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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之境>传说殿堂>原创集锦>夜鹰之眼>第二章


第二章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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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楠韵年夏八月的北地,正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这里距离坦佩拉城已有相当远的距离。左边倚靠着高耸的石壁,右侧则是藏青色的索梅拉海麓,夹在两者中间的一条蜿蜒狭窄的山路上,精灵和盗贼一前一后的行进着。彼时的天空已经缀上了朵朵阴云,这份阴霾正映衬了逃亡者的心境。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跋涉了多久。两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擦伤,看上去十分狼狈。能从山崖下侥幸逃脱还要感谢那把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的弯刀,就在离地面不到百米的时候,黑暗精灵眼疾手快的把它狠命插进石缝里,刀刃彻底崩碎了,但也成功的延缓了他们下坠的速度…

海浪拍岸的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回荡,脚下泛起了一层水气,隐约可辩的城郭在薄雾中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黑暗精灵收回凝视的目光,在确定远处的来路并没有追兵尾随后,他停下了脚步。

身侧的山崖在前方逐渐降低高度,现在呈现在被打开的视野前的是一小块稍显宽敞的空地,连接着被分成三个方向的道路。一路向左穿越平坦的旷野,远处是苍翠的冷杉林……一路向右,斜插下冰冷的帕梅拉海岸,进入潮湿的谷地……最后一条路笔直的指向前方,然后在视力可及的拐角处消失在一座矮丘的后面。

西戈利塔·纳舍一跛一跛的跟了上来。看到精灵停下,她干脆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一面歇气一面伸手揉搓着自己的脚踝。在坦佩拉北面崖底落地的时候她挫伤了右脚,再加上片刻不敢耽搁的长途行走,现在那里已经肿了起来,又胀又疼。

“左边的路去泊安。不过我猜那里已经没人了,离主城这么近,炮响第一声就该跑光了!”脚伤搞得盗贼心情很差,她没好气的越过精灵的背部盯着眼前三条岔路, “右边就不必做打算了,那儿通到帕贝。该死的地方!路上该树个警示的木牌!”她厌烦的骂道,随即无奈的翻翻白眼,摇摇头,“我就是打那儿来的,而且再也不想回那儿去!”这句倒是真话,西戈利塔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帕贝去,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要放弃完成入会礼,在公会扬名,之后四处游历的念头,在坦佩拉的地牢搭上一辈子呢。

黑暗精灵侧过身来,目光顺着盗贼伸出的手指望向正前方。

“眼下我们最好沿着海岸线向北城的郊外碰碰运气。要是那些蛮子没有把内海沟的缆桥破坏掉,弗多港有一个中立的小渔村,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十几年来除了她咒骂了千百遍的家乡,西戈利塔·纳舍最远的旅程也不过是弗多。现在她想尽快离开坦佩拉的属地,去一个新的地方。然而稍后,来自黑暗精灵的一个意外的答案让盗贼疑惑的睁大了眼睛。

“这建议很好…” 他淡淡的说,“但不是我们。是你。”
“什么?”盗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里已经够远了。你可以回家,或者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我们不必同行。”黑暗精灵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胸中无端地窜出一股怒气,西戈利塔已经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那么……你打算去哪?”她强压着要发作的心态,不动声色的询问。看见黑暗精灵垂下眼来避开她的视线,盗贼终于忍无可忍的叫出来,“坦佩拉!!你要回坦佩拉去,是吧!?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

“我不能…”精灵截住她的话,“其他人可能已经…我必须回去!”

想到自由骑士团,独角兽和盾牌的菱形徽章在他的胸前炽热的像块烧红的烙铁。黑暗精灵关于战争的记忆依然是模糊的,好像被无端地偷走了一样,但对骑士团的承诺,他的导师,也是原来的佣兵统领西奥尼坎临终时的嘱托,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要他像影子一样守护那些自由骑士,直到他们有一个安宁的容身之所,至死也不能离开半步!如果他们…精灵的心里升起无边无际的阴云,持续不祥的预感煎熬的他快要发疯了,甚至其实……他大概已经猜到……但他不敢想……她盯着面前的西戈利塔,看着她的嘴唇上下张合,等到那些话钻进他的头脑,他的身体冰冷僵硬的就像一座石像…

“不是可能…”盗贼哽住了。作为目击了整个过程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话告诉他,她思量再三,也只是喃喃的吐出几个字,“是已经…”接着便不再言语。

看见对方紫色的眼眸一瞬间失去了光彩,西戈利塔甚至觉的有些自责。可她想了又想,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打消精灵孤身犯险的念头。她正想走上前去说些安慰的话,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面膨胀出愤怒的红色气焰,看到黑暗精灵收紧的双眉,攥紧的拳头,看到他迈开步子向着主城的方向就走!

“你疯了吗!?”盗贼一把扑上前去,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你是去送死!!”

她被一股异常巨大的力量猛的甩了出去,后背撞上山壁,滑坐在地上,突然的冲力震的她五脏六腑都在颤动。西戈利塔吃惊的抬起头来,从精灵的眼睛里发散出来的目光邪恶而疯狂!她的心里一瞬间有些害怕…但下一个瞬间,盗贼咬咬牙一跃而起,抽出腰间的匕首,抬手冲了上去。

她用她所能做到最快的速度在精灵的周围滑动,在对方密集的攻击中寻找切入点,如果不是黑暗精灵的动作有些不明原因的迟缓,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漏洞。照准对方的后颈,她反握武器的手柄,突然击打下去,把精灵掼倒在地上…

…终于看到那双紫色的眼睛回复了神智,盗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我…我要找个牧师!”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在黑暗精灵身边几乎是倒坐在地上,“那些法师到底在你身上使了什么法术!见鬼!我的脚要疼死啦!!”

倒在地上的精灵终于认清了面前的盗贼,他从一瞬间视线泛白的状态回到了现实,心中的一股狂躁开始向四肢的最顶端蔓延消散…他猛然想起在坦佩拉的废墟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况。于是黑暗精灵迅速的再次抬起头,看到盗贼安然无恙,并且还有力气坐在那儿大声抱怨,他才松了口气。然后他翻过身,面向天空仰躺在地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他心里感到一阵窒息的悲哀。

置身了5年之久的北城一夕亡覆,交托在他手上的自由骑士也惨遭灭团。现在他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退回了最初的状态,他还是那个躲藏在暗色斗篷下面的孤独的旅人,走在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对不起…”好半天,在盗贼刚刚站起身想要在精灵的肚子上狠狠踩上几脚时,她听见对方用低沉的声音向她道歉。

天空中已经聚集了大朵大朵的黑色云团,山石和灌木的阴影也融化在暗色的光线中,开始有细细的雨丝散落了下来,加重了空气的湿度。

“天气变坏了!”盗贼抬头看看,“要是我们再不赶紧走,傍晚之前一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恐怕要冒着雨赶夜路。”她向地上的黑暗精灵伸出手,想要把他拉起来。“上路之前我们总要知道对方该怎么称呼,”她说,“我是西戈利塔·纳舍。你可以叫我西戈。”

“我没有答应和你一起上路…”黑暗精灵这次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他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但是却用一种有些突兀的恶毒语气讽刺的接过她的话茬,“我不会接受和一个贼同行。”

西戈利塔真的很想用脚去踹他的肚子,或者把拉着他的手松开让他跌到泥里去。不过只要看见他的眼睛,她立刻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故意激怒她。要怪就怪你长了一双诚实的眼睛吧。盗贼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就要脱口而出的叫嚣转而换上了骄傲又狡猾的语气。

“没错。”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可你别忘了,正是这个贼救了你的命,还帮你从城里逃了出来。而你,你欠这个贼一瓶药剂和两个人情。现在这个贼并不在乎你的种族,也不怕惹麻烦,要是你注意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她甚至也不会担心你的失控。”她技巧地打消了他的顾虑,“所以这个贼呢……”她故意贴近精灵的面庞,把不庸置疑的气息传达到他的脸上,“我有权知道你的名字,甚至你的故事!”

