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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mimifr游荡,偶然间发现了这样一首歌:
Fais-moi une place
Au fond d’ ta bulle
Et si j’ t’agace
Si j’ suis trop nul
Je deviendrai
Tout pâle, tout muet, tout petit
Pour qu’ tu m’oublies
给我一个位置
在你的生活里,请给我一个位置
如果你厌烦我,觉得我没用
我会变得很苍白,沉默,渺小
那么请你忘记我
Fais-moi une place
Au fond d’ ton coeur
Pour que j’ t’embrasse
Lorsque tu pleures
Je deviendrai
Tout fou, tout clown, gentil
Pour qu’ tu souries
在你的心底,请给我一个位置
在你哭泣的时候,我可以拥抱你
我可以变得疯狂,装滑稽,也可以很温柔
只为你可以开怀
J’ veux qu’ t’aies jamais mal
Qu’ t’aies jamais froid
Et tout m’est égal
Tout à part toi
Je t’aime
我要保护你不受一点点伤害
让你从不寒冷
我什么都无所谓除了你
因为我爱你
Fais-moi une place
Dans ton avenir
Pour que j’ ressasse
Moins mes souvenirs
Je serai jamais
Eteint, hautain, lointain
Pour qu’ tu sois bien
在你的未来,请给我一个位置
我可以少想起我的过去
我永远不熄灭热情,不变的高傲,不远离
只为了你好
Fais-moi une place
Dans tes urgences
Dans tes audaces
Dans ta confiance
Je serai jamais
Distant, distrait, cruel
pour qu’ tu sois belle
在你紧急的时候请想到我
在你莽撞的时候请想到我
请给我你的信心
我永远不会远离,不分心,不残仁
只为了你容颜常驻
J’ veux pas qu’ tu t’ennuies
J’ veux pas qu’ t’aies peur
J’ voudrais qu’ tu oublies
L’ goût du malheur
Je t’aime
我不想你感到厌烦
我不想你产生任何恐惧
我要你忘记不幸的感觉
因为我爱你
Une petite place
Ici, maintenant
Car le temps passe
A pas d’ géant
Je me ferai
Tout neuf, tout beau, tout ça
Pour être à toi…
现在,马上给我一个小小的位置
因为时间迈着大步远去
我将以全新的英俊面貌出现,所有一切只为可以属于你一个沙哑但是富有磁性的男声反复吟唱着,突然间就觉得这首歌很像是Benoir给Jaqueline唱的,一时间心里颇为感慨。Jaqueline是我所创造的角色当中最喜欢也是最不忍心设计后续故事的一个,因为在别人看来这种完美到了几乎是水晶人儿一样的角色也许很讨厌,但我着实是很喜欢的。对我而言,这个小女孩就是一种类似于“超我”的存在吧。
然而Jaqueline的存在又不得不说是一种注定的悲剧:她太善良,太单纯了。就规则而言,一个人性高达10的血族――就算是个凡人,在现实社会中也会生存得颇为痛苦吧,更何况她还是个血族,生活在World of Darkness之中。她的天真、纯洁、善良(有时候甚至有点烂好人)以及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勇气,以及她和Benoir之间那种其乐融融的关系,在血族社会中大概是极其难得一见的吧。而她的羞涩,以及不善言辞的缺陷,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同样是她纯真的表现。
对我而言,Jaqueline可以说是一个我非常想要成为但是恐怕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的自己(这话说得真复杂,希望你们看得明白)。所以我一再恳求Sera不要再跑这个团的后续,即使要跑也让我换张卡重新加入吧,因为我实在舍不得这个天使一样的存在(然而她究竟是一个吸血鬼)被黑暗的现实摧毁或者堕落成为那些邪恶血族的一员。
我常常说,在我心中,总有一个小女孩儿的存在,让我不会忘记梦想忘记希望。而Jaqueline,可以说就是这个小女孩儿的具象化吧。因此,不论你们要骂我“自恋”也好,要笑我神经也好,我仍旧十分喜欢这个小女孩,仍旧把她宝贝得什么似的。
有时候,黑暗是强大的,它能击垮你一切的勇气和信心;有时候,黑暗又是脆弱的,只需要一星半点灯火,他就会迅速退却。
――Vicia de Toreador2006年4月7日
“你可知道,当最后一头狼,在充满垃圾的原野上哀号的时候,你们,却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享受你们无尽的死亡……”在返回巴黎的飞机上,雅克琳看着下方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怎地想起了狼人女子充满哀伤和愤怒的话语。的确,当这个世界上,城市在不断扩大,原野在不断缩小的时候,血族尚能在人群中苟且偷生,而狼人,却不得不面对自己生存空间不断缩小恶化的现状。她不知道魏尔夫公爵在自己的领地中为这些寻觅不得自己安身之处的狼人――他们世代的血仇――划下这么一块保护区,签下永远互不相扰的和约,这样的做法,是否能够让其他的血族接受并且认可。如果能,那么帕斯卡尔的死是不是就完全白白浪费了?而且似乎狼人中也并不是每一个都能遵守这份和约――至少那些闯入教授住宅的狼人在她看来就没有遵守合约;如果不能,那么这样在自己的领地里私自留下狼人,所造成的影响……她打了个冷噤:还是三缄其口比较好。
“怎么?冷吗?”父亲感觉到了她的手在那一瞬间的颤抖,“要不要毛毯?”
“不是冷……”她摇摇头,轻轻偎依在父亲的胸口,“只是想起些事情来……”父亲没说话,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她又想起了帕斯卡尔,他是为了一个自己认为是正确的目标而牺牲的,但那目标究竟正确吗?她又摇了摇头。
“等回到巴黎之后,再过上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看见东西了。”父亲以为她在担忧自己眼睛的事情――他特意用厚重的墨镜代替了之前包着的绷带,轻轻拍着她安慰道。
毕竟,我们都是超越自然法则之外的生物啊……想到这里,雅克琳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位名字(Welf)和狼人(Werewolf)极其相似的亲王的所作所为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满意地靠在父亲的肩上。毕竟,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只要能与父亲朝夕相伴,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对于孤独行走于人群中的血族来说不可多得的幸福。
哪怕这幸福只是稍纵即逝……
=全文完=
本文根据2006年3月18日天津VTM新手教学团战报改编
Elfleda战报成于2006年3月19日
小说初稿成于2006年3月24日
小说第二搞成于2006年4月7日鸣谢:辛苦构思模组的ST Seraphina姐姐以及当天参加跑团的各位
时间再一次回到公元十二世纪,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当英、法、德三国军队攻下阿卡城后,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作为德国部队的首领,德国国王海因里希六世的代表,将他的军旗插在了与两位国王军旗同等的位置上。但英国人挑衅性的将他的旗扯得粉碎,丢进了壕沟,让利奥波德不仅面子上无光,更是心痛得紧。
于是,当狮心王查理一世匆匆离开耶路撒冷赶回国内,却遭遇风浪不得不借道奥地利时,利奥波德抓住了这个报复的机会,将狮心王理查毫不客气地扣了下来。利奥波德一方面利用被扣押的理查一世牵制法国的动静,另一方面也在窥测整个大局的变化。当营救理查一世的人马还没来到奥地利,他已经把狮心王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本转交到了德皇海因里希六世手中去了。海因里希六世借此机会向金雀花王朝狠狠敲诈了一笔高达15万马克的赎金,虽说因此在历史上得了个“绑匪皇帝”的骂名,不过也的确是把金雀花王朝好一顿折腾。
而导致利奥波德翻脸不认人的缘故除了坐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宝座上的施陶芬家族之外,还有提前溜回国的法国国王“小狐狸”腓力二世。正是腓力二世布置了这一大片的反英同盟守候在理查一世回国的途中,准备借机收回英国在法国境内的大片领地。
狮心王理查回国之后,自然率领大军找腓力二世兴师问罪,然而最终却落得马革裹尸,大片失地的下场,这大约也是他没有料到的。此后上台的“失地王”约翰在政治和军事上的频频失利,更是让英国人无限怀念英勇的理查一世。而很多人在把这个矛盾追究到卡佩王室的同时,也把矛头指向了利奥波德,毕竟,如果当年没有被困在德国的那两年,没有缴纳那笔15万马克的赎金,理查一世的辉煌也许还会多延续一段时间。
时光荏苒,利奥波德的直系子孙中,受封为奥地利大公的斐迪南德成为了血族的一员。当来自英国的狂热保皇党人,同为血族的汉弥尔顿勋爵得知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处心积虑想着要如何报当年的一箭之仇。然而由于实力悬殊,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在这一夜,他们同样作为派驻到巴伐利亚的使节,在大厅中等候觐见魏尔夫亲王的时候,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带着这把力量强大的剑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把剑扔在了当时还在场的3个人面前。来自法国,身上带有卡佩王室血脉和托芮朵氏族鲜血的德•拉杜尔第一时间就被这件艺术珍品迷住了,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它。汉弥尔顿爵士感受到了它所携带的强大威力,于是拿起了剑,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插进了斐迪南德大公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强大光芒刺瞎了盯着看的法国使节的眼睛……
对于汉弥尔顿爵士而言,此举可说是一箭双雕:一方面终于除掉了碍眼然而力量强大的斐迪南德大公,为狮心王报了仇;另一方面,则可以嫁祸于德•拉杜尔,让他名正言顺地被判处死刑,也解了当年金雀花王朝被卡佩王室压制的一口恶气……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似乎一切事情都按着汉弥尔顿爵士安排好的剧本演出着,除了一点:使用这把剑的人自己也会被这把写了“求神毁灭我”的剑消灭……
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尽管在魏尔夫亲王发出的警告中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地方提及他,也没有一句关于那把剑的叙述。但关于那是该隐本人前来审判他那些有罪的子孙的谣言却在血族中偷偷地散布开来……
“我要见亲王!我很急!”听说亲王和陪审团仍然在公开审判厅里继续审判,雅克琳焦急地想要从来阻拦她的守卫身旁挤过去。
“不行!公开审判不允许10世代以下的血族参加!”守卫仍旧铁面无私地把她拦在外面。
“德•拉杜尔是被诬陷的!我们有证据!”阿尔维斯努力地推开守卫。
“让我们进去,我们有绝对不能忽视的证据!”萨兰丁也没了平时翩翩君子的风度,愤怒地大喊着。
一番吵闹之下,守卫被这一群13世代的年轻血族搞得焦头烂额,大约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大闹法庭”的场面吧。审判庭的门在争执中微微地拉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雅克琳看见父亲仍旧被蒙着双眼,站在被告席上;站在原告席上的,自然是趾高气昂的汉弥尔顿爵士;而魏尔夫公爵手中的锤子已经举起,正要敲出判决的那一声脆响……
“停止判决!”雅克琳灵巧地从门缝中挤了进去,根本没管身后守卫的喊声,“停下来!我提出抗辩!”
