  妖的性格,天性使然,淡薄的就是淡薄的,对自己再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以后,都不会有什么过大的反应。而人就不一样了吧,一旦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再淡薄的人类也会变得与以往不同起来。
罗俚还在沉思,由纪闭上双眼,将原本快要满溢而出的眼泪硬压了回去,换上了一副无感情的冷漠模样,撕开了那些装着录像带和像册的盒子,将它们取出来归类摞在了尸体边。然后慢慢的拉掉了戴在手上的白色手套,把它们放进了衣袋里,接着将左手整个的压在了风桥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右手压在了成打放置录像带上。

  工作开始了。

  原本还在深思的罗俚,走了过去,开始接过填满后就被由纪抛出的录像带和像册,并将它们一一编号。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用完了全部!”罗俚对着还未从映照记忆中恢复的由纪抱怨。一开始购买这么多的像册和录像带的时候,罗俚还以为由纪是为了以防万一,怕自己因情绪影响失手作废掉才买这么多的,结果没想到这些东西,却在全无作废的情况下全部用完了!超长的工作时间。

  “V98,P103。”

  说完这暗号般的语句,由纪的眼泪掉落了下来,她瘫坐在地上,很快的就由无声轻泣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罗俚从未见过这样的由纪,也从未在在以前观察过的人类中见过如此悲凄的哭嚎,那仿佛要扯断自己所有内脏的凄厉哭声让罗俚觉得难受。它不自主的捂住了耳朵,将自己蜷缩到了角落里,无助的看着卡佛跪在地上将由纪抱在怀里以表安慰。

  最终由纪哭晕了过去,可罗俚依然觉得那凄厉的哭声还在自己耳边回荡。

  “也许我永远也不能了解人类的情感……”

  罗俚缩在角落里叹息着,被安置好由纪,刚回到了停尸房的卡佛听到了,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没有人能经受住眼看好友被杀的打击。我一定会杀了那妖怪的!”

  罗俚摇了摇头。“爱与恨。喜欢与依赖并不等于爱,厌恶和心烦也不代表恨。难以理解的感觉……”

  说着,它从角落里爬了起来,从那堆已经标号的像册和录像带里翻出了标着103的像册和98的录像带。

  “拿去吧,这两个是你要的,剩下的,”罗俚看着那成堆的像册和录影带轻轻的叹息了一下。“我想是由纪自己想要的。”

  卡佛接过像册和录像带,没有做声,默默的看着罗俚将剩下的录像带和像册又装进了那些纸盒里。

  “我带你去由纪那里去。”等待罗俚整理完毕后,卡佛说。“虽然,我很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看这卷录像带,不过我想你肯定不愿意。”

 “我还不至于蠢到把自己真的放到一堆除妖师里。”

  虽然是意料中的话,但真的听到了,还是让卡佛苦笑了一下。“都说了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罗俚哼了一声。“人类真是难以理解。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我一定会杀了那妖怪的,现在却又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谁会相信啊!”

  “由纪刚才不也说了一定要杀了那妖怪吗?”

  “那不一样!”罗俚反驳,“由纪又不是除妖师,她本就不与妖为敌。她之所以会说这种话,我还是能理解的,因为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而且还是完全性的摧毁。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去杀了那家伙!”

  除妖师就是与妖为敌的人,只是这么简单而以,是吗?敌人的话是不可信的。

  卡佛想着,无奈的笑了笑,一路上再没有多说什么。将罗俚带到了二楼由纪所在的休息室后,默默的关上门离开了。


  房间里很安静,由纪还在昏厥后的沉睡中,罗俚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等候她醒来。对罗俚来说,这是一种值得缅怀的感觉,在它还是一只小猫的时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每晚每晚看着主人无声流泪到昏睡,然后舔干他脸上的眼泪,望着窗外守候到天亮。

  被单动了动,由纪终于醒了过来,将手背靠在了脑门上。察觉到这些的罗俚只是很安静的侧身看向了她,什么都没有说。

  安静的时刻持续着,罗俚直觉的认为由纪正在思考着什么,半响后,由纪撑着身体慢慢的坐了起来。

  “不是九尾狐。”由纪低着头,看着身上的被单说。“那是个有九头九尾的妖怪,虽然外形的确很像狐狸,可是爪子看起来更像老虎爪子。风桥也不知道是什么。”

  “九头九尾?”罗俚皱着眉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我没听说过这种呢。”

  “是吗……”

  由纪的眼瞳深处透着些许失望,这让罗俚更为烦躁的抓起了后脑勺。

  “好了好了,人类也不全都是能对自己历史、种族如数家珍的,所以我不知道全部的妖怪的种类和历史也是正常的!不过,”罗俚撇嘴笑了笑。“我认识一个对妖史很熟悉的妖,我找它问问就知道了。”

