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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歃血盟约
光历69442年4月5日是个阴雨的日子,而每逢天气不好的时候,温陵公爵的女儿俪珥・温陵,总会泡上一壶热气腾腾的好茶,坐在卧室的窗前,静静数着灰蒙蒙的天空下缥缈的雨丝,然后低头阅读搁在膝上的,由厚重竹简抄写或者昂贵薄绢誊镌的书籍文件。
俪珥偏爱清香飘逸的绿茶,却并不喜欢可以往茶杯里加整勺糖的红茶,也吃不下通常用来佐茶的甜点。而且,很重要的是,茶不能泡得太浓,否则就苦了。她只爱茶叶的香气而已,所以有时会额外地混进一些乳酪――不伦不类到自己都觉得好笑。
虽然在茶文化刚刚开始盛行的那个时代,茶叶算是极珍贵的奢侈品。但是“俪珥・温陵”的喜好,向来都是无可厚非的。
阴雨的日子里,俪珥可以一直喝着茶看些东西消磨整个午后的时光,甚至连带着把就寝前的都耗掉也不一定。
所以温陵堡人眼里的俪珥小姐总是温柔娴静的,时刻端庄有礼,举止得体大方。所以光历69442年4月5日那天下午俪珥・温陵其实没有在她的卧室里喝茶看书,竟然直到晚膳前的片刻才被察觉。所以俪珥・温陵在光历69442年4月5日当天的神秘失踪,所引发的种种猜测,也格外地不可思议。事实上从俪珥离开温陵堡起,到她的凭空消失终于被人发现为止的这段时间里,她的面前始终放着一壶上好的绿茶,加了花瓣,壶身弯着优美的曲线,和配套的茶杯一起被放置在华美桌面的精致托盘上。然而她捧着那芳香四溢的温热杯体良久,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她努力地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不那么害怕――事实上她做到了。而相比之下,在桌子另一边与她对面坐着的两个年轻人,确切地说,是两个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并且似乎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至少坐姿就比她轻松得多。
说实在的,即使是她的父亲亲眼目睹然后回来立刻向她转述,她仍然无法相信凶名在外的“胜利之帜”的核心人物是这样的――两名青年。但是此刻她不得不信了。不过只要一想起她听到过的关于“胜利之帜”的传言,俪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
她听说,“胜利之帜”里为首的那个叫蓝夜的人,蓝夜・普林特,曾经在抬手间毁了一整座城,包括城里的百余万性命,而理由,只是因为那座城的领主不肯借路让他的军队通过。
她又听说,那支“魔鬼的军队”最初为了同神圣方面正式宣战,曾经亲手解决了神圣军中相当大的编制单位的士兵,让战场浸透了冤魂猩红的血,布满了残缺的肢体。据说幸存者看见,那个被称为清睢的人,脸上堆满了邪恶的笑。
她还听说,那两人本来就是――恶魔……
“……那么,只好委屈您在这里耽搁几天了,”恍惚之间,听见坐在对面的青年这样说着,半惊惶地抬眼时,两人中的一个――她还分不清楚各自确切是谁――站起来,优雅地欠了欠身,朝她伸出了手,“我来带您去您的住处,可好?”
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面前的手掌修长白皙,是略美形于常人,而绝称不上怪异的――但她就是无法自控地,联想起图绘中恶魔的指爪。
“嗯?不愿意吗?还是说让蓝夜来送你比较好呢……蓝夜,你来试试?”清睢不在意地挑眉,扭头叫着闲坐一旁的蓝夜。对于女士,尤其是这样一位堪称美貌的柔弱女子,总是不要动粗的好。
“当然是我来。”蓝夜起身,一手搭上清睢肩头用力按下,越到他身前,不露声色地传达了“舍我其谁”的讯息。
“我想你大概累了,”如果硬要说蓝夜和清睢有什么显著的差别,那就是蓝夜的笑容,莫名地显得比清睢要可亲许多,或者说,是比任何人都显得平易,“‘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相信你也听过。况且刚才我在你身上用了一点小魔法,再不好好睡一觉的话,恐怕会对身体有损害。为了俪珥小姐的光临,我和清睢还特别准备了一间安静清洁的卧房,也用心布置成小姐喜欢的样子。所以请稍作休息再与我们继续商谈,如何?”
是累了……除开被突然自温陵堡掳来不知为何处的此地的惊吓不说,单是刚才面对两人不动声色的一幕,已经耗掉了她大幅的精力。此刻浑身快要散架的她确实极需要一张床。缓缓饮尽了手中依然温热的,足以解乏的醇香茶液,合乎礼节地起身,用俪珥・温陵应有的不卑不亢的姿态将自己的右手交到眼前男人的掌心,颔首致意:“多谢款待。”
“请走这边。”
成功引领着俪珥离开的蓝夜,在出门前回头,悄悄传递了一个胜利的神色。接受了信号的清睢只是一笑,然后继续低头思考着什么。看得出来的巧合,自然是不必在意。
两人谁也没有想到,仅仅是这样一个巧合,竟导致了日后局面的突变。“胜利之帜”驻地的夜,很静。
实际上是占据了大片的旷野,在其间错落着简陋的帐篷,包围了中心同样简陋的唯一一间低矮房屋。那是专为了供俪珥・温陵居住,而在数日之内建造起来的――
每次只要一想到这里,俪珥就会由心底里泛起寒意。虽然只是再一次证实了“胜利之帜”的所向披靡由来有因,然而亲眼所见的,毕竟比“听说”要震撼百倍。
除了独居的小屋,其周围还有大片的空地,站在屋里的窗前,能够远远看见帐篷模糊的轮廓,和篝火的焰光。俪珥叹了口气,轻轻打开屋门,缓缓走进室外广阔天空和旷野的包围。
蓝夜和清睢,是与士兵们一起住在帐篷里的。换言之,提供给俪珥的,已经是“胜利之帜”最优渥的条件了――事实上,除了自由,他们确实给了她想要得到的一切。
自由……俪珥不禁眯起眼,眺望遥远夜色中,一抹银白的纽带。那个方向应该就是温陵堡的所在,只是这样地看着天空,仿佛只要朝那里走过去就能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但俪珥也深知那是不可能的。在天空和地面接壤的地方,早就密密层层地驻扎了“胜利之帜”的所有兵力。以俪珥这样的弱智女子,恐怕只有插上翅膀,才可能闯出那自然而然便形成的重围。更何况,俪珥甚至相信,即便真的生出了翅膀,一样逃不出那个叫做蓝夜的人的掌心。
蓝夜。
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俪珥轻轻地皱了皱眉。对于蓝夜的感觉,总有些奇怪。
对她,蓝夜和清睢的态度称得上是殷勤备至了。不但物质上供她应有尽有,而精神层面的也不疏忽。例如似乎是担心她为何时能够回去焦虑,他们总是在每天上午的时候把将要做的事务向她清晰陈述,然后傍晚再统计当日的进度。包括发出及收到的每一封书信,俪珥都能够亲自过目,甚至参与部分意见。她所不能做的,是左右事态的发展。
在这样的过程中,心情的逐渐演变才是可怕的。从一开始俪珥便知道自己不应对蓝夜和清睢两人心存畏惧,而实际上随着时日推移,她亦真正地做到了。只是内心的认知是种发乎自尊的强硬,事实却是,态度随了解深入的软化。无论传说如何,俪珥所见的蓝夜清睢,始终是有喜有悲,有血有泪的人,所谓“恶魔”的谣言印象,早已淡薄得不能再薄。
思绪飞快回顾着逗留此地的时光,俪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从自己口中逸出了无奈的叹息。不知道对于敌人抱有怎样的感情才算适合,然而俪珥知道自己,是无法憎恨甚至有些喜欢这两个总是和蔼亲切的青年的。尤其是,那个一贯笑得春风满面的,蓝夜。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睡不着吗?”并不过于低沉,而偏向清亮的男声,突兀地在静寂的环境中响起。
让俪珥吃惊的却不只是对方突如其来的出现,忙扭头掩饰略微失措的神色,压不住的却是欲从口中跃出的心跳。
吃惊的真的不只是那突然的出现……而是――
“蓝夜,”俪珥退开两步,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才想着他,他竟赫然现身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嗯,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结果就碰上你了。”温和的微笑加上闲散的语调,蓝夜的话轻易便化解了俪珥的些许惊讶。
“是这样……”松懈了警戒的状态,俪珥轻喃着,却因为接不下话题,一时无语。
“今晚的月色,很美啊。”虽然自己都觉得如此的开场实在太土太酸太俗,只是除此以外,仿佛再找不到更轻松的话题了。
“月亮圆了……我刚来的时候,才朔月吧。”丽人却遥望着天边的满月,不知觉间又将话题引入最尴尬处。
“啊,我并不是说……我不是故意的……”短暂的静默后,俪珥这才猛醒到自己本不该触及那敏感的环节,不禁以手掩口,道出了歉意。
明明是被强带过来的,偏那两人凡事做得密不透风,让人提不起半丝火气。反而觉得自己如果抱怨了,就显得太过挑剔。认真审视这种想法,确实有些惹人失笑,可就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是啊,”正在俪珥暗自蹙眉的时候,蓝夜已经不再避讳地接过话头,那是俪珥・温陵和“胜利之帜”首领间,首次关于时势的正面交谈,“已经把你请来半个月了。可是,你的父亲,比我们想像中要顽固。这个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对不对?”