“雅克琳?!”虽然眼睛的伤势尚未恢复,父亲还是循着声音把头转向了门口。
“判决已经下达,审判已经生效了!”汉弥尔顿爵士对一路狂奔的雅克琳嗤笑道。
“亲王殿下,请您单独听听我们的申诉,我们需要单独和你谈谈……”剩下的几人也在雅克琳挤进去之后推开大门冲了进去。亲王持锤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戴金面具的陪审团也都愣在了当场――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胆大包天竟然敢闯审判庭的新生血族。
“请您听我说几句话,单独听,我有绝对不能忽视的证据!”雅克琳甜美的嗓音此刻变得清晰明朗,充满魄力,与平时唯唯诺诺的她判若两人。
“判决已经……”汉弥尔顿爵士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
一声雄鸡的啼鸣,第一缕阳光越过地平线,照进了新天鹅堡所在山区的山谷。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审判庭里,汉弥尔顿爵士的皮肤开始裂开,裂开的口子里迸射出如同阳光一般刺眼的光芒,雅克琳条件反射地掩住了眼睛,就算如此,她身上的皮肤也感受到了强光灼烧带来的强烈刺痛感……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应该是汉弥尔顿爵士的地方,只有一团人形的灰尘包裹在形状还没有发生变化的衣服里。
亲王缓缓地把锤子放在桌子上:“休庭。”
雅克琳几乎要虚脱得晕倒在审判庭里,不仅仅因为已经到来的白昼……
等到苦痛的白昼过去,亲王在单独的私人接见室里接见了他们,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把头一天晚上在狼人营地中得知的东西说出来,一番七嘴八舌的说明之后,事情总算是理出了个头绪:一个神秘人物在3天前用这把剑袭击了狼人部落的成员,他要求狼人们为他到封•腓德烈堡教授的居所里偷出某样东西,在武力胁迫下狼人答应了神秘人物的请求。此后,这个神秘人物带着剑迅速来到3个使节聚集的房间里,汉弥尔顿爵士用他扔在桌子上的这把剑将斐迪南德勋爵杀死,同时嫁祸于德•拉杜尔,想要一箭双雕地解决掉两个对他来说都颇具威胁力的对手。因为如果他同时杀死两人,自己必然会成为唯一的疑犯;而如果杀死德•拉杜尔,必然会失去杀死斐迪南德大公――这个凭借他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杀死的人物――的机会。所以,他在斐迪南德帮忙控制住德•拉杜尔时,将原本瞄准德•拉杜尔的剑锋一转,刺死了斐迪南德勋爵。此后,这个神秘人物将这把剑以及他偷偷拔下来的斐迪南德勋爵的四颗犬齿带走,交给狼人部落让他们用魔法阵封住这把威力强大的剑……不过整个具体的过程是怎样进行的,那四颗牙齿又是如何被拔走的,这些问题,大约只有已经化成灰烬的两人,以及那个不知所踪的神秘人物才能说明白了吧。
“关于狼人,”亲王很严肃地看着这8个年轻的血族,他们的确严守誓言,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给其他的任何血族,“还有那把剑,我希望你们就此打住,不要再进行任何调查,也不要将此事告诉给任何人,否则……”他压了压下巴,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事实上,这些解说和威胁都是完全没必要的,谁都知道这种事情的下场。于是他们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对此完全了解和遵从。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魔法阵前,火盆里火焰仍旧欢快的跃动着。虽然血族对于火焰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感,然而精致得完全可以用艺术珍品来形容的双手巨剑还是引得雅克琳根本不管火光,贪婪地盯着看个没够。女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可以理解”的微笑扳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来。
“有这个东西在,也算能表明你父亲的无辜了吧。”她抱着手看着雅克琳。后者小鸡啄米一样地不停点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了一会儿,她迟疑着开了口:“这,这东西,拿着,没……没事吧?”
“有事儿。”女士朗声大笑起来,“我最可惜的就是没有亲眼看见那个混蛋抓着这把剑刺进另一个混蛋身体里,闪出来的光把第三个混蛋的眼睛刺瞎的那个场面。而且那个握剑的家伙还不知道用过这东西之后再过一昼夜,随着白昼到来他也会化成灰烬的。”说完,她开心的大笑起来。
这笑声令雅克琳毛骨悚然,想到没办法拿走这把剑同汉弥尔顿勋爵当堂对峙,她感到有些踌躇。不过,按照眼前这位女士的描述,等到白昼降临的时候,如果汉弥尔顿勋爵化成了灰烬,那么同样能够证明父亲的无辜。只是……为了证明一个人的清白,就必须要指望另一个人完全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即使汉弥尔顿勋爵陷害了父亲又杀害了斐迪南德大公,雅克琳的心里仍然觉得很不舒服。
“案件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也就是说……”阿尔维斯立刻就想到了。“对,”女士朝他快乐地眨眨眼睛,“明早他就得化灰!”
“那么快走吧。”阿尔维斯催促道,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三点,
“时不我待。”
“先别忙,发个誓吧。”女士拦住了他们。
“啊?什么誓?”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问。
“发誓我们的和约仍然有效,你们不会侵犯我们的领土,并且关于这把剑的事情不能透露给除了魏尔夫之外的任何人。”女士严厉地盯着他们,似乎是要确认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被他们听见并且记住了。
“好吧,我发誓……”大家七零八落地发了誓。雅克琳暗自揣测:或许就是魏尔夫公爵同这些狼人的首领(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她看起来完全没有狼人的特征)订立了某种和约,在自己的领地里给这些本该在欧洲大陆销声匿迹的生物留了一片最后的自留地。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会有什么好处?雅克琳完全想不明白了。
等他们一个个都发誓完毕,女士端着一小碗红色的东西――似乎是某种粘土――往他们每个人的前额各点了一下。这个印记让每个人都觉得很不舒服,不过在跨过那道铁桥,也就是分界线之前,他们还是很明智地没有抹掉这个痕迹;而这点痕迹似乎也保护着他们平安穿过了狼人的地盘。
“你能保持追踪他们痕迹的能力吗?”出发前阿尔萨斯盯着雅克琳很认真地问。她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萨兰丁问。
“能是,能……可,可这样一来,我……我就……”雅克琳着急地比划着,然而她越是急,舌头就越不听使唤。
“放心,”阿尔维斯看着女孩焦急的神情,猜出了她想说的内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和萨兰丁负责保护你,你只管追踪痕迹就好。”雅克琳默默地点点头,再一次启动了超视力。
一行人出发后就沿着山间小路行进着,阿尔维斯和萨兰丁一左一右地护在雅克琳身旁,其余几个人跟在他们身后,雅克琳又一次启动了自己的异能,凭借着这能力一路追踪着狼人的痕迹。在经过一座横跨峡谷的大桥时,仿佛是什么东西借她的嘴很机械地说了一句:
“国境,分界线。”她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走在她身边唯一懂得法语的阿尔维斯作了翻译,然而这个没头没脑冒出来的单词令大家都感到困惑不已。虽然这个“分界线”不言而喻指的是血族和狼人地盘的分界线,但在每个人都觉得大惑不解:明明在上世纪60年代末欧洲狼人清剿运动中完全被灭族的狼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并且还和血族划河而治,平起平坐?过了桥,雅克琳眼中的景色开始变得和先前不一样:圆圆的满月在蓝丝绒一样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耀眼,群星的光泽因此黯淡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野性的气息,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在周围弥漫着。尽管同行的其他人还没注意到,但她已经隐约看到了灌木丛中那一双双充满敌意闪动着绿色光芒的眼睛,警惕、不安的神情在那一双双眼睛中传递。
“他们在看着咱们。”她的脚步放慢下来。不必解释这个“他们”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前面出现了一片林中空地,中央是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就是这里了,”雅克琳停下了脚步,眼神仍然空洞迷惘,声音也干涩机械,没有了那种甜美动人的声调,“山洞应该不远了。”他们在篝火堆前停住脚步,周围响起了悠长的狼嚎声。
灌木丛里出现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逼视着他们,那些眼睛的主人开始朝他们步步紧逼过来,有的已经完全呈现野狼的模样,有的只是有些驼背和脸部的变形,有的则完全保持了人的模样……狼人们朝他们步步紧逼过来,站在中间的几个人也逐渐靠拢过来,最后把雅克琳完全保护在了他们中间,几个人也背靠背地站在已经熄灭的篝火前和狼人对峙着。
狼人在前进到和他们保持着一跃便能够着的地方停了下来。寂静,全然的寂静。除了风声和虫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谈……谈判。”阿尔维斯努力地挺胸抬头,朝着那一大群狼人说道。回答他的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狼嚎声。站在这个包围圈中心的几个人都知道,今天要是不能凭着嘴皮功夫让这些狼人少安毋躁放他们离开,自己浑身上下的这点肉大约连塞狼爪缝都不够吧。
狼嚎声仍旧在他们周围悠长地蔓延开来,雅克琳不禁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当千年来的死对头与自己只有咫尺之隔时,任谁都会害怕的吧。帕斯卡尔竟然能够那么英勇地与他们战斗,但她现在怕得只想赶快逃走。但是为什么狼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是那样庞大的数量,她紧紧地抱着双臂,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幅度,同时关闭了超视力。
一个身材高挑,带着明显野性美的女士从狼人群中缓步走了出来,金色的眼睛扫视了一下站在圈中的几个年轻血族后开口问道:“和约仍然有效,对么?”