黑暗精灵愣了一下……然后他叹了口气,松弛下来。

“塞德……”片刻后他开了口,“塞德·沙朵。”他如实地相告,“我只有一半的血液属于黑暗精灵。”

“……半精灵?”西戈利塔盯着他,表情有些诧异。虽然她对他并不完全黝黑的肤色和紫罗兰色的眼睛已经有所怀疑,但他的身高又明显低于贯常意义上的半精灵,不过这会儿盗贼想的倒是怎么会有人类和黑暗精灵……她看着他,不过对方似乎没有要透露更多情况的意思。“那就更容易些了。”盗贼换了一种神态,许多年来西戈利塔·纳舍一直都是这样,如果对方不想讲,她也没有半点好奇心,“除了坦佩拉,还会有其他地方愿意接受你的。”说完这些话,她已经开始整装待发。

“不会像你这么容易。”塞德·沙朵紫色的眼睛望着她,“为什么?”

“哈?”西戈利塔停下来递过去一个不理解的眼神。

“为什么那么容易接受一个黑暗精灵?”塞德把话问完。

这个问题倒真把盗贼给问住了,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在帕贝时很早她就听说过,几年前坦佩拉城收容了一个来自龙脊山脉深处地穴的恶魔,而今天她才是第一次见过这个家伙,刚开始恨他恨得牙根发痒,接着却救了他一命还跟他并肩作战,最后甚至一起逃出战场。这么想想这些事确实过于戏剧化,对于西戈利塔来说,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接受一个黑暗精灵成为同伴也着实有点不可思议,现在再要她说出为什么来,还真不知从哪里说起。

“呃……”想了半天,盗贼像往常一样失去了耐性,“管它为什么!”她摆摆手,“也许是看你人还不错,也许是见你愿意去帮那些讨厌你的坦佩拉人…… 呃也没准儿是我在帕贝那鬼地方见多了恶棍,你比那些家伙可强多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你的眼睛骗不了我,可能你还没有注意到,你想什么都写在里面了,我看好像没什么坏念头。就这样!快走吧!!”
她说完这些再也不肯多看那精灵一眼,自顾自的大踏步向前路走去。为什么!为什么!可恶的为什么叫他厌烦透了,她更愿意花心思想想她可怜的脚。

身后如愿地响起了脚步声,西戈利塔的嘴角挂上了得意的笑容。黑暗精灵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他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丝满足,这是自西奥尼坎死后几年来他在坦佩拉从不曾感受过的。他注视着盗贼的背影,这个只相识了一天的女人,她却能够看穿他掩饰在深处的真实想法…

他不禁想起他刚刚走出黑暗地底萨卡沃夫城的阴影,带着朝拜的心情走在地表日光下的岁月,想起他站在枢纽驿站泊安的村口高地眺望巍峨的北城时,年长的精灵吟游者对他说过的话…

……“有的人总会看到你的外表,但总有人只去看你的内心。”……


◇ ◇ ◇

接下来的旅途他们一直走到暮霭时分,一路上黑暗精灵始终都很沉默。考虑到他的心情,盗贼也没有去烦他,只是后半部分的路程她却不得不在精灵的搀扶下行进,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阴影之王啊,把我的右脚砍了吧。”

稀稀落落的雨水使得道路泥泞并湿滑起来,这更加重了西戈利塔行路的困难,所以很难想象,当天色渐渐暗下来,雨势也慢慢变大。而盗贼终于在前方发现了一个简易的宿营地时,她心里到底有多兴奋。

这是一个给远程跋涉的商队提供的落脚点,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只是沿着山体的天然走向凿出的壁窟,顶部及四边横着几根木梁和一些腐烂的稻草。里面有两条长方形的石块,供商人们歇脚。石窟的中央是一圈垒好的石头,充满黑色的草灰,两边各有一根顶端开叉的木头钉在地上,上面架着横木,挂了一口有点生锈的铁锅。一侧的角落堆着不少的碎木条。

西戈利塔立即动手把碎木填进石圈,又从腰带上的皮包里取出火石。黑暗精灵则一言不发的转身走进雨幕里,过了一会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两只兔子,而盗贼早已生起了火,整个空间在火光的映衬下亮堂了起来,也温暖了许多。

接过猎物,盗贼把它穿在了两根事先削尖的木棍上。

“用什么抓的兔子?”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石头。”黑暗精灵闷闷地答。

“野人。”在这样的天气和傍晚的光线下,赤手空拳还有这样的准头和力度,盗贼心有不甘的讽刺,“我有匕首,为什么不借?”

塞德没有回答,但西戈利塔看见他眼睛里写着“借了你用什么防身,拿什么削木柴”的字样后也懒得再多问。烤的酥香的兔肉打发了空腹的饥饿,现在盗贼长出一口气惬意的坐在石板上,把放在外面盛满雨水的锈铁锅摆在地上,脱掉靴子,红肿的脚踝浸在了冰冷的水里,不是很舒服,但缓解了疼痛。她一边自在地泡脚,一边想象着这落脚驿站的下一拨客人用这口铁锅煮谷子粥的情景。然后她瞥见精灵走过来,蹲下身子把她的脚从锅里扯了出来。

“干什么!?看不下去可以不看!”西戈利塔不满地嚷嚷,落脚要踩回水里,却踩了个空,狠狠的一脚跺在地上,疼得她直麻到肩膀。

塞德顺手把锅端走,盗贼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大半的雨水倒掉,又在远处的树下挖了些黑色的泥土扣进锅里,然后把一些暗褐色带白斑点的植物在她身边的石头上捣碎混合进去,这些有点恶心的淤泥现在被精灵不由分说结结实实裹在她的脚踝上。

西戈利塔正要发作,脚上已经传来沁凉的质感,伤处有些麻痹还带着些微刺痛,但很快就消散了,凉飕飕的分外舒服。等她想起黑暗精灵的事,塞德已经背对着他坐在靠近入口的一块石头上。

“那是树林里的石斑草。”他低声说,“明早就没事了。”

……路边的石窟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火堆里的木头噼啪作响,很快,这些声音也被外面响亮的雨声盖了过去。天边的乌云好像再也抱不住那么多的水分,被压得低低的,雷声此起彼伏的闷响着。年轻的女盗贼已经疲累的睡着了,而黑暗精灵塞德·沙朵紫罗兰色的眼睛,正茫然的穿过雨雾,望向远方……


燧石灯塔,正是弗多港的象征建筑。

这里的渔村,最大的收益却并非来自渔业,那些所谓的船夫使用的渔网跟普通意义上的捕鱼工具也有所不同,是用一根长杆连接着一个像大口袋一样织得细细密密的网兜,投入水中捞的也不是鱼虾,而是在淘洗海底细碎的沙泥。如果要深究这里的典故,就要从传说中的潮汐矮人说起,据说这块半月状的海湾就是他们采矿时留下的聚居地,索梅拉的海床岩层是早前唯一盛产燧石和盐银的地方。燧石的溶液可以用来涂抹在器具上,再通过摩擦持久照明,弗多高塔的巡海灯就是用这种材料做成的,而盐银则是仅次于秘银的坚硬金属,同时还具有防护邪恶的神奇魔力,是工匠们高度推崇的铸造原料,两种东西都属于贵重的矿产。贪婪的潮汐矮人疯狂地开采,几乎把地下的石棚挖空,以至于最终矿藏告罄,这块地方也就被废弃了。

弗多港的栈桥就修建在当年矿场残留的石崖上,几个世纪后海水早已淹没了所有的痕迹,然而同样贪婪的人们逐渐聚集起来收集矮人的残羹,把这里变成了淘金者的圣地。海湾中的渔村理所当然的被命名为“沙谷”,一个盲目中立的地方,既不弘扬正义,也不谴责罪恶,人人都很麻木,谈不上丑陋,也说不出对错,人们若是争斗,不是维护自己,便是追逐利益。