确实是不怎么客气的评价,然而对上蓝夜那双仿佛会自黑暗中散射光芒的黑亮眸子,俪珥忽地感到一阵揪心――眼前的这名看来温和无害的男子,必须,作为敌人吗?
只是这样想着,俪珥感觉到身体内不知哪里涌上了重重的勇气。
“那么,让我回去,”蓝夜立刻投来了质疑的眼神,俪珥迎着那目光挺直了脊背,快而坚定地说着,“让我回去,我来说服父亲与‘胜利之帜’结盟,如何?”
蓝夜的眸中有什么闪了一下,然后又是半晌的沉默。
“你,是人质,”相对无言良久,蓝夜终于再度开口,一边思索着什么似地,缓缓地说着,“无论如何你是我们说服令尊与我们合作的一张重要的牌,放你回去,风险太大了。”
移开了对视的眼睛望向远方,蓝夜摇着头,审慎地拒绝了俪珥的提议。
“我知道我没有任何说服你们的证据。但是,我只是请你们相信我!这样耗费时日根本不是办法,我的父亲我最了解,如果交给我,我保证三天之内必定会有结果。”转向蓝夜的视线,俪珥仰着头,急切地表达自己的诚意。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而你,你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因为我确定跟你们联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哦?”双手交抱在胸前的蓝夜,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俪珥一脸果决的神情,短促地回应。
“这是我自己的判断,而我将以自己的判断说服父亲。所以请你们让我回去,俪珥・温陵用生命和信誉起誓,绝不出尔反尔,背弃你们的信任。”
这个叫做俪珥・温陵的女子,拥有一双清亮又饱含智慧的眼睛。蓝夜有些失神地注目于那两泓清泉,不知究竟是该说服自己再谨慎些,还是就依了想一口答应她所请的冲动。忽然觉得,有些两难。然而就这样被她肯定又有些热切地看着,蓝夜开始听见心底某处融化崩解的声音。
“好,”许诺的首肯似乎比思维的决断还要快,“好,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然后我在这里,等你三天。”
三天……三天以后……呢?
蓝夜张了张嘴,想说些“若不……便……”的话语,却终是吞了回去。归根结底,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这责任,也只有他一个人抗下了。
然而他就是想相信她,没有任何理由地,只是想,而已。
“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布置。”清睢怕是要狠狠骂他一顿了吧――所以说,责任,本就应都由他一人抗着。
决定了,就无悔吧。
转身的刹那,蓝夜听见背后几乎细不可闻地响起俪珥的声音。
“谢谢……”光历69442年4月22日,被掳为人质的温陵公爵女儿俪珥・温陵,因着不知名的原因被“胜利之帜”安全送返温陵堡。
光历69442年4月24日,温陵公爵遣使前往“胜利之帜”驻地,双方初步达成联盟协议。
光历69442年4月27日,温陵公爵与“胜利之帜”最高领袖蓝夜举行仪式――歃血盟约。居然把这篇拿出来发了
嘿嘿
什么时候再写啊~你不写就没人写了啊!拍
@Nova wrote:
第一部 漫漫之路
第一章 兵贵神速
这个坑好象有点万人坑的味道啊,果真填的满吗?目标太大,目标太大啊。
嘿嘿……
路,是走出来的。。。。。
坑,是挖出来的……
继续挖
@MyriadStars wrote:
感觉有的句子不符合中文的习惯,例如:
温陵公爵与该军两大核心蓝夜和清睢,会面。建议修改成:
温陵公爵与该军两大核心–蓝夜和清睢–会面。其他还有类似的例子,例如这句话里面的逗号是多余的:
而非,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还有这句话:
光界著名繁华都市,莱辛德兰城,灭。
建议用普通的语言叙述:
光界著名繁华都市莱辛德兰城灭亡了。能否再仔细修改这三章,把这类句子修改一下呢?这些多余的逗号给人一种看得好好的时候突然断了一下的感觉,影响阅读。
嗯。。。。。。。。。。
阁下所说的确实是写作习惯的问题。
某些语句为了阅读时显得突出而加了逗号隔断。
确实是有些泛滥了。。。。
正在逐渐矫正中第三章 山雨欲来
温陵堡,人族领地,位于光界中部大陆南侧。占地广阔,经济繁荣,治安稳定,是非常出名的城市。同时,也身为人类国家中,拥有相当势力的勒温国的首都。其最大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在遍布大陆中人族势力的范围中具支配性势力的神,在温陵堡,甚至于勒温全国的影响力,几乎为零。取而代之成为人民心目中的领袖的,正是温陵公爵。大至节日庆典,小至婚礼丧宴,几乎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都会有象征温陵公爵的徽章出现――那是来自最高统治者的祝福。这样的安宁生活,已经渡过了三十七年。
温陵堡的人几乎都见过,温陵公爵视若珍宝的独女,俪珥・温陵。开朗活泼的个性,以及纤细秀美的外表,让俪珥备受温陵堡人的爱戴。例如,每年俪珥生日的时候,公爵府里收到的礼物,都有如小山般高高堆起,盛势一年比一年更甚,也因此传为了一段佳话。
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把俪珥・温陵称为“勒温之宝”,也并非虚言。因为在那个还不懂得“男尊女卑”为何物的时代里,如果温陵公爵代表的是眼前的幸福安康,那么俪珥所代表的,则是未来。
而俪珥・温陵就是,清睢口中的,“温陵公爵的女儿”。光历69442年4月2日,午时,温陵堡与“胜利之帜”驻地的中心位置,温陵公爵与该军两大核心蓝夜和清睢,会面。
容纳众人在其中商谈的帐篷,毋庸赘言是简陋的。几乎就只是,竹子与帆布最简单的结合,甚至,连作为装饰的材料也不会多余。但这样一个帐篷,又无须质疑必然是稳固的,作为主梁的三条支柱,搭成了近似完美的等腰三角形,由那种世间最坚不可摧的直线形状,守护着内里,掌握无数性命的人物。
温陵公爵进入帐篷前,从不斜视的眼例外地,在那上面多停留了片刻。随后,尽管迅速深埋于心底,至少他清楚自己不受控制地感叹了一下――仅仅从这个帐篷,已经可以看出那个军队的作风:干练,直接,整齐划一,没有半点浪费。
只是个人力量的强大,对于一个军队而言是远远不够的,这道理,早在战争爆发之前,蓝夜和清睢已经明白。
是以时至今日,“胜利之帜”始终未辱其名。坐在谈判对手的反侧,温陵公爵不禁再次暗暗地感叹。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闻名遐迩的“胜利之帜”,一支以手段严酷作风血腥让人为之震慑的军队,竟是由这样斯文俊秀,看起来甚至缺乏军人应有的戾气的年轻人所率领。出乎意料的发现不可谓不是震惊,是以历经风浪如温陵公爵,也不禁连连轻咳,来掩饰片刻无语的尴尬。
“其实,我们确实不是爱好战争的人。”清睢直截了当的开场白,又一次让温陵公爵感到自己的措手不及。仿佛是内心的想法被暴露在太阳底下一般,直接让人说中心事的威严老人,险些吃惊得目瞪口呆,而错失了仪态。
“何以见得?世人对‘胜利之帜’的看法,可并非如此啊。”定一定心神,温陵公爵迅捷地反击回去。勿论对方的反应如何,至少如此回合,自己便有了可供喘息的机会。
“世人的看法,就是真相吗?公爵阁下,不需要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请求这次和谈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与贵方不战而和,联手抗击神圣军的力量。目前的形势相信阁下比我们清楚,例如说,阁下拥有多少兵力,来同‘胜利之帜’为敌,而又有多少胜算呢?”清睢一口气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切中要害之后,应该给对方留有喘息调整的余地。谈判本是门技巧,这一点,蓝夜知道自己远远不如清睢,所以每一次的口头交锋,他总会全权交由清睢处理,自己则冷静地旁观,思考,并分析局势。
温陵公爵似乎有些乱了阵脚,呼吸紊乱着,额头微微沁出汗来。敏锐地察觉到此的蓝夜,不禁递给清睢一个颜色,稍稍暗示着胜利。
“和,是唯一可以减少伤亡的途径,”揣摩着温陵公爵的心理,清睢再次轻轻地开口,试图让老人内心的沸腾升温,“我们不要求勒温国或温陵堡的兵力,甚至可以不要求任何协助。当然,如果勒温方面能够解决‘胜利之帜’的粮草来源问题,我们将代表全军感激不尽。”
清睢说着,绽开了一个饱含自信的微笑,似乎在强调,适才言语中提及的兵力或者粮草不过是种可有可无的形式――他们希望索取的,更在于一种证明,而非,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这样锋芒毕露的清睢,其实并不多见。蓝夜知道他所有形诸于外的东西都不过是种策略,是为了让温陵公爵慑服而布下的局。且,清睢自己出手的缘故,也是为了万一事有不成,蓝夜还可有转圜的余地。但是蓝夜看着光芒四射得有些耀眼的清睢,忽然有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对于蓝夜来说,清睢是至亲,亦是挚友。记忆中他总是一副谦然翩远,温和地喜怒哀乐着的模样。初临人世第一眼看见的是他,此后亦步亦趋的也是他,所以蓝夜同清睢,的确很像。全然相似的远不止于刻意模仿而成的身材容貌,更内在地,蓝夜的行为举止,一些惯常的小动作,不经意处的细节,甚至连思维方式,都或多或少地和清睢存在着不谋而合。两人宛如后天造就的双子,互相牵系,而后互相影响。
所以此时,蓝夜的情绪不稳几乎立刻影响到清睢。原本满盛着自信魄力的眸子倏地闪过一丝疑惑,稍瞬即逝地,却仍是不巧落在温陵公爵眼里。仅就这么些微疏神,已经足以让老人跳出迷惑的圈子,转而不可思议地坚定起来。
“那么,除了能够保证全温陵甚至全勒温国人的性命,我们还能得到什么承诺呢?”轻轻地倚住了身后宽大的靠背,那一个放松的姿势,让清睢迅速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
谈判时的心理战斗,本就是极为微妙的。胜负颠转,不过瞬息之间。而眼下的情势,毋庸置疑出了纰漏。接下来是终能力挽狂澜,或索性一招错满盘皆输,犹未可知。
“‘胜利之帜’可以击溃温陵堡,所以教皇阁下也一样可以,没错吧?”