  由纪听后努力的扯着嘴交对罗俚笑了笑,很快的又陷入了无表情的沉默中。她静静的看着罗俚拉下几根头发念起了咒语,头发眨眼间变成了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文字的小纸条,然后在从指尖冒出的蓝色火焰中燃烧殆尽。

  “那小狐狸白天都在忙着抓贼,没时间跟我水中呈像的,不过我想短信它应该还是很快就能回的。”罗俚说着坐回了床边,然后一脸严肃的皱起了眉。“呐,我们还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么?”
由纪的回应是沉默不语,罗俚有些不高兴。

  “除妖委员会有什么好的,说白了不就是无良杀手集团,只不过专杀妖怪而已。你要想帮风桥报仇,我也可以去阿!”

  由纪垂着眼帘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罗俚说:“我不知道你和那妖怪谁的法力更高,我只知道风桥死的很惨。如果说,先前说一定要杀了那妖怪为他报仇只是一时冲动的气话,那现在的我则是为了风桥最后的执念而要做这件事情。那个妖怪,对风桥作了很残忍的事情,风桥无法原谅,我看了以后也无法原谅!”

  说着,由纪脑子里满满的充斥起了风桥死前的恨意,眼球不受控制的快速的转动了起来,她不得已的闭上了眼睛,以平复这种混乱。

  罗俚看着,大大的叹了口气,看来谈判无门。

  房间又恢复了寂静,在这充斥着些许沉重气氛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淡蓝色的火团,轻轻悠悠的飘拂在伸手可及的半空中,罗俚撇着嘴,不经意的将它抓在了手里。

  很快,淡蓝色的火焰消去了,露出了包裹在中间的小纸团。罗俚匆匆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九头九尾,爪如白虎,垄侄是也。属上古妖怪,生性贪婪,喜将美丽事物据其所有,血统已少,现难得一见。

  “上古妖怪?还真是很麻烦呢!”

  将纸条上的消息念给由纪听后,罗俚不甘的抱怨起来,“死狐狸精,居然也不告诉我那怪物的弱点!”

  “没告诉,也许就是无弱点,或者弱点不祥。”由纪静静的开口。“能存活到现在的上古妖怪,一定很厉害。”

  “也不见得。”罗俚反驳。“即使是妖也是有寿命限制的,不成仙终有老死的一天。道行高深的妖,不是成仙就是逃不过劫数灰飞烟灭或轮回去了。而且老妖怪们都知道,想要长久的生存、安静的修练下去,就不要对人类做些太过碍眼的事情,要不然最后吃苦的是自己。那妖怪吃人吃得那么张扬,我相信一定是道行只有三四百年的小妖。”

  “你先前不是说那是只道行很高的妖怪吗?”

  “那不一样!”罗俚瞪大了眼睛看着由纪,“先前是建立在它是只狐狸的推论上的,现在它是垄侄自然又不一样……”

  “可是风桥死了!”由纪激动的叫着打断了罗俚的话。紧接着,过度悲伤的后遗症--晕眩,再次的向她袭来。她扶着头,倒回了床上。

  罗俚看着由纪叹了口气。“我直说吧。风桥再怎么天才,他进那行也没几年,就算他在短时间里能超过自小就开始学法的同龄人,他也不可能到了一个人就能杀死一只修练了三百年以上妖怪的地步!这就是事实!”

  “他杀不了也不代表你就杀得了!”由纪躺在床上半撑起身,看着罗俚大吼。“你连这群除妖师都怕得不得了了!怎么可能能一个人对付那妖怪!”

  “你这是在小看我吗!”罗俚恼怒了,觉得自尊有些受损。

  “我只是就事论事!”

  “结论就是我是个没用的胆小鬼?”

  “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你现在就是在伤害我!”

  空间静默了,僵直的气氛充斥其中。

  由纪从来都没有对罗俚如此大吼过,罗俚也从来没被人说得如此无用过。初次体验的尴尬在一人一妖之间迅速蔓延。

  由纪无力的躺了回去,开始对刚才所说的话感到后悔不已。果然,情绪的大起伏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因为某件事而激动起来,接下去对任何事情的处理都会显得不经大脑。

  由纪想对罗俚道歉,只是还没等她整理好情绪,罗俚就已经生气的跳窗离开了,留下由纪一个人在除妖委员会的休息室里发呆。



  雨,仿佛无止境的雨,来得即爆裂又残忍。大量水珠快速摔在地上的声响震耳欲聋,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里出门。

  由纪在繁华区的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一整天,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八点,雨一直都在下,一直都猛烈异常。好在这是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不用担心店家打烊而被扫地出门。

  这是风桥记忆中的店,他因为这家店的二十四小时营业而喜欢它。同样也是在这里,他发现了那只杀了夜悠的妖怪。理由很可笑,那妖怪似乎也喜欢这家店。

  妖怪的道行其实很高,刻意隐藏起妖气的话,一般的除妖师根本就不能察觉到什么。风桥也只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气息而以,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一个给人感觉特别的人,还是一只隐藏了妖气的妖。

  之所以会发现,完全是这妖怪太过花哨。

  一个生物所特有的气息是固定的,一只妖修练成人型所拥有的样貌也是固定的。气息想要改变是难以达到的,而换个样貌却只要易容术或障眼法就可以达成,但对于妖来说,有个更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换人皮!

