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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乐于助人的伟大发明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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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当拿慕鲁睁开眼睛的时候,宾布也奇迹般地抻起了懒腰。不管这是不是昨晚谈话发生的功效,宾布总算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接着,侏儒国王准时接见了他们,并且邀请他们在早餐后去参观他的臣民们的伟大发明,虽然明知这种参观可能会冒上生命危险,但是拿慕鲁却想不出理由来拒绝,宾布倒是对侏儒的发明挺感兴趣。
地底的饭菜并不好吃,都是一些缺乏光照的贫瘠果实,还特别硬,拿慕鲁和宾布十分顽强地努力进食,才对付了个半饱。早餐还没结束,侏儒国王就急不可耐地跑来了,拿慕鲁总不能像宾布说的那样让国王站立在一边儿等待吧?于是地底世界的参观旅程就此开始。
侏儒的坑道既干燥又低矮,有些道路中宾布必须弯着腰走路,同样的,坑道既四通八达又容易使人迷路,拿慕鲁徒劳地拿出地图纸试图描绘出整个地道的结构,但是却无从下笔。国王则尽心尽力地为他们带路,看起来更像一个称职的向导。拿慕鲁此时才想到侏儒国王所提出的补偿,也许他要的补偿仅仅是参观他们发明而已,这么多年来侏儒们的生活太过闭塞,寂寞已经让他们(至少让国王)无法忍受,这时拉来一两个人类对他们的发明表示惊奇,总会让他们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
经过许多侏儒的家门口(也就是实验室)的时候,总能听到里面正传出诸如“嘭嘭”、“当啷”、“哗啦”等各种怪声,有时还有某些动物发出的惨叫。据拿慕鲁推测这些动物不是被虐待,就是被装到某部机器中间充当零件去了。而极少数不发出以上声音的实验室里总是会传出羽毛笔在图纸上“沙沙“写动的声音,再有就是激烈的辩论,侏儒们母语非常难懂,听来听去都觉得他们是在一直重复“哎哟呜呀”这个词儿似的。
国王没有带他的客人参观这些实验室,他认为向客人展示一些缺少创意的设备有辱侏儒们的智慧,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间没有门的实验室旁边,宾布发现里面有人在打架。
只见一个侏儒把另一个侏儒绑在一张三脚圆凳上,用一根粗木棒敲他的头,而挨揍的侏儒虽然疼得直咧嘴,但是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老老实实地坐着。宾布瞧了他俩半天,还是没能看出两个侏儒的长相有什么区别(就算是在国王与其他侏儒之间,宾布也必须得依靠穿戴来分辨他们),于是宾布在心里决定称打人的侏儒叫“这个侏儒”,而被打的侏儒叫“那个侏儒”。
这是一起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违法事件(即使太阳照不到这里),但是国王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四平八稳地迈着步子,要带领客人前往下一个洞穴。
“国王陛下,”拿慕鲁叫住侏儒国王,纳闷地问,“为什么您的子民互相殴斗,而您却毫不关心呢?”
侏儒国王听到拿慕鲁这样指责自己,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倒是把拿慕鲁笑了个莫名其妙。侏儒国王把拿慕鲁和宾布领进“这个侏儒”和“那个侏儒”的实验室,好让他们听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个发明家是合伙人,他们发明的机器可以将愤怒转化为热量。”国王解释道,而宾布和拿慕鲁全都新奇地看着这两个合伙人怎样为机器提供能量。
这个侏儒和那个侏儒并不因为国王的到来而停止他们的实验,现在就算有一条喷火大怪龙出现在面前,他们也要继续自己的课题。只见这个侏儒用力地揍了那个侏儒的脑袋一下,后者被打得呲牙咧嘴,于是这个侏儒说:“喂,我在打你,快生气!”而那个侏儒咬了咬牙,“噫――噫――”了好一阵子,最后却叹了口气,把脑袋耷拉下来,说:“我生不起来气。”
“你怎么这么笨呐!”这个侏儒埋怨他,然后回头看了看试验台上摆得满满的杂物,他从中挑选了一个红苹果和一块翡翠。然后他把翡翠揣进衣袋里,又“吭哧”一口把苹果咬掉大半。“喂,生气啊,瞧,我吃了你的苹果,啊哈,我又拿了你的宝石,哈哈哈,都是我的,没你的份。”说完,这个侏儒又用力朝那个侏儒的脑袋打了一下。可是无论这个侏儒怎样使用暴力,那个侏儒也像一只受了潮的鞭炮,总是无法爆发。最后这个侏儒反而暴跳如雷,他把手中的木棒摔到墙上,挥舞着两只拳头气急败坏地嚷道:“该死的,为什么,为什么不生气!我们的实验可怎么办!”这时那个侏儒突然兴奋地盯着放在墙角的仪器,对这个侏儒喊道:“看,快来看!成功了,机器有反应了!”这个侏儒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发明当真亮起了红灯,马上喜笑颜开,这两个侏儒欢天喜地在实验室里手舞足蹈,那个侏儒带着和他绑在一起的凳子一块蹦跳,这间屋子因此成了周围最吵闹的一间。
“我带你们去看下一个,这个发明没什么大不了的,狂战士的愤怒在这部机器上也只能煎熟一个荷包蛋。”国王向客人建议。拿慕鲁和宾布在离开的时候对视了一眼,那意思是说:“真是大开眼界。”
非常令人遗憾,大冒险家拿慕鲁不像吟游诗人阿里阿米巴那样有见什么就写什么的习惯,不然他的旅行日记本上就会增添无数新奇有趣的内容,甚至可以单独写成一本《地底王国见闻录》。国王带着他们在实验室之间穿行,各种各样的古怪玩意儿让两人目不暇接。
第二个发明是所谓的“根据永远不会改变的原理制作成功的永远会有改变的机器”,这个拗口的名字一到拿慕鲁嘴里就变成了“合成机”。这部机器外形独一无二,像是一个平放的字母“y”,由三根粗铁管焊接在一起,铁管是空心的,里面宽阔得可以走进一个人,宾布打赌说这是一个可以同时供两家使用的烟筒。
“以改变外形仪的名义发誓,是谁在侮辱我的发明!”合成机的主人忿忿地向宾布提出抗议。在国王表明来意,吩咐发明家讲解自己的设备功能之后,发明家骄傲地站到凳子上,指着自己的宝贝说:“这部机器凝聚了我一生的心血,它的惊人功用是把两样东西合并为一个。”
然而拿慕鲁和宾布对这惊人的效用没有表示出很高的兴趣,他们都在心里面怀疑:所谓的合二为一只不过是把两捆稻草变成一捆稻草,把两桶水变成一桶水。这时发明家似乎看出了他们内心的想法,他感到恼怒非常,于是侏儒对自己站在身后的助手喊道:“去,把我的杰作牵出来给他们瞧瞧!”
听到发明家这么说,助手连忙跑了下去,而拿慕鲁和宾布都睁大眼睛等着,想知道侏儒嘴里所说的“牵来的杰作”是怎样一个东西。
时间不大,助手把一只动物带到了他们面前,这只动物还不怎么懂得合作,它几次把助手搡倒在地上,尽管助手对着这匹动物又打又踢,但是这只动物仍然桀骜不逊。等到拿慕鲁和宾布看明白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匹什么动物时,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只动物从远处看像是一只大乌龟,而离近了以后,宾布吃惊地发现在乌龟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兔子的脑袋!他不由脱口而出:“天哪,真不知道在龟兔赛跑的故事里它该扮演哪一个角色!”
“你们笑什么?我的实验成果有这么可笑吗?”发明家叉着腰大发其火。
“这……这真是你的机器造成的?”拿慕鲁半信半疑。在发明家回答“当然”之后,宾布又问出一句啼笑皆非的话:“难道半人马也是这样合成的吗?”
没想到这句话正与发明家大脑中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侏儒从凳子上跳下来,蹦到宾布跟前,激动地和这位知音握手,同时嘴里大言不惭地说道:“你说的是个非常美妙的主意!我早就想过,假如造物主在创造半人马之前先创造我的话有多好,那么创造半人马的荣誉就该归我所有,他们顶礼膜拜的神灵也一定是我啦!”侏儒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得意,一点儿也不曾想到如果好战的半人马部落听到这些话,就会用长矛把他串成刺猬,让他不需自己的合成机就完成这次变身。
“还有――”发明家又接着说道,“我虽然很遗憾地不能成为半人马的造物主,但是我已经决定成为另一个相近种族的造物主……”说着,他又向助手打了一个手势,助手不一会儿就牵出来一头灰驴,这时发明家才郑重宣布:“我将创造一个新的种族――半人驴!”
在人类惊愕的注视下,发明家抬起头看看宾布,拽着他的衣角,把刚才在心里准备好的那套话说了出来:“喂,地上人,我想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我需要你的无私援助,研究科学就是需要这样的献身精神,呆会儿我一拧开机器的开关,就会让驴子从左边的管道走进去,等绿灯亮起来以后,你就从右边的管道走进去,怎么样?”