人工修筑的堤岸连接的醒目长锥形栈桥笔直刺入索梅拉海深处,沿着桥的两侧,整齐停泊着各种船只,高耸的燧石灯塔矗立在栈桥的最前端,从红褐色的塔底逐渐过渡到淡青色的塔顶,用各种颜色的上好花岗岩石材砌成,位于最上层的一盏旋转着的火石灯,即使是时值正午,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塞德·沙朵拉紧斗篷,将面孔低低的掩饰在兜帽下面。进入弗多之前,他们选择了先在村口稍示停靠,由西戈利塔进入渔村的贸易区,采购一些用以长途旅行的物资和装备,细心的盗贼还给黑暗精灵带回了这件暗色的斗篷。为了避免在沙谷引起骚动,也为了遮挡正午刺眼的阳光,尽管对盗贼买这些东西所花费钱财的来源出处深表怀疑,黑暗精灵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他们尽力保持低调,但大白天穿着斗篷的精灵和身形妖娆的女盗贼依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两人只得加快脚步,向渔村比较偏僻的山角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来,盗贼和精灵并没有发现任何被破坏的村落或是南蛮和地精行军的痕迹,甚至是来到弗多,也是一派和平的景象。这些见闻让他们倍感疑惑,只能猜测要么邪恶的一方走的是穿过泊安的那条正路,要么沙谷真的就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在任何时候都保持中立。总之整个动荡的战事好像仅仅被限制出现在坦佩拉城内,如此的突然和激烈在外界看来倒像是发生在另一个界层一般悄无声息。

他们需要消息,而一个地方最好的消息来源莫过于鱼龙混杂的酒馆。一杯麦酒,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海龙的咆哮”(SeaDragon’s Bluster)是渔村最喧哗的所在,也是唯一提供饮酒和住宿的地方。酒馆的主人名叫撒切,年轻的时候曾做过海盗,这家酒馆就是用他那艘卡在两座山崖石缝里坦露出底部的船改造而成的,几根粗壮的实木钉在山体上固定住仰起的船头,底舱被打开做成大门,船锚拖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半埋在地上变成了装饰,内部的结构则被重新分割修葺,现在是可以摆放十几张桌子的宽敞厅堂,看上去十分壮观。

店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洋溢着一些烟草,食物,酒槽的腐麦和潮木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偶尔还有喝醉酒的家伙碰倒桌椅打翻盘盏惹来的阵阵讥笑。两人挑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立刻就有健硕的村妇甩腰摆臀的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铮亮的金属托盘,两杯冒着泡的麦酒用力地砸在油渍渍的桌面上,溅得到处都是。

“为亡城坦佩拉!”不必费心打探,已经有相关的东西传进黑暗精灵和盗贼的耳朵里,循声望去,一个头发蓬乱,长着通红酒糟鼻的肥胖船夫高举着酒杯在叫嚣,然后完全不在乎是否有人理睬他的言论,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

“……那些家伙也不知是从哪来的,突然就出现在城里,就像鬼魂一样。”有人信口开河的说。

“得了,懦夫~”另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接了话茬,“哪有什么鬼魂~我告诉你,是……是魔法。我听人说,是巫师在城里开了传送门,然后地精和蛮子……”

“胡扯~”有人打断他,“哪座城堡没有防护魔法?这可是不成文的约定,从没有巫师可以利用传送门攻进城里。”周围传来一阵哄笑,“那些难民一定是给吓傻了,看到了幻觉~”

“有……有可能是个……嗝……强大的……”答案回到最初的胖船夫那儿,“……强大的巫师!”他打着酒嗝,终于把话说完。

“巫师……”黑暗精灵在心中默念,他关于战争残缺不全的记忆片段每次都是在这个名称面前发生了停顿,塞德安静的听着,希望可以得到更加详细的阐述,然而话题却转向了一个对他来说比较敏感的部分。

“最不值的就是那些佣兵!”酒杯相碰发出尖锐的铮铮声,“本想在坦佩拉挣个好名声,却遇到了这样的事。”

他们说的是自由骑士团……西戈利塔小心地去看精灵的脸色,但斗篷的阴影太深,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不过长时间的沉默和抿紧的双唇已经说明他心里并不轻松。

“听说整个佣兵团没留下一个活口。”闲谈的人小声说。

“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根本没经过正规训练的杂牌军。”有人讽刺道,“这是以卵击石。”他放高了声音,“我看还是早点收拾东西往南边躲远点,那些黑压压的蛮人才不管你中立不中立,世道变了,保命要紧。”

塞德·沙朵攥紧了拳头。西戈利塔的手马上覆在了上面,她注视着那双紫色的眼睛,硬是压下对方的怒气。

“这算什么日子,好生活都不够折腾,哪管得了那么多。”两三个人站起身,铜子儿落地的声音响起,“给你酒钱,撒切!别……别再往酒里掺水了,要不我……砸了你的破船。有闲心我宁愿去海里淘宝贝换钱~你说对吧,萨曼莎~”评论的话紧接着的是被随手捏了一把肥臀的村妇一托盘砸在酒鬼头上的闷响。

客人们爆发出一阵笑声,没人再提北城被攻陷的事,对他们来说这些不过是酒足饭饱后的谈资,谁也不会真正去关心局势的变化,只要沙谷存在一天,这些人就有地方赚钱,再用那些钱多醉一天。所以当另一场骚乱开始的时候,顺理成章的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酒馆主人撒切粗大的手掌里正攒着一个人纤细的手腕,红黑的多毛手臂和白晰胳膊的对比分外扎眼,他只顾向那个被吓的瑟瑟发抖的年轻女性大声质问,连扔在吧台上酒钱都懒得看上一眼。

“什么!!没钱!!?” 酒馆里的喧哗随着这个男人的一声大叫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优游自在的旁观,“您可真会开玩笑,我的姑娘~像您这样一位高雅的精灵,啧啧啧,看上去就是个贵族的模样。您在我的小店享受了一个多星期的好生活,可您最后居然告诉我……你没钱!!?”撒切用一副很受委屈的表情盯着手足无措的精灵姑娘。

“我很抱歉…先生,我从一开始就跟您说根本没必要这么过分,可您一直坚持…我实在无法推辞您的好意,所以才…再说我跟本不知道住您这里竟然需要这么多钱…”

撒切的脸色一沉,似乎刚才的表情是出自另一个人脸上的一样。“那么我很遗憾的告诉您,高贵的女士~”他粗暴地扯住她,用威胁的语气说道,“尽管我在这里是出了名的仁慈,但也请您不要以为我这做的是资助穷人的买卖。通常在我们这里那些住店不给钱的人下场似乎都不太好看…比方说上次那个来自南方的半身人,尽管他所欠的钱只是您的十分之一,但我还是把那可怜的家伙扔在藏鱼室里足足关了一个月,噢~~我到现在还能想起他身上那股腥臭味…”

“嗨!别难为这精灵了。你可以辞了萨曼莎给她找点活干,有这么漂亮的人儿,我们天天都来光顾!”有人喊了起来。

“对~用不了几年你的生意会火的整个纳塞恩无人不知~”

“要关就把他关在你房里,撒切~你不是缺个主妇吗~哈哈~”客人们开始肆无忌惮地起哄。

“真是太过分了!”西戈利塔再也看不下去了,这回换作塞德按住了她的胳膊。

“不要多管闲事。”黑暗精灵低声提醒他。

年轻的精灵姑娘这时涨红了脸庞,局促的向后躲闪:“先生…我…”,她急得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她的意图,“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我不是要赖掉您的钱,如果我有心这样,昨晚就会跟坷夫先生一起走了…”

“哦?这么说你本来打算逃跑!?”撒切钳着她的手攥得更紧,疼的对方失声惊叫。

“不!!我是留下来做人质的!”她急忙申辩,“您听我说…我们到这来是给商会送一些护身符,昨天坷夫已经收足了货款,但是回来的路上…路上被偷了。”她水蓝色的眼睛里因为过分紧张几乎噙满了泪水,“他会尽快从海塔克带钱回来!到时一定……”

黑暗精灵听到这里,敏锐的把目光投在盗贼身上。

西戈利塔·纳舍若无其事的嘬着杯里的麦酒,甚至还抬眼向右侧上方斜视,心虚的模样给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多好的借口啊~我几乎要相信了~”撒切轻呲出声,继续折磨着他的俘虏。

“西戈,你…”塞德犀利的瞪视着盗贼,刚要开口质问,对方却连个招呼也不打,一扭身敏捷地钻进了人群里…

西戈利塔·纳舍不动声色地向纠缠着的两个人靠了过去,这种安静以至于直到她身处那中年男子的背后,那个愚蠢的家伙也完全没有发觉她的到来。

“对不起~”她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步就迈进了这两个对峙着的人中间,好像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人一样。她低垂着睫毛,带着一丝轻佻,站在那里只顾专注的打磨她修长的指甲,身子则已经把局促的精灵姑娘遮挡得严严实实。

撒切一怔,显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如鬼魅般的女人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干什么?”从气势上,面对镇定自若又霸气十足的西戈利塔,这个男人就有点败下阵来。

“不,没什么~”西戈利塔懒懒的吹走指甲上的碎屑,仿佛这才发现眼前的酒馆老板一般,她的脸上甚至带着某种做作的惊讶,她抬起眼来,目光里混杂着些摄人心魄的成分,“我只是有点好奇~”她斜倚在身边的桌子上,“是这样,她……”她侧过头去,上下打量了一下身边的那位精灵,“噢~贵族……”她一摆手,脸上满是厌恶的成分,再次回首面对那越来越讶异的男人,语气轻蔑的扬手指指那精灵,“你说这所谓的贵族她欠你多少?”