教皇,圣希阑・菲尔斯。沿袭了宗教的强大力量,操纵人们虔诚皈依的心,建立了信仰之国PACT,并积极训练军队,不断扩张其势力范围。同时在国土内外推行绝对独神论的恐怖统治,凭借兵力强盛的神圣军为依托,征伐剿灭,不断削弱反对者的呼声,逐渐成一方霸主。
“胜利之帜”一直自称反叛军,叛的,是被视为全能的“神”。然而无论如何,“神”本是个模糊的存在,没有人见过,不能证实其虚幻;却也没有人拿得出确凿的证据,否定它的真实。所以“神”,是必须附托在某地,才能体现其伟大的。
圣希阑・菲尔斯,正是这样的附托。所以自然也是,“胜利之帜”反叛的直接对象,及最大的敌人。也正因如此此刻“教皇阁下”四字的提及,无疑有如平地惊雷,纵然言者有心听者亦着意,气氛仍是无可避免地迅速冷却,场面静默下来,尴尬地凝滞。
“是这样的,”位置略隐在清睢身后的蓝夜,终于欠了欠身,脱出身侧的暗淡阴影,开口的同时,让温陵公爵首次无比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对于这类事情,我们绝不是没有考虑,因此实际上我们的计划是,联合所有志同道合的人们,保护自身,保护亲友,保护我们所珍视的一切。然后,从根本上解除教皇阁下的威胁,这样的解释,不知你是否觉得满意?”
“很简单的问题,”温陵公爵的眼微微眯起了片刻,所以更显得,有光在跃动,“我怎么知道你们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有没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那就没有什么是足以信任的了。”
“很自信的说法,不过,或许你们甚至其他人冒得起这个险,但是我手里握着全城人的性命,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希望能够继续和平安定的日子,因此我必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那么教皇阁下就能够给你这样的肯定吗?我想不会失误的是,你还有你的温陵堡子民应该都还不是教皇阁下的信徒,而教皇阁下是怎样对待非信徒的,相信你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早有耳闻了。就算没有我们,温陵堡的和平安定又能保持多久!”
“其实,归根结底只是谁比较强的问题,公爵阁下,我说的没错吧?”抢在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之前,清睢适时插话,一语中的。
平缓的语调无形地消抹了空气里剑拔弩张的味道。
“没错,如果你们能够证明自己比较强的话……”温陵公爵点头附和着,没有任何定论,便顺水推舟了。
“如果你先表示了你的诚意的话,我们确实有很多的,证据。”手里并不是没有掌握充足的震撼的名单,只是那些性命攸关的东西,都是不可随便泄漏的绝对机密,因此也绝不能轻率地用来作为筹码。
“诚意……”风霜刻面的老人一手掠过花白的鬓角,对这个奇异的词露出了玄妙的微笑,“你们要求的诚意是什么呢?”
“首先,最重要的是,贵方同我军择日正式结盟,并把这个消息公诸于世,”身体往前倾成锐角,略微探出了桌面,无形中便造就了压力,“别的,倒在其次。”
实际上一旦公开了结盟的消息,根据强弱之势,就必然形成温陵方不得不依赖以致被迫听命于“胜利之帜”的局面。这一点,蓝夜和清睢非常清楚,温陵公爵亦心知肚明:“还是那个问题,我凭什么相信自己冒得起这个险?绕了半天,你们仍然没有能够说服我的东西,不是吗?”
“阁下如果需要考虑的话,我们可以多等三天,”清睢再度地插话进来,终止了两人将成死局的争论,“来期待阁下的决定。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挂在脸上展现给温陵公爵看见的那个表情,是极度自信且有恃无恐的,嚣张笑容。所谓战争也无非是弱肉强食的游戏,愈有胜算的一方,自然是愈不着急的。而无论如何,单面对温陵堡而言,“胜利之帜”似乎怎样也不可能走向败局。
“那么,今天就先谈到这里,三天后,我们会派使者过去,听取阁下的回音,怎样?”
“就……这样吧……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好了。”老人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一刻犹豫,而后缓缓地离座站起,在表示友好的拥抱以后,时隔半个午间之后步出了帐篷,招呼随从前来的两名护卫,准备启程返回。
“不介意的话,由我来负责送你们回去,好吗?”温陵公爵一行人转身离开之前,蓝夜突然欠了欠身,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这样的话,当然很好,非常感谢。”实在是却之不恭的提议,所以温陵公爵纵然在心里疑惑着所谓的“送”究竟是何意义,仍然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了。
“请站得离我近些。”
跨前半步,等待中人站定以后,无声无息地升起一个小型的空间移动魔法,然后在温陵公爵等三人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已经抵达了温陵堡城外,相距不过数十步的地方。
任何距离的穿越,在用魔法进行空间扭曲后,便仅剩交睫的瞬间。
“得以与阁下会面,非常荣幸,三日后,我们敬候佳音。”有着相似容貌,气质方面却存在微妙差别的两人,如事先约好般整齐地行着礼,而后同样让人目眩地,倏忽消失在透明的空气当中。
“魔法,是……魔法……”温陵公爵与相陪伴的两名得力部下对视,发现彼此的眸中都藏着不安,没有说出口的惊愕无声地流荡,心跳忽然有些莫名地凌乱。
“立刻出发,向教皇大人的使者,请求紧急援助,代价是,”遥望着远方苍灰色的天空,温陵公爵深深吸进了阴霾天气中潮湿的空气,“代价是――温陵堡的皈依……”@丽蒂雅 wrote:
两个意见
不成功的话,”清睢轻轻地接过话去,眉眼间淡淡的笑,“温陵公爵有一个女儿……”
是否该成眉眼间有着淡淡的笑,否则名词和名次的连接未免不够畅顺。战争中,似乎是顾不得伦理道德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战争要的是结果,而绝非手段。
战争中,似乎是顾不得伦理道德的,主语在什么地方?可否改成
战争是顾不得伦理道德的。收到^_^
@ZENK wrote:
说一下攻城战,攻方不可能不用攻城车,云梯,投石机,一般的城墙前都会有深沟或是护墙河,因地势而论。攻城步兵第一道障碍是是深沟,我想攻城法会用箭雨进行火力压制,用火攻。
即是战争,场面不可少啊。你的序章的一开始没有气势,再者如果有魔法师,那么数量上也要有交代。
如果有错,你就权当是胡言乱语吧
啊……战争……
真是让我汗颜啊~~~~~~~~~
场面气势不够,确实是我的弱项。嗯,如果这篇写完的话(如果真的能写完),一定要好好改写开头^^|||
多谢提点啊。
//bow
第二章 悠然前尘
“胜利之帜”的前身,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并不特殊的团体。或者说,唯一的特别之处,只在于他们都太自由,自由得,甚至没有受到当时贯以治世的,崇神思想的影响。更准确地,那也不过是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热血青年,聚集在一起,或想要逃避,或想要得到什么罢了。他们称自己:流云。以流浪为生的,云。
所以蓝夜会加入其中,也是情理中事。毕竟拥有魔力的人在当时仍是倍遭白眼,甚或有杀身之祸的,而似乎只有这些人,能够接纳他,不视他为妖异。蓝夜发现,自己似乎十分喜欢这群奇怪的人,所以就拉着清睢,成天与他们泡在一起,肆意玩乐。最初他们对其他人说的,清睢是哥哥,蓝夜则是身怀异能的弟弟。这种解释几乎没有遭到质疑,因为蓝夜的相貌神态,的确是像极了清睢。
“清睢,今天有人夸我帅耶。”
“哦?哪个女孩子又看上你了?”