(你当我是傻子呀?)宾布听了这些话,心里哭笑不得,他恨不得把眼前的发明家浸到护城河里去凉快凉快,但是发明家看到宾布拉长的脸后更觉得他与驴子有相通之处,最适合成为半人驴的始祖。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发明家急切地问,“想一想,你会成为一个崭新物种的祖先!当个普通人类多没劲儿啊,连蹄子都没有,苍蝇来了也不能用尾巴去赶……”见宾布仍然无动于衷,发明家用更加迫切的的声音说道:“你还在考虑,不要再考虑了,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如果……如果你合作的话,我就把他――”发明家抬手指指拿慕鲁,“我会把他和一头母驴子接在一块,让你们两个在我的实验室里繁殖后代!”
这个计划是宾布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恐怖的主意,既不可笑,又不好玩,总之拿慕鲁想的也一定和自己一样。于是宾布用手一指合成器,装作非常吃惊的样子对发明家喊道:“你的蠢驴在啃你的蠢机器!”趁着发明家受骗上当回头的时候,宾布拉起拿慕鲁一溜烟地跑掉了。
与第一个惨无人道的发明相比,第二个发明就显得和平得多。只见这个实验室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一部分像个大食堂,而后面的自然而然就是厨房。正当两人疑惑发明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侏儒国王提醒他们注意来往的侏儒如何进餐。
每一个排队进入的侏儒都要领取汤勺、餐叉、餐刀和一个晒衣夹,这个晒衣夹自有妙用,侏儒们会在进餐的时候用夹子夹住自己的鼻子。当看到侏儒们品尝的佳肴后,拿慕鲁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需要晒衣夹了,他禁不住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宾布也是用了与肯赛思决斗时那样的意志力才勉强挺了过去。
侏儒们的食物可怕之极,许多苍蝇围着餐盘转圈,为它们死难在盘子里的兄弟默哀。在像黑土豆一样的食物中间还夹杂着某些不知名的东西,那些非固体非液体的物质怎样看都和排泄物是同一种颜色。
侏儒国王为了解开客人们的疑惑,把他们领到了后厅。
在那里,一个巨大的机器轰隆作响,食物正是从它的窄龙头里面流出来的,拿慕鲁和宾布都闻到了厕所里面独有的一种味道。
不出所料,正向机器的进料口里倾倒的是成吨的粪便!一个大筐的粪便用光,就又有另一个递上去,一个满身污渍的科学家在一旁不断地调试自己的发明。
拿慕鲁和宾布捂着嘴巴奔出了厨房,这时定力超群的国王还在不紧不慢地向他们介绍这件伟大的发明:“多么让人惊讶,从你们的表情里我已经看出来你们也对这件发明非常吃惊。就像你们看到的,这部机器可以把粪便还原成食物,多么喜人的成就!有了这个,一块面包就可以提供一人一生的口粮,我们从此解决了饥荒的大问题,只不过……口味仍需改进。”
拿慕鲁和宾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可怕的厨房,两个人都有些疑心自己早上吃过的东西就是用这部机器还原出来的,但是谁都没敢问,生怕知道结果以后感觉更糟。
再后来,侏儒国王不知疲倦地展示了许多发明,直到宾布和拿慕鲁对所见的不再感兴趣,开始讨论关于阿洛尔的行踪,这时侏儒国王发话了:“如果你们想找到你们所说的那个圣武士的话,那就不能不跟随我去看看伟大的发明‘逻辑分析仪’!”说完国王就一路小跑地带路去了,宾布吐着舌头问拿慕鲁:“我们要不要跟上?”拿慕鲁无可奈何地回答:“只好去了,要不然我们只有迷路的份,而且侏儒的发明当中偶然也会有一两个顶用。”
在去寻找逻辑分析仪的路上,拿慕鲁向国王问起一个问题,想知道这所有的发明是使用什么能量来驱动。对此国王得意地告诉他们所有的机器都是在一种叫做“电”的能源下工作。
“电?您说的是否是雷电?就像从法师指尖儿冒出来的那种?”
“不是不是,”国王摇头纠正缺乏常识的拿慕鲁,“雷电过于强大,我们需要的是比较温和的‘静电’。”为了让拿慕鲁有比较直观的认识,国王推开一扇大门,让客人们看侏儒怎样发电:几百个年幼的侏儒两人一组地蹲在地上,每人手里抓住一只猫,用力地相互摩擦这两只猫,猫毛摩擦在黑暗的房间里打起了电火花,而这些电力都被房间中央一部浴缸一样的机器贮存起来,通过铜线分散到地道各处。
可怜的猫儿不堪折磨,它们“喵喵”地提出抗议,经常在侏儒的手和脚上添上抓痕,但是侏儒的孩子们和他们的父辈一样不屈不挠,看来这些发电设备在午饭之前甭想逃脱和同类肌肤相亲的命运了。
看了这些以后,拿慕鲁和宾布认为自己将来对什么样的东西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逻辑分析仪。
拿慕鲁和宾布说出他们的要求后,分析仪的发明人一拍胸脯答应下来,保证他们如愿以偿,要找的人绝对逃不过分析仪的精密运算。
“我向我的逻辑分析仪发誓你们会满意而归。不过我需要一些资料,如果你们给出的是必要条件,那么我的机器会算出若干个地点,如果你们能提供充要条件,我就可以明确地指出正确地点。”发明人自信满满地宣布。
虽然不明白发明家口里的一些专业名词,拿慕鲁和宾布还是照侏儒的意思回答每一个问题。
“名字?”
“阿洛尔・云。”
“职业?”
“圣武士。”
每得到一个回答,侏儒就把资料用特殊符号写在一条纸带上面。
“眼睛的颜色?”
“这个也有用吗?深蓝色……”
“头发是否分叉?”
“太离谱了吧,这个……好,好,别生气,如果你坚持,不分叉……什么……这样说不合规范?那好,否。”
“挖鼻孔的时候他习惯用哪只手?”
“他不挖鼻孔!哇!别拿锤子扔我,好吧,你应该庆幸阿洛尔本人不在这里――他习惯右手。”
发明家在纸带上认真地记下:阿洛尔不挖鼻孔的时候习惯用右手。
“好啦!”侏儒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走到一个圆筒跟前,把手中的纸带塞到圆筒正面的一个小方洞里面去,机器就“咔哧咔哧”地把纸带吞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机器又从这个方洞里面吐出了另一条纸带,上面用通用语打了七扭八歪的两行字,发明家看都不看,神气地把这张纸条递到拿慕鲁手里。拿慕鲁看到上面写的是:“如果想知道阿梅利安的下落,请猜出如下的谜语,谜语的答案就是阿梅利安的所在地。”纸条的背面写着谜面:“七个的八个,你知道我知道他知道你不知道,乐园找到了土拨鼠。”
拿慕鲁把纸条递给宾布,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拿慕鲁对侏儒国王说:“陛下,您也可以来看看这张字条,我不认为这个荒唐的谜语会有什么答案,这部机器的可靠性值得怀疑,您看它把阿洛尔的名字都拼错了。”
“没这回事,你错怪它了。”国王为机器辩护说,“你们只要呆久了就会明白这完全正常,因为这部机器和它的发明者一样是个大舌头!”
无论这个机器是大舌头还是结巴,拿慕鲁已经决定不在这个疯狂的地方呆下去了,宾布也是一样。但是侏儒们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发明遭到怀疑的,发明家和国王死缠住他们,非要领他们去找另一部机器――解谜机――去验证字条的正确性。
解谜机的发明人就住在隔壁,他的长相和逻辑分析仪的发明人很相像,他们的发明同样长得像一对孪生兄弟,只不过解谜机要比逻辑分析仪多出一个被各种插头包围的铁椅子。
一切过程照旧,说明来意之后纸条被塞入解谜机的进纸口,但是这次解谜机把纸条吃下去以后半天没有反应,肚子里还发出“兹嘎兹嘎”的磨损声,宾布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个铁桶是不是消化不良?”也许宾布说的没错,解谜机左摇右晃,上下折腾了一阵后,干脆罢工不干了。它的主人十分生气,但是逻辑分析仪的发明者因此得意起来了:“看到了吗,我的分析仪多么优秀,它出的谜语不会有人猜得出来!”这一下可惹恼了猜谜,他上前扭住逻辑的胳膊,面红耳赤地告诉他只要把出题人搬来放在铁椅子上,就能根据出题人的体重等数据计算出谜题的答案,逻辑当然不相信,就和他吵了起来。两个人正要拳脚相向,侏儒国王及时跳出来调解:“别争了,只要照着做一次就可以知道谁在说谎,伟大的祖先告诉我们:唯有实践才值得尊敬!”