“你……”说到实质性的问题上,男人的一根眉毛就开始挑动了,他开始显得高傲起来,“怎么?你想替她出头?”

“哦哦哦~~”西戈利塔摇动着她纤细的手指,带着些挑逗意味的搭在了对方的嘴唇上,之后又滑过他的胸膛,出其不意的猛的推了他一把,“别着急~只是想和你打个赌~”

撒切向后踉跄了几步,正待发作,不料又被一步上前的西戈利塔顺势揽住了肩头。

她像条毒蛇,滑腻腻的在他周身游走,说话的语气不轻不重,“怎么?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说出来,也不怕被这些同乡耻笑~”最后这句话,她故意放大了音量,弄的整个酒馆人尽皆知,于是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们就热热闹闹的喧哗起来,气氛突然间变得热烈。“跟她赌~撒切!看看这女人想干什么?”有人大声的吆喝起来。

撒切向左右看了看:“……好吧,你……你要赌什么?”

看来是达成了某种目的,西戈利塔带着一脸胜利者的微笑松开了他。“用这酒馆的老规矩!”他轻松的一侧身坐在桌子上,抬手一拍桌面,“30杯麦酒跟你赌这姑娘~”她大声的说,“你不是要把她关到藏鱼室里和那些鱼过日子吗?如果我赢了,她就是我的,怎么处置…就归我了~”

酒馆里再次掀起了一阵骚动,人们饶有兴味的欣赏着这出意外的插曲。

“跟她赌!”

“30杯麦酒,这姑娘一定不知道你的海量,撒切!!”

“让他看看,老家伙!!轻视整个弗多港最好的麦酒是什么下场!”

又有几个声音挑衅的吆喝起来。

“…好!我跟你赌!”撒切咬咬牙,“赢了,她就归你。不过……”他的脸上迅速的袭上了不怀好意的神色,“要是输了……不但是她,你也得归我~”说话间,他的手就向西戈利塔腰间揽了过来。

塞德坐不住了,他站起身。

西戈利塔斜眼瞟瞟他,身子微微一侧,撒切的手就扑了个空。她一把扯过他的领子,双眸逼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惧又充满诱惑的说:“要是这样,老撒切…那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价码了。”她的一只手指划过他的脖子,轻轻巧巧地就勾住他颈间戴着的一条看起来有些别致的项链,“再加20杯麦酒,赢了,把它也算上!”

“这……”撒切的目光变得有些犹豫,那可是条价值不菲的项链,从前他还在海上时…

“哦~~~~他不敢!!!”西戈利塔直起身子,适时地大声叫起来,引来酒馆里一片附和的唏嘘声。

“我……”酒馆老板被彻底激怒了,“好!!”他伸手扯下颈上的项链,甩在桌子上。顷刻之间,50杯麦酒就摆了上来。“我就不信,50杯麦酒,你一个女人,能胜得了我!”他说着伸手提起宽宽大大的杯子。

事情如此出人意料。

西戈利塔一只手迅速按住他的杯子,另一只手若无其事的搭在自己胸前,一脸惊讶的看着他:“谁?我吗?哇噢,当然不~~”她摆摆手,毫无预警的猛然向侧边一指,瞟向黑暗精灵的眼神充满了挑衅,“是他!”

塞德毫无准备的愣在那里,惊愕的瞪圆了紫罗兰色的眼睛。


“是个黑暗精灵!!?”

离塞德最近一个沙谷淘金者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立刻就像是在平静的湖水里扔进一块石头,人们迅速在精灵的两边闪出一条通路。

“……我不相信…酒壶上次还把一个胖女人看成兽人,吓得尿了裤子呢…”

“…别出声,我看真的有点不对头…”

喧闹的酒馆由于在气氛上发生了一些变化,顿时安静了不少,人群中偶尔传出的也只是小声置疑的嘀咕。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披着暗色斗篷,从未在渔村出现过的陌生人身上。

撒切微眯起眼睛,警惕的上下打量着站在桌边的塞德…看到这个不明身份的旅行者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再加上靠近里间的那张桌子还坐着三五个沙谷的治安守卫,此时正手按刀柄向这边盯视,酒馆主人挺起胸膛,拨开挡路的闲人径直向他走了过去。

“把斗篷褪下来,陌生人。”撒切立在他面前,毕竟关于地底恶魔的传说每个人都有所耳闻,但他仍故作镇静的厉声说,“让我们看看你的脸!”

塞德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抬起手来把兜帽向后褪去,等到那张黑色的面庞和白色的头发显现在撒切眼前的时候,这既比精灵粗壮又足足高出他七寸有余的壮汉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

“是真的!??一个黑暗精灵!!”

“都说了!我没看错!!”

这次人群不仅仅是骚动,惊呼过后紧接着的是武器出鞘的声音。守卫们紧张地站起身,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弯刀,船夫们则拔出短刃、匕首,甚至撬礁石用的小刀,就连萨曼莎也抄起了门边的耙子。

一时之间,各种闪着寒光的利器从四面八方纷纷指向黑暗精灵,把他包围在中间,但却没有谁敢上前一步。

“你!”见到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加上黑暗精灵赤手空拳,撒切粗声地吼道,“为什么到沙谷来!?这里不欢迎你!恶魔!!”他再次向人群里确认了一遍,“滚出我的酒馆!!”得到相应的支持,他的话里有了些底气。

塞德抬眼望向他,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散射出犀利的光芒。这个小小的举动顿时惹来一阵铁器相碰的铮铮声,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莫名威胁搞得手足无措时,盗贼滑动着轻盈的步伐从撒切身后走出来,一只手柔弱无骨的把那些高举的刀剑拨向一边,一直走到精灵的身前,现在那只手若无其事的搭在他肩上。

“嘿!”她缓缓地开了口,嘴角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我说你们~难道这就是沙谷的待客之道吗?”西戈利塔转过身来,甜死人的语气里多了一份幽怨,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们这些孬种~”那双冰绿色的眸子此时闪烁着十分动人的光彩,几乎要把看上一眼的人淹死在里面。

“她可真是个尤物……”已经有个醉鬼看直了眼,浑然不觉手中耙石子的铁钩落在地上。

那当年曾在海上叱姹风云的老海盗,自从在沙谷上了岸还从未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新鲜事,“你……你们有什么企图?”他还没被盗贼软绵绵的话语冲昏头脑,一个女人和一个黑暗精灵的组合看起来十分蹊跷。

“企图?”盗贼咯咯咯的笑起来,真的,她真的发出那种笑声,笑的分外可爱,你要是听见一定会有想和她一起笑的冲动,好像撒切提了什么非常愚蠢的问题。“也只有你那颗坚果一样大的脑袋,我的好人~才会想一个女人打的一个小赌里面有什么天大的企图~”

“但那是个黑暗精灵!”撒切摆着手,“那是个嗜血的……”

“要是那样,我干嘛不把他藏的好好的!非要抖出来给你们开开眼不可?嗯?”盗贼一面打断他的话,一面软软的一仰身,正倚在黑暗精灵的胸膛上,“我早说过,把我也算上可没有什么便宜的价码。看哪~~老撒切被吓住了~”

人们发出一阵嘘声,显然不曾见过有人敢如此近距离的和一个黑暗精灵发生接触,形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逆转,不少人已经收起了武器,开始疑惑地交换意见。

“搞什么鬼?”西戈利塔的耳朵现在就在黑暗精灵的嘴边,塞德低声地问道。

“一个好的开始,骑士大人。”盗贼微微侧下头,同样压低声音柔柔的说“给你找点乐子,不好么?”