  风桥来这家店的次数太多了,那只妖来得似乎也很频繁,于是偶尔便会遇到。第一次遇到,是这个气息这个样貌,第二次还是这个气息,却已经换了容貌。而且不止脸,身高、肤色、发长、全部都彻底大变样。

  第一次与第二次相遇之间的时间间隔虽然不短,却也没长到能让一个人整形到这样的地步。接着在不算短的时间里,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的相遇,依然是相同的气息,每次都是不同的外貌,并且都是彻彻底底的大改变。

  此时风桥开始百分之五十的断定这是一只妖,百分之五十的猜测,这是一个易容术或障眼法非常了得的人。

  不过一切结论都在第五次相遇时定夺了。风桥百分百的确定,那是一只妖!还是一只犯下了滔天罪行,残忍无比的妖!

  因为第五次,他看到了夜悠。

  无止境的愤怒与憎恨开始涌上心头,即使明白以一己之力难以收服这个妖怪,但风桥还是毅然的跟了上去。看着那妖怪披着夜悠的皮说着残忍的话,那种心痛与自我厌恶根本难以言表,所以他就算死,也要把它打回原形!

  “欢迎光临。”店员的声音打断了由纪的沉思,也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样大雨的夜晚,居然还会有人来?而且还是一个衣着、样貌皆为上品的大美女?

  由纪看了一眼就被深深吸引了,被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

  美女似乎很习惯了人们的注视,也很熟悉这家店的布局。她优雅的将还在滴水的雨伞挂在了店门口的雨伞放置地,然后闲散的走到了由纪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时间,由纪的心脏快速的鼓动了起来。

  那妖怪也很喜欢那个位置,风桥记忆中的五次相遇,有四次它都是坐在那个位置的,剩下的一次是因为它来时那个位置已经被坐了。

  只是,并不能用对桌子的选择来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那个妖怪,只是个咖啡店的位置,每个人都有选择它的机率。

  而且,这张极具古典美的脸,既不是风桥记忆中的那五张,也不是除妖委员会收集到的那些被害者的样子。

  由纪在心里自我嘲笑了一番,自己似乎有些神经过敏了。不过要确定的话,其实有更好的办法。

  她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指,决定上前主动与那个大美女打招呼,顺便借机稍稍碰触一下。就算被对方当成花痴或变态分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帮风桥完成遗愿,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端起咖啡杯,刚准备起身的时候,那边的大美女却先有了动作,主动的走到了由纪身边。

  “我可以跟你一起坐吗?今天店里太冷清了,雨天总让人觉得寂寞。”

  柔美的声音,好听的语调,没有人能够拒绝。由纪回答了一声“好啊”,顺式将杯子举到唇边,浅啜了一口。

  “我也不喜欢下雨天,会想起不好的回忆。”由纪顺着话说着,将咖啡杯放回了原地。

  美女浅浅的笑着,抬手拢了拢耳后如丝的长发。“看来我们都是厌雨之人。”

  “厌雨之人吗?”由纪笑说。“没想到你人长的古典,用词也古典。”

  “现在不是正流行古典美吗?”

  “是啊。不过,潮流这个东西,是很不可理喻的,隔段时间就会换一个。我懒得去追。”

  “不用这么感叹啊,你不也是个大美女吗?没准下一个流行的脸就是你这样的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变成你这种样子的!”
瞬间,由纪被对方眼中一闪而过贪婪所惊吓到了,那仿佛想要剥夺一切的欲望让她觉得恐惧。尽管,那只是自己眨眼前所捕获到的神色。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好在侍者送来了这个美女所点的东西,缓冲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尴尬。

  “您点的香草咖啡和草莓派。”

  由纪看着焦香的派皮和银晃晃的叉子,笑了笑,说:“派趁热吃最好了。”

  “是啊,我每次来都迫不及待的把它塞进嘴里!”