两个侏儒发明家都点头同意,但是逻辑分析仪的主人告诉大家他的机器非常沉重,自从制造好以后就再没有挪动过地方。而解谜机的主人则强调自己的机器神通广大,即使仅仅让分析仪的发明者坐上去也可以得到答案,于是逻辑欠缺考虑地坐上了铁制的冷冰冰的椅子。
“好了吗,向我的解密机发誓,没有人能骗过它,你好像坐好了,那么预备――”猜谜机被他的主人启动了第二模式,于是铁椅子和上面的受试者都震动了起来。突然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铁椅子被通了电流,发明者一边调配机器的档位一边大声问道:“说不说?快把答案说出来!不然就电死你!”而可怜的逻辑被电得一塌糊涂,但是他仍然威武不屈,还要随着电击嘴硬道:“不不不说说说看看看你你你有――”
国王兴致很高地在一旁继续观看试验的结果,而拿慕鲁和宾布早已哭笑不得地走了出去,他们蹲坐在过道上,反省自己一天来的错误。
“我们竟然愚蠢到想依靠侏儒的逻辑,一定是肯赛思的那个[黑暗裁定]降低了我们的智力。”拿慕鲁抱怨道。
“你说的没错,头儿。我们还是用脑袋想一想罢,如果侏儒也可以讲逻辑的话,我们的脑子里一定也不会缺少逻辑这玩意儿,是不是?告诉我阿洛尔走的时候是否带着恐惧之石,头儿。”
拿慕鲁仔细回想,想到阿洛尔走后恐惧之石确确实实不见了,他一拍大腿,大叫道:“我明白了!我怎么没早一点想明白呢?阿洛尔一定去了东方尽头的真理之柱,他要设法破坏恐惧之石,这唯有倚靠神力才做得到!也许他还会接受成为歌若肯神选战士[猎魔人]的考验,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够强大!”
“干的好,头儿,没想到你跟我一样聪明,现在我们怎么办?”宾布赞同地抬抬眼皮,“坐等结果吗?”
“胡说!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然后去查清索斯朗的阴谋,并且等待一个更加强大的阿洛尔回来!”
是的,猎魔人阿洛尔,宾布都有些等不及要看神选战士的威力了。
第三十一章 地底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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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何时看去,星空总是浩淼无限,她黑暗的底色似乎生来就是为了隐藏某些秘密。群星,像太阳的碎片般,散落在宇宙的每个角落,并且将在人类的短暂历史中始终闪烁。
像这样静静地遥望星星的运转,阿洛尔记得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六年前,一个与杜默大军决战的前夜,那一次拿慕鲁告诉了他许多星星的名称。而在那之后,圣武士的责任和复仇的使命一度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而现在,即使只是短得不能再短的一瞬,阿洛尔卸下了灵魂的车轭,仰望星辰,允许带着银色尾巴的流星滑过他的眼瞳。
阿洛尔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地底岩洞,斜倚在洞口旁可以看到头顶大裂痕之上的漫漫夜空。钟乳石和石笋组成了凸凹不平的地形,不时有清水渗过上方稀松的岩层滴下,打在岩洞的底部,“啪”地一声,发出悠远的美妙音色。也许几个世纪以来,这水滴的节奏不曾改变,如果不是因为人类的到访,它也将一直如此,不被打扰、也没有听众地独自演奏下去。
阿洛尔聚拢双手,接取这宝贵的淡水,好用它来湿润自己干燥的喉咙。
七天了,他们就是依靠这样稀薄的养分活下去。
当日,教皇大厅在死灵的围攻下化为废墟,而阿洛尔三人因此掉入了大地的缺口。他们掉落得如此之久,不禁让人想起传说中谢伊因和背叛天国的黑天使们被从云端打落地狱,一直坠落了九天九夜。
这趟身不由己的旅程并不会让人感到孤单寂寞,无论你是否愿意,巨石、碎石和干尸、腐尸,这些不知疲倦的旅客始终与你为伴。拿慕鲁就曾经被迫和死尸拥抱在一块,尽管这位可靠的伴侣也许会帮助老冒险家安全着地,拿慕鲁还是宁愿一个人掉下去,哪怕被摔成西红柿沙拉。
谁都没有想到被肯赛思禁锢的亡魂拥有这样恐怖的破坏力。为了冲破灵魂的牢笼,他们所释放出来的怨恨能量引发了大爆炸,爆炸的威力不啻于一个[末日启示录]魔法。这样巨大的破坏力彻底毁掉了整个教皇厅,周围的几栋宗教建筑也遭波及,有很多圣职人员在这场灾难中伤亡。爆炸过后,教皇厅不复存在,在它原来驻足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无底洞,所有见到的人都认为那里通往地狱。
无论地面上的人怎样猜想,地面下其实是别有洞天。可是假如没有阿洛尔的那舍身的神术,队伍里一定会有人已经葬身于此,无法对地下的奇景发出赞美之情了。
虽然有很多死尸充当肉垫,但从半空掉下还是很难安然无恙。为了让拿慕鲁和宾布安全落地,阿洛尔使用了[守护]神术。这个神术的名字很普通,但是它的意图却令人肃然起敬――[守护]会代替他人受伤,将伤害转移到施术者身上!这样做的结果是拿慕鲁和宾布毫发未伤,而作为代价阿洛尔牺牲了双腿――拿慕鲁遗憾地告诉他左脚永远也无法完全复原了――对于此,阿洛尔并没有感到命运的不公,他也不去想这条腿究竟是为谁断掉的,总之,他的朋友平安无事,这就够了。
歌若肯神术也对这条伤腿无能为力,要知道[守护]所造成的伤害是无法被神术治愈的,这就意味着阿洛尔的后半生很可能要拖着一条伤腿走路,但是圣武士并不后悔。
只要是为了朋友所做的事,他从不后悔。
现在阿洛尔的两条腿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走上两步,这样快速的伤愈速度大概要感谢地底的特殊环境,但是拿慕鲁告诫他仍要以休养为主,所以阿洛尔靠在一根石笋上躺了整整三天。
他觉得有些躺够了,他要起来,他不能一直躺下去。
曾经有两队魔鬼跳入这条深涧,但是都被拿慕鲁事先布下的机关陷阱收拾掉了。阿洛尔知道魔鬼是在谁的命令下,又为何而下到这个地方来――索斯朗要夺回恐惧之石。
恐惧之石也在那场震动中坠入深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它竟然没有破裂,现在拿慕鲁用图灵阿卡点化过的白布缠住了恐惧之石,以防大家被谢伊因的力量污染。
阿洛尔回过脸,看到宾布仰面倒在自己左手侧。一起一伏的胸膛和均匀的呼吸证明他并没有死,只不过是在熟睡而已。但是他长达三天的睡眠和他不饮不食的状态不能不让别人替他担心。
圣武士叹了口气,他感觉到冷,他的圣武士盔已经不复存在,星光下他裸露的肌肤布满伤疤,甚至已经分辨不出是肌肤之上覆盖着伤疤,还是伤疤上面覆盖着肌肤。
“你很久没有怜惜自己的肉体了。”阿洛尔自言自语。
“你是不是也同样不知爱惜同伴的生命?”
这样想着,阿洛尔费力地站起身,用手中的圣十字剑当作拐杖支撑住身体,一步步向恐惧之石挪去。
“你去哪里?”去勘探地形的拿慕鲁正好在这时回到了营地,他叫住阿洛尔,几步赶到圣武士旁边,兴奋地说:“我带回一个好消息,阿洛尔!在附近有一个侏儒坑道的入口,这些友善的小家伙已经同意让我们进入,他们还派出了两驾车子,我想他们就快到了!”
拿慕鲁一口气说完,他抬起头,忽然诧异地发现阿洛尔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你要什么?”拿慕鲁迎上一步,以为阿洛尔需要搀扶,但是阿洛尔五指伸开,口中念诵道:“请赐与他们睡眠,无所不在的执法者……”
拿慕鲁立即感到极度的困倦感向自己袭来,他身不由己地扑倒在地上,在他的响呼噜打起之前拿慕鲁拼命挣开眼皮,打着哈欠问出最后一句话:“为什么?”
“抱歉。”昏昏沉沉的拿慕鲁听到圣武士这样回答,他眼睁睁地看着阿洛尔孤单的背影步履蹒跚地在视线中走远。
阿洛尔曾经回头看过一次。
“拿慕鲁,还有宾布,谢谢你们。”
当拿慕鲁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侏儒的手推车上面了。两个灰色皮肤的侏儒从后面推着这辆平板车,紧随其后的一辆车子上面躺着宾布。
侏儒的身高和矮人族相差无几,只是他们不像矮人那样粗壮有力,尽管如此,侏儒们的小身子骨却有着与其瘦弱外表极不相称的抗打击能力。也许不受诸神眷顾的他们早已把自己的身体进化成了一只橡皮玩具,无论你怎样摔打,怎样敲击,也永远无法把它打破。
拿慕鲁的那辆车旁边有三个侏儒并排走在一起,其中一个比较瘦小枯干的就是他们的国王。这位国王初次见到拿慕鲁时情绪十分激动,因为侏儒王国已经足足有二十年没有客人到访了。自从斯坦提尔大爆炸以后,许多人类君主修改了他们的法律,宣布私藏侏儒的发明最高可判死刑。而许多城堡的骑士像发了疯一样攻击地面上的侏儒,把他们赶回了隧道里的老家,并且用巨大的花岗岩封堵了最后一个侏儒矿坑的出口。在这之后,侏儒们就很少与地面发生接触了。于是,为了欢迎这位二十年来的首位客人,国王命令他的臣民燃放自制的烟花爆竹,对于这一提案拿慕鲁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摆手阻止――他可不想尝试被过量的火药炸上半空的滋味。虽然侏儒们最后很觉得扫兴,国王还是派出了他的微型仪仗队去欢迎阿洛尔和宾布,这支队伍的成员包括国王自己、外交大臣、礼仪大臣以及四个老弱病残――其他地底王国的居民都在夜以继日地扑在他们的发明上面。在侏儒的法律里面,搞发明的时间可是神圣不容侵犯的。
看到拿慕鲁醒来,国王停止了与大臣们的讨论,把灰色的小脸靠过来,用流利但稍嫌走调的通用语说道:“我向我的自动点烟机发誓,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理喻的人!别以为你是大探险家就很了不起,休普是否统一地面和我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告诉我你有两个伤员需要帮助,因为这个我带来了两辆车――可是我们费了很大力气到达后发现了什么?我们看到你们两个人睡在地上!你在消遣我们,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如果睡觉也算受伤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对我说自己没有说谎!”