“你要干什么?”塞德可不吃他那一套,很直接的问

“要个后援。”西戈利塔小声说,“50杯麦酒,你当我真疯了。”她冲一个方向递给他一个微妙的眼色,接着抬起身子向前走去。

“海龙的咆哮可远比你想象得更有名气。”她走到撒切面前,“这家伙可是个酒鬼~哦~我还以为我跟你提起过~”他用拇指向后指着精灵,“我都忘了是他俘虏了我还是我俘虏了他~”

几个不知死活的人零零散散的笑起来,到目前为止,黑暗精灵并没有作出任何攻击性的举动,再配合上盗贼的表演,一些人放松了警惕,开始抱臂观赏。西戈利塔推开簇拥的人群,走回摆酒的桌子旁,拖出椅子向塞德示意。

人们的目光又落回精灵身上,继而纷纷向后躲闪。

塞德向前走,在酒桌边坐下。

“来呀~撒切!!”盗贼双手揉捏着黑暗精灵的肩膀,冲有点愣神的大个子海盗叫嚣,“他吞下烈酒的样子就像要生吃了一头恶龙!你这胆小鬼,别像头奶牛一样磨磨蹭蹭的~”

多少年来沙谷还从没有这样刺激的事情,跟一个黑暗精灵比酒量?吊足了这些终日在海水里淘淘捡捡的船夫的胃口,他们开始重新聚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宽敞的酒桌。

“想不到我的酒馆连地底的恶魔都能招来…”骑虎难下的撒切重重的做在黑暗精灵的对面,“来吧!”他把心一横。对方只有一个人,整个酒馆都是沙谷的原住民,更别说那些守卫们已经攥着弯刀围站在了黑暗精灵的身后。

然而当塞德发出极具威慑力的低沉声音时,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感到一阵恶寒,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先从你开始…”他只说了几个字。

撒切愣了愣,不知不觉听从对方的安排鬼使神差的举起了酒杯,冒着泡的麦酒缓缓地灌进了他的喉咙,隔着手指和杯子的缝隙,他看见黑暗精灵的眼睛里闪着分外邪恶的红光……老海盗的一颗心莫名的悬了起来。

酒馆里弥漫起一种压迫,紧致的氛围,有几个人禁不住这种压力开始向出口方向挪去。

黑暗精灵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猛的一扬手。呯的一声!半掩的大门突然迅速自行关闭!正要走出门去的人吓了一跳,向后倒坐在地上。

桌上少了一枚铜币,门口的地面上多了一枚!

一口烈酒哽在气管里,撒切大声地咳嗽起来。等他好不容易平顺了呼吸,小心地再向精灵张望,却听见对方一声断喝:“继续!!”

撒切的脸涨得通红,几乎是赌气的喝光了杯中剩下的麦酒。

“该你了!”他把酒杯摔在桌子上。

杯底撞击桌面的余音还没有散尽,塞德已经伸手抄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口气吞下了整整三大杯麦酒,中间竟没有任何停歇,放下杯子时脸上仍旧是一副难以琢磨的平静表情,甚至连冰冷的声音都不曾改变。

“十杯…”他缓缓抬起手来抹掉嘴角的酒沫,然后那个位置便带上了一丝狞笑,“第二轮你要喝掉十杯才会轮到我,而我…将喝掉你的三倍!另外…喝光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这次精灵目光凶狠的向人群瞪视,最后又转回到撒切的身上,“十杯!”他冷冷的挑衅。


“什么!?”愤怒的撒切一时竟忘记了恐惧,拍案而起!

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突然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停留在他的鼻子尖上!锋利的刀刃没有丝毫的迟疑,只要持刀的手腕稍稍一动,他的脸上就会只剩下两个出气孔。

“这是地底的规矩…”那把弯刀正握在黑暗精灵的手中,他身后的沙谷守卫惊诧地注视着自己的手,竟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夺了他的武器。“拒绝…就是在赌命!”精灵面无表情地说,瞬间蓬发的邪恶神情突然洋溢在他面庞上!

惊呼声再次响起,酒馆里早已是一片混乱。十几个无心战斗的人同时向门口逃去,却发现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从外面卡死。一部分人抽出兵器反扑了上来,撒切抬手掀翻了桌子,奔到吧台边,迅速抓起挂在墙上的一条连枷,等他回转过身子,只看见一条暗色的影子在人群中忽隐忽现,不断有被磕飞的兵刃掉落在他的脚边,纠缠在一起的人群分不清敌我的抡拳乱打,桌椅杯盘一片狼藉…

这场混战持续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人们三五一堆的散坐在酒馆的地面上喘着粗气,他们这才注意到酒馆的北面正吹进一阵阵潮湿的海风,腐朽甲板铺盖的墙壁上只留下一个一人多宽的缝隙,宽大的厅堂里早没了精灵的影子……片刻之后酒馆老板撒切发出一声吃进变质鱼虾般的怒吼。

不仅仅是黑暗精灵,盗贼和蓝眼睛的年轻女精灵,甚至是桌上的那条别致的项链,不知在什么时候,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原本打算在弗多的小渔村呆足两天以便打探消息,或者…至少也要找一间旅店度过一个舒适些的夜晚。然而太阳稍显西斜的下午,高高低低的身影就已经踏上了远离沙谷的山路。

两个人的队伍理所当然的变成了三个。独自在最前面低头走的飞快的黑暗精灵,小跑着紧随其后的盗贼,还有那个在海龙的咆哮落难被救的年轻女精灵,此时与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塞德•沙朵!!”这种前前后后的行进关系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西戈利塔•纳舍终于停下脚步,俯低身子,双手扶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忍无可忍的叫道,“你走慢点!就算你不想理我,多少也考虑一下那弱质芊芊的精灵吧!她快跟不上了!!”

前方的黑暗精灵迟疑了一下,女盗贼趁机追了上去,拦在他的身前。

“我们已经走的够远了!那些淘沙匠就算架着船也休想追上~”她看上去有些得意,不知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对方步伐中气势汹汹的味道还是假装不在乎,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三杯!哈!你可真叫我吃惊~”盗贼回味着几分钟前酒馆里的情景,“我真该跟他赌!没准连他那条破船也……”

“那已经是我的极限了…”黑暗精灵的回答里带着些怒意,那些烈酒此时正开始烧灼他的胃壁,他感到腹中分外难受,“你要我替你掩饰,却浪费时间在人群里观战!…你是故意的!”

作为一个以敏捷和察言观色著称的盗贼,西戈利塔此时的表现明显有些迟钝,她继续滔滔不绝的调侃:“别扯了,惹人爱的阴影!我还对他们夸口说你能吞下一头恶龙呢~”

“西戈利塔•纳舍!!”黑暗精灵大声的叫出她的全名,伸手指向前面的道路,“前面!”他愤恨的拧起双眉,“你走左边,我走右边!或者随你到哪儿,只要别跟我同路!!”

“哦哦哦~~”盗贼急忙张开双手阻挡急欲再次迈步快走的精灵,“怎么?”她抬起头,扑闪着那双动人的冰绿色双眸,满眼真挚的望着对方,“…生我气了?”她柔声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配合你!”听着黑暗精灵一字一句的说完这话并绕过她走开,西戈利塔在心里低咒了一句,动人的眼睛从来对木头不起作用!

“好吧好吧~”她伸手扯住精灵的胳膊,“是我的错!为我见鬼的好奇心~”她顿了顿,嘴角再次挂上一丝浅笑,“不过说真的,你要是真的赢了撒切,那些沙谷人一定会把你当成英雄~”

“别再跟我提那该死的麦酒!”精灵甩开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这让他有些烦躁,“你要我不得不那样收场,就不怕我真伤了他们!”他质问。

“我倒怕他们伤了你!”西戈利塔毫不迟疑的迎上去,一高一低的挑起眉梢,回复了先前调侃的语气。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自信,其实盗贼两个都不担心。“我承认不该事先不跟你商量就去打那该死的赌…”她在精灵面前踱步,“可我还能怎么办,我亲爱的骑士?50杯麦酒,你真就准备眼睁睁坐在那儿?”

“你完全可以为她付钱!而不是去打赌!!”