“这个……是琳娜,可是……”
“可是?”
“可是,我不喜欢她,所以我把你送给她了。”
“你说什么!”
“反正我们长得差不多,无所谓嘛……”
“蓝夜,你别跑!给我站住!”
类似事件的发生,根本不在少数。有时清睢甚至,想把这个麻烦弄死算了。可是麻烦,依旧继续笑嘻嘻地祸患人间,依旧成为了清睢,平生的挚交好友。
同时他们那个自由烂漫的“流云”,渐渐地人丁兴旺,名气,也与日俱增起来。
按照蓝夜后来的说法,出名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一旦出名,烦人的事情就会突然多起来。
光历69417年2月13日,光界城市渥尔,位于光界主大陆南部,并不有名也不算大的地方,却在那日里,一夜之间沦为,鬼域。
“流云”的人路过渥尔时,天色已经不早,匆匆地用毕晚饭,众人仍然如往常般,来到城外不远的郊野,扎营露宿。那一天的入夜似乎格外地早,风很凉,并且逐渐地大起来。天空中堆积着厚重的乌云,遮蔽了黯淡的星与月,山雨欲来的气氛因此被恰如其分地渲染。
“风暴,要来了。”清睢的黑发被强劲的风刮得凌乱,喃喃的自语随着飞逝的气流传到每个人耳边。
忙碌着的手,因着抬头望天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还是……进城吧?”小声试探的提议,渐渐成为了共识。
进城的话,必定要找旅店住宿,这样一笔开销对于长期流浪的“流云”来说,的确是相当可观的了。不过风暴当前,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三两下收好手边的东西,蓝夜背起自己的行装,露出不由自主的笑容。住旅店实在是比露宿舒服上百倍的事情,反正管账的又不是他,眼不见为净,只要明天还有饭吃,那么今天住旅店就再合适不过。
可是清睢的脸色不大好,或许仅仅因为空气狂暴的异动,甚至很单纯地不安――他只是忽然觉得周围静得,诡异。
“蓝夜。”清睢悄悄拉住他,而蓝夜同时也有所察觉,默契地慢下了脚步。
在他们来得及交换意见之前,队伍忽然急停下来。所有的人几乎同时站住,却没一个人说话,或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是无边的沉默中,蓝夜仔细观察,然后背脊上腾地窜起的凉意,再怎么也压抑不住。
“流云”全员的外圈,密密层层地站满了人。更准确地说,是士兵。全副武装,而且,明显地训练有素。双方在相距三步的地方站定并对峙,天色急速地暗下去,然而始终没有人移动,没有人点燃火把,光线便像被吞吃掉了似地流逝。风卷得更加猛烈,偶尔一道闪电劈裂凝固般的黑暗,映亮双方的脸。都是无一例外地紧绷,
风中落叶飘零,载浮载沉。
紧接着,是雨落下来。沉重的雨滴随着暴烈的狂风横扫,时而重重打在脸上,疼痛的感觉消退后,依然是冰冷。一寸寸地陷入冰冷,每看清一分情势,每理清一分头绪,心脏就愈发地下沉,至无限深处。
几乎是十对一的人数――胜已是痴心妄想,那么,逃呢?
“蓝夜。”一个声音在背后低低唤他,刺激僵直的神经,蓝夜不禁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清睢,才松了口气:“什么?”
“蓝夜,有没有什么魔法,能够让他们无法伤害我们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蓝夜缓一缓被局势震慑的情绪,回答:“这样的结界,完全没有问题。”
“那就好……”说着话的嗓音明显地透着不安,“这次真的比较麻烦了。”
“是什么人?”
“神圣军。”对方每人手腕上佩戴的神护符,正是神圣军独一无二的标志。他不知道大家究竟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抑或发现了,却不肯承认,面临的是如此可怕的灾难。但是清睢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于是清睢和蓝夜周围,起了不小的骚动――神圣军这个名字,一向是与“恐怖”,“灭亡”,甚至“神罚”这种词汇划着等号的。直接并唯一听命于当时拥神势力的中坚圣希阑・菲尔斯,执行任务迅速隐秘,绝对的利落和忠诚,让这支队伍在令人趋避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惹人艳羡的力量。
但是,对于强大事物的欣赏,绝不会在被其视为猎物时发生。
正如此刻的“流云”人,所感觉到的,只有纯粹的恐惧――也许,除了蓝夜和清睢以外。蓝夜相信自己的能力,清睢相信蓝夜。
“尽快动手。”清睢附在蓝夜耳边低语,压抑的语音湮没在渐扬的纷乱叫嚷中。
“他们是神圣军!”终于有人失声高喊出来,于是所有人都不用自主地步步后退着,只希望离开眼前那头等待猎物的,凶猛野兽更远一点。微带着颤抖的脊背碰在一起,几乎是立即惊跳起来,然后看清楚身后支撑着自己,同自己并肩而立的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便松口气,心里,也稍微踏实一些。不过片刻间,“流云”的数十成员已经聚集成一个,尺余的圆阵。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低声地问着,问自己,问所有人,然而没有答案。这样平白无故地遭遇灭顶之灾,真的不需要理由吗――这是为什么!
相对于“流云”成员的慌乱,对方的纹丝不动愈发冷酷得像玩弄掌中猎物的猎人。
沉寂。
过后,对方一直用着审视眼神打量“流云”的,显然是首领的人沉稳地开口:“把巫术师交出来,你们就可以走了。”
巫术师……答案忽然揭晓,很快地所有人的目光,遮掩的不遮掩的,都落在了蓝夜身上。而那聚焦中心的人物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略带着些不屑。
难怪神圣军会按兵不动如此之久,原来是在顾忌蓝夜。为了他区区一人,便出动了这支精锐之师――真是,非常有趣。
清睢站在蓝夜身旁,很快地做出回应:“我和蓝夜留下,你们快走。”被牵连的人,越少越好。
这样一来,至少能先逃掉半数吧,清睢和蓝夜对视一眼,心意就互通了。或者说因为蓝夜是模仿着清睢长大的,所以才拥有着跟清睢相同的思维方式。然而抬起头,两人才发现这次真的是,错了。
原以为会迅速离去的,“流云”的伙伴,竟都直直地站着,透过漆黑和风雨,不约而同地凝视着蓝夜和清睢,模糊不清的神情,却说不出地坚定。这里面也有人曾想先保住性命,再设法救援,但那退却的第一步,终究是迈不出去。于是所有人都放弃挣扎,选择了留下。
的确是料错了……错了,却错得,让人感动得胸口发紧。伙伴,“流云”的人,没有懦夫。
风更大了,雨仍在狂猛地下,天色逐渐透出一点亮光,使得风雨肆虐中歪斜的树,在地上投射出妖魅般的幻影。不停地扭曲摇摆,不停地纠缠旋绕,仿如急欲挣脱束缚的恶魔,狂乱嘶吼着,朝着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到不了手的食饵咆哮。
守护的心情,也在这疾风劲雨中,于蓝夜心底油然而生。这种危急状况下仍然不肯舍弃他的伙伴,蓝夜觉得他有责任,更有必要守护他们。这种心情,此后一直影响着蓝夜。
而此刻的蓝夜,出神地盯着妖异的影动,突然,突然心里便有了一个小小的计划。
“蓝夜,”虽然是不想打扰他,但看他笑成那种诡异的样子,又不禁想问,“你在想什么?”