和约?什么和约?这一群一心想要找狼人理论清楚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血族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这所谓“和约”到底有什么来头。
“够年轻……”女士眯缝着眼睛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在场的几个血族倒是都听明白了,事实明摆着,他们成为血族的一员至今也不到一个世纪,的确够年轻了。“永死,带给你们很多痛苦吧,”她接着说了下去,“不如让我们帮助你们从这种痛苦折磨中解脱出来?”她眯着眼睛看着这一群站在中央的血族,表情颇为玩味。
“你又不是我们,凭什么替我们做判断?!”雅克琳小声抗议道,一片寂静中她细小的声音也十分清晰。她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局促不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只看见站在面前的这位女士笑得更灿烂了。是要我与你一同赴死么,父亲?雅克琳几乎绝望了:父亲大约明天早晨就会随着阳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她,似乎就要在此时此地葬身狼爪了。
“说得好,我就喜欢这种坦诚的态度。”女士看得出来是想要微笑,不过白森森的尖牙在月光照射下只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效果,“那么你们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所有的目光,包括站在她周围的几个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在了雅克琳身上,她非常艰难地比划了半天,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萨兰丁无奈地耸耸肩,替她解了围:“你们的一些族人越过界线袭击了我们一位使节的居所,而我们的这位小朋友说她看见这附近有个山洞里有个什么生物在痛苦地呻吟,所以……”说完,她朝旁边让开一步,让雅克琳直接面对女士的目光。
“分明是你们先攻击我们的!”“就是,明明是妖蛆们先破坏约定的!”“撕了他们!”狼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喊声让他们的精神又绷紧了几分,而“妖蛆”这种明显带有侮辱意味的称呼直接让阿尔维斯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雅克琳缩了缩肩膀,不安地抱住了双臂。女士挥挥手,吼声立刻小了下去。
“昨天傍晚,一位黑衣人带着一把剑袭击了我们,”她的表情变得有几分痛苦,但还是说了下去,“他强迫我们的族人越过界线为他到某座别墅中偷一件物品给他……”
“那是什么东西?”萨兰丁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不能说,”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们有约定在先,绝对不能让他人知晓。”萨兰丁见状,也不便再问,只得把剩下的问题咽到喉咙里面去。
“那是什么样的剑?”同行的黑发女子有些不太客气地问道。
女士沉默了片刻后说:“你们跟我走一趟罢,不过,得留下一个人。”
留下一个人?站在原地的几个血族开始窃窃私语:“说不定是要把留在这里的扣作人质……”“说不好,到时候来个各个击破……”“估计是要把留在这儿的作为牺牲品。”雅克琳不安地环顾四周,只有一片绿荧荧的眼睛盯着她,她更加紧张地揉搓着裙摆,不知如何是好。
“也说不定我把你们跟着去的都杀了,然后把留在这儿的那个放回去呢?”听到这样的评论,女士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非常妩媚的笑容。一听这话,几个血族的神色立刻变了样。
“你留下,你还得回去救你的……父亲,”阿尔维斯严肃地对雅克琳说道,在“父亲”那个词上他顿了片刻,“你一定要回去。”
雅克林摇了摇头,扯扯阿尔维斯的衣襟:“你留下吧。”
“为什么?”
“……”雅克琳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坚决地摇摇头:既然父亲已经被判处死刑,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再留下什么生存的希望了。反倒是阿尔维斯,那一口法语让她有了几分亲切感,他若能活下来,去向亲王交差,那也不错。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仿佛刚才女士一言既出,留在这儿的那一个人就成了唯一一个能抓到救命稻草的人。谁都想要将这一丝生存的希望留给别人,自己去慷慨赴死,这种状况在血族社会中,大约是极其难得一间的场面了。半晌,狼人的包围圈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让他们一块儿去吧。”
“可……可是……”女士转过头去对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片刻之后,她有几分不耐烦的甩了甩头发:“好吧。”说完,她招了招手,旁边上来几个狼人用黑布把他们的眼睛蒙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都透不进去。雅克琳只能从耳边传来的声音判断他们被带着走了一段路,然后有木柴燃烧爆裂发出的噼啪声,空气中也传来木头燃烧时散发的特有香味。蒙眼布揭开后,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魔法阵面前:中间是复杂的法术符号图案,四个角上各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而魔法阵的正中间,放着一把做工精细的双手巨剑。巨剑有着金色剑柄和柄锤,上面用极其精细的工艺雕刻了繁复华丽的图案,银白的剑身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剑刃上还沾着一丝血迹,剑身上刻了一行相当朴实,和这把剑整体风格极其不相符合的文字:NAINE MI XPS。
“NAINE MI XPS……”雅克琳的目光完全被这把华丽的剑吸引了去,不仅对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盆完全无视,甚至连周围的一切都忘记了,只是在完全无意识的状况下把剑身上的文字念了出来。
“那是什么?”阿尔维斯显得有些惊诧,剑身的反光让他看不清楚上面的文字。女士微笑着摇摇头,扳着雅克琳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
“啊?什么?我说了什么吗?”雅克琳大梦初醒一般,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众人。
“你说了……”
“NAINE MI XPS,”萨兰丁接过了阿尔维斯的话茬,“据我所知,那是爱尔兰的盎格鲁-萨克逊人的一个古老神秘宗教所使用的文字,不过内容……”他遗憾地摇摇头,摊了摊手。
“求神毁灭我。”女士把他没能说完的内容接了下去,“说实话我很吃惊你们中居然有能认识这种文字的人,这应该是某个大概是个具有牺牲精神的疯子做成的……它伤了我们的族人,而且不是一般程度的伤害……”她抿了抿嘴唇,朝旁边侧了侧头,一直跟在旁边的几个狼人上前来又给他们蒙上了眼睛。
这一次走的路相比先前长了很多,雅克琳感觉到他们似乎是被带着走了一段很长的上坡路,而且其中大部分路程都是在山中跋涉,并没有现成的道路可走。然后他们仿佛是进入了一个天然的石灰岩溶洞,洞中还传来滴水声,而一个痛苦的呻吟声也闯入了他们的耳朵。
揭下蒙眼布,雅克琳发现自己的确是身处一个天然溶洞中,面前躺着一个畸形的狼人:消瘦,憔悴,毛发一块一块地掉了不少,露出来的筋腱也如同干枯的树枝一样收缩起来,整个身体痛苦地收缩成了一团。它正在大口地呼吸,一边呻吟,还一边发出病犬似的呜呜声,这声音简直太熟悉了……
“就是这个……”雅克琳喃喃自语道,声音被洞穴的回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听见的就是他的声音。”
“他被你们刚才看见的那把剑砍中了,没有死,但是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们也是靠了那四颗牙齿,才用魔法阵封印了它的力量。”女士用一种痛苦的口吻说道。
“牙齿?!”雅克琳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盯着女士的眼睛。
“对,”对方点了点头,“那个黑衣人伤了我们的族人之后就离开了,隔了一段时间后又带着它回来,还有四颗牙齿,他教我们画了魔法阵封印住它的力量。否则对于我们这些超出自然规律之外的生命而言,它的力量是致命的。”
萨兰丁点了点头:“看来那上面的血和那牙齿的主人是同一个人,以吾身镇害吾者,这是种很常见的手法。”
“可……那,那是……?”雅克琳局促地看看躺在地上哀号的狼人,又看看站在眼前的女士,然后又不安地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其他人。
“它会驱除掉非自然生物身上的非自然部分,”女士解释说,“如果是我们,那就是把那种让我们变身的东西去掉,当然还有其他的东西……”她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如果是你们……那么就――‘嘭’!”她做了个很夸张的手势,然后朝着听得目瞪口呆的血族们龇牙咧嘴地笑起来,“变成灰烬。”
变成灰烬?!这么说,斐迪南德大公一定是丧身于这把剑下了。如果是汉弥尔顿勋爵用这把剑杀害了斐迪南德大公,然后再嫁祸于父亲,这样就完全说得通了,虽然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被杀的是和英国有着长久盟友关系的奥地利使节,但整个事情的脉络已经清楚了。雅克琳咬紧了嘴唇,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借这把剑为父亲洗刷罪名呢?她还完全想不出来。不过,想到如果有这把剑就能为父亲洗刷罪名,她的情绪还是稍微高涨了一些。
“昨天傍晚,那个黑衣人带着那把剑来到我们部落所在的地方,砍伤了他,”女士苦涩地回忆着,“然后他借此威胁我们,让我们跨过边界到一个吸血鬼使节的屋子里去偷某样东西。他说如果不答应的话就让我们都尝尝这把剑的威力,只要是非自然生物,在这把剑面前都不堪一击,不管它多强……所以……这就是我们的人跨过边界袭击了你们那边住所的原因……”她黯然的低下头来,沉默了半天之后,她招呼旁边的几个狼人给他们重新蒙上眼睛。
当黑夜的羽翼再度笼罩大地时,阿尔维斯以及其他几个头天一同在图书馆里查找资料的人也来到了雅克琳的门前。