“可我没钱!钱已经穿在你身上了!”西戈利塔摊摊手,向精灵身上的斗篷示意,接着张开双臂,抖了抖腰间盘着的一个土色的布包,里面是一些食物,几张地图,杂七杂八的东西甚至几瓶新的药剂,在袋子里叮当作响,“还有这些!”她扬起眉毛,“剩下两个银币六个铜子,你要吗?”

“你…”黑暗精灵闭上眼睛抬起头,“这分明都是你自找的!”要是有人能让闷声闷气的塞德•沙朵大动肝火,也就是眼前这盗贼了,“要是你不去偷……唔唔……”

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西戈利塔纤细的手指就迅速捂在了黑暗精灵的嘴上,同时对着他们的后面露出一脸有些突兀做作的灿烂笑容。

“请…请你们不要……别为了我的事起争执。”他们听见一个动听的声音小心的对他们说话,那身着鹅黄色长裙,有一头浅褐色头发和一双水蓝色眼睛的年轻女精灵终于赶了上来,站在他们面前显得非常局促。看见黑暗精灵转过身来看着她,她甚至紧张的打了个哆嗦,“我…对你们的帮助深表感谢。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样的麻烦。”她鼓起勇气面向塞德,“沙朵先生……纳舍女士也是为了帮我才不得不…所以请您不要怪她。”女精灵眼睛里的诚挚神色可比盗贼真实多了。

“哈!听见那精灵说什么了吗?”西戈利塔挺胸抬头摆摆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你的骑士精神到哪里去了,塞德•沙朵?我们可是在做好事。”

黑暗精灵回过头来,犀利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我并不是一名骑士……别再这么叫我!”他沉声说。

“那么,我亲爱的游侠怎么样?”盗贼两手叉腰,微微一歪头,“像你那样的身手和状态,啧啧,我可不是瞎子~”接着她抬脚走了上去,贴近黑暗精灵的面庞低声说,“我讨厌麦酒的游侠~说起来弯刀好像更如您的意嘛~”她的手指拂上了他腰间的刀柄,“别以为我没看见,谁允许你随意取用别人的武器!恩?在谴责我的行径之前先想想自己吧~你这强盗!”

塞德向后退了一步,刚要出声反驳,女精灵却意外的接了茬,“那时的形势并不好……”她顿了顿,“沙朵先生也是没有办法…纳舍女士,这不能说是强盗的行为。算了吧……更何况…您已经有不少的收获了。您不是也拿了撒切和几个渔夫绑在腰上的钱袋…还有桌上的项链…”

西戈利塔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精灵是在做和事佬,还是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她的听力那么好?耳语都听的一清二楚,那刚才…“嘿!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西戈利塔迅速的思考了一下,决定暂时装傻,于是转过身去冲她挥舞着双手质问,同时她也不得不钦佩这姑娘的眼力,要知道至今为止除了早前时候在坦佩拉的市场上失手,还从没有人能看穿她的行动,更不要说是在那么混乱的酒馆里。这姑娘不该是个贵族,真该去做游侠弓箭手什么的,一定百发百中。

“我……您不要误会,我没有指责盗贼职业的意思……我……”她显然吓坏了,结结巴巴的辩解着。

“到此为止吧!”塞德开口为她解了围,也顺势岔开了话题。迎着两个女人同时投过来的感激的目光,黑暗精灵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他微晃了一下头,路面在他的眼前有些摇晃。该死的麦酒…

“先说说你的意思吧,精灵!”盗贼耸耸肩。

塞德抬头向前路远眺,许久,他开口说:“我要去最近的城镇,或许可以从那里得到攻城巫师的消息,也或许……那里有愿意帮助坦佩拉的援军。”

“那么你呢?”盗贼转向身边的年轻女精灵,“这位…精灵贵族~”她用了在酒馆里同样的善意嘲讽的语气。

精灵水蓝色的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半月弧度,眼中特有的金色底蕴在斜射的阳光照耀下清晰的显现出来:“我并不是个贵族,纳舍女士。”她对盗贼微笑颔首,“我来自海塔克,从这里往南穿过托洛斯峡谷就能看见我们的村子,一个人类和精灵共同居住的地方。”她停了一下,垂下眼帘,“要是你们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去那儿。对于你们的好心相救,我的族人会答谢你们的……”她望向黑暗精灵,“海塔克边界森林的另一边通往凯比西耶…那就是离这里最近的城镇。”说完这些话她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对他们行礼,“我的名字是夏娜菲亚•月海。再次感谢你们的帮助。”

“海塔克…好吧,希望那儿会有张舒适的床~”盗贼甩了甩胳膊,“要是没有别的提议,就让我们上路吧。”她走到塞德面前,撇撇嘴,“但愿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外面露宿…噢!你干什么!!”

黑暗精灵一把扯住面前滔滔不绝的盗贼的领口,有些粗鲁的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有件事…你不是说只剩两个银币六个铜子儿吗!?撒切和渔夫的钱袋是怎么回事!!”他闷声对她耳语。

“别没完没了的~我找机会还她就是!!”盗贼使劲挣开黑暗精灵的手,向正望着他们的女精灵方向努努嘴,转身向前就走。

等到塞德站起身来,盗贼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只听见她悠长的声音飘过来:“嗨!夏娜~路上我要这么叫你,你的名字太长了。还有,不要叫我纳舍女士,叫我西戈就好。也不必称那精灵沙朵先生,叫他塞德或者精灵!他才不在乎~”

黑暗精灵望向斜上方,无奈的摇摇头,正要跟上去,却感到有人在后面扯住了他斗篷的一角。他回转身,紫色的眼睛和水蓝色的双眸碰到了一起,后者立刻低下头去。

“塞……塞德先生……”夏娜菲亚大着胆子站在黑暗精灵的身边,小心翼翼的说:“请您……把手伸出来…伸出来好吗?”

“什么?”塞德有些疑惑。

“伸出来就是。”对方坚持道。

黑暗精灵迟疑的对她伸出了手掌,夏娜菲亚微攥的手也伸了过来,现在他黑色的掌心里多了一枚枣子一般大小的青涩果实。“这是什么?”他不解的问。

“酒巢树的果子。”夏娜终于敢于注视他紫罗兰色的眼睛,她认真的说,“很奇怪,这种树的叶子被用来酿造烈酒,它的果实却可以抵消酒对人的作用。把它吃掉,会让你好受些的。”

她体贴的说完这些话,对他微微一笑,随后急忙向盗贼的背影跑了过去……


托洛斯峡谷是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时曲时直,时宽时窄,犹如一条蜿蜒盘行的水蛇,而左右的山峰则呈现出一种内弧状向里收拢,就像两簇即将相撞的巨浪。看到这样的景象决不会有人想到去赞美自然之力的巧夺天工,他们只会先是愕然而后异口同声的感慨:“是什么样的魔咒以至做出这样壮观的灾难!?”

…因为鲜少有人不知道这条峡谷的故事。

那是关于两个疯狂而强大的法师,为了向对方证明自己的法力更盛一踌,选择了托洛斯山进行他们的比斗。是的,那时这里还是一片群山峦峰,被称为“托洛斯山”。两名法师尽现了毕生的绝学,将最终级的魔法奥义向彼此炫耀,一时间蓬生华彩,天地失色,于是这两股截然不同但势均力敌的力量如旋风般激烈的碰撞在一起,撞击产生的巨大嗡鸣经久不息,直到今天,寂静的夜晚还偶尔能感到余波震颤……当烟尘散去,一切归于平静,再也寻不得两名法师的踪迹,只把被硬生生从中间劈开的托洛斯山留在了原地。

“托洛斯峡谷从此再也长不出任何活物,千百年来一直呈现光秃秃的米黄色。”年轻的女精灵夏娜菲亚•月海停止讲述,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把魔法用在这样的理由上呢?魔法可以做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情……”

“就像是纳瑟恩的创世传说…”塞德若有所思的打断她的话。

“温戈和佐尔两位兄弟神的故事?”夏娜菲亚精神一振,望向黑暗精灵的眼睛里映着月色闪闪发光。

“你知道?”