  看着对方拿起叉子,叉起了一小块草莓派,优雅的张开嘴,准备把它吃掉时。早已准备好的由纪迅速的抬起手,抓住了对方握着叉子的手,将叉子用力的拉向了自己,一口咬了下去。

  虽然这只是短时间里发生的简单动作,但对于窥探记忆来说已经足够了。

  “抱歉,我看到草莓派就会发狂。”由纪一边显得很快乐的咀嚼着派,一边尽可能的深入对方的记忆。但感受到的东西,让她的越来越难以保持笑容。

  美女看着由纪逐渐扭曲的表情,也收起了笑脸。“看来这家的派不合你的胃口,真是可惜啊!我可是很喜欢呢,鲜红、可口又美丽。”

  冷冷的语气,冷冷的眼神,让由纪冒出了冷汗。

  “你尽管看,我不会阻拦你的,反正等下你就是我的了。”
 
  满足的悦耳笑声回荡在由纪耳边,美女抬起了左手,抓住了由纪刚才还紧紧抓住自己右手的手,拉离后,牢牢的握住了。

  由纪开始不停颤抖,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它在赌,看是自己先看完它的记忆,还是会先崩溃!

  “都是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吧,如果是你,你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这种事,更不要说去做了,不是吗?”

  由纪无力回答,只是努力的和自己对抗,告诉自己一定要胜利!为了风桥,为了夜悠,为了自己!

  不一会美女突然神色大变,恼怒的将由纪的手摔了出去,巨大的推力,差点让由纪坐着向后仰倒。

  “这不是你该看的!”

  由纪稳住身体,伏在桌子上,虚弱的笑着。“我赢了。”

  “赢了又怎么样!”对方彻底的恼怒了,漂亮的脸庞在极度的愤怒下显得异常扭曲。“疯子和正常人的心味道都一样,皮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你只不过是个能看记忆的人!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你们除了能看记忆,别无所长!”

  “但是记忆常使人崩溃。”

  “我不是人类!”

  “但一样有心,一样情关难过,不是吗?”由纪直起身看着它,一字一字慢慢的说道。“任思,或者是,蓝玉心!”

  “你!”

  饱含威胁性的怒喝在由纪耳边响起,她满意的勾起了嘴角,笑的很残忍。

  任思是眼前这垄侄现在的名字,而蓝玉心则是它被自己深爱的男人抛弃后,也被它自己抛弃了的本名。

  这妖怪心中最深的痛,最痛的人,她通通都要翻出来重新摆在它面前!你可以因为被男人抛弃而疯狂,我也可以为了我的挚友而残忍!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你就一定要死!”垄侄的脸开始忽隐忽现,那是愤怒到极点的混乱显现。

  原本纤细美丽的手变了,变成了长毛的白色虎掌,长长的黑色爪子在咖啡店灯光的照射下闪起了寒光,向由纪的咽喉袭去。

  由纪不为所动,只是冷静的拉断了戴在左腕上的银色手链。

  “轰”的一声,安静的店内突然发生了巨响,被声音引来查看的咖啡店店员惊讶的发现,原本坐在店里的两个美女不见了,只留下了两杯咖啡,只吃了一口的草莓派,和一把椅背上破了一个大洞的椅子。雨从完全碎裂的玻璃窗上不停的飘洒进来。


  --每个生物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人类会本能的将失去亲友的痛苦转换为仇恨散布在杀害他们亲友的生物身上。

  蓝玉心和由纪之间便是这种关系。

  蓝玉心杀了夜悠,风桥憎恨它,风桥死在了蓝玉心手里,由纪无法原谅它。

  痛苦转换为仇恨的本能如此的直接,指令只是这妖怪要为自己的贪婪行为而付出代价!

  所以由纪就算冒死也愿意和除妖委员会合作,因为这是一群和自己目的相同的人。至少目前是。

  雨依旧下得很大,由纪原本干燥的衣物顷刻变的透湿。一瞬间她有些后悔自己同意把传达地点定在市郊的荒山顶上,连一棵树都没有,直直的被雨水洗刷。由纪再一次的认识到,自己不是一般的讨厌雨!而是非常讨厌!

  不过,除妖委员会的人说这片荒山的风水极其不好,能抑制一切非人生物的生长修练,所以才会长年荒芜,不过有意思的是,这里对人无碍,因此选择这里作为除妖地点再合适不过。

  手上的那个传送符也是,将完成形做的异常精致,以防止被妖怪发现那是个符咒,而传送过程却故意做的拙劣不堪,只要是修炼了一百多年的妖怪都能察觉到传输的目的地。

  一切都只是为了将妖怪引来于此。

  一定会来的!即使知道这里风水不好,即使推论到这里也许是个陷阱,但一定会来的!会为情而疯狂的妖怪,不会允许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存活下去!