“有……什么……事,吗?”看着这一片围在她面前的眼睛,雅克琳紧张地半天才说完一个句子。有人很不满地叹了口气,雅克琳紧张得把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脚尖。
“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萨兰丁拦住想要上前耐心解释的阿尔维斯,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说道,“昨晚封•腓德烈堡教授的住所的确遭到攻击了,看起来应该是狼人所为。但是我们无法寻找到进一步的线索。我们知道托芮朵族有异能可以追踪痕迹寻找目标,所以,我们请求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狼人?!雅克林仿佛被火烫到一样惊得跳了起来,她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刻显得更发的惨白。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帕斯卡尔那张被狼人的利爪撕得支离破碎的脸,那些已经被砍下来但仍旧表情狰狞的狼人头颅……她打了个冷噤,尽量稳住自己的身体,环视了那一排焦急不安的目光之后,咬着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萨兰丁,那个牙齿……怎么说?”昨天那个黑发女子朝萨兰丁作了个手势。
“很棘手……唯一能确定的是少了四颗犬齿,可是会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萨兰丁说完,摊了摊手。
“真是奇怪,整个人都变成灰了,牙齿还能留下来,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呢。”
“我也没听说过……”前往教授寓所的路上,这些人完全不顾及雅克琳的存在一样说着昨天的发现,雅克琳一声不吭,默默把这些人说的内容都记在了心底。从很早以前她就习惯了这样在受到别人忽视的时候把别人的对话内容记下来,这样到了紧急的时候就能派上用途,而她也不会被别人视为没用的拖累了。
教授的住所用“一片狼藉”来形容似乎都温柔了一点,虽然昨夜已经进行了清理,被杀死的血仆和饵食已经被拖走埋葬,飞溅开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但呈现在雅克琳眼前的仍旧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被抓烂的家具,满地被撕破的书籍,空气中还未曾清除干净的血腥气息,狼人身上特有的臭味,而在教授平时睡觉的棺材里,还有放肆的家伙趁机“方便”了一把……雅克琳微微皱了下眉头,清理了一下距离棺材最近的那把椅子坐了下去,闭上眼睛发动了异能。
远远的,他们来了,不,好像自己就是其中一员。破坏的快感,郁积的仇恨,满腔的怒火……各种复杂的情感在她体内搅成一团,让她不住地干呕起来。
“雅克琳……”
“别动她!”萨兰丁一声断喝,把想要上来关切地检查雅克琳的阿尔维斯喝退了几步,“阿尔维斯,她正在出神感应我们敌人的方位,不能打断她。”
“我了解。”阿尔维斯点了点头,“我去亲王府看看,审判应该要开始了,我得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亲王或者元老院的人,有狼人袭击教授住处这个问题要比那个审判紧急多了。”
“路上小心。”萨兰丁有些担忧地说,“那些狼人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埋伏着。”
“没问题。”阿尔维斯说着,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往太阳穴上轻轻一点,朝他眨了眨眼睛,披上风衣就出去了。
雅克琳的脑海里被各种图像盘踞着:教授的寓所,被扔得四处飞散的书本,然后画面开始迅速的往前推进着,平原,峡谷,森林,林中空地……树丛中,灌木丛里,一双双闪耀着绿莹莹光芒的在盯着她看。她觉得很害怕,想要不顾一切的逃走,但是又觉得这个地方是如此的亲切,仿佛是回到家中一样。一个山洞,有什么东西蜷伏在山洞中痛苦地呻吟着,那声音是如此的让她揪心……然后感觉就这么中断了,突如其来。
“怎么样?”见她回过神来,昨晚那个被咬断了腿骨的黑发女子急切地问道,雅克琳注意到她的额发中有一缕挑染成了蓝色。与此同时,阿尔维斯推开地下室的门闯了进来,见雅克琳已经回过神来,也关切地看着她。
“从,从这儿,出,去,穿过,平原、峡谷、森林……就,就是,那些……狼人的……窝。还,还有东西……在,在山洞里,有……有什么东西在呻吟……”雅克琳艰难地比划着,周围的几个人很是花了些功夫才明白她要说的内容。黑发女子呻吟了一声,脸上不满的表情就算怎么努力也无法掩饰下去。
而就在此时,雅克琳感到心中一阵抽痛,一声痛苦的嚎叫在她脑海中响起:“雅克琳!”
“父亲!”她条件反射一般地抽搐了一下――判决一定已经下达了,噩梦成真了……
“我要去亲王府,”她机械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就要往外面走,“一定要去。”
“你疯了?!”她被一把抓了回来,“你要去干什么?你去了又能干什么?”
就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吧……雅克琳这样想着,她感觉到了那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力道之大,她根本反抗不得。
“听我说,女孩,”阿尔维斯弯下腰,很诚恳地看着雅克琳的眼睛说道,“现在就算你去了亲王府,也不会有什么用。我刚从那儿回来,审判还在继续,亲王和元老院都在审判庭,我谁也没找上。审判庭的守卫很严,你进不去,也只能干瞪眼。不如和我们一起把狼人的问题解决了,也算是给你的――父亲,一个交待。如何?”
阿尔维斯的话句句在理,雅克琳无言以对,她闭上眼睛,搜寻着那一丝感觉――很微弱,然而还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假若能够把狼人的问题解决了,或许还有机会营救父亲也说不定。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法国人的口头禅:“这就是生活呀。”然后点了点
头,算是同意了阿尔维斯的建议。通明透亮的大厅里,带着金色面罩的陪审团坐在后面,魏尔夫公爵坐在审判席上,高高地举起了锤子:“伯努阿•昂希•德•拉杜尔,蓄意杀害同族,判处……死刑!”锤子清脆地砸在了桌面上,汉弥尔顿爵士狞笑着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不!他是无辜的!”雅克琳想要这么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永别了,雅克琳,亲爱的孩子……我爱你……不论如何,我爱你……”父亲这样在心中把思念传送给她,然后任由被人拖到一个小天井里等待太阳升起。天井很小,只在上方留了一个有铁丝网格的天窗,铁丝网格被牢牢地焊死在顶上。在夏天,只要超过上午8点,阳光就会逐渐从天井顶部射进来,10点以后,整个天井都会沐浴在阳光之中,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不要!父亲!我不要一个人!”她追在后面,走廊里没有什么灯光,黑黑的似乎没有尽头。
“我的孩子,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去吧,别惦记我了……”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若您死了,我也不要独自苟活!”她努力地追着,那些人却越走越远,渐渐地要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太阳出来了,白得耀眼,烫得灼人的阳光洒遍了大地……
雅克琳突然地惊醒过来,额头重重地砸在棺材盖子上,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刚才的梦境是那样的逼真,那样的恐怖,她甚至无法忍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煎熬……对于凡人来说无比甜美的白昼,对于血族而言,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即使是在睡梦中,白昼的痛苦仍然存在。
“父亲……”阴冷的地下室里并不能感觉到外面的温度,但是身体的虚弱感觉却提醒她此刻外面正是艳阳高照。她闭上眼睛,默默地感受着那个人的存在。
那种感觉还在,父亲还活着。她欣喜地想,自从那一夜发现可以和父亲心灵相通之后,她总是用这样的办法来确认父亲是否还安好。可是一想到今晚就是审判的日子,她的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父亲,那双大手总是温柔的搂着她,帮她一次次抵抗过心魔的侵袭,让她变得坚强起来;每一次当她必须从凡人体内得到血液延续自己生命时,他都会提醒她适量,并且对那些用自己生命支持她生命的人心怀感激;每天晚上,他总是耐心细致地为她解读俄西耶斯残卷和真理之书的摘抄笔记,直到她开始自己阅读书架上那些哲学经典之后,单方面的解读变成了双方的讨论;而每当有那些在夜间举办的,凡人的庆典举行时,他也总会带她前往参加,去唤醒他们灵魂中属于“人”的那个部分……她甚至觉得在那个圣诞夜之后的自己,才是真正获得新生,真正活着的自己。
那一年的除夕夜,他们在协和广场上观看焰火,迎接千禧年的焰火。各色的焰火映红了巴黎的夜空,千禧年,对于血族来说,一个充满大变动、大动乱的年代快要到来了;而对于凡人来说,那又将是一个全新的,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年代。她紧紧地依偎着父亲,一言不发地看着夜空中不断变换的色彩。
“因为,叫‘爸爸’不太习惯,而且也觉得不如‘父亲’好听。”她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父亲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呃?”她有几分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父亲,“可是,我明明听见您……”
“问你为什么一直叫父亲而不用别的称呼,叫得那么亲切,不如干脆叫爸爸好了。”父亲微笑着把刚才心里面想着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的确是听见的……”她有些惊讶,好像做了错事一样。
“你的能力又有长进了,”父亲微笑着,厚厚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是时候让你觐见亲王了。”
“您要赶我走么?”她惊讶地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臂,力度大得连她自己也没料到,“您已经厌烦我,要赶我走了么?”