“是的!是乌托•尤派克的传唱!裂谷精灵的吟游者~”女精灵开心的说,“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他,但我的父亲曾和他促膝长谈过一夜……那是一位传奇般的老人呢。”她一边充满向往的说着一边向四周环视,月光下的托洛斯一如既往的向世人展示着残余在它石砾记忆中魔力的奇景,那些山岩的缝隙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会不时闪过一丝丝奇异的光线,“也有人这样说…”她收回视线,“那两名传说中的法师其实就是温戈和佐尔这两位兄弟神的化身,而峡谷之战产生的矛盾,也正是其后导致纳瑟恩大陆四分五裂的开始和根源。”

他们停下脚步,立在原地,一处悠长峡谷里相对宽敞的地方。清冷的夜风从正前方迎面扑来,毫不迟疑的从他们身边滑过,带起了飞扬的发丝和衣摆,余下耳畔咝咝游走的气流。

“已是路程的一半…”夏娜菲亚说,“旅行商人叫这里‘最初的交换’,公平敞亮的生意人集市。”她像个尽心尽力的向导,准备详细的介绍一下,“往常的时候……”突然她停住了,好像想起了什么。

“天哪,你看…”她满脸惊诧的把手搭在嘴唇上,“我光顾着说话了,塞德先生……西戈,西戈女士在哪?”她急急忙忙的四处张望。

黑暗精灵只淡淡的回答了两个字。

“后面。”

尽管年轻的女精灵凝神静听,还是在持续了很久之后,才勉强在身后远处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闷哼,又经历了一番颇费周折的辨认,她才明白那含糊不清的哼哼其实是对她的呼唤。

来自盗贼西戈利塔•纳舍的呼唤。

—— —— ——

早些时候看到峡谷暗色轮廓的欣喜早已被无止境的行进折磨的半点不剩。疯狂的阴影啊!甚至一直走到夜晚,也才不过穿越了峡谷的一半!?谁擅于经历漫长步行的挑战?谁!?去找矮人,侏儒,或者长腿的小妖精吧~别算上西戈利塔•纳舍!

“离这里不远~穿过托洛斯峡谷就能看见我们的村子~”她在脑子里拿腔作势的模仿夏娜菲亚的腔调。大滴的汗水,沉闷的呼吸,满身满脸都是一路走来的风尘痕迹,加上微弓的腰和勉强拖行的两条宛如灌满铅银的腿,使得盗贼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远远的落在其他两人的后面。

“夏娜……”她努力了几次,终于把声音从喉咙里放了出来。看哪!连她的嗓子都不愿再废半点力气!“夏娜!讨厌的阴影啊!我说……夏娜!”她使足了力气喊道。

那年轻的女精灵跟在塞德后面,保持着和他同样稳定的步伐向前走,一路还有闲情侃侃而谈。感谢阴影,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再次感谢!!她终于知道向后面看看……嗨!看这里,夏娜 !我在这儿…

弱质芊芊?之前是哪个被地精剜了眼的笨蛋说她弱质芊芊!?啊~是我自己!去他的弱质芊芊!!盗贼死盯着那双纯净无暇的蓝眼睛,心里就象在发疯的撕扯一块帆布:“你们精灵……”她终于跟了上来,咽了一口唾沫,懊恼的说,“……你们精灵都有这么好的体力吗?我们是不是该…我是说…”她向已经缀满星光的漆黑天空使了个眼色。

最后一次在野外露宿?那话是我说的?让它见鬼去吧!本以为今天晚上就可以抱着柔软的枕头,在雪白的床上像条鱼一样惬意的游来游去……该死!盗贼但愿现在地上有一堆暖和点的干草就好。

“再坚持一下,西戈女士。”夏娜菲亚走到她身边,“过了前边的路口向右转就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宿营地…”

“叫我……叫我西戈。”西戈利塔顺顺气,抬起有些酸痛的脖子,前路在她被汗水朦胧了的眼前蜿蜒的展开来,披着夜色奔向远方。

“阴影之王啊!!”她大喊,“前面的路口!?我怎么看不见?还要向右转!?”

走在最前面的黑暗精灵回过头来。“那块菱形的石头!”他抬手指给盗贼看,然后不再理会她的抱怨,继续迈步前进。

“啊~多么仁慈啊~多么有同情心!”如此轻描淡写的无视我的疲惫?满腔的怨气支撑着西戈利塔不肯服输的大声挖苦他,“要我像赞美阴影那样赞美你吗?恩?”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夜色中找到了黑暗精灵指出的那个标的物的轮廓,感谢阴影,它就在前面…

路标的背后,一排排的半圆形长石条展现在他们眼前,在一面弓起身子的山崖下面,这些陈设涟漪状散开,整齐的排列着。每两个相互对应成括号的石条中间就有一个用碎石垒起的浅坑,以供来往的商队和旅行者们生起篝火取暖煮食之用。

三个人选择了贴近道路的一处背风的地方,夏娜菲亚径直走到那面山崖前蹲下身子,轻车熟路的从一个人工开凿的洞里拿出几块劈好的方形木块和引火的草绒,“商会总是定期来补充驿站的物资,”她回转身,“要是石头能生火,托洛斯峡谷倒有的是。呵呵……啊,塞德先生,谢谢您帮忙。”

黑暗精灵抬手接过木柴,投入浅石坑中,这时他注意到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个石坑里,尚未燃尽的木屑忽明忽暗的亮着几点火星。

“似乎有什么人先我们一步。”他沉声说。

夏娜菲亚走过来,仔细的将火绒塞进木柴的缝隙:“也许是返程的商贩,”她接茬道,“也没准是个旅行者吧。”

“一个人?”塞德审视着地面和四周的痕迹,“看上去对方只有一个人。”

“很多人独自穿越峡谷。”女精灵向他解释,“托洛斯本身就具备天然的防护魔力。野兽和蛮族不会在这里出没,这是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防护魔法吗?黑暗精灵想起了同样可以冠以这些形容词的坦佩拉城,他单膝落地蹲了下来,谁知不等他再仔细察看,随后才终于赶过来的盗贼重重的一屁股跌坐在他面前的地上,激起一阵干燥的沙尘,他只得不置可否的走开了,不再去关心那些无主的残迹。

“哎呀!西戈女士……呃,哦,西戈。”看见盗贼在瞪自己,夏娜菲亚有点局促的改了口,“西戈……”她指着盗贼身边的长石条,“这里有凳子……”

西戈利塔甚至没有力气回应,只是无精打采的摆摆手,示意女精灵别管她。

她真的是累坏了,直到熊熊的篝火燃起,暖透了她的小脚趾尖,盗贼才从高度疲乏的状态中渐渐解脱出来。

“明天中午前我们就能看见雨杉丘了,那儿就是海塔克的正门。”火光在女精灵的面庞上摇曳着,带出她一脸真诚的歉意。当然,是针对不善于长途跋涉的盗贼。

“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去沙谷贸易?”西戈利塔有点木讷的问,她还没有完全恢复精神。

“是的。”夏娜菲亚认真的回答,“按照传统,海塔克的护身符必须由制作它的精灵亲自步行护送,用素布包裹,放在怀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一路朝圣,跟随精灵王者契拉巴罕的指引和庇佑。”

“护身符?”塞德意外的发问。

“恩,用只在我们的居住地生长的植物果实做成的。”夏娜菲亚面向她,这时脸上竟带上了一些单纯的自豪表情,“我亲手做的,是第一次做呢。”然后她的神色又微微暗淡下来,“这也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门……父亲要村里的勇士陪我一起去,但我坚持不肯打破传统。不过这会儿我开始觉得父亲说的对,我还太年轻……”

塞德若有所指的把目光洒向西戈利塔,盗贼作态的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可我还是很幸运的~”夏娜菲亚重新振奋起精神,“塞德先生……呃,哦,塞德……”盗贼又在瞪她,“塞德和西戈,都是好人呢。”她的眼睛再次弯成了好看的半月形状,“我总能得到好人的帮助。”

该死!盗贼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十分少有的情绪。负疚感?去它的!这对一个贼来说可是致命的软肋。要是让这种情绪填满她的头脑,她这个高明的盗贼就该考虑是否换个正当点的行当做做了。西戈利塔有点不太自然的看向兀自讲个不停的年轻女精灵,为了排解漫长黑夜带来的寂静也为了缓解旅途的疲累,夏娜菲亚又说起了北地诸方的传说典故。盗贼开始有种感觉,这精灵姑娘正让这趟因战乱而起的旅程变的轻松和温暖……没错,她就是有这样的禀赋。她已经不像初见面那般战战兢兢了,尽管还是有些小心的说话,但话也明显的多了起来。

盗贼还发现了另一个人身上发生的某种变化,她将目光游移到黑暗精灵那边。夏娜菲亚在动情的说,塞德在沉默的听,从他的脸上,西戈利塔看到一种她不曾见过的神情。那神情……要说是放松吗?黑暗精灵一直微锁的眉心在这个瞬间……有一个细微的舒散。

夏娜菲亚•月海……这年轻的精灵姑娘仿佛能让任何人卸下心头重负,就算立在她面前的是块磐石,也会在她悦耳的声音里融化。

西戈利塔看着他们,胸中突然泛起了一股微妙的……不知名的感觉。

“西戈……”悦耳的声音好像正在叫她的名字,从一个遥远的时空中慢慢放大,“西戈……”声音越来越大……

“西戈?”女精灵提高了声音,还伸出手来在盗贼的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她疑惑的问,“我做错什么了?”