蓝夜看了清睢一眼,然后摇头,然后没有回答,转身,悄悄地在“流云”的外层,张开了无色透明的,守护结界。然后,蓝夜的脸上仍然挂着,看起来叫人心里发毛的微笑。
沉寂,依旧沉寂。
“流云”的人,被暗暗告诫了不可越出结界,所以没有乱跨一步;而神圣军,则仍旧固守着岗位,似乎完全不曾受到适才骚动的影响。
沉寂,依旧沉寂,无止境的,沉寂。
“鬼啊!”突如其来的尖叫,震得清睢几乎跌了出去――女人的音量,有时真的会强大到杀人于无形的地步。
“鬼!呀……”又是一声,几乎是为了证明之前那声音的正确性,另一个男子的嗓音以加倍惊慌洪亮的方式响起。
沉寂终于不复沉寂,于是,大乱。
其实在这种时候失声惊叫,也并不能算是丢脸的事情了。因为,确实,有鬼。
阴风阵阵,寒意森森。稍一回神便发现身边忽然多了一些,忽明忽暗,渗着惨淡绿光却看不真切的东西,的确是会吓人一跳的。但若仅是这样,胆子大一点的人,也不至于惊慌失措――所以“鬼”,是真的鬼。
更准确的名称,叫做灵族。由于各种原因无法轮回转世或直接消亡的,生物的灵魂或意念,聚集不散,就成了“灵”,可以附身,也可以如眼前般,漂浮移动。灵族的可怕,在于其攻击性。并非没有好相处的灵族存在的,然而今晚出现在神圣军周遭的,绝对都是恶灵。
只有神圣军,因为“流云”全员正处在蓝夜结界不可逾越的保护中,得以稍松口气,静观其变。
无色透明的结界毫无阻挡,所以遮不住外间逐渐变得血腥的场景,落入来不及闭起的眼中。曾经作为“流云”和神圣军对峙的空地,除开蓝夜结界以内的部分,完全沦为幽灵嬉戏的诅咒之地。团团地围成一个圆圈,把人罩在其中,让他满眼都是蠕动着的白,而后,忽地出现放大的露着獠牙的脸,紧绷的神经就在那一刻弦断,溃灭。或者顽劣些的,随便给自己塑定一幅不能猝睹的模样,再一步一步地,逼近软着腿倒退的人,那种煞白着脸的惊恐万状,正是飨宴的主菜……
“哇――”歇斯底里的嘶叫中,目瞠眦裂的士兵狂乱着抽出兵器,舞动起来。剑,闪着寒亮的光在黯淡中生辉,每划出凌厉的弧线,紧接着便是惨嚎,及,鲜血,四溅。剑,原是预备讨伐诛灭敌人的剑,此刻砍在同伴身上,自己身上,都是同样地毫不动容,同样地漠无所觉。人已被附身,剑虽握在人的手里,却听从灵族的指挥,不断地重复着,杀戮。
渐渐地不忍动手的人,越来越少了。
土壤,很快地洒遍了温热殷红的液体。即使隔着结界,仍然可以感受到风中传递的血腥气息……连蓝夜也开始不安起来。
不是不想转身离去,不是不想收拾残局,但场面显然地,已经脱出了蓝夜的控制能力之外。蓝夜此刻所能做的,只有支撑着赖以藏身的结界,同时被迫看着,那一幕血肉横飞的惨剧。
呕吐声乍起,然后不绝于耳。蓝夜紧握着拳抵在胸间,额前沁着冷汗地抵御同样想清空胃里一切的冲动。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没有见过真正的戕戮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流云”眼前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地狱――鬼域!
那样的场景直到五年后的今天,才,终于可以淡忘。光历69442年3月29日,莱辛德兰城灭后一日,“胜利之帜”军中迅速传遍了这一段往事,稍有不同的是,结局的部分,包括那支神圣军的千人精锐全军覆没的事实被模糊的言语含糊带过了。所以“胜利之帜”士兵了解的,完全是当年神圣军的恃强凌弱,赶尽杀绝。愤愤不平的情绪让已然低落的士气,极快地高涨了起来。
因此,前进的步伐重又添进了生气,不可思议地加快。一百岈路被抛在脑后的时候,正是4月1日午后――急行军,整整三日三夜。
在离温陵堡还有不到三岈的地方,“胜利之帜”得到新的军令:原地休息。同时“胜利之帜”的中坚将领,召开了新一轮的军事会议。
与以往对战过的城镇、军队不同,温陵堡在当时崇神势力高涨的局势中,可以说是一个相当独特的存在。温陵堡的现任统治者温陵公爵,在温陵堡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已经超越了统治者――温陵公爵的存在,是几乎抹杀了神的至高无上的。
情况分析至此,场面似乎刻意地静了一瞬。大概是由于,形势真的比想像中要有利得多。“胜利之帜”一直是以叛军自居,但,这支不驯队伍“叛”的目标,向来明确无比地指向崇高伟大的“神”。所以,温陵堡一战,似乎并不是在所难免的。
“那么,马上派出使者商议和谈,大家觉得怎样?”蓝夜仍然坐在最靠近中心的位置,一开口,就让所有的目光凝聚。
“如果和谈不成功呢?”不成,则战?
“不成功的话,”清睢轻轻地接过话去,眉眼间淡淡的笑,“温陵公爵有一个女儿……”
战争中,似乎是顾不得伦理道德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战争要的是结果,而绝非手段。
“那就这么定了,”蓝夜不置可否地点头,“和谈定在明日午时,马上让使者出发。”
于是次日,光历69442年4月2日,午时,在温陵堡外两岈处山坡顶端支好的帐篷里,温陵公爵与“胜利之帜”统帅蓝夜、军师清睢,会面。第一部 漫漫之路
第一章 兵贵神速
延伸向远方的路,从不曾如眼前般,宽阔平坦到一望无际的程度。放眼望去,直看不见一株草,一粒砂,甚至是一丝微动。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全是浑然相同的景致,土壤连着天,两种迥异的色彩在地平线尽头奇妙地融合,那弧线,格外地远,又格外地近。远,是因为脚下每一寸土地都与遥至天际的别无二致,进一步,是不变的天地接合;进十步,仍是……所以格外地远,没有终点,便格外地远。
近,则是因为,空气是静止的。太阳很大,当头照着,身下的一团黑影缩在脚边,畏畏瑟瑟地,祈求人体的庇荫――这样的光照强度,只要有一丁点水存在,就必然会蒸发,进而,形成光线的曲折,使远处的事物显得模糊。但,现在的空气,是完全静止的,且平整得像一面镜子,忠实地反映着彼端的一切,清晰得触手可及似地……近,如海市蜃楼,望梅饮鸩。
路,此刻,在脚下。
从这一刻身处的地方向北直行,不超过一百岈的地方(岈:当时所用长度计量单位,略小于公里的5倍),就有另一座城镇可供休息。如果全力以赴,昼夜兼程的话,不用三天便可到达。而前提是,必须直接穿越那片荒芜得连废墟都称不上的――莱辛德兰城的焦土。
光历69422年3月28日,被叫做反叛军队的多种族联合部队“胜利之帜”,在毁灭莱辛德兰城后,接到紧随而来的一条军令:三天后的落日前,横跨莱辛德兰城旧址,急行军至下一目标城镇,温铃堡。
军令传达时,每一个人,都窒息了片刻。毕竟不久之前那幕灾难降临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还清晰得让人想要发狂。仿佛放眼望去,脚底这片赤墨色的土地,满是火燎的黑,血渍的红。刚经过高温炙烧的土壤,踏上去,会感觉到奇特的松软,和自脚底蔓延而上的灼热。如果每一颗砂都是一缕冤魂……这种想法,仅仅用眼神,便传达到所有人心底,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就像足底的存在,真的会伸出一只只肉眼看不见的手来,柔若无骨地缠绕住脚踝,渐渐,渐渐地拖慢了行进的步伐。
事实上那道军令,自下达之初,便是含着犹豫的。
凡寂・普林特・蓝夜,“胜利之帜”数万大军的统领者,同时亦是这世上,几乎绝无仅有,还存在着并且为人所知还存在着的高级精灵,正是那一丝迟疑的起源。
蓝夜一直是处在队伍的中心位置的,一来利于他的安全守卫,二来也方便命令的传达,再者,当需要张开结界时,也可以使得结界半径尽可能地小――在战争正在进行的这个时代,魔法还只是一项很隐秘,不被了解的技能。而能够运用的魔法的生物,也往往会遭到唾弃,甚至灭顶之灾。但是蓝夜不同。高级精灵的魔法及魔力,在整个世界而言都是顶级上位的,所以蓝夜很明白魔法在战争中的压倒性优势,也很懂得各种魔法的运用――没有沦为与一般魔法师相同命运的原因,是他够强。至少如果他真心出手的话,以目前所有的人力和兵器,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丝毫损伤。
譬如适才莱辛德兰城的灭亡,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魔法,是并不能算作高级的“炎暴”;所使用的魔力,也不过是他所有的小半。稍有意外的是蓝夜召唤那场地狱风暴的初衷,本是要炸毁那剩余的城墙,而非灭城。却在控制火球下降时,稍稍地失去了控制,便导致现在,曾向外界号称绝不会被攻陷的莱辛德兰城,有些唏嘘的结局。
但,这也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意外,罢了。
所以蓝夜在做出“横穿莱辛德兰城遗迹”的决定时,并没有半分踌躇。唯一值得考虑的,则是那片遗迹的状态:刚刚经历焚烧不久的土壤的温度,尤其是炎暴降临的中心地带,能否在部队通过时及时回复正常,的确是个很大的未知数。然而蓝夜稍作思虑后,仍然不顾一众幕僚的劝谏,强行下达了行军的命令。
兵贵神速。
此际箭在弦上,一瞬都不能多停。纵使“胜利之帜”的高级将领不断重复加快速度的命令,领头的士兵亦如令一再加速着脚步,甚至催促快行的传令兵是从队头至队尾,半步未歇地跑着的;然而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仍然在缓慢地下降。那种一点一点的损耗,不明显,但偶一回神,会发现试图跨个大步时,竟能踩到前面人的脚。而更可怕的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导致速度减慢的究竟是队伍里的哪一环――那些被催赶着的士兵们,只是逐渐地再也迈不开步子,也因此更感觉到奔波一日的疲劳,便愈加地,连心理上也开始抗拒极度消耗体力的疾奔。
对于“胜利之帜”这种饱经磨练的军队,目前的状况,是很不寻常的。
“仿佛受了诅咒一样……”蓝夜听见身后有人喃喃说着,不大的声音,却不怕死地清晰可辨。
“神的诅咒吗,”他笑着回头对那人说,轻松得似乎不曾意识到那人正在发着,扰乱军心的言论,“清睢?”