  由纪在心里笃定的想着,开始打量起除妖委员会的人告诉她的阵法位置,不由的又开始嘲讽起来。

  说什么一定会一起消灭妖怪的,结果还不是要由自己一个人来面对最危险的时刻。稍有差尺,自己就会性命难保。

  可是答应这一切的不都是自己吗?愿意守在咖啡店,一个个侦测可疑人物的也是自己。

  又开始陷入混乱了吗?因为这该死的雨?一定要稳住情绪!

  就在由纪闭眼的功夫,她察觉到一股特别的气息正在靠近,猛然的睁开眼,转过身,果然蓝玉心正站在不远处,憎恶的看着自己。

  居然会从自己无发原谅的对象眼里看到对方对自己的憎恶,真是奇妙的感觉。可虽然奇妙,却绝对的不好受。

  “你厌恶我吗?”由纪淡淡的开口。“我也无法原谅你。你不该杀了风桥,你也不该杀了夜悠还拿走她的皮。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本就已经不多了,可你却杀了他。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需要人类的原谅!”蓝玉心舔了舔突然变长的尖锐指甲,扭曲的笑着说,“人类算什么!人类只是食物和皮囊而已,一群不配拥有心的东西!”

  “难道你有心吗?”由纪又开始残忍的笑。“当初信扬飞抱着你刚生下来的孩子,惊惧的大叫,这不是我的孩子,这是妖怪!然后重重把它摔在地上的时候,你不是为了救孩子,而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孩子吃了吗?”

  “住口!”蓝玉心的眼中透出了痛苦,手不由自主的握紧,长长的指甲刺入了自己的掌心,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和着雨水滴落在地上。

  “住口?那些女孩子求你住手的时候,你不也没停下来吗?”由纪一边说,一边慢慢的退后。“啊啊,那男人一定觉得孩子很可怕,九头九尾,浑身白毛,简直是怪物中的怪物!怎么可能是他那样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的骨肉!”

  “住口!”

  也不知道是荒山的风水影响还是痛苦回忆的刺激,蓝玉心没有动半步,只是开始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大叫着。由纪突然觉得很难受,窥探记忆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感觉到时就如同自己亲自经历的一般,蓝玉心当初深刻在心里的痛苦,其实由纪也一样的感受到了。可是,还是不能原谅!

  “就算你把心给孩子吃了,可孩子挣扎一天后,最后连眼都没睁就死了。你刚生完孩子,产后虚弱,怀里抱着孩子的尸体在床上躺了三天后,信扬飞终于回来了,还带着一个道士,他要杀了你。他要打得你魂飞魄散!”

  “住口!你居然敢用我的记忆来伤害我!我明明就已经忘记了的!”蓝玉心凄厉的声音在大雨中依然清晰的入耳,长长的头发已经失去了丝般的质感,杂乱的黏在它悲惨的脸上,如同鬼魅。

  “你要真的忘了,又怎么会到现在都如此疯狂。”由纪冷冷的点破了它的自欺欺人。

  “我要杀了你!”

  终于它彻底崩溃了,高高的抬起指甲尖锐的手掌,跳跃起身凌空飞向了由纪,五米的距离眨眼便到,这次手掌的位置比在咖啡店里攻击时略为偏下,居然是想直取心脏。

  “开!”

  千钧一发之时,由纪脚下的阵法应声而启,八道白光从地面升腾空中将蓝玉心牢牢的束缚住了。由纪还没有完全的退出阵法,蓝玉心的身上就已经闪起了阵阵火光,遇到雨水便生成了阵阵白烟。此时,除妖委员会的十六个人也从总部传送到了阵法的八个施法点上,开始用法术的力量加强阵法的威力。

  在阵阵痛苦的哀号中,蓝玉心最终被阵法逼迫的退掉人皮变回了垄侄的原形。只是九个脑袋一个哀号的声音更加的凄厉刺耳,由纪甚至开始忍不住的想捂住耳朵。

  “其实你不该这么傻的,只因为信扬飞的一句丑八怪就开始收集人皮,既然你杀得了那道士,你就该连信扬飞也一起杀掉,了了你心中的怨,也不用杀那么多人,害人害己。”由纪深深的看着被打回原形的蓝玉心,眼神有些悲伤。“他欠了你,他该赔你命,其他人没有欠你,却因为他赔了命,大好青春年华,大好幸福人生,全都断送在你手上,你真不该这么做!”

  “你懂什么!”

  蓝玉心在半空中挣扎着号叫,由纪继续看着它,突然有些恼怒,为什么那该死的名叫信扬飞的男人最后能以养终年,其他的年轻人却都凄惨的死于非命?这一点也不公平!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我只觉得你傻,傻得不可原谅!我的朋友不该为了那个不知已经死了多少年的混蛋而死在你手上!我只希望那个混蛋现在还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许你这样说!”