对侏儒国王的质问拿慕鲁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感到伤感,阿洛尔带着恐惧之石离开了,孤身一人。拿慕鲁明白圣武士为什么选择离开:阿洛尔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够强大,至少不能保证同伴们免于危险,而他要面对的邪恶力量又是那么大。圣武士并不怕死,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次面对同伴的死亡。或许这是一种怯懦,阿洛尔最害怕的事情是同伴们遇害,而自己仍然活着,孤独地活着,并且为了复仇把十字架捆在背后,担起更多生命的责任。为此他宁愿带走索斯朗找寻的恐惧之石,一个人踏上征途。
“他不会回来了。”拿慕鲁想,“他想把我们留在侏儒中间,和一群与世隔绝的、专注于古怪发明的吵闹家伙呆在一起。让我们和被圣武士称做探寻,被我称做冒险,被宾布称做玩命的战斗生涯说再见。”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地上人?”看到拿慕鲁忽视了自己,国王的一张小脸上五官都摞到一起,显得很不高兴。
在国王的提醒下拿慕鲁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在侏儒的领地内惹他们的国王发火显然并非明智之举,所以拿慕鲁强打精神,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要求国王继续他的谈话,但是这次轮到侏儒国王对拿慕鲁的话充耳不闻了,国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老冒险家的那条假腿。
“糟糕!”当发现侏儒国王正将自己的假肢当作新的研究课题的时候,拿慕鲁的心脏差点没从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他担惊受怕地看着侏儒国王在自己的假肢上左敲敲,右点点,看样子是在思考这样一块木头是以何种原理与拿慕鲁的断肢结合在一起。拿慕鲁真的害怕侏儒国王会和宾布有着相同的兴趣。
好在聪明的侏儒国王很快就了解了假肢的原理,现在他不光是会装假肢,拆假肢,甚至能够亲手做出几个像模像样的产品出来,所以拿慕鲁的尊严算是保住了。这位刚刚解决难题的国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只手摩擦着自己的脸,并且因此歪着嘴巴对拿慕鲁说:“我们侏儒是讲道理的,只有你们人类才不讲道理,我想你不会因为自己的不讲道理而不让我们讲道理是吧?”
拿慕鲁听得莫名其妙,他愣了一会儿,只好要求侏儒国王再把他那费解的语言解释一下。“您……您对我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要讲道理!”国王撅起小嘴生气,他一顿一顿地说道,“比如――你欺骗了我们――让我们的心灵受到了伤害――所以――你们应该对我们有所补偿!”
“原来他惦记的是这个!”拿慕鲁恍然大悟,他和国王初次见面时确实许诺过和给他们一些礼物,现在看见侏儒国王这么快就来索要,拿慕鲁忍不住在心中窃笑:看来侏儒的贪心果然和传说的一模一样。
这时侏儒们的队伍已经来到了一个狭窄的隧道跟前,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看起来随时可能发生塌方的隧道口,要不是拿慕鲁事先来过,他很难相信这就是交织错落在法缔尔地下,几乎与地面世界同样广大的侏儒王国的入口。
拿慕鲁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主意,他乐观地认为回到地面后可以从老婆大人那里讨得几颗宝石出来,而这些宝石对于侏儒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于是拿慕鲁告诉侏儒国王:“我可以给你绿宝石……”
“我不需要宝石!”侏儒国王受了侮辱似地拒绝,让拿慕鲁感到十分意外。侏儒国王挺直了腰板站住,指挥手下将拿慕鲁和宾布推进王国内部,当拿慕鲁疑惑不解地回过头,试图从侏儒国王的脸上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国王只是傻里傻气地笑着,让拿慕鲁琢磨不透。
当夜,侏儒国王把拿慕鲁和宾布安排在一间卧室里休息。这间卧室是好不容易才腾出来的实验室,并且侏儒们用八张小床拼成了两张大床,好让拿慕鲁和宾布睡上去。
地底的黑夜要比地面上宁静得多,也漫长得多。拿慕鲁睡不着,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和自己说上几句话,排遣心中的郁闷。虽然宾布就躺在一边,近在咫尺,可要命的是他从早到晚睡得像一头死猪,不管拿慕鲁怎样摇晃也不肯醒来。
“你是不是打算永远睡下去?”拿慕鲁坐到宾布床前,气哼哼地看着宾布睡得很香甜的脸:似乎他正在作一个美梦。这使睡不着的拿慕鲁妒火中烧,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恶作剧,对于其他人拿慕鲁不会这么缺乏同情心,但对方是宾布,他完全不必客气。
奸笑着的拿慕鲁从储水罐中倒出一盆水,把水盆搁到宾布床头。老冒险家打算把宾布的手浸泡在水盆里,这样做的话,受害者十有八九会在夜间尿床(这是做水手的时候其他海员对拿慕鲁做过的)。一想到宾布醒来后的狼狈模样,拿慕鲁就暂时把阿洛尔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是正当他要挪动宾布的手时,他听见宾布喊:“别动!”
拿慕鲁吃了一惊,他做贼心虚,心想:“难道被发现了?”但是他看到宾布仍然紧闭着双眼,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许改变,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样子,而是显得有些惶恐悲伤,大概是陷入了另一个恶梦当中了吧。
“不管你怎么吓唬我,我就是要干!”拿慕鲁报复性地想到,他急于戏弄宾布的原因却是不愿意再思考阿洛尔的境况。
“不……”宾布在梦里又喊了一声,这一回拿慕鲁停住了手,因为宾布的语调听起来十分伤心。拿慕鲁从没有听宾布这样讲过话,即使这可怜的语气并非是在恳求拿慕鲁,拿慕鲁也不忍心继续对这样的宾布施以恶作剧了。他叹了一口气,坐到宾布床沿上,一语不发。
宾布仍然被恶梦困扰着,他紧蹙眉头,不安地低声重复着一些无法听清的字句,突然间提高了声调喊出一声:“不……不要赶我走!”
拿慕鲁吃惊地睁大眼睛,他感到十分诧异:在宾布离奇的梦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是什么可以让宾布哀声恳求?突然拿慕鲁回忆起了在伐木场抛金币的那一幕,金币第一次落下时,宾布的眼神里不是也曾经出现了类似恳求的颜色吗,那些颜色用语言表达出来,不就是和宾布现在的梦话是同一个意思吗?
“我想留下……相信我……”宾布让人心悸的声音又在房间内响起。
“不要怕,我不会赶你走,真的。”拿慕鲁右手搭在宾布的额上,尽量慈祥地笑给他看,虽然宾布不大可能看到,但是拿慕鲁感觉心里好过一点儿了。
第三十章 珍妮芙和世界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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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西顿城管辖的一个小村庄。
一个城里来的木匠正在向围观的人群吹嘘自己的手艺如何高超,他指着刚刚钉好的一堵篱笆说:“睁大眼睛瞧吧,乡巴佬们,这才称得上是一段篱笆,而不是把烂树桩和碎木片捆在一起的便宜货!有了这个不可超越的屏障,我担保你们的羊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被野狼叼跑了!”
木匠正说得唾沫飞溅,不想一个农妇突然惊叫起来,打断了他的演说。木匠诧异地转过头,赫然发现篱笆那一边正冲过来一头硕大无比的白熊。
尽管在木匠和农民面前有一道不可超越的屏障,但他们还是选择扑倒在路边,双手抱住脑袋开始祈祷。祈祷词各种各样,丰富多彩,但是最常见的一句祈祷还是呼唤生育自己的伟大母亲。
“我的妈呀!”