“不是的。只是你不可能永远作为一个子嗣存在于血族社会中,况且你已经熟记六道戒律,而你的能力也足以让你独挡一面……”
“不要赶我走……父亲,我恳求您,不要赶我走……”她用力地握着父亲的双手,眼泪已经充盈了眼眶。他仿佛又看见了30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哭着扑过来抱住他的脚,苦苦哀求着:“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求您了,让我留在这里!我什么都做……”30年的光阴一眨眼就过去了,她的模样自从初拥之后就停留在了16岁,而他也始终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对于理论上拥有无限寿命的血族来说,寂寞,是远比狼人、阳光、怪物猎人更为可怕的敌人。它看不见,摸不着,然而无时无刻不缠绕在你的身边。为了远离寂寞,所以才会努力将自己融入到凡人社会中,和他们共存,但是感觉到的却是更加强烈的寂寞……他无限感伤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是这样的对孤独充满恐惧,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在尔虞我诈、随时可能被人背叛、暗杀的血族社会里,这个孩子,也许很快也会变成那样子吧。他感慨地看着这个如同幽谷百合一样清纯、善良、乖巧的孩子,她是如此的和这个黑暗浑浊的世界格格不入,这样单纯幸福的时光,又能维持多久呢?
“不,我不会赶你走的,除非你自己要走。即使见过亲王,我们也可以住在一起,”他将女孩轻轻揽入怀中,“我的雅克琳,我的天使……”
“喂!一起倒数吧!”一个年轻人推了推他们,扬着手中的酒瓶笑着。
好啊!他们一起笑了,跟着广场上的人群一齐大声倒数着:“10,9,8……3,2,1!”
在漫天灿烂的焰火下,他们默默许下了同一个心愿:这样快乐的时光永远都不要结束。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她猛地跳了起来,把抱在胸前的靠垫往旁边一扔就冲出门去。
深夜的新天鹅堡山区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在林间小路上回响着。有好几次,她都紧张得听住脚步聆听周围的声音,但是除了虫子们兴致勃勃演奏的夏夜交响曲之外,只有她自己脚步的回声。她凭着记忆一路跑回亲王府,又小心翼翼地在蛛网一般的地道中穿行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被重重把守着的地牢入口。
“求您了,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就看一眼行么?”她苦苦哀求着铁面无私把她拦在外面的守卫,后者面无表情,冷冷地瞪着这个13世代的小鬼,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求您了,他是我的父亲呀。”磨了将近半个钟头的嘴皮,守卫依然不为所动,雅克琳已经急得眼泪汪汪,就差声泪俱下的哭诉了。
“好吧好吧,就让你看一眼,真是的……”守卫铁青着脸,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多了一分青绿色,显得相当吓人,“你不许进去,只能在窗洞那里看。”说完,推搡着雅克琳朝走廊深处走去。对雅克琳来说,只要能确认父亲尚好,就算不能靠近,也足够了。“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报告亲王殿下,一定要……”守卫一路走,一路恶狠狠地小声嘟囔着。
走廊的尽头,雪白的墙在齐地面的地方开了一个半圆形的窗洞,粗大的铁栅栏挡住了雅克琳想要往下面试探的身体。不过,就算她整个儿探下去,也仍然够不到父亲。他被锁在空旷房间里她正前方的墙面上,雅克琳从上面能够清楚地看见下面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所有的情况:父亲的手脚都被紧紧铐在墙上,头无力地低垂着,眼镜上缠绕了厚厚的布条,看起来非常虚弱。地牢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就是从上方走廊里漏下去的一点灯光。
“父亲,父亲,是我,”她趴在窗洞前,紧紧抓着窗洞上的铁条,在心中急切地念着,她相信父亲一定能够感受到的,“我来看您了。您感觉得到我吗?”
远处,父亲微微颤了一下,手转向身后的墙面,手指开始有节奏地在上面敲打着。他感应到我了!雅克琳心中感到一阵热切的喜悦,急不可耐地启动了托芮朵族拥有的异能:周围的景物突然模糊了,而自己就仿佛站在父亲的面前一样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一举一动。父亲的手仍旧在墙面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是那样的不慌不忙,那样的有节奏,就仿佛……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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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琳,要不要来学发电报?”那是一个凉风习习的夜晚,父亲搬出一台颇有些年份电报机,接好了线路,笑呵呵地问她。“嗯,好。”她贪婪地盯着父亲的手指在那个按钮上有节奏的敲打着,电报机发出的嘀嗒声仿佛是一首充满韵律的乐曲。父亲一边发报,一边给她解释每个字母要怎么发报,像是“嘀哒”就是A,
“哒嘀嘀嘀”就是B……“可是,现在都用电话了呀。”她一边背摩尔斯电码表,一边困惑地说。
“如果你到了没有电话的地方,这就是救命的工具。”父亲笑着,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背得如何了?”
“还有些不清楚……”
“记下来吧,以后也可以作为我们联络的暗号。”父亲朝她诡秘地眨眨眼睛,她觉得这才是父亲教她摩尔斯电码的主要原因。
+++++++++++++++++++是了,父亲一定是想用摩尔斯电码说些什么,他知道她看得见自己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她专心地解读着他敲打出来的每一个字母:N-A-I-N-E- -M-I- -X-P-S,父亲敲完一遍之后,像是不放心似的又敲了一遍。她默默地在心中复述了一遍,父亲这才放心地低下头笑了笑,似乎是很满意她的记忆力。可是她却感到非常的困惑:NAINE MI XPS。可这是什么?不是英文,不是法文,不是德文,连意大利文和西班牙文也都不是。父亲断不会平白无故地传递一条完全没有意义的信息给自己的,她坚信这一定和今天晚上发生的惨案有关,也许就是洗刷父亲污名的关键所在。她恍惚觉得父亲似乎微微地点了点头,连忙在心中暗暗地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您救出来的,我相信您是无辜的。请您也相信我!”
父亲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在墙面上敲打着:J-E- -T- A-I-M-E(Je t’aime,法语:我爱你)。雅克琳的眼泪立刻就涌了上来,她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父亲,这世界上她唯一能够信赖和依靠的人,她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把他营救出来――哪怕舍弃这永恒的生命。
站在身后的守卫不耐烦地大声问:“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快
走!”她唔唔啊啊地敷衍着,眼睛仍旧热切地看着被锁在墙上的父亲,手指也紧紧抓着窗洞上的铁栅栏不肯松手。父亲微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用手指在墙壁上轻轻敲打着:A-D-I-E-U(Adieu,法语:永别了)。与此同时,守卫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一把抓起瘦小的雅克琳就往外扯,雅克琳也不再反抗,任由对方扯着自己的衣领往外面拖着,直到被扔在外面坚硬的水泥地上。
“喂,快滚啦,你不要连累我也被亲王殿下责罚啊。”守卫的口气仍旧是铁板一块,看那模样,就差上来踢她一脚了。雅克琳噙着泪水,站起身来默默鞠了一躬算是道谢,然后匆匆朝山下奔去。巴伐利亚夏天的太阳在清晨5点的时候就会露出笑容,而现在手表上的数字已经跳向了4:00,雅克琳不得不赶快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回去睡觉以躲避令人痛苦的白昼。
六月的巴黎,晚上的风也有一种让人沉醉的温暖,然而这种温暖只让她觉得更加寒冷和孤立无援。几分钟前,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来到他们的那间公寓里,略微清点了一下财产,然后只留下她一个人。
“真可怜,还没独立呢……”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要沦落为贱民……托芮朵族的眼光一向不错。”
“如果是我也会忍不住要咬她的,不过我还没兴趣带这么个拖累……”
“可怜,看亲王殿下那边的处理吧……”
怜悯、惋惜……什么样的目光都有,就是没有人来关心一下她的存在和感受,她就像一项财产那样被人清点登记,然后被孤零零地丢在空旷的公寓里。
六月,空气里充满了躁动不安的成分。一场席卷全欧洲的狼人清剿运动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着,血族和狼人,千年的仇敌,在这片土地上为了自己的生存权利激烈战斗着。全欧洲的血族,从高贵威严的梵卓到激进冲动的布鲁赫,从魅力十足的托芮朵到丑陋可怖的诺费勒,从阴森神秘的卡帕多西亚到拒绝文明的冈格罗……所有的血族氏族都联合了起来,这是一次史上罕见的,大约也是空前绝后的一次,血族对狼人的清剿行动。氏族间的恩怨被暂时的放到一边,所有的血族都把自己的目光瞄准了千年的死敌――狼人。
这场战斗甚至延续到了凡人的世界中,燃烧的五月,他们这样称呼那个火热青春燃烧的时光。人们一夜间在巴黎筑起街垒,互相攻击。不论是炽热的阳光下还是冰冷的月光下,战斗都在不断持续着,为了生存,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战斗着。帕斯卡尔也在巴黎投入了这场战斗。离开时,是那个永远穿着黑色西服微微笑着的他;回来时,只剩下了残缺破碎的身体,黑色的西装变成了褴褛的布条,只有胸前那朵红玫瑰依旧静静绽放着,和他嘴角永远不变的,淡淡的笑容。他的容颜已经变得格外苍老,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在一瞬间都流了过去。一个憔悴的老人,须发皆白,皮肤干瘪塌陷下去,然而仍旧带着那种她熟悉的微笑。只是,他再也不可能回应她了。
“帕斯卡尔……”她蜷缩在沙发里,当初被她踢破的坐垫上还留着显眼的补丁,扯破了的沙发巾也有同样的痕迹,她并不擅长缝纫,帕斯卡尔也没太在意这些,似乎是故意想要把这些痕迹留给她,让她记得和心兽的搏斗是多么艰巨可怕的事情。
“帕斯卡尔……”她喃喃自语,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她好怕,那些怜悯、排斥、厌恶、轻蔑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那些话语也好像还在耳边回响。“贱民”,游走于血族社会边缘,被所有氏族排斥的一小撮孤独者。他们孤独,然而又互相排斥厌恶,连自己的血脉中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也不清楚,独自和整个可怕的世界斗争。