“神,及冤魂吧。”清睢喃喃地说,注视着脚下,缓缓后退的砂土,“蓝夜,我有话要对你说。”
脱离行进中的军队,而不被大多数人察觉,对于蓝夜来说,是很容易的事。片刻之后,两人已抵达远处一座山脉的顶峰,遥望那支万人的军团,已渺小得,不复置身其中所能感受到的威势。
山顶的风很大,拂着两人精心修整的短发,飞扬。蓝夜看着远方,移动速度慢得几不可察的队伍,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眉心纵着数道深川,再也展不开。
“蓝夜,这样下去,三十天也到不了温陵堡。”
“我知道。可是,原因呢?”
“手伸出来。”清睢的声音,还是那么带着一点愉快。
蓝夜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立的男子,绝不凝重的神情,于是也笑着摊开了手掌。
落在宽大的掌心的,赫然是一捧焦黑的沙土。再次转回清睢脸上的目光,因此有那么一点直。
“你不觉得,同样是沙子,你手里的那些格外轻吗?”
掂一掂,的确是轻得没有分量;捏紧,才发现原来是蓬松得过了头。蓝夜挑眉,再次凝视清睢,心里隐隐明白了他想说明的东西。
“我们走过地方的土质,一直是这样,”清睢不再卖关子,直接说明,“因为太过疏松,所以每走一步,陷入地面比平常要深,消耗的力气也更多――真是走得不慢才奇怪。”
“烧过的……对吗?”蓝夜盯着手中已不可视为普通土壤的焦黑固体,很久很久,然后突然扬手。纯净的蔚蓝天空,便如眼花般填了一抹墨色,一瞬,即逝。
“改道吧。”蓝夜自始至终背对着清睢,说完了那句话,仍旧站着,没再说话,也没有动。
然后,又是很久很久。
站在远处的山巅,可以清楚看见阵列整齐的队伍,划了一道奇异的弧线,朝着脚下那片颜色明显过于深邃的土地边缘,进发。
“这回你派的是什么?精灵?哪一种的?”清睢一连串的好奇宝宝问题,彻底打破了刚才由沉默,缓缓织就的肃重。
“清睢……”蓝夜悠悠地开口,却不是回答,“你刚才说,有话要对我说?”
“诅咒。”
“诅咒?”
“我刚才就说了啊,仿佛是诅咒……不像吗?”
“神,及冤魂。”蓝夜浅浅地复述。像,确实是,很像。
即使他知道不是,清睢知道不是,相信的人,却远在绝大多数。毕竟才目睹的是一座繁嚣都市的化做齑粉,数十万人命的灰飞烟灭,是千万年来都不曾有人看过的悲壮惨剧。勿论那一刻爆裂倾泻的熊熊红焰烧毁了多少有价无价的器物生命,仅仅“胜利之帜”因此而涣散的军心,就已是极其巨大的损失。
蓝夜静静地,看着广阔的圆形遗迹,几近死寂地在他脚下,无语地,以破灭臣服。忽然胸中那股想要叹息的冲动,再也压抑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叹了一口气,伴随着无力的辩解,心头,竟倏地轻快许多。
“蓝夜,你后悔吗?”不说相信,不说不信,清睢只是问,“你会,因此而后悔,怀疑吗?”
会吗?不至于的。蓝夜摇头,在清睢身边坐下:“战争中的死亡,很正常啊。”
“所以会有很多人厌恶战争,萌生退意,甚至,士气大衰。”
“哦,清睢,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呢?”
“只要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不就行了?都是一样的啊……”
“好办法,”蓝夜回答,掩不住笑意。最初的那一场仗,现在想来,只剩下讽刺地可笑,“就这么定了,待会回去你直接安排散布消息,三天内到不了温陵堡,唯你是问。”
清睢点头,郑重地,接下军令。
蓝夜突然仰头向天,直直地看着天空,然后伸展四肢,“砰”地向后一倒,跌入遍布山头的茵茵绿草。
“清睢,”继续安静地吹着风的清睢,听见蓝夜,有点飘忽的声音,“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太聪明了?”
“可是蓝夜,‘胜利之帜’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你。”
“是啊。”
“你是不可替代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那你还罗嗦什么?”
蓝夜用一阵大笑答复清睢,笑得很放肆,也很舒心。“清睢,”他说,“我更正,你何止聪明,你是狡猾得比狐狸还狐狸。”
“我是人,好不好?”清睢很无奈地白他一眼,也坐了下来。
“我也很像啊。”蓝夜抓着额前的黑发,认真地盯着。
“学我……”清睢的口气中,有一丝强调的不满。
“显然是在学你啊,谁让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偏偏那个时候除了人类,我又没见过只用两条腿走路的动物……想想真是幸运,要是变成个一身毛茸茸的怪物,热也热死了。”
“可你也不用学得那么像吧,弄得现在,是个人都在猜我们是不是兄弟?”
“省事嘛……”蓝夜拖长着声音回答,“你知道我懒。”
清睢很严地闭上了嘴,看着蓝夜的目光,透着凶恶。实在是――有一脚踩扁他那张酷似自己的脸的冲动!想想当初那通跑进深山老林的探险,也无非是自己一时闲极无聊,再加上心血来潮,才贸然成行的。原本只是为了解闷,却不曾想,遇到了这个家伙。
那个时候,拨开前路繁茂的枝叶,迎上耀眼的阳光时,他就呆住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密林尽处是这样的美丽所在。才在惊叹周围景色的纯净与自然,清睢面前,突然又出现了另一团光。微亮的,不夺目,闪闪烁烁地透着迷离,清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不知何时竟发现,那光渐渐拉长,而后,如镜象般,浮现出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性脸庞。
被吓到是必然的,但是清睢还是问了出来:“你是谁?”
一句,仅仅是一句话……却是清睢一生中,几乎说得最错的一句话――无他,只是从此招惹上了这个,自称高级精灵,死乞白赖盗用了他的形象,之后又……总之,总之是……初入人世的东西,究竟能烦人烦到怎么个地步,他清睢算是见识到了。
而后一晃眼,竟就是现在了。惹上了不该惹的大麻烦,到头来,麻烦还是麻烦。不过麻烦,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就是了。
“我以前,经常在山峦环绕的地方唱歌,和很多别的精灵,动物一起唱,这样一玩就是一天……然后玩累了,躺在草地上就能睡着……”蓝夜低如梦呓的声音,把清睢拉回现实。
“那是我找到你以前,对吧?”
“是啊,想起来,傻是傻了一点,不过真的比现在单纯很多。”
“现在呢?”
“累,但是刺激。”
“蓝夜,”清睢一顿,重复了那个问题,“你后悔吗?”
“不。”
仍然是坚定的,“不”。@KEN5207 wrote:
会继续下去吗?不会又是个大坑吧?
“又”……
汗啊汗~
会写下去,一定会的啦~
@MyriadStars wrote:
提个小意见:
空气是不会窒息的,这句话最好改成:空气炽热得几乎令人窒息
收到^^
@努塔瑞 wrote:
当然喜欢,要是看着不费劲就更好了
啊……更加深了重写修改版的决心!!
@努塔瑞 wrote:
不错的文章,看的出是下工夫写的。其他的溢美之辞就不说了,提点意见。文章的句子几乎全部用了修辞手法,大量的倒装和插入语给阅读造成了困难,也许是我的阅读能力差,但我相信应该有很多人看着费劲的。
倒装和插入语啊~~可能是个人语言习惯的问题,完全没有留意过,汗,以后会注意的^^
啊~喜欢吗?喜欢就好,嘿嘿
一个是写的时间拖得很长,尤其是写的过程中还硬是把后面变成前面前面变成后面(汗)
还有就是文风并不是我所擅长的……
啊,多谢指教^^以后多多交流吧
作者:蓝夜
来自:七界真人魔幻游戏
地址:http://7thworld.yeah.net4.
“如果我说,我来,只是为了听她唱歌呢?”