世界熊哈冬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
可以预见的,这段在木匠嘴里固若金汤的篱笆在现实当中不堪一击,它就像烂树桩和碎木片一样被哈冬不留情面地撞了个稀巴烂。
圣城伯日丁以西二十里,被称为“迷失走廊”的森林腹地。
两个身披熊皮的猎人正在山中打猎。
“叔叔,我们真的安全吗?对方可是个大家伙啊。”不大自信的年轻人紧张地说,汗津津的手握着标枪,担心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山洞。
“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经验丰富的中年猎手从鼻子里面哼出来,向自己的侄子吹嘘道,“我打熊打了几十年,从没让熊伤过一根头发,那些洞熊一个个笨得要命,我们只要在洞口点些干草就可以把它熏出来,那时我们就――嘿!哈哈哈,我打了一百多只熊,熊子熊孙都快让我打光了,再来,我就要打些更值钱,更大,更珍贵的……”
世界熊哈冬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
周围两人合抱粗的树干被尽数撞倒,带起的疾风鼓起了叔侄两人的衣服,等到哈冬巨大的背影在他们视线中消失后,余风还没有平息。
两个猎人傻呆呆地站着,有好半天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叔叔开口道:“孩子……咱们改行吧。”
名义上归苏里昂管辖,但实际上由死亡和荒凉管辖的秃鹰荒地。
一位勤奋好学的隐居法师正在他的法师塔里翻阅古籍,同时也是把自己往稿纸里面埋。
自从一个多月以前得到关于“宇宙之声”的启示,他一直都在钻研此道,为了听到或是看到宇宙之声他不眠不休,并且多日未进饮食,整个人因此瘦得跟影子一样,尽管如此,法师还生龙活虎,毫无被饿毙的兆头。由此看来,法师的确是一种比骆驼还要有耐力的生物,如果哪个有心的国王将全部臣民都训练成法师,一定会就此解决大范围的饥荒问题,功德无量。
每当法师看累了,他就对着小窗外面凝视一会,然后再闭上眼睛,又睁开,循环往复,似乎想看到一些在两次眨眼之间才能捕捉到的东西。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咚――咚咚――咚咚――”的奇怪声音。
法师先是一愣,接着他发现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节奏鲜明,这使得他内心中不由得狂喜起来。法师从堆积如山的废纸堆中猛然站起,双手颤抖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激动不已地自言自语:“宇宙之声――宇宙之声!它的发音是‘咚咚’,不,大概是‘嗡――嗡――’,沙坦林古代语第一个字母的发音,与婴儿的啼哭相同频率的歌唱,世界的创造之音,万物之母,生命的摇篮曲――”
这个倒霉的法师并不知道世界熊正一头向他的法师塔撞过去,而他所听到的宇宙之声不过是世界熊那沉重的脚步。
如果不是世界熊“哐”的一声把法师塔撞作两截,我们一定还可以欣赏到法师给予宇宙之声更多的溢美之词。
恍然大悟的法师“唔呀”一声从二层摔了下去,他现在的心情就像被人从美梦当中摇醒一样,不过他不是像梦醒人一样坐起来,而是像遵循重力法则的石头一样落下去。
好在由于多日的饥饿,法师早已身轻如燕,而且他还落在了厚达半尺的稿纸上面,因此没有受重伤。然而这时正午的烈日和连日的饥饿趁机袭击了他,于是他非常可怜地晕倒在法师塔的废墟上面,没能看见远去的哈冬留给他的熊屁股。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在世界熊背上,几日来的狼奔彘突早已把珍妮芙颠簸得七荤八素,女佣兵无可奈何地叫道,同时紧张地抓紧哈冬的皮毛,生怕从上面摔下去。
“你再往前跑的话,我们要跨过星辰河了!”
珍妮芙又怎么会知道哈冬正在执行拿慕鲁的最后一个指令呢?“保护珍妮芙到安全地带,并且如果在两天内还听不到主人的召唤,那么就听命于珍妮芙这个新主人。”
拿慕鲁自以为当日的战斗就是最终决战,如果输了,就不可能活着回去,世界熊对死人是毫无用处的;反过来,假如赢了肯赛思,拿慕鲁就准备与他的战斗生涯说再见,同样不再使用哈冬。但是事情的结果总是并非人们事前所预料的那样,总而言之,珍妮芙成了哈冬的新主人,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要驱使世界熊需要相当的意志力,而珍妮芙正担惊受怕,慌作一团。种种原因加在一起,造成了哈冬现在的样子,它成了一头脱缰的野熊,随心所欲地狂奔,根本不管背上的主人作何感想。
珍妮芙只好由着它的性子。
第二十九章 亡魂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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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轧轧轧轧――”厚重的大门在肯赛思面前依次敞开。三层铜门,三层铁门,三层金刚岩大门,在被熊熊火焰包围的九重大门之后就是那幽暗深沉的地底世界。
肯赛思漫无目的地向前,没有注意到两个手握三叉戟的蛇身女妖在他身后把大门重新关起。当遍地蒸腾的烈焰映红了他那银色的双眸,肯赛思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充满罪恶和痛苦的地方。
地狱第一层:岩浆死地。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里是焚烧和腐烂的领域,在干涸焦黑的大地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裂痕,裂痕中间有火焰不停向外喷射,即使是经过沙漠考验的仙人掌和完全不需水分的酒藤花也无法在这个地方抽出它的第一只嫩芽。
然而有一群人不得不在这岩浆死地上忍受酷刑的折磨。
也许他们生前是大法官、国王、将军,但在这个被诅咒之地他们无一例外地同高利贷者、骗子和强盗的灵魂一起接受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神罚。这些人赤身露体,他们的身体瘦得形同骷髅,而腹部却异常地凸出,鼓成一个圆球,他们的眼珠深深地陷在眼窝里,除了可以吞咽的食物以外,他们对一切都视而不见。火焰烧灼他们的皮肤,让他们坐卧不宁,天空上没有太阳,取而代之的是永不停息的暴风雨,雷电交加之中不断有碎尸被从云端抛落。于是这些饥饿的灵魂立刻像饿狗一样扑上去抢食,一点也不曾想到这些尸体很可能就是他们在人世间犯下罪孽的肉身。为了比别人多得到一丁点腐肉,这些受难者经常大打出手,甚至互相啖食。
一见到衣着华贵的肯赛思,灵魂们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像尘世的乞丐们一样伸出双手,希望从肯赛思那里得到哪怕是半粒米那样少的恩赐。但是肯赛思只是厌恶地挥动袖子,又像对待人世的乞丐一样把他们赶开。在灵魂们惊惧而怨愤地四散爬开后,肯赛思又重新踏上他身不由己的旅程。
一路上,肯赛思见到了许多只在书籍上见过的奇特动物和凄惨景象。地狱犬曾经对肯赛思张开血盆大口,用三个喉咙发出低沉的嘶吼,警告说要将这个胆敢踏入它狩猎领域的冒犯者撕成六半。对此肯赛思不加思索地骂道:“滚开,你这看门狗!”不知为何,三头地狱犬低吠着,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地就此结束了对肯赛思的恫吓。接下来,又有一队人面鸟从头上飞过,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俯冲下来,试图用铜铸的爪子将肯赛思抓上半空,就像它们随心所欲地对其他鬼魂所做的那样,然而当人面鸟看到恐惧之核发出的诡异多变的光芒后,它们也都无声无息地退却了,逃离的速度比地狱犬还要快上许多倍。
走上九层蜿蜒盘亘的黑色石阶,一座华丽无比的宫殿巍然展现在眼前。狂欢之都――这座黑色的城堡,第一层的中心,依山势而建,险要挺拔,熊熊火光映衬着它坚实的外壁。肯赛思看到狂欢之都的每一个窗洞都忽闪着昏红色的烛光,在狂风暴雨中摇曳不定,活像一个可怕的、蹲坐着的百目巨人。
越接近狂欢之都,饥饿的觅食者就会越来越多,他们等待在魔鬼的宫殿外面,期望能从狂欢之都倾倒出来的污秽垃圾里头翻得一些少得可怜的食物,尽管经常有不走运的灵魂被魔鬼们用铁叉叉住脊背,放在火焰里烤焦,仍然有为数众多的灵魂知难而上,继续从事这项不怎么崇高的事业。
每当受难者第二次死亡,从他们的身体内部就会长出红色的肉虫,这些巨大的蛆虫四处觅食,盲目地继承死者未竟的使命。
站在狂欢之都那用堆积如山的头盖骨装饰,用鲜血染红的朱色大门前,肯赛思的思维开始逐渐恢复。他的第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摸摸头顶,然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头上的法冠已经不见了,只有稀疏的白发散披在脑后。这一打击令他心情十分沉重,他茫然回首,看到在远处,悬崖下方,地狱四大水域蜿蜒交错,恨海、叹湖、愁河、忘川,就像人世间的苦难一般,不知疲倦,心满意足地缓缓流淌着。
一双白色的翅膀突然闯入了肯赛思的视线,在他右边离地面不高的位置,竟然漂浮着一位圣天使。
天使没有性别,不过这名圣天使的外表显然是一位举止高雅的女性。
她一身白衣若雪,有金黄色的光芒从她身体内部透射出来,清晰透明、盛满理解和宽恕的眼睛如此平和地回望着肯赛思,似乎对肯赛思身上带有宗教意义的长袍感到微微的惊讶,同时也为其身处的悲惨境地发出无声的叹息。与圣天使的目光相接触,让肯赛思感到莫名的巨大压力,再有,就是升腾而上的愤怒。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岩浆死地吗?罪恶的大本营不欢迎长羽毛的家伙!”肯赛思完全不顾自己教皇的身份,非常无理地指着圣天使说道,“你应该是生命女神柯由卡的使者,赶快回到光辉牧野去,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得到她的庇护。快走!你这该死的迷了路的鸟!”