  蓝玉心似乎恼怒了,拼命的在白光的束缚中挣扎,引来身上更多的伤痕。

  “不要作梦了,遇到他的转世,再用这些美丽的皮像去接近他,让他再次爱上你与你结为连理那是不可能的妄想!为了这个而不停的取皮、吃心根本就不是傻,而是蠢!愚蠢!你要爱也可以,要恨也可以!可偏偏却还要对他又爱又恨,最后还要把恨转移到那些无辜的女孩子身上!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由纪还想再说,却被在她身边,正在做阵法守护的卡佛阻止了。

  “这妖怪太厉害,阵法有松动的迹象,不能再刺激它了!” 

  话音未落,阵法爆炸了,一阵浓烟过后,由纪推开因保护自己而受到爆炸冲击,晕厥在自己身上的卡佛,从泥地里坐了起来。发现刚才布有阵法的地方现在是一片焦黑,除妖委员会的人都东倒西歪的躺在泥地里,全跟卡佛一样昏倒在地。而垄侄原形的蓝玉心此时正躺在不远处,挣扎着要从泥地里站起来。

  到底是蓝玉心太强了,还是除妖委员会都是草包?他们自称是最强的伏妖阵法居然就这样破了,人也倒了一地。

 “我要杀了你!”九个声音一起号叫。

  或许,还是它的执念太强了吧。由纪看着那白色皮毛上的深深焦痕,以及各个骨节上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最后做了定论。

  只是,为什么除妖委员会没有人再来了?卡佛记忆里的计划不是在意外后不断有人补上的么?

  由纪开始在卡佛身上寻找可用之物,翻出一大把的符咒和一把除妖刀后,她从泥地里快速的爬了起来。

  “我绝对不死在你手里!”仿佛赌誓般的说着,由纪开始拿起简易的水纹咒对着蓝玉心扔了出去。按照卡佛的记忆,这个拉掉缠在外面的一圈金线后扔出,三秒就能生成一股大水流。

  由纪默默的在心里数着秒数,可五秒过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到底怎么回事?

  “金印结界下所有法术无效。”

  细细软软的声音在由纪头顶响起。她抬头望去,却看到罗俚和一个手拿大金印的小个子美女一起飘在自己头顶上,雨像是被阻碍般的一到它们身边便转道而行,两人身上都很干爽。

  “我早说过除妖师都是大草包!”罗俚看着由纪讪笑,却引来了小个子美女的不爽言论。

  “也不知道是谁怕草包怕得要死,硬要抓我来用金印封结界。”

  “小狐狸精闭嘴!记忆伤害是很难克服的!我可是你师叔!你要尊老,懂不懂!”

  “不要叫我小狐狸精!我比你还早修炼二十年!”说着它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了,居然收你做徒弟,让我师父摊上你这个同门师妹,它一定也觉得很可悲,所以早早的就把东西交给我自己云游去了。”

  “胡晶晶!”

  “好好好,不玩了。”

  虽然只是言语上的相互斗嘴,但由纪依然能从其中感觉到它们俩之间的熟捻程度非同一般。

  “对不起。”

  由纪不自觉的开口,说出来的确是一句道歉之语。罗俚听着略微怔了怔。

  “没什么啦。”它从无雨的结界中跳了出来,站在了由纪身边,任由雨水冲刷自己。“你对我说那些话也是证明你关心我嘛……”

  话越说越小声,看着站在由纪身边语句越来越含糊的罗俚,胡晶晶抿起嘴笑了笑。没有拆穿它跑到自己那里时是如何的满地抱怨,也没有说出自己到底是怎么开导它的。本来嘛,情感这个东西本来就不是靠研究得来的。那是一种,当你还没察觉时,却早已融入到你身上的东西。只是罗俚一直认为只有那闹的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爱情才是人类的正统感情,却不知感情也是有很多种的,其表现程度也不相同。

  唉,不知道是不是这只猫太笨啊……

  胡晶晶在心里感叹着,眼角却瞟向了终于在大雨中摇摇晃晃站立起来了的垄侄那里。

  上古妖怪已经不多了阿,这只居然栽在情字里面无法自拔进而疯狂,要是这垄侄的感情悟力能像罗俚一样迟钝就好了,兴许就给它错过了这场孽缘,得以逃脱情劫,如今也不会是这般狼狈的下场。

  “我还没死!居然把我当作不存在!”

  蓝玉心狠狠的盯着由纪和罗俚,九双碧蓝色的眼在黑暗的雨夜里发出寒光。

  “我要你死!”其凄厉状有增无减。

  “你要谁死阿!”罗俚睁大了金眼回瞪了过去。“你以为就你眼睛会发光阿!我还不是会!我告诉你,休想动由纪一根寒毛,要不然我直接过去踢死你!”