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嗒”一声,一个高大的人影推开门走了进来。她不等看清楚对方是谁,就已经大哭着扑过去抓住了那个人:“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求您了,让我留在这里!我什么都做,您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不要做‘贱民’,不要赶我走。我求您了!”对方先是一惊,然后稳稳地把她扶了起来。
“别紧张,”他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雅克琳,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按照帕斯卡尔的遗嘱,我将替他照管他的家产,还有你……”
她抬起头来,穿过泪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沧桑的面孔:鸽灰色的眼睛,花白的头发,留下了些许岁月痕迹的脸庞。一个清癯的老者,带着几分哀伤和温和的目光看着她的眼睛。他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她只觉得双腿是机械地被眼前这个老人带着往前移动,一步也迈不动。
“我叫伯努阿•昂希•德•拉杜尔,也是托芮朵族的一员。”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帕斯卡尔在遗嘱中交代要给你的信,你可以读读看。”
她默默地展开了信纸,这一次帕斯卡尔没有用他惯用的花体字母,朴实简洁地写了一张短简留给她:
“我亲爱的雅克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对不起,不能履行对你的诺言了。千年圣战对于血族而言是一场将要永远延续下去的战争,我们不可能置身事外。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要面对的敌人还有很多,除了狼人和猎人,还有其他将我们当作怪物的凡人,以及不能接受我们存在的生物……亲爱的,我是这样的爱你,我宁愿参加到这一场对狼人的战斗中去,这样当你独立的时候,至少在欧洲,你所要面对的敌人就会少一些,你就能去感受更多生活的美好之处。我已经拜托伯努阿照顾你,他曾经在很多方面帮助和指导过我,对我而言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朋友和师长,他也应该能替我继续我未尽的义务吧。亲爱的孩子,请原谅我这么早就离你而去,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的。
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她把信纸贴在胸前紧紧抱着,眼泪如开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伯努阿掏出一方大手帕,轻轻为她擦干净眼泪。
“别哭了。从今以后我将成为你的导师,代替帕斯卡尔照顾和教导你,直到你学会一切你应当知道的知识,能够独自进入社会为止。”
“得到您……您的教诲,是我,我的荣,荣幸。”尽管她努力控制,但舌头还是抑制不住地要打结,瘦小的身躯也止不住的颤抖。
他扶住她不断颤抖的肩膀,抬起她的下巴来,凝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很久之后才开口:“太年幼了,简直过于年幼了,不过我相信帕斯卡尔应该不是那种冲动行事的人。”她局促不安地看着对方灰色的眼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别紧张,”伯努阿也看出了她的紧张和不安,“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对你的痛苦冷眼旁观。毕竟……”他有些忧伤地看着她在月光映照下格外苍白的脸,“毕竟,你是帕斯卡尔托付给我的。”她慌乱地点点头,简直就像是被惊吓到的小兔子一样。
“放轻松,”他伸手把她拉得靠近一些,“还有我在这里,我会帮助你克服你所要面对的困难。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他厚实的大手轻轻抚弄着她缎子一样漂亮的黑褐色头发,低声说道。
“父亲!”她再也忍不住了,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夜,是6月的第三个星期六。几年后,美国人将其定名为“父亲节”。
“啊!找到了!”一声惊喜地轻叹,旁边几个对着满架大部头发愁的血族立刻都凑拢到了萨兰丁身旁。萨兰丁把那本厚重的大书放在一张古朴的写字台上,雅克琳借助身材瘦小的优势从围着阅读的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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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到公元十二世纪,远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开始之前的神圣罗马帝国。施陶芬家族的康拉德三世从罗退尔二世的手中接过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帝位,开创了施陶芬王朝维护皇权,反对教权的历史先河。而在此之前魏尔夫家族就已经被施陶芬家族从神圣罗马帝国的帝位上挤了下来――尽管他们对于这把华丽的椅子仍旧依依不舍,但他们将教权置于皇权之上的行为已经被施陶芬家族完全否认了。一心想夺回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位置的魏尔夫家族就和施陶芬家族针锋相对,在帝位问题上争个不休,而此时的英法两国的皇帝也展开了各自的政治投资。英国金雀花王朝支持魏尔夫家族,同时也和奥地利奥托家族的海因里希结盟,而奥托家族实际上可算是魏尔夫家族的手下,因此这几个家族(或曰王朝)便站在了施陶芬家族的对立面上。而法国的卡佩王朝选择了支持皇权至上的施陶芬家族,并且竭力想要将英国从欧洲大陆范围内给轰出去。
当红胡子巴巴罗萨带着大军前往耶路撒冷同萨拉丁作战时,卡佩王朝的腓力二世和金雀花王朝的理查一世也带大军一同出征,在八次十字军东征历史中,这出动了3国名君的第三次东征可算得上“超豪华阵容”了。遗憾的是巴巴罗萨在出征途中不幸淹死 ,腓力二世在战场中对理查的颐指气使忍无可忍提前称病返回法国,接管条顿骑士团的利奥波德在攻下阿卡城后又遭到了理查的羞辱也带军返回奥地利……这一系列变故导致最终理查未能攻下耶路撒冷,同萨拉丁匆忙签署停战协议后就赶回国内。
导致理查匆匆回国的原因就是法国的腓力二世,他在称病提前返回法国后积极联络德皇海因里希六世,准备趁狮心王不在国内时策动他的弟弟草包约翰起来反对他的统治,就像当年对付理查的父亲亨利二世那样把理查干掉。不过约翰并没有理查那样的胆魄和气度,尽管狮心王理查在伪装成商人偷偷从奥地利过境时被当初利奥波德的手下认了出来并押到了利奥波德那里,又被利奥波德转到了德皇海因里希六世那里关了将近两年,花了15万马克的赎金才被放出来,但是约翰还是没能趁此机会夺走金雀花王朝的王位。
回国后重新掌握大军的理查自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于是直接挥师欧洲大陆,找腓力二世算账。只可惜他的蛮勇和冒险精神和冒险精神害死了他,在巡查前线的时候,一支冷箭射入他的左胸,数日后,一代传奇君主狮心王理查伤重不治身亡。而腓力二世此后通过战争、外交、阴谋将英国在法国范围内的土地全数收回,大大增强了国力,奠定了日后统一的法兰西王国的基础,也为自己赢得了
“奥古斯都”的美称。当然,他还顺手让草包约翰得了个“失地王约翰”的头衔。于是魏尔夫家族和施陶芬家族之间的恩怨就从德意志范围内蔓延到了英法两国之间,时至今日,英国金雀花王朝的后人对于卡佩王朝的后裔总是有着强烈的敌意,魏尔夫家族对卡佩家族的成员也素无好感,这种敌对态度历经数个世纪也没有丝毫改观……
**************************“敌对态度!”雅克琳觉得仿佛有一块大石头突然的砸在胸口,沉重、疼痛,然而又动弹不得,“父亲……”她痛苦地想起被拖走的父亲和走廊里回荡着的喊声。难怪在离开巴黎前,父亲是那样的忧心忡忡,来到巴伐利亚之后,也始终是一脸阴云不散的表情。身处敌对阵营的使节,真是世界上最尴尬的人,不管在任何年代,不管是凡人还是血族,都是如此。然而为何被杀的不是父亲,而是和英国为同盟的奥地利使者,按照雅克琳对父亲的了解,她知道父亲断然不会作出直接杀人这等下作之事,更何况父亲眼睛受伤,破碎酒杯里的血液,那声怒喝,地板上的牙齿……她觉得头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要如何判断。但一片混乱的思绪中,雅克琳只坚信一点:父亲一定是被汉弥尔顿爵士陷害的,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在明晚的判决下达之前找到父亲蒙冤的证据。
其他几个一同参与调查的年轻血族看完这一段历史叙述之后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有阿尔维斯友好地拍了拍雅克琳的肩膀:“走吧,先送你回你住的地方去。”说完,他又帮萨兰丁把那本大书塞回书架上去。
一路上谁也没说什么,大家各自都在心中想着要怎么样应付眼前这个复杂的状况。而在雅克琳来说,即使回到了那所树木环抱中的别墅里,心依然挂念着被关在亲王府地牢中的父亲――她最亲近的人,自从帕斯卡尔再没有回到她身边起就开始照顾她的人。
亲王府的图书馆规模相当庞大,几个年轻血族进去之后各自开始了寻找资料的工作。面对浩如烟海的书架,雅克琳一时间不知要如何找起。在书架前徘徊着,脑子里却不期然地又想起了那个红发侍卫哀号着要逃离那场惨剧现场的模样。不顾礼节地冲撞亲王,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大概要被判处死刑了吧。她下意识地咬着嘴唇想道。另一个声音却开始在脑海中回响:
“和它对抗!别让它控制了你!”一片混乱之中,只有帕斯卡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焦急地鼓励着她。她没有言语回答,近乎狂乱地咆哮着,她的眼前一片猩红,仿佛有一只凶猛的野兽在她体内咆哮着,撕扯着她……
帕斯卡尔又一次咬开了她的手腕,她全身的血液都朝着那个伤口汇拢过去,越来越快地离开她的身躯。那颗细小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终于无力地停了下来。她苍白着脸倒在沙发上,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历经千年托芮朵族的血,血族力量的根源,从她微张的嘴中流了进去。恐惧,狂喜,悲哀,愉悦,痛苦,以及无与伦比的快感,各种复杂的情感在她体内混杂搅拌起来,让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情感的洪流冲垮一样。那陌生的,但又带着熟悉感的血液在她体内翻滚着,奔腾着。没有丝毫停滞,它自由自在地扩散开去,冲进那瘦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昏厥了过去,再醒来时,眼前一片血红,一种对刚才流进嘴里那种甜美液体的渴求充斥着她的脑海,她抓住帕斯卡尔的手腕不顾一切的吮吸着,而他只是一边怜惜地看着她,一边让她从自己的身体中吸取对任何血族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鲜血。
“好了,好了,”他把自己的手腕从她嘴边扯开,伤口瞬间就合拢起来,“已经够了。”她眼中的血红却没有退却,低声咆哮着,想要再获得那种令她安静的东西。然而帕斯卡尔只是紧紧把她的手腕压制在沙发上,控制住她的活动。她狂野地扭动着,徒劳地撕扯着手边的沙发坐垫。
“雅克琳,你身体里的血已经足够了,现在只是那只野兽想要控制你,你要对抗它!”帕斯卡尔继续用力压着她的手腕,伏在她耳边说着。她没有回答,两脚用力踢蹬着,尖叫着,竟然硬生生踢坏了一块沙发坐垫。他的力度没有丝毫松懈,仍旧紧紧压着她的双手,不断地对她说着话鼓励她……
渐渐的,她的动作缓和下来,眼中的血色也慢慢消退了。她乏力地躺在沙发上,碧绿的大眼睛凝视着靠在一边的帕斯卡尔:“帕斯卡尔……?”