“我没有迷路。”圣天使如先前一样平静地回答他,“我在这里救赎悔改的灵魂,这是我的创造者赋予我的使命,几百年来我一直在此巡游,经过我的手重返正途的灵魂不计其数――要知道魔鬼们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主宰地狱里的一切。”
肯赛思听完这些话,才注意到圣天使的右手掌中托着三个发光的金色小球,那些应该就是有幸脱离苦海的悔改灵魂了。肯赛思内心里突然感到十分嫉妒,这混和了希望和胆怯的嫉妒让他半是嘲讽半是试探地问:“这些人仅仅是对同类犯下罪恶就要通过这样的苦行来偿还,如果是对神犯下罪恶,那么这个人岂不是完全没有被宽恕的机会?”
圣天使察觉出面前这个高傲的老人内心还存有一丝向往光明的念头,她感到很欣慰,并且连忙给了肯赛思一个鼓励的微笑:“只要肯诚心悔悟,无论是多么可怕的罪恶都可以洗去,从今天开始向被你出卖的神忏悔吧,神是仁慈的……”
“向歌若肯忏悔?”肯赛思听完这句话之后勃然大怒,愤怒的火焰遮蔽了他内心中仅有的一寸天空。他食指前伸,一道墨绿色的闪电立刻呼啸着打向圣天使,圣天使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躲避不及,她哀叫一声,身体化作一缕光辉消失不见,只有几根洁白的羽毛掉落在熔熔火海之下,统统被烧成灰烬。
肯赛思知道圣天使没有死,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回归了云端天国。肯赛思余恨未消,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恐惧之核,像是要让天上地下的神灵恶魔都听个清楚一样大声喊道:“如果要我再向歌若肯屈膝投降,我宁愿选择昂首挺胸,为地狱效劳直至这个世界的终结!”
肯赛思头也不回,大步走入了狂欢之都。
狂欢之都的中心,一个被称做阴谋大厅也叫群魔殿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魔鬼正在召开一个恶魔大会。由于会场的空间非常广大,有些魔鬼距离很远,难以听清彼此的问话,于是他们竟然使用肛门充当号角来传递信号和交换意见,这种难以模仿的通讯方式所产生的副产品就是满会场令人掩鼻的恶臭。当然,恶臭是对魔鬼以外的生物来说的,这些臭气对魔鬼本身来说反而如同夜兰花一样芳香扑鼻呢。
外围的魔鬼或坐或站,一个挨着一个将群魔殿挤得水泄不通。比较宽松的内圈里面席地而坐的则是比魔鬼更高阶层的恶魔。这些丑陋无比的家伙一个比一个凶恶,而其中最凶恶的一个正指手画脚地高声对其余人喊道:“家伙们!就像一万年前我说的那样,我们来继续研究进攻地面的计划……”然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一万年前并没有一个面目严厉的老人在这时不打招呼地闯入恶魔的宫殿。
肯赛思走了进来。
于是上面提到的一幕幕丑态都不可避免地被肯赛思看在眼里:魔鬼们互相挤眉弄眼地打着招呼,把五官弄得七扭八歪,有些魔鬼抠出自己的眼珠当作弹球在手里抛来抛去,有些魔鬼说一句话吐一口痰,还有一些魔鬼旁若无人地随地便溺。这样的景象着实让肯赛思吃了一惊,他实在有些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他所看到就是地狱的真面目。他几乎立刻就把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难道我面前的家伙就是与天堂作战的地狱群魔?为什么在我看来他们的形象如此龌龊不堪?我又怎么可能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进入地狱第一层就必须选择成为这种粗俗丑恶的形象,我宁愿下到更底层的熔岩之河遭烈火焚身,或是在战争领域面对狂战士那冷酷无情的铁剑,为了保有尊严和身份,我甚至不惜于到第四层冰川冻原去忍受五万年的寂寞与寒冷!”
对于肯赛思的突然闯入,群魔殿内的反应不尽相同。一个低微的魔鬼首先跳起来,指着肯赛思的鼻子喊道:“喂!这是哪里来的糟老头子?他身上那件洗过的袍子让我无法忍受!如果他不肯撕烂衣服,并且将头发和胡子抹上污泥的话,那就让他滚回原来的地方去,他只适合与其他的鬼魂一道儿大嚼尸体!”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一些魔鬼跺脚表示赞同,他们同时,但是并不整齐地喊道:“滚开,老家伙!滚出去,老乞丐!”魔鬼们纷纷对肯赛思扮鬼脸,吐舌头,拍屁股,一时间群魔殿内乌烟瘴气,要多乱有多乱。
肯赛思面色死灰,他不立刻发作只是因为他注意到地位较高的恶魔们正在彼此交谈,对自己的到来仍未明确表态,他们的意见将是地狱的最高意志。
虽然数目极少,但是躯体庞大的恶魔占据了群魔殿内的主要空间。恶魔与魔鬼在身材上的区别就像是巨人之于人类。恶魔们肤色各异,而不像魔鬼那样是清一色的红色,恶魔们的角有四只、六只之多,而不像魔鬼们只有一对山羊的角,他们的一切特征都在说明他们与周围那些无礼放肆令人不齿的的家伙有着非常的不同。
“都给我住嘴,否则我就把你们扔到太阳上去!”最为凶恶的那个恶魔突然一个大嗓门盖过了所有的魔鬼。魔鬼们像受惊的猴子蹿回树上一样急忙逃回了自己原来站立的位置,并且捂住嘴巴,连大气也不敢出。
接着,这个恶魔把他那张被许多鬼角和犬齿刺穿的脸转向肯赛思,以主人的姿态说道:“欢迎光临地狱,同为我主效劳的肯赛思伯爵,祝贺你从此逃脱了被奴役的命运,仅仅为了这一点我们就该举办一次庆典!哈哈哈――就让地面上的无知者为他们可笑的罪过忏悔去吧,我们可是要狂欢!”
恶魔越说越起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从这笑声当中隐隐听得到刀剑的撞击和战马的嘶鸣,仿佛恶魔的喉咙深处潜藏着一处远古的战场。即使一百万只乌鸦同时张开嘴巴,叫出的声音也不会比这更刺耳难听,连魔鬼们都因此捂住了耳朵,呲牙咧嘴地作出许多怪样子。肯赛思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一阵摇晃,狂欢之都也在这笑声中微微震颤,仅凭这个嘶哑浑浊的声音,肯赛思就可以断定这个恶魔在这狂欢之都中的领导权。
假使换作别人,一定会认为这个大笑不止的恶魔就是混乱支配神谢伊因本人。但是肯赛思十分清楚,这个恶魔只不过是谢伊因的一个部下,七十二柱恶魔中的第一柱――大恶魔德戈佩斯!
至于谢伊因本人,这个背叛天父的昔日神明,时至今日还被囚禁在地狱的最底层,无法离开。与其说地狱是谢伊因的宫殿,不如说是谢伊因的牢笼。传说一万年来谢伊因都在怨忿地诅咒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并且焦急地等待预言中的解放之日。谢伊因拍动翅膀而吹起的寒风将第四层变为一片冰原,他呼出的怨恨气息使第三层的狂战士们杀戮不止,而无时无刻不在熊熊燃烧的怒火让第一层和第二层饱受烈焰炙烤焚烧。
“我到地狱来不是为了饮酒狂欢。”肯赛思阴沉地回答德戈佩斯。
“是这样吗?那简直是太可惜了!”德戈佩斯咂着舌头“啧、啧、啧”,随后他又伸出一只爪子,用长长尖尖的指甲指了指头顶,咧开嘴巴向肯赛思建议:“也许你更喜欢工作,新到的伯爵。听好,我知道在我们上方,也就是[林勃]边缘地那里有一个叫做哈克瑞尔的法师灵魂。他是中立派的绿戒法师,他生前所做的好事不足以让他天堂,同样他所做的坏事也不足以令他下地狱。而我知道你和他很熟,那么去吧,去劝说他下到地狱里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这样一来我们的力量就会更加壮大,而这对于谢伊因大人同样有利,因为地狱里容纳的灵魂越多,他的力量就会越强,总有一天谢伊因陛下会带着我们重返地面!”说完他的计划,德戈佩斯又冲肯赛思摆摆手,催促他道:“快去吧,成功的话我奖赏你。”
肯赛思无动于衷,他仍然阴沉着脸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到地狱里来并非是为了做说客。”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你打算对我发号施令?别以为你可以把生前的权力带到地狱里来!”德戈佩斯终于用尽了自己存货不多的耐心,他对肯赛思大吼起来,同时站直了身子,群魔殿里的空间立刻变得狭窄起来,德戈佩斯宽大的臂膀几乎要撞到天花板上。他双拳紧握,像开出去的一辆战车,迈开山一样的巨步朝肯赛思走去,挡在他前面的小鬼知趣地让开了道路。
“轰――”,一双比肯赛思的身体还要大出几倍的脚落在了他的面前,肯赛思抬起头――只有这样他才勉强可以看到德戈佩斯下望他的眼睛。周围有许多事前就对肯赛思心怀不满的魔鬼开始吵闹起来,他们低声交谈着,希望德戈佩斯一脚把肯赛思踏成肉泥,但是在德戈佩斯开口之前谁也不敢对肯赛思下手,恶毒的猜测是他们打发时间的唯一方法。
这时德戈佩斯已经从背后摘下了双刃斧,他用那柄巨型的斧头在肯赛思的头部上方比来比去,似乎在考虑从哪个角度下手。肯赛思听见德戈佩斯对自己这样威胁:“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狂妄自大,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也许我的斧头可以帮你,嗯?”