平熨在颈侧的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闪着寒光,锋利的刃,分毫不差地抵住了他的命脉――早知道居住于此的人都是,暗界举足轻重的人物――然后蓝夜确实没有想到,他甫一露面,甚至仅是刚刚撤去了保护自己的强大的防御魔法,就这样被人无声无息地欺近,尚未感觉到寒意时,已经有这么一把剑,几乎连空气都不曾划动似地,悄然架在了他的肩上。
颈左,颌下三分,剑倾半弧,是致命的颈侧动脉所在。执剑的手极稳,利刃轻触着蓝夜的皮肤,再透过薄薄的表层让杀气渗入,融入奔淌着的热血,让蓝夜逐渐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自作主张地一点一点减弱,似在担忧着只某个颤动的过剧,便招惹杀身之祸。
然而,蓝夜仍然让自己微笑出来,看着远处不在视线以内的地方,朗声说出了那句话。
仿佛赌博中押对了宝一般,蓝夜突然感到从剑锋上传来,凌厉刺骨的气息,很快地减弱了些。先前被剑意压制着不敢妄动的尴尬,骤然间烟消云散。剑意,纯发乎心,而一旦消退,顷刻再难凝聚。颈间的三尺青锋依然由一只绝不微颤的手握持,寒气也仍旧透过脆弱的躯壳不断传递,但适才攫取呼吸震慑魂魄的力量,就因着他的一句话,消弥于无形。
剑,犹在。只要稍一拖拽,甚至基于收缩着的毛孔所敏感到的,锋刃的薄度,蓝夜认为对方其实根本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就能割破他的皮肉血管,进而,夺走他的性命。但此刻他仅有一种奇怪的坦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笃定了对手,不会杀他。
也许是因为他提到的那个女人,身份太过特殊,以至于连对手都不敢妄动了。
蓝夜在心里笑了出来,那个女人啊,真的重要到了一定的地步呢。
不要命地用两根手指拈住嗜血的薄锋,而后和缓沉稳地拉开,蓝夜一边若无其事地替自己解决掉危险,一边始终悠然地,轻松发问:“千槿・休兰茨・雅・罗严格,是你吗?”
凝滞在指间的剑身突然急速下沉,以爆发般的强硬力道启动,并抽出。猝不及防中,即使立刻反应松开手指,已经躲避不及而被凌厉的锋锐在掌心纵刻,留下虽浅却长的划痕。殷红的血随之涌现,沾染上寒亮的剑,随即被下一个利落的劲甩动作抛洒,修长利刃在半空锋芒乍闪,舞着优美典雅的回旋,“噌”然归鞘。
蓝夜低头看看掌心的伤,并不在乎地凑向唇边,舔去了那残余一星一点的腥艳,再随手让它痊愈。他几乎忘记,剑,是兵器之王者,而面前的男人,是可称作剑之王者的人。就在前一刻,他用两只手指,捏住了那个男人的剑。其实他只是在奇怪,千槿为何,竟然不杀他,更甚者,是不想杀他。杀气这种东西是很容易感受的,尤其是千槿,本就有着锋利无比的气势。
抬起头,顺着眼前人的目光看去,蓝夜有些恍然千槿按兵不动的原因。他和千槿立足的地方,是某座巨大城堡的前院。同时敞开了城堡大门,如修长军刀般挺立在门内,冷冷注视着两人的,正是这城堡的主人:西卡雷斯・梵缔那・冥。“我,是来听你唱歌的。”
直接走到西卡雷斯身前,忽略了那个高大得投下一片阴影的暗色男人,却是对着紧随在男人身旁,被囚的金丝雀鸟说。
“我并不认识你。”
此刻同样拥有新月之名的女孩子,神情有些戒备地看着蓝夜,很快回答。目光似有若无地斜瞟到西卡雷斯身上,那个人,即使不言不动,仍然有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遗忘。此际男人显得有些僵硬的脸上,隐约地,浮现了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冷到无心的温柔微笑。
“难道必须等到我自己来说,你们才会知道我是谁吗?”
虽然莫名其妙闯到人家家里还不愿意介绍自己,的确是件比较突兀的事情,不过蓝夜实在无法想像,眼前这几个主宰着暗界命运的人竟然――真的连他也不知道?
该说是,他自己太失败了,还是他们?
“我,光界高级精灵,凡寂・普林特・蓝夜。”
终于被打败了地,蓝夜无力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西卡雷斯懒洋洋的眼神,和千槿那张刀削不动万年不变的冷脸,都分明地表示着:不感兴趣。
于是莫名地,场面陷入了沉默。
“那个……”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对着持续默不作声的女子,奉上一个微笑。从一开始,蓝夜就知道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便是事件的中心――也是,确保他安全的关键,“你真的不能为我唱首歌吗?”
新月不禁抬头,看了蓝夜一眼。依旧是不动容色的淡漠,心里,却实在是颇有些不可置信的。跟她说着话的年轻男人,斯斯文文地,又总是一脸温和无害的笑容,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个疯得不可理喻的家伙……难道说,他觉得,这样莫名地跑到人家的住的地方,指着名让人唱歌,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可是专程来听你唱歌的。”快,且干脆地补上一句。蓝夜完全无视于西卡雷斯和千槿存在地,只顾着和新月说话,“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唱首歌给我听呢?”蓝夜继续穷追不舍地,很认真地凝视着新月。
于是新月轻瞟了身旁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一眼,思绪,有些飘远。
然后她让自己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人太多。我也不喜欢让别人听到这首歌。”她记得,他这样说过。
“想的话,就做好了。”她还记得,他也这样说过。
然后她发现自己在想的是,她究竟是该一味地顺从他呢,抑或,尝试给自己些自由的空间?
“唱一首吧,只一首……”似乎誓不放弃的蓝夜,半耍赖地,慢慢磨掉新月的疑虑。女孩子,毕竟是心软的,“为什么不行呢?没有理由啊?”
并且,是需要人哄的。
然后,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她听见自己的歌声,响起。云飞云灭
花开花谢
金革铁马
咫尺天涯你有没有看到
漫天飞散的白鸟
你有没有听到
萦绕沙场的灵歌
你有没有感到
落满山河的细雨
你有没有想到
碎了漫天的希望遥远的昆沙吉那
什么人曾经遥指星空
冰峰的卡瓦博格
什么人曾经拢紧梦想Loriadear Ca diure de colaomity lor……
歌唱的时候,不需要思前尘,不需要想过往。
歌唱的时候,不需要掀窥视未来的纱,不需要望映照世界的月。
歌唱的时候,或悲,或喜;或忆,或忘;或低回,或高昂;或婉转私语,或激荡壮志。俯仰天地,睥睨凡间,她唱的是她,她歌的是她。跌宕起伏,是有了自己,才便具了灵魂。词、曲、心、声,共鸣着,同振出和谐无比的叠音,虽非天籁,犹胜天籁。
歌唱的时候,她不再名新月,亦不复为断痕,她,是她,而已。“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歌声。”
“……”她没有回答,却又好象是根本没有听到这样的夸赞一样,只是淡淡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仿佛应该是冒昧的,陌生人……
“你的歌动人,只是因为你在用灵魂唱着,对不对?”
“……”她依然是沉默的,碧绿色的眸子里仿佛闪过了什么,只是,她依然没有回答。
“确实是这样的,我蓝夜是不会看错人的。”
“是……这样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优美的音色终于仿佛从遥远的太古飘出一般地响起来。
“看过很多的人,当然有资格说这句话。”
“你……看过很多?”
“不信吗?你可以随便提问啊,象你这种年龄的女孩子,想知道什么,我也很清楚啊。”
那么,蓝夜,你能告诉我,这个世界有没有永远吗?她隐隐感到那个问题从魂灵中不知什么地方浮现出来。但,她终是,没有开口。
“你看,比方说,山下的村子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景色还是非常优美的。尤其是山里还有一潭湖水,绿得象你的眼睛。还有好几种会飞的珍贵禽类,偶尔翱翔天际的时候,也相当壮观。有空的时候,你真的可以叫你身边那位带你去看看,别老是困在城堡里,闷也闷出病来了。对了,你怎么不说……”他几乎已经猜到她想要问什么,类似的问题,听过无数次了,她,终归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所以这样闲聊着,便是沟通最好的方式――但想继续嘀咕的嘴突地张大,再也合不拢了,蓝夜只能作痴呆状地,看着眼前,片刻前还欣然高歌,此际竟潸然泪下的,女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其实,并不想哭的。
却偏偏在不经意的对话间,泪水就这么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溢出了眶,沉甸甸地,砸落。
欲言前,竟无语凝噎呵。她居然不知不觉中遗忘了,身为普通女子的感觉,这样平淡轻松的对话,本应由她演绎,但早自最初,已永不属于她了。
流着泪的眼,酸且热。滚烫的水滴自眸中涌出,瞬间变得冰冷,凉意满腮,直渗透心。她现在是如何狼狈的样子,在三个男人含意各异的注视下哭泣,又本是何等不应的举动……都已顾不得了。即使包容宠溺着她的那人又将露出无情得近乎残酷的微笑,即使冰冷漠视着她的千槿甚而在目光中明显表露他的反感,即使,让这突兀出现,热情随意的男子愈发惊诧得失掉了所有的仪态……她全部都顾不得了啊!