“嗯?”
“为什么……我会……这样?”
“因为有‘心兽’的存在,我亲爱的。”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女孩的额头,她全身几乎都被汗水浸透了。
“‘心兽’?那是……?”
“每一个血族都会遇到的,潜伏在你心里的野兽。”他柔声说道,
“你接受‘黑暗赠礼’之后要面对的第一课就是它。它会一直潜伏在你的心里,撕扯你的每一根神经,向你索求更多的血液。你要学会控制它,让它向你臣服。要记得,尽管从今夜之后,你将依靠活物的鲜血维生,你的外貌也不会再有太大变化,你将要避开白昼在夜间行走……但不管怎么说,你仍然具有一颗人心。想想你过去的生活,你的内心,你的灵魂仍然是个人,想想你过去那些快乐的时光,想想和别人在一起的感受,你能够回想起那种感受的……我们可以依靠这种感受对抗它!”“我做不到,”女孩开始小声地抽泣,“我做不到,帕斯卡尔。他们都不和我说话,躲开我,嘲笑我……我……我办不到。”清亮亮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流着。
“我可怜的孩子,”帕斯卡尔抱住她,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哽咽着。
“对,我不会的,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他感觉心中的那个小女孩又回来了,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长发里,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她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倚在他怀里抽噎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远远的大钟又开始响了,一下一下地回荡在整个新天鹅堡以及在它之下的这座府邸中,声音仿佛来自整座山体的各个方向,并非只是上方城堡的钟楼。第九下钟声似乎格外沉重,带有浑厚的回音震撼着整座山体,让人不禁要为这种强大的力量而胆寒。雅克琳把自己更紧地抱成一团,那种钟声中携带的强大压力让她觉得几乎要晕厥了。等到钟声渐渐消退,她才恍然辨认出那钟声中混杂了本地亲王魏尔夫公爵醒来的咆哮声。渐渐的,走廊的那一端有一团黑暗朝她逼近过来,这团黑暗中夹杂了强大的力量,似乎连走廊里的灯光也要为之让路,但是雅克琳揉揉眼睛再看时,又觉得那应该只是一种错觉。等那团黑影渐渐靠近,走廊两边的守卫顺次低头行礼时,她才察觉到走过来的正是魏尔夫公爵及其卫队。但此时要站起身来整理好衣服行礼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雅克琳索性就地改成了单膝着地的下跪礼,礼多人不怪,况且这样也正好掩饰了被她揉得皱纹满布的裙摆。
黑色的大门无声无息地滑开来,突然地从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号,随着声音一同冲出来的,是一个红色头发的侍卫――先前他也是在门内服侍几位使节的。他脚步踉跄地朝亲王冲了过去,眼睛血红,手指拉长,指甲也长长地露了出来,尖锐而锋利。他嘶哑的哀号声断断续续地在走廊中回荡着,让人头皮发麻。
站在走廊两旁的几个守卫急忙冲上前去想要制服这个已经彻底丧失理智的侍卫,怎奈这些年轻血族守卫固然勇气可嘉,然则红发侍卫也的确剽悍:他不仅没有趴下,还给其中一个看起来凶狠异常的守卫开了膛,另外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子也被他咔嚓一口咬断了腿骨。雅克琳在惊慌中只想到了一件事情:
“救命呀!”她扯开喉咙用熟悉的法语大喊道。站在一边的一个身着皮裤和皮夹克的女子冲上来想让她住口,但是很没面子地滑了一下,虽说没有摔倒,不过也没有抓到雅克琳。
已经抓住了红发侍卫的一个年轻的金色头发青年男子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另一个医生打扮的男子也拔出了银色的匕首朝着地上的那人扎去。被咬断了腿骨的女子丝毫不管伤势地一拳砸中那人的面门,被开了膛的那人一面恢复着自己的伤势,一面毫不松懈地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那人的身上。
“快来人啊!”雅克琳想起来自己所处的地方,换用德语继续大喊道。
刚才冲过来的女子这次终于一把顶住了雅克琳的下颌骨,迫使她不得不乖乖闭嘴。她小声地骂道:“该死的!你想把上面的人都招来不成?”
如此无效率的攻击终于让亲王卫队的忍耐到了极致,一顿乱拳之下,发狂的侍卫被打得昏死过去,他们把这个“没能尽忠职守”的“噪音源”拖走时,顺便用一种很明显的轻蔑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这些还不曾建功立业的新生血族一眼,狼狈不堪的众人也不敢多有言语,纷纷退到一旁给亲王让路。与此同时,打开的门里传来一声玻璃酒杯摔碎的声音……
也难怪刚才那个红发侍卫会被吓得发狂了,房间里的情况大概除了亲王那种定力十足的人物可以不为所动之外,任谁看了都会被吓瘫的:原先坐在屋里的3个人,来自奥地利的斐迪南德大公已经变成了一堆灰尘,虽然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衣服也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但原本应该是他本人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堆人型的灰尘;来自英国的汉弥尔顿勋爵伸出了尖利的长牙,表情狰狞地把来自法国的使节德•拉杜尔一把按倒在地,似乎马上就要将他扼死;后者正痛苦地跪倒在地板上,右手拄着地板,左手捂住眼睛,一种蓝紫色的液体正缓缓地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艰难的大口喘息着(虽然他的肺脏早就停止了工作)。
“父亲!”雅克琳一声尖叫就想往里面冲去,完全不顾站在大门中央的就是本地的亲王殿下,魏尔夫公爵。
“你疯了?!”那个金色头发的守卫一把将她扯了回来,“想激怒亲王殿下吗?”
“可……可是……”雅克琳还在努力挣扎着。
“住手,汉弥尔顿勋爵!”一直在一旁冷眼观战的亲王终于开了口。
“亲王殿下,”汉弥尔顿勋爵挺直了腰,指着地上正在呻吟的人义正词严地说道,“我,来自英国的约翰•汉弥尔顿勋爵,控告法国使节伯努阿•昂希•德•拉杜尔谋杀奥地利使节斐迪南德大公。”
“撒谎!”雅克琳在心里叫了一声,但没敢说出来。
“您的指控必须有相应的证据支持它,汉弥尔顿勋爵。”亲王不紧不慢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语气也同样平和舒缓,“德•杜拉尔必须得到公开审判,明晚。”
汉弥尔顿勋爵迟疑片刻,站起身耸了耸肩膀,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消失,呈现出一副彬彬有礼的英国绅士模样来。亲王缓步走进了房间,身后的卫队也迅速跟了进去。
“雅克琳!雅克琳!”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跪在地板上的男子一边摸索,一边痛苦地哀号着。
“父亲!”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身边,跪下来抓着他的手臂急切地说,“是我啊,雅克琳。我在这里,就在您身边。”
“噢,我的雅克琳……”德•拉杜尔显然是因为女孩的到来而松了一口气,他的手臂颤抖着,顺着她细瘦的胳膊摸索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庞。
“您还好么,父亲?”雅克琳跪在父亲的面前,伸手抚摸着那张几乎破碎的脸庞,紧张地问道。父亲的眼睛像是被烧伤一样的粘在了一起,蓝紫色的液体还在不断地涌出。
“我看不见了!”父亲哀号道,“雅克琳,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很快就会好的,”雅克琳搂住父亲的肩膀,竭尽全力地想要安慰他,“一定很快就可以恢复的。”
“在那之前,”亲王侧了侧头,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来拖开了雅克琳和她的父亲,“德•拉杜尔先生,得先委屈你一下了。”侍卫立刻拖着德•拉杜尔朝房间的另一扇门走去,另外两个则把雅克琳控制在原地,让她没办法追过去。说完,亲王转身走了出去。
“他是无辜的!求你们了,别伤害他!”雅克琳在后面哭得声嘶力竭,而父亲已经被拖远,走廊中还回响着“雅克琳,雅克琳……”的喊声,她抓着一个侍卫紧张地问道:“他们会对他怎么样?他们究竟要拿她怎么办呀?!”