正如大恶魔所说的那样,肯赛思将德戈佩斯视若无物,接下来他甚至转过身去背向德戈佩斯,这相当无礼的举动引起了魔鬼们的又一阵骚动,但是肯赛思毫不畏惧,他傲然宣布:“换一个更有资格的人来同我谈!”
听到肯赛思的狂言,德戈佩斯终于忍无可忍,暴怒的恶魔挥起手中的巨斧,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肯赛思劈去。
但是那柄斧头在半路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惊恐爬上了德戈佩斯的脸,大恶魔吃惊地看着肯赛思手中闪着黑色光芒的一块水晶,魔鬼们傻了眼,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呆站着,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恐惧之核在群魔殿内掀起了极度的恐慌。
大恶魔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巨斧飞了出去,将几个躲避不及的魔鬼砸在下面动弹不得,还有一个魔鬼被斧刃碰掉了腿,正哭丧着脸在断腿处涂上口水,试图把残肢再沾上去。
“我要同你谈判,谢伊因!”肯赛思说话的同时松开了手,而脱离了掌握的恐惧之核漂浮在半空,缓慢旋转着,片刻后又喜悦地震颤起来,发出巨大的蜂鸣声,似乎为事隔万年又重新回到地狱而感到无比欢畅,一个声音慢慢苏醒过来了。
魔鬼和恶魔们都知道这是混乱支配神要短暂降临的征兆,身披甲胄的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甲,赤身露体的则抱住自己的脑袋跪成一团,一时间大大小小的魔怪统统拜服在地,一万年来争吵不止的群魔殿里首次寂静无声。
苦痛之核超越遥远的空间,将远在第五层罪恶渊薮的谢伊因的声音带来群魔殿。那浊重无比的声音狰狞可怖,似耳语,又彷佛嘶喊,既有且无,既大且小,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仿佛里面有一百头狮子在互相撕咬,一千只豺狗在不停狂吠,一万张嘴巴在大声争吵。混乱,亘古以来就是这声音的统治者,而支配混乱的,便是这声音的主人暗黑神谢伊因。
“听着,我的仆人!……我喜欢罪恶……”
这就是暗黑神的开场白,直接而又逻辑不清。
“回答我的问题,投身黑暗的人……是什么原因让你把恐惧之心唤醒?”
肯赛思试图咽下一口唾沫湿润嗓子,但是却没能办到,地狱里的鬼魂已经不像尘世中一样拥有肉体,肯赛思感到口干舌燥的原因是由于心灵上的恐惧,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地狱里面对混乱支配神。
“我要求重返人界!”肯赛思终于鼓足勇气对混乱支配神讲出他的愿望,为了打动谢伊因,肯赛思强调他的理由,“如果你让我回去,我保证会让更多的人下地狱,这样你的力量就会如愿地越变越强――怎么样?一个对你我都有利的建议,有什么理由……”
“不行!”谢伊因爽快地拒绝他的追随者,“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还不够……我已经拥有了你的灵魂,一个强大的灵魂抵得上一万个软弱的灵魂,正所谓‘一鸟在手胜于十鸟在树’,我怎么可能轻易让你离开呢?”
“我……我把恐惧之核带来地狱,难道还不足以换得一个重生的机会?”肯赛思沙哑地问,声音微微颤抖着。
“哼,跟我讲这些毫无用处!”谢伊因干脆利落地开出他的条件,“如果你真的希望回到地面上去,那么就得全部按照我说的做!”
肯赛思明白,无论谢伊因的要求是什么,他都只能答应。
当你被欲望所控制时,就是被谢伊因所控制。
第二十八章 黑衣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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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曼修士――帕尔曼修士!”秋日的麦田里一片金黄,麦穗将麦杆压得很低。田垄间有一位年轻的神职人员焦急地四处搜寻着帕尔曼的踪迹,晨间的露水悄悄打湿了他那黑色的袍角。
实际上那位被称做帕尔曼修士的中年男子就躺在距离年轻人仅仅几步远的麦田里,高高的麦穗隐藏了他的身体,对年轻人的呼唤不作回答并非是存心戏弄,帕尔曼只是不想惊醒了睡在自己的头发上的那只鸽子。
德・帕尔曼鲁高斯,“黑衣修士修士会”的高阶修士,隶属于一个有别于拉何尔教廷但同样追随歌若肯的宗教团体。帕尔曼今年刚过四十,由于光头和不蓄胡须,他的外表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而每个夜晚在田野里睡觉,就是这个“年轻”修士众多怪癖中的一个。如果看到他无比惬意地以大地为床,苍天作被,而他的头发上、胸口上、大腿旁、臂弯里,有鸽子、小兔子、野猫、花松鼠同他睡得一样美妙香甜的时候,你就会像许多见过他的人那样脱口而出:“噢,亲爱的帕尔曼,你选择成为歌若肯修士是一个错误!更适合你的是亲近自然的德鲁伊教徒!”
尽管帕尔曼曾经努力不把鼻息的热气喷到鸽子身上去,但是在年轻修士的大声呼唤下即使动物们也无法成眠,鸽子醒了过来,野猫、兔子、松鼠也都恋恋不舍地一同告别了它们舒适的床铺。
“噢!天哪!菲尔!你吵醒了我的鸽子!”帕尔曼怒气冲冲地从地上跳起来,对年轻修士大发脾气。突然看到帕尔曼修士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满面怒容,菲尔不禁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请原谅,老师。”镇定下来后,菲尔诺诺地低头道歉,“但是我们已经找了您几个钟头了――莫奈会长要求您到场,我想您不会不记得今天是表决的日子……”
一听别人谈起莫奈会长,帕尔曼的脑海里就立刻形成了莫奈软塌的面团一样的肥脸,这让他非常不快,于是帕尔曼一挥手,说:“晚安!”就又一头倒在麦杆中间了,然后他再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菲尔。
“帕尔曼老师……诸神在上,您不能这样!”菲尔着急地皱紧了眉头,蹲下来试着劝解赌气的前辈,“并入拉何尔教廷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结局,但是即使您不到场,莫奈会长和另外两个高层成员一样会缺席投票!您是我们这些低阶修士的唯一希望!”
菲尔心急如焚地劝说了好一阵子,帕尔曼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 带路!”
如果说拉何尔城那座已经不复存在的歌若肯圣殿在展示一种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那么这座依凭罗那夫山麓建造的黑衣修士修士会所表现出来的就是那种朴实粗犷的感觉,这中间的不同,就如同大剧院里的交响乐之于边境哨兵在清晨吹响的声声号角。
在菲尔的带领下,帕尔曼穿过修士会内部的一条长长的甬道,百无聊赖的他掏出了衣袋内的小酒壶,趁菲尔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嘴里送了两滴。
“……拉何尔教廷开出的条件是这样的,”菲尔继续之前的话题,“他们许诺说将会负责我们今后的一切开销,使我们不必进行农业生产,他们宣称仅凭半个城邦的信徒捐赠就可以养活我们所有人……”
“一派胡言!”帕尔曼打断菲尔的话,“黑衣修士修士会本身就是以苦修和自力更生闻名于世,现在肯赛思突然要把我们像老爷一样养起来!”
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重黑漆的小木门。
“真理之剑永悬。”菲尔打开屋门,服侍帕尔曼走了进去。
在类似圣餐桌的长方形会议桌后,另外两名修士代表早已等得很不耐烦,坐在正位的莫奈会长更是打起了瞌睡。在一名修士代表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后,莫奈会长才发现帕尔曼已经到场,于是宣布会议可以正式开始了。
“帕尔曼,或者称你为酒鬼、懒虫和不思变通的人。”莫奈首先说道,站立旁听的低阶修士们立刻对此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嘘声,于是莫奈又在桌上敲了敲手中象征修士会最高权力的黑色法槌,示意全场肃静。“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修士拥戴你。”莫奈低声咕哝道,旁边一位高阶修士油滑地笑着,小声对会长说:“也许穷光蛋就是喜欢穷光蛋!”