“……哈?”西戈利塔回过神来,看清了眼前的人,“什么?谁?我?”

“是啊,你看我的样子有点吓人……”

“我?吓人?”

“我……我做错什么了?”夏娜菲亚小心的问。

“呃啊?”盗贼终于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迅速把那莫名其妙的愚蠢感觉抛在了脑后,“不,你没做错什么。”她急匆匆的回答,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呃恩……”随后她脑筋一转,接着便回复了往常的模样,突然又露出有些狡猾的神情,“有!你有做错!”

“请说。”女精灵认真的样子就象个诚惶诚恐虚心受教的孩子。

“你低估了路程的长短,错误的给了我对今晚的期望。”西戈利塔高扬着眉梢,“所以,我的好精灵……你欠我一张舒适的床~”

托洛斯峡谷的夜晚如此寂静,脚边的风缓缓掠过,相对而立的峭壁,连影子都是沉默的。然而紧接着,两个女人短暂对视过后爆发出的爽朗笑声却把这一切都击打的跳跃了起来。
隔着篝火闪动的火苗,西戈利塔的目光不经意的在黑暗精灵面孔上扫过,仿佛在他紧抿的唇角瞟见一个不宜察觉的弧度,等她急忙收回视线再去细看的时候,烧的旺盛的火光已经在那个位置打上了厚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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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晚餐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迟一些,等到西戈利塔摊开腰间的包裹,露出里面的一叠饼子和几块肉干,他们才着实感到腹中有点空虚。

有多久没有这么心无旁骛的坐下来果腹了呢?当夏娜菲亚仔细的把食物分成三份递给盗贼和黑暗精灵的时候,他们彼此注视,心里想着不同的东西。说不清,但在晕黄而温暖的火光笼罩下生出的恬静气氛很能说明问题。这份旅途中难得的安逸究竟取自托洛斯天然的魔法防力?还是投射自那双真诚闪耀的水蓝色双眸呢?

至少在他们打从心底里——尤其是盗贼——不想承认的心态左右下,答案比较倾向于前者,虽然事实想当然并非如此。

之后的几分钟,这个用来掩饰本意的答案突然动摇了。动摇在安逸旅途的结束。动摇在一个客观的突发事件……

“沙谷难道就没有像样点的厨子吗?”晚些时候,西戈利塔舔尽指尖上的残渣,将最后一块饼屑填进嘴里,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嘀嘀咕咕的抱怨。

“没准儿这是当地的特色~”夏娜菲亚的表情显然表明她赞同盗贼的观点,但她打趣道,“船夫们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可以靠这些结实的东西打发时间。”她说完呵呵的笑起来。

塞德没有发表意见,不过眼尖的盗贼还是瞅见他把手里的半个饼子剩下了。

“真不知道那些跑船的怎么受得了,也不担心啃掉他们的后槽牙!”西戈利塔心里暗笑着,嘴里用舌头剔着塞在牙缝里的肉丝,伸手从木柴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木棍,有些粗鲁的随意挑拨着火堆,篝火拼命挣扎着发出木缝爆裂的响声。噼啪…噼哩哩……噼,噼啪……噶吼……!!

西戈利塔握着木棍的手停在了空中!

塞德迅速向着一个方向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同一时间直刺入陷在夜里的前路!

夏娜菲亚用拇指,食指和无名指捏着的饼子停在了唇边!

夜晚突然再次恢复了宁静。但不是安宁的寂静……

他们几乎同时感觉到某种威胁。

那一丝夹杂在燃木噼啪声中的咆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响起。也许只是他们听错了,或许是山风吹过石穴的呜吟……但托洛斯根本没有石穴。

三人都没有动,直到夜风把另一声清晰的号叫送进他们耳朵里。

塞德站起身,面向峡谷道路的远处。

“好像有人遇到了麻烦。” 夏娜菲亚不确定的小声说,“听上去像是……”

“兽人。”黑暗精灵压低了声音。

“但这不可能……”

“魔法防力?”盗贼踱步走到精灵身边,“忘了它吧。”

“我去看看。”塞德的手拂上弯刀的刀柄,一只手却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胳膊。他微侧过头,正对上盗贼的眼睛。

“别管闲事,恩?”西戈利塔用先前在沙谷酒馆时黑暗精灵的语气回敬他,“你听到求救的声音了吗?没准儿那些人正和怪物们玩的兴起,还会怪你扫了人家的兴。”

仿佛是应了西戈利塔的请求,一声惊呼架着峡谷里的穿堂风冲了过来,信息传送的够远也够清晰,隐隐约约的仿佛还有愤怒的谩骂声,当然,紧接着开始不绝于耳的依然是发自野兽的凄厉叫嚣。塞德不语,看了西戈利塔一眼。

“好吧好吧。”西戈利塔无奈地翻翻白眼,心里把远处那个不识时务的陷入某种危险里的家伙骂了个痛快,“老天才会知道,我累得厉害,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用万分依恋的目光凝视着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走吧,我们去看看。希望这趟不是赔本的买卖……否则我决不让这个破坏我心情的麻烦家伙完整地离开这座峡谷!”她咬牙切齿的咕哝着。

三个人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快步疾行,赛德在前,西戈利塔甩着手有点烦躁的尾随,夏娜菲亚断后。盗贼本以为年轻的女精灵会选择在篝火边等他们回来,而这姑娘的勇气确实叫她有点吃惊,不然的话…那就是可悲的好奇心在作祟了。他们走到一面石崖的拐角处,声音越发的响亮起来,目标已经离他们相当近了。塞德提起刀锋,作势准备上前。

“嘿!等等!”西戈利塔一把拉住他,惯性使得黑暗精灵向后踉跄了一下,“先别着急,退后!”她说着,就敏捷地溜到前面去了。

仰仗着岩石阴影的遮蔽和本能般的技艺,盗贼脚下象踩着两朵棉团,悄无声息的向前探索……

眼前果然有4,5个兽人笨拙的身影,他们的喘息和咆哮伴着峡谷的回声震得她耳鼓隐隐作痛,她嫌恶的皱皱眉毛,继续观察着。确切地说应该有7个兽人,她看到地上还躺着两个,看来是被板斧之类的利器结束了生命,尸体上趔着几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另外的5个围在一起,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像是在攻击什么人,从他们的中间间或传来吆喝声。

地上还燃着一小团在风中摇曳的篝火,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她看见被围困攻击的人突然被一个兽人一肩扛倒在地,其它几个敌人趁势扑了上去,于是盗贼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穿过兽人毛忽忽的左突右冲的身体空隙,她勉强在火光下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那个人个子不高,身体很宽阔,穿一身皮甲,留着一把长而浓密的大胡子,和他那有些蜷曲的…应该同为红褐色的短发一起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巨斧,有些艰难的抵抗着来自兽人一拨拨的攻击,陷入了苦战之后终于力有不济,在被撞倒的瞬间,敌方的锈铁刀直迎着他的面门砍去!

“兰迪斯!!”盗贼愕然的惊立,抽出匕首冲过去救助的同时禁不住失声喊出他的名字!

一团黑影比她行动的更快!

塞德•沙朵猛然出现在两方对持的正中,手里的弯刀闪电般挥了出去,刀刃相碰发出刺耳的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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