泪,一旦起始,便无从停止。
直到那一只宽大而冰凉的手伸过来,抚上她冻得刺骨的颊,截断所有奔淌的悲伤,再滑下,轻轻托起她的颌,让她无法逃避的眼,对上他华丽得妖异的,金银瞳眸。“为什么你总是不快乐呢?”她屏息,听见他的低语,忍不住地惊喘。忽然之间风又起了,在她的周遭,她被他强势地拥入怀中,倏地再看不见外间,而飞升的感觉,分外清晰。
“新月!”认真想想的话,竟然胆敢试图拦住西卡雷斯的蓝夜,的确是活得不耐烦了。然而有时候做事,是根本来不及细想的。
于是西卡雷斯骤然停下,看着闪到了身前的清俊男子,平直的嘴角,突地拉起一抹温柔至级的微笑,温柔得……让蓝夜感到了一缕寒意,因为他曾经听过这样的说法,如果你看见西卡雷斯的微笑,那么,你的麻烦大了……
紧接着的刹那,惊耸漫长如岁月澎湃。光暗两界魔法的交锋,或者甚至可以说,代表光暗两界最高魔力的碰撞,倏忽间由西卡雷斯的出手,到蓝夜的反应,短若交睫,却已包含了无法胜数的警觉、讶异、竭力、期盼,及某种快意。
能够超出蓝夜知识范围以外的魔法,不外暗界亘古失传的数种,而眼前散发着墨黑气息的,仍然一脸恬淡的男子,竟随手便让他见识到了,其中的精粹。与其认为他是被面临着的强大压倒性的气势慑住,毋宁说他为瞬息之间展示的未知领域完全着迷,陷入了理解与思索的苦斗,不愿自拔。而若非本能地反映出殃及性命的危险,仓促间倾起全力反击,恐怕他就会这样沉溺下去,终至没顶于西卡雷斯滔滔不绝的魔力之中。
只能说,蓝夜,毕竟是蓝夜。一个生命能够维持数万年之久,绝非侥幸所能至。高级精灵代表的是,光界最高的魔力层级,和魔法汇聚。
所以尽管狼狈,蓝夜仍然在两股魔力的强烈撞击之后好整以暇地站住,变得苍白的脸上,也还挂得住微笑,愉悦而自信的微笑。至少他已知道,自己并非毫无胜算。这世上强与弱绝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可是蓝夜觉得,只要他一天还在微笑,就说明,死不了蓝夜的。
“有人听自己唱歌,的确是很值得人高兴的事。”
后起的,强得足以与西卡雷斯的暗系魔法达到平衡的,蓝夜的光系魔力,突然在形成均势的霎时,两方将合未合之间,以极度出乎意料的迅猛速度相互抵消起来,片刻由强弩之末造成剧烈的震动,旋即融合了彼此,烟消云散。沉浸在光与影不可思议的绚烂,沦为静寂的场面,被新月低低的声音,打破。被西卡雷斯保护得很好的后果,是错过了光暗魔法极致的震撼,因而避免了冲击,却不经意地,自语出了满心所思的想法。
“走吧。”不容推拒地,在新月能够回答之前,运用了空间转移的魔法。无声无息地,连同那种强烈至极的存在感一同消失,快得让人回不过神来。
“西卡雷斯,你的实力,究竟能到哪呢?”轻轻甩着还有些发麻的手,不出声的疑问,在唇间徘徊。确实是极想一见西卡雷斯出手的,但刚才的惊鸿一瞥,似乎显得不够,“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不对?”
长吁口气,耸耸肩膀,抖落一身疲惫与遗憾――这就,该走了吗?蓝夜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忽略了,保持着沉默的千槿。
“千槿,”转身,微笑,再次准确无误地读出了那个名字,没有刻意提及并不代表,忘却,“有段时间没见了,别来无恙?”
微眯的双眼仍然弯出那样温和无害的弧度,掩盖了漆黑的瞳,瞳中折射的光,光线的波动。蓝夜,其实一直就是这样,永远用微笑做面具,然后偶然纵容些微的情绪,在微笑的眼底冰冷地划过。而无论如何,那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微笑。无敌意,甚至能够融化隔阂的,蓝夜的微笑。
“看来你还活得很好。”剑客的话宛如剑客的剑,锋利无伦,一语中的。
“托你的福。”
“彼此彼此。”
“看来,你也是有人捡的啊。”斜倚在墙边,用淡淡的口气,和类似闲话家常的语调,蓝夜边用自己那已经痊愈了的右手,拂起额前凌乱的发稍,边和千槿说着话。
“也”是有人“捡”的……千槿为这两字扬了下眉,却没就此说什么,只是平静地问:“你还在这里想做什么呢?”
“嗯……还不想走,而已……”莫测高深地露出一个微笑,蓝夜看看天,又心情好地回视千槿的谨慎,“我想,我应该还差一个人没有见到才对。”
“请回吧。”对方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千槿有些不悦地,几乎要拂袖而去。
“苍滟阁下,一直做旁观者的话,不也很没意思吗?”但蓝夜完全忽略了千槿的反应,突然就提高声音叫了起来。
屋角处,静静地走出一个人来。
月牙的白色――虽然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但是一见到那个人,仿佛就见到了晴朗夜空中明亮的,洁净的,冷艳的,孤单的……月。白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身后,冰蓝的眼映着日光,有一丝未曾适应的惺松。红艳如血的梅花印记在额前眉心,绽放着的感觉,很,媚。
蓝夜知道,眼前这个看来平稳沉静、清秀而略显得有些单薄的男人,在暗界那个彼方,是久享盛誉,以严谨著称的岁月之国军师。也是据称蕴藏了凤凰魂魄,会在战场上嗜血唤火,战力极强,被称为“LORIADEAR之剑”的,传说之剑。
跟随了千槿超过万年,始终忠心不二的名器。
无影族,真的是,很奇妙的生命啊。蓝夜这样感叹着的同时,忽然,觉得有些怅然。像苍滟对于千槿这样的,相伴万年始终如一的存在,自己,似乎没有呢。或者说,原本有,现在却非常可能要失去了。
那个……笨蛋……
“苍滟?”越过千槿,走得离对方很近,蓝夜迎上苍滟平静如水的目光,不禁脱口称赞,“果然不同凡响!”
其实苍滟并没有任何特殊的举动,然而,似乎正是这样的气势,和他清冷的眼瞳,让人不自觉地就联想到,安置在鞘中,内蕴着锋芒的好剑。
“阁下如果看够了的话,就请回吧。”略垂下眼,侧身绕过蓝夜,走到千槿身边去。无论如何,那种纯粹是在欣赏一把剑的眼神,使他相当地不舒服。
“那个……有没有兴趣来做我的剑?”
很,十分,非常……突兀的发问。蓝夜甚至可以感觉到千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倏地降低了几度,有一些冷。苍滟的回答,很快地响起:“抱歉,我没有兴趣。”
“你为什么出来了?”此后,听见千槿,平淡的询问。
“刚才那样大的震动,我怎能不出来看看?”
“你刚才,在做什么呢?”
“看书。”
场面忽地就陷入了默然,空气中流淌着一缕若有还无的尴尬,似乎,并不应该,在这里就变得无言的。记忆,难道在不经意间,又失落了一些习惯?
“我想,我应该回去,继续看书了。”苍滟欠一欠身,没有做任何停留,经过蓝夜身边时,甚至连眉都不曾轻抬,只是迈着惯常平稳安静的步子,走回他有着高耸屋顶、整洁四壁、丰富藏书和,日记的,空阔房间。
“真丢人啊……”蓝夜有些不自在地拍拍自己的头,被彻底忽略的感觉,也不怎么好就是了,“不过,那位的状况,好像有点诡异啊。”
“是吗……”如果,苍滟留下的话,要处理掉蓝夜,应该是很有把握的事。可是,他走了。心里划过一线不满和惘然,最近这样的情况,仿佛累积得有些多了。
“那么,容我告退了。”漂亮的开场当然应该搭配一个同样漂亮的谢幕,只是想不到片刻之间人来人去,竟只剩一个观众而已。或说,也是与演的协力呢?让自己的身影倏忽消失的前刹,蓝夜露出了一个凉薄的微笑。
剧,至少已,中场了。尾声
“结果西卡雷斯没有死,更确切的说,是毫发未伤。瑞也没有死,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当然也没有找的必要――但是我专程跑的那一趟,确实不曾感觉到丝毫的血气。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啊,苍影,你想到过吗?”在作为暂时落脚的独居小屋里,蓝夜抱着爱剑“苍影”,舒适地躺在宽大的卧椅中,喃喃自语着。
“其实我为什么要跑那一趟呢?只为了确定那孩子没死吗……也许吧,不过那个时候确实是有点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不幸被凯那小子无聊的正义感传染了?
“啊……白痴果然是会传染的!”
“不过……”自言自语到这里,蓝夜忽然抽出了“苍影”,让明亮剑刃上他的倒影,与自己对视,“也不能算是白跑了一趟,总算让我看出了一些事情。”
“你还是听不懂我说话啊,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无影族嘛。但是――那个苍滟是无影族……那个无影族……”
“苍影”忽地就在蓝夜手中碎裂,随后“叮呤”连响地,洒了满地。
“确实是关键。”
是夜,光历80028年2月27日,望月。
夜风,很冷。
那一夜蓝夜睡得格外地浅,因为梦里忽然听到这样的话――
剧若仍未终结,也只是,时机未到的缘故而已。
时间,已不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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