  蓝玉心听着,发出了不屑的凄厉笑声。“区区一只小猫而以,居然敢在我面前撒野!”言语中对于自己身份的自傲,尽显其中。
“没听过虎落平阳被犬欺吗?上古妖怪种又怎么了?金印结界里任何法术无效!今天就是垄侄显形被猫打!”

  罗俚说着就准备直接冲过去,却被由纪先拦住了。

  看着横在自己身前的手,罗俚不解。“干嘛拦着我,你不是想杀了这妖怪为风桥报仇吗?”

  由纪皱起眉,阴郁的摇摇头,却没有回答。

  很难解释现在的感觉。的确一直想它死,刚才一个人面对它时,也打定主意绝对不死在它手上,一定要想办法对付它,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穷途末路时先自杀。但,那更多的是一种本能考量吧。如今有了选择的空间,却变得犹豫了,真的要让罗俚去下手?一片混乱……

  由纪犹豫的当口,蓝玉心看准机会出其不意的攻了过来。罗俚也迅速反应,一个箭步跳到空中,对准蓝玉心的胸口就是一脚。但身为垄侄也真有其自傲的本钱,在九个脑袋的照看下,即使身受重伤,身体依然勉强的躲过了罗俚的攻击。

  半空中一番电光火石的交战,最后反而是罗俚败下阵来,它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大腿上泊泊的流出了血液。

  慌忙中由纪举起除妖刀准备防卫攻击,却见金光一闪,蓝玉心也摔在了地上,全身缠满了金色的绳索。

  由纪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丢掉了手里的刀,奔到了罗俚身边。

  “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她慌忙的在身上寻找手机,风桥残缺的尸体再次的在她脑海中浮现,令她混乱不堪。但很快的,这种混乱被温暖大手抚摸皮毛的快乐记忆代替了。

  “我没事,用点小法术就好了。”

  睁开眼,由纪看到了罗俚笑吟吟的抓着自己的手,她跪坐下来,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死狐狸精还不把结界收起来,想让我流血致死啊!”

  胡晶晶难得的微微皱起了眉。“结界收起来,除妖委员会的人立刻就会到,金绳也会失去束妖之力。”它看向了由纪。“这垄侄要杀要放,你赶紧决定吧。虽然它在人间作孽,还杀了你朋友,我不能保它。但是我也不能让它落到除妖师手里,那它肯定会被打的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一脸正色的胡晶晶,由纪垂下眼睑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捡起了刚才被她丢到地上的除妖刀。

  “我没有理由放过你。”

  仿佛最后结论一般的,由纪淡淡的说着这句话,将刀举到了蓝玉心面前。落在身上的雨水顺着刀身划下,在空中形成了不美丽的弧线。

  蓝玉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由纪,眼神复杂。

  “丹田有内丹,刺那里会魂飞魄散。砍脖子吧。”胡晶晶飘在空中说着。“我相信你。”

  由纪的手有些抖,看着那颤抖落下的水滴,不远处的罗俚捂着腿想爬起来。“我来吧。”

  她摇了摇头,坚决的否定了。“我来!”

  她闭上了眼,回忆起风桥死前的执念,带着怒火双手举刀,用力的向蓝玉心那支撑着九个脑袋的脖子砍去。

  时间仿佛缓慢了起来,刀砍进垄侄身体的感觉,缓慢的印在了由纪的记忆里。不知道被束缚后就没有再说过话的蓝玉心此时在想些什么,那些眼里透露的复杂眼神,由纪并不明白,但也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记忆里。

  血喷了出来。

  这样,所有人都能安息了吧?由纪看着那身首异处的尸体想着。

  “我没有理由放过你,虽然你也曾经可怜过。”

  手里的刀突然变得沉重无比,由纪松开手任它插进了地里,仿佛一切都完成后的脱力感让她在雨中摇摇晃晃。

  看着虚弱的由纪和伏在地上却怎样都难以爬起来的罗俚,胡晶晶叹了口气。“垄侄的魂魄已经离去,我们也走吧。”

  收起了金绳、金印以及垄侄的尸体,胡晶晶伸手腾空抓过了两人,快速的飞离了这片荒山。


  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洒进了屋里,明艳闪亮,仿佛昨日那整夜的大雨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由纪从二楼的房间出来,站在楼梯上入眼的就是这样一幅明媚的风景。

  一切都完结了吗?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混乱?蓝玉心死了,风桥和夜悠真的能安息了吗?没有答案。至少能肯定的是,自己并不平静。

  “你起来了阿?”坐在沙发上忙着啃汉堡的罗俚看到由纪,停下嘴来问了一句后,又继续开始吃。由纪沉默的走下了楼梯,也坐到了沙发上,戴着白手套的手从茶机上拿起一个汉堡后,开始机械的吃了起来。

  “你的伤已经好了?”慢慢的咀嚼吞下一口后,由纪侧头看向了罗俚昨晚受伤的那只腿。

  “已经没事了。”罗俚塞的一嘴巴食物,含糊不清的回答着。“不过还是流了不少血,所以今天要大吃大喝!”