“咳,魏尔夫家族和施陶芬家族间的恩怨……这可不好说了……”侍卫耸耸肩,走开了。
魏尔夫家族和施陶芬家族间的恩怨?雅克琳噙着泪水暗暗在心中记下了这两个名字,旁边正在检查现场情况的几个年轻血族也记住了这句话的内容。趁着现场还没有被打扫完,他们迅速地检查了斐迪南德的遗骸――那堆还保持着人形的灰烬,尽管没检查多会儿就被一个冒失鬼把它给碰散了。那堆衣服“噗”地落在地上时,雅克琳仿佛听到了一声怒喝:“这一剑是为了狮心王!”但那种感觉稍纵即逝,飞得到处都是的灰烬让正在周围检查其他东西(地上一副还在不断开合想要咬什么东西的牙齿,酒杯的破片,从德•拉杜尔眼中流出来滴落在地板上的蓝紫色液体……)的人们眼前模糊了片刻,在一旁小声饮泣的雅克琳也不例外。
“擦擦吧,别哭了。”一个金色头发的青年男子把一张面巾递给雅克琳,用明显带着奥地利口音的法语对她说道。她乖乖擦干净了脸上混杂了血丝的泪痕。“你……父亲,”阿尔维斯说这个词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似乎是不习惯这样亲昵地称呼,“一定会没事的。你叫雅克琳是吧,我叫阿尔维斯……”说到这儿,他突然很尴尬地停住了嘴,回过头去很抱歉地笑了笑,往旁边退开了。顺着一束充满怨恨的目光,雅克琳看见的是一个相貌冷峻,和眼前这个叫做阿尔维斯的人完全相反的男性,他戴一副无框眼镜,披了一件医生的白大褂。在异国他乡还能听到祖国的声音,尽管有点口音,雅克琳仍然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刚才那束目光的主人用一种酸溜溜的目光看着阿尔维斯,虽然后者已经竭力解释自己不过是想要安慰一下这个哭得嗓子沙哑的小女孩,但仍然没得到谅解,不过在他们的对话中,雅克林已经知道了这个总有些似笑非笑的黑发男子名叫萨兰丁,是睿魔尔氏族的成员。而在另一边,一个高个子女人正从地上沾起一点那种蓝紫色的液体放到舌头上尝了尝,她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又松了一口气。“那是……?”雅克琳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担心,只是眼泪而已……”高个儿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什么大碍,不要紧的。不过我们可能得去图书馆一趟,现在我们掌握的资料实在有限。”雅克琳点点头,跟着走了出去。
“到上次的那个下水道口来,我等你。”送到她手中的那枝红玫瑰上依旧挂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仍然是那华丽的花体字母。没有人来和她搭腔,她就像是一缕空气一样穿梭于这个庞大的剧团中,安静地服从导演、服从管事、服从任何一个比她资格老脾气大的人,她知道自己无处可去,当3年前母亲因酗酒坠入塞纳河中淹死后,自己再没有任何的亲人可以投靠,除了这所庞大的能够提供她一日三餐和一张小床的的剧院,她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就算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在意她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会用正眼看她,她仍然眷恋着这里。
平安夜的演出结束后,她收到了这支红玫瑰,落款只有一个P,不过即使没有落款,她也依然能猜到送花人――只有这一个人会送花给她。她按着标签上说的穿过重重走廊和楼梯来到了那扇沉重的铁栅栏门前,只举着一根蜡烛,远远的,依稀看见了那个黑色身影。
“演出顺利么?”他微笑着问,伸出手来扶她。她放下蜡烛,乖乖地把手放在那只苍白冰冷的手中,脸颊红红的点了下头,默默地走下台阶。一路上不论帕斯卡尔问她什么,她一律以点头或摇头回答。帕斯卡尔对此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抚摸她棕黑色的头发,心事重重地看着她。
她的模样,和许多年前的那个女孩何其的相似:一样碧绿的眼眸,一样棕黑色的头发,一样瘦小的身材……当年的他,虽然是个医生,却对爱女的病情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病魔夺走了生命。他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绝望中走进了永恒的黑夜之中,又在某一夜巴黎大剧院中那些站在舞台边担任伴舞的小女孩中,恍惚看见了那个女孩的身影。后来他开始关注那一群站在舞台边缘,躲在昏暗的练功房里叽叽喳喳的小女孩,然后他就看见了她,长着一张留在他心底深处面孔的她……
她们走出了下水道,她侧着头看他,不知怎的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他苍白的皮肤、冰冷的手指、深陷的棕黑色眼睛,怎么看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在她眼中却是那样的亲切,至少比剧团中任何一个人都要亲切。她一声不吭地跟着他,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又不敢贸然问他。他冰冷的触摸,细微得几乎没有的呼吸,没有血色的脸……她朦朦胧胧中猜测到他的真实身份,事实上这方面的传闻她听过不少,也因此而害怕黑夜害怕得一塌糊涂,但是等他就站在自己身边时,心中感觉到的却只有亲近没有恐惧,因为和黑夜相比,孤独是一种更加可怕的感受。
她一出生,就失去了祖国,直到3岁时方才离开英国,踏上法兰西的土地,而在那之前,她的父亲已经被安葬在了阵亡将士的墓地中。父亲的死讯传来后,母亲便日日与酒精相伴,终日靠着那一点点的救济活着。她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接受,习惯了面对一切冷漠和白眼。她在芭蕾教室里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因为交学费的钱被母亲都变成了杯中物而不得不离开了唯一让她觉得愉快的地方,不久后,她来到了这座庞大的剧院,做一切她能做的事情,就为了继续和那些担任伴舞的女孩子们一同学习舞蹈,继续用舞蹈来宣泄心中的一切情感。她害怕回家,害怕看见母亲喝醉之后痛哭的表情,所以当她得知母亲失足摔入河中淹死之后,反而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心中那种孤独感从此却更加强烈,如同一个梦魇一样缠绕在她身旁。
“你说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帕斯卡尔伸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天上已经开始下雪了。
“嗯。”她点点头。
“你的家人呢?”
“我母亲……3年前……”她惆怅地看着不远处的塞纳河,河畔灯光闪动,在这战后的“黄金年代”里,经济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着,然而这份繁华却不曾带给她什么好处。
“我明白,很抱歉。”
她摇摇头:“没什么。我父亲……在我见到他前,就在战争中……”
他停下脚步,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女孩。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白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她蜡黄的小脸和没有戴手套的手都被冻得通红。他怜惜地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替她理了理没什么光泽的长发,然后带着她继续沿着已经落叶的林荫道走着,白色的煤气灯光中,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一个月前,他已经向亲王殿下提出了申请,面对那些质询的目光和毫不客气提出来的反对意见,他逐一向他们阐述着自己的理由――除了那个最私人的原因。
“帕斯卡尔•勒菲伍尔,你应当知道倘若凡人无法承受‘黑暗赠礼’的后果吧。”
“我明白,并且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那么去吧。”亲王最终同意了他的申请。
他凝视着这个乖乖地跟着他走的小女孩:她明白自己将要接受的命运么?倘若她无法承受那种强大的力量而被摧毁怎么办?倘若她无力接受“黑暗赠礼”,自己又能否承受住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他
踌躇地看着她,而她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谢谢您送给我的玫瑰花,很美。”她仰起脸来朝他甜甜地笑着,嗓音也是同样的甜美,他觉得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那个部分似乎被一根羽毛触动了。他伸出手来轻轻拂去女孩头发上的雪花,蹲下身来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孩子。”尽管他说“孩子”那个词的发音似乎是英语而非法语 ,但她还是明白了,羞怯地抓着他的手,低头不语。
“我会照顾你,教给你一切你应当知道的东西,直到你能够独立的那一天……”他继续说着。她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她从此可以不再独自一人了。她点了点头,紧紧地抓住他苍白修长的手指。
“你会因此而恨我么?”他站起身来,为她拢了拢外套的衣领。她抓着大衣,急急地摇头。他笑,牵着她的手朝自己的寓所赶去……
她再也没有回到那座剧院里,剧院中的人对于这种小演员的失踪也丝毫不会在意,尽管在那一夜,耶稣基督曾降生的夜晚,她进入了永恒的黑夜之中。突然,黑色的大门被用力推开,雅克琳刚想迎上去,却发现走出来的是一个怒气冲冲的老者――他的模样停留在四五十岁的样子,实际年龄肯定已经是这个的数十倍――他一边整理自己的法兰绒围巾,一边大步朝外面走去。一个金色头发的侍卫追在后面急匆匆地喊着:“封•腓德烈堡教授,您不能这样。亲王马上就醒来了,您这样做我会很为难的。”
“我的住所竟然受到攻击,我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老者一边说着,一边用更快的速度朝外面走着。雅克琳慌忙往旁边退了退,躲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守卫身旁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过去。
“可是,教授……”金发侍卫仍旧急匆匆地追在后面,“您的居所在我们的严密保护下……这不可能……”
“不要说了,我一定得回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老者的脚步声和仍旧怒气冲天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
“教授,等一下……”金发侍卫追了出去,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白色的灯光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平静地照在走廊里。
雅克琳趁着大门关上前的短暂片刻偷偷朝里面窥视了一眼:一张巨大的大理石桌上铺了一块红底白边绣了新天鹅堡纹章的桌布,里面的灯光同样华丽灿烂。在大门合上的瞬间,里面传出来玻璃杯碰撞的声音。然后黑色的大门把所有的动静有严严实实的隔开,丝毫透露不出来。
雅克琳偷偷叹息了一声,重新坐回门边去等着,静静地端详着自己的手:苍白、纤细、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在下面清晰地躺卧着,血液已经渗透到了她身体的最深处,不会再在皮肤上显露出颜色来――除非她想要这样。她的思绪突然的就回到了那个白雪纷飞的圣诞夜,她离开那座庞大剧院的圣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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