  “那你继续吃,我去除妖委员会把东西拿回来。”

  由纪说着拿着汉堡准备起身,却被罗俚含糊不清的阻止了。

  “不用去了,东西早上都被卡佛邮寄过来了,里面还有一封信,署名是你,我就没有动。”

  由纪顺着罗俚手指的方向,终于在食物堆里发现了两个大盒子,她丢下手里的汉堡,快速的走了过去,从盒子里拿出了那封信。

  等由纪看完信,罗俚已经不知道又消灭了多少食物。

  “写了什么?”

  由纪惆怅的笑笑。“没什么,风桥的尸体已经下葬,在他的墓地里。夜悠的皮也回到了她的墓里。仅此而已。”

  罗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算是个好结局。”

  算是好结局吗?

  由纪收起信,坐回了罗俚身边,开始继续吃那未吃完的汉堡。

  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个好结局呢?


  一个小时后,罗俚风卷残云的吃完了全部的食物,由纪自己打了电话定了晚上八点起飞的机票。

  “去墓园看看吧。”由纪看着正准备收拾大堆垃圾的罗俚说。“东西回来再收拾。”

  罗俚挑起眉撇撇嘴,扔掉了刚拿在手里的空食物包装袋,准备跟着由纪出门,却发现她站在那两个大纸盒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由纪摇摇头,又静默了一会后开口。“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这是风桥的记忆。当时一时冲动只想把所有能留下来的都留下。现在想来,其实这些东西都不是我该看的,更不是我该留的。”

  “要丢掉吗?”

  由纪侧头看着罗俚。“带到墓园去吧。”

  一路上由纪都沉默着,习惯了这种沉默的罗俚,自顾自的看着沿路的美景,时间其实也过得很快。

  站在风桥墓前,由纪略微低下头,闭起眼双手合十,不知道在心里默念着什么。罗俚看着她的侧脸,猜测了两分钟后彻底的放弃了,开始蹲在地上数飘落一地的红色枫叶。

  数到一万两千七百五十八片的时候,由纪打开了装着录像带的大纸盒,取下了手套,将它们一卷卷的拿在手里,左手轻轻拂过表面。

  “阿!变成白色了!”

  看着原本黑色的磁带部分经过由纪的手就变成白色后,罗俚忍不住新奇的叫了起来。由纪没有理会,只是聚精会神的继续着,汗水从她的额头上冒了出来,变白的录像带慢慢的摞满了她的身边。
“帮我收起来。”

  罗俚应了一声,开始将它们又往空盒子里塞,一边塞一边好奇的看着那些变白的部分。由纪也没停下,又打开了装着像册的盒子,拿出了一本本的像册,手到之处,相片也随之不见。

  “原来是在销毁阿。”

  罗俚叹息着,当初刷满这些像册都花去了很长的时间,现在把它们消去只怕要用更多的时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不过,话说回来,谁也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蓝玉心现在怎么样了……”

  一直默默销毁着相片的由纪突然停了下来,垂着眼睑看着捧在手里的像册,左手下的那张相片赫然是蓝玉心变成垄侄原形的样子。

  “尸首被那小狐狸带回去了,应该是要做成标本了吧。毕竟是很少见的上古妖怪,要留下来给后世做教材。”

  由纪似乎有些吃惊,她睁大了下眼,随即又低下了头。“……我是说它的魂魄。”

  “魂魄?”这下轮到罗俚吃惊了。“不知道呢,我也没死过,大概是去阎王殿准备转世吧。”

  “是吗?”由纪点点头,叹息着看向了风桥的墓碑。“想到风桥死在它手里,我就会恨它,现在还是会!可是每次一想到它当年受的那些苦,又会觉得它很可怜。”

  罗俚吐出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你想太多了,事情还是从一个层面看比较简单。”

  “但是……”

  “以前我主人常说,活着就不要想死后的事情,眼前的事情比往后的事情重要。最重要的,做了就不要后悔!”

  由纪沉默的想了想,淡淡的笑了起来。“你主人一定是个快乐的人。”

  “比较轰轰烈烈而已。”

  看着罗俚快乐的笑容,由纪笑着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开始继续消除像册。

  没错,没有人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死后将会发生什么事。也许真像传说里的,转世前一杯孟婆汤就完全的了忘前尘,但在那之前,风桥,关于你的一切都会牢牢的刻在我的记忆里。

  这样想着的由纪,没有犹豫的消去了像册里最后一张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