“哈――哈――哈”莫奈大笑三声,笑声又蠢又笨,几个爽直的旁听修士对他怒目而视,但莫奈的两只小眼睛巧妙地忽略了这些。
帕尔曼没有理睬莫奈的嘲笑,他径直走到会议桌前,坐在一张为他准备的高脚椅上,手按着桌子上身前倾,劈头就问:“肯赛思给了你什么好处,莫奈?许诺让你出任他的枢机主教?”
“你――”莫奈一时语塞,一张肥脸涨得通红,好像一个营养过剩的西红柿,议事堂里有人小声笑了出来。
“注意让你的言辞和你的身份相符!”莫奈右手侧的鹰钩鼻子修士义正言辞地反击道,之前嘲笑过帕尔曼的那个高阶修士也用威胁的口吻加上一句:“约束你的舌头!”
帕尔曼无意与莫奈一伙唇口相讥。他把目光转向旁听的低阶修士们,当他从绝大多数人眼睛里面得到支持和鼓励后,帕尔曼用力在会议桌上拍了一下,他逼视的目光让莫奈等人心里生出许多疑虑来。
“好!表决吧修士大人们!就像当年罗门卡特王在雷苏威火山下对他的军队所说的那样:选择吧!自由还是奴役。这不是上苍强加给人类的命运,所有的一切都将取决于我们的手!”帕尔曼高声说道,接着他高举左手:“对于将修士会并入拉何尔教廷一事,我坚决反对!”
旁听修士中间一阵骚动,期望和担心同时在四处漫了出来。而莫奈在帕尔曼逼人的声势面前反而露出来一丝冷笑(没想到他这么轻率地同意表决,看来我一向高估他了)。在骚乱停止以后,莫奈将酒桶形的身子向背椅上一靠,左右看了看,然后和另外两个同谋无一例外地举起了右手,并且用单调的声音说道:“我赞同。”“我赞同。”“我赞同。”
“三比一,那么提案通过!我宣布……”莫奈正要接着说下去,坐在他对面的帕尔曼修士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时大声喊道:“等等!”
莫奈和两个高阶修士都闭了口,想知道这个失败者还有什么话可说,大部分低阶修士也在等待帕尔曼的反击,一时间议事堂里鸦雀无声。
“在你们宣布最终结果前,我要声明一件事。”帕尔曼高昂起头颅,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黑衣修士会不可避免地变为不事劳作者的天堂,那么我,帕尔曼鲁高斯,将退出修士会!”在短暂的停顿后,帕尔曼接着讲到:“并且带走所有愿意追随我一起漂泊,继续黑衣修士会苦修传统的人!”
说完这些话,帕尔曼束手站立,等待低阶修士们的回应。
对于帕尔曼的决定,低阶修士们反应不一。有人兴奋地脸上泛红,有人解气地握紧了拳头,也有人不声不响地低下头思索,还有人麻木不仁地和先前一样木立着摇头,而更多的人在最后一句话的号召下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一个病弱的老年修士更是忘形地合拢了双手。
“你这是分裂!”鹰钩鼻子修士第一个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他敲桌拍案,慷慨陈词,但是却无法挽回帕尔曼和众多低阶修士坚定不移的去意。
“多么可怕的念头,帕尔曼修士,我会为你头脑中的疯狂想法而感到悲哀。”第二个高阶修士边摇头边说起了黑衣修士们关于不可以背叛修会的种种古训,语气虽然不像第一位那样激烈,但是处心积虑和选词慎重并没有使他达到和上一位相同的目的。
最后开口的是莫奈会长,他首先将手捏的法槌敲了又敲――这次听来可没有先前那样有震慑力和信心十足了――随后他拉着恼人的的长调慢吞吞地讲到:“如你所愿,帕尔曼修士。你和你的无偿支持者将获准离开修会,你们可以到府库去领回你们入会前交出的随身物品,同样的,修士会赋予你们的神圣物品也必须回到原来的主人手里!”
“包括你们的黑衣。”油滑的修士不失时机地点明莫奈会长的险恶用心。
对于黑衣修士会的修士们来说,黑衣就是他们的象征,恬淡坚忍,与世无争,几个世纪以来他们在黑色的外袍下面锤炼着同样的心。现在要让他们被迫脱去这信仰的颜色,实在可以说是大过任何苦行的惩罚,一度欢呼雀跃的低阶修士们沉默了下来。
帕尔曼再也没有说话,他似笑非笑地把莫奈以及他的两位有偿支持者看了又看,直到莫奈开始感觉浑身不自在。接着,帕尔曼以嘴角的一抹微笑结束他们的谈判,不作任何表示地转身离去。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帕尔曼推开议事堂的小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的那边传来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几乎是发生在同时,就像事先商量好一样,低阶教士们从旁听的队伍里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一语不发地循着帕尔曼走过的足迹离开议事堂,莫奈无论怎样喝止都不管用。就这样,黑色的长队通过狭小的木门,保持着同样的行走速度跟随在帕尔曼身后,有秩序地运行着。当议事堂内的人数终于不再减少时,莫奈气恼地发现剩余的修士已经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了,一想到这个消息传开后,其他未来旁听的修士将会走掉更大的比例,莫奈就忍不住把槽牙来回猛嚼,倒是那个油滑修士的一句话及时浇熄了莫奈的怒火。
“帕尔曼走掉并非是很大的损失――五十来件袍子值不了几块金币,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拉何尔要求更多的补偿……”
莫奈的脸上立刻就有了喜色,但是一想到拉何尔方面的补偿,他现在又觉得议事堂里剩下的二十来名修士人数太多了。
走出那令人气闷的小房间后,帕尔曼带领修士们站到了修会大门前的一片宽阔的草场上。虽然一切准备停当,但是帕尔曼并不准备立刻出发,他有意让修士们在这块曾经辛勤劳作过的土地上停留片刻,以此作为最后的告别。
帕尔曼自己也需要这段时间。
高山,青草,飞翔的雄鹰,吵闹的知更鸟,每一个拨动数珠的清晨,每一个洒下汗水的正午,每一个颂读经卷的月夜。
数不清的回忆将被抛落在这块土地,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修士躺在田野里过夜,甘愿充当小动物们的温床,而这片曾经被辛劳的臂膀开拓出来的麦田也将被不事稼穑的享乐修士接管,它们的命运将是彻底的荒芜。
只有天空上悠悠飘动的云将依旧。
“哒哒、哒哒”
这群恋土的修士被由远及近的的马蹄声唤回现实,帕尔曼警觉地踩上一块垫脚石,望见远方这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是由骑士和马车组成,为首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这个白甲骑士一马当先,第一个跑到了帕尔曼跟前。
“回答我,修士,眼前的这个修道院是否就是‘黑衣修士修士会’?”来者怀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开口问道,长途跋涉似乎没有使他和座下的栗色马一样疲劳。
“不,”帕尔曼没有先去打量这位自命不凡的骑士,他首先回答对方的问题,“准确地说,你称呼这座修道院的名称在一刻钟前还是正确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所谓的‘黑衣修士修士会’指的是现在站立在修道院外面的我们这一群人。”说到这里,帕尔曼骄傲地指指自己的前胸,又向身后的修道院比出一个“请看”的手势:“而这座曾经享富盛名的建筑物连同它内部的改革家们,将会在衰亡之前的漫长岁月里被称做拉何尔教廷的伟大附庸。”
“原来是这样。”骑士像是很感兴趣地点点头,并没有进一步问下去。
这时帕尔曼才注意到白甲骑士的过人之处:他的脸孔让别人很难不怀疑他的性别,而盛气凌人的态度和那支由于说话而不得不拿在手里的白玫瑰更是这张面孔的绝佳陪衬。帕尔曼觉得眼前这个骑士与他听说过的一个形象逐渐重合在一起了。
“你是拉何尔最高军团长,索斯朗?”帕尔曼的问话中立刻多了几分敌意。
索斯朗没有开口承认,他仅仅微颌点头作为回答。
车队和马匹卷起的滚滚尘烟在这个时候扑到面前,停在修道院周围开阔地的方阵足有一里长,半里宽,二十列骑兵纵队众星捧月般拥簇着三驾首尾相接的马车。帕尔曼注意到第一架马车上面放的是接收仪式上将用到的法器,诸如节杖、荆环一类的东西;第二架马车上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用油布盖着,只露出一角,帕尔曼猜测那上面一定早已写好了“某年某月某日,歌若肯的追随者由分别重又相聚……”这样的陈词滥调在每一次接收典礼上都不会缺席,刻着大字的石碑一定会被立放在修道院中庭,用来证明教廷的直接管辖权;在石碑后面的就是最后一架马车了,这架马车的样式最华贵,装饰最用心,帕尔曼吃惊地看到,在镶金流苏天鹅绒的黑色帆幕下,那个黑色的长方形赫然是一口棺材!
“怎么回事?”帕尔曼一时没能猜透索斯朗的用意,对于拉何尔教廷的不信任使他问出了下面的这些话。“这具棺木里面装的是什么人?要知道只有德行出众的圣徒才有资格在黑衣修士会的圣墓里下葬。索斯朗呀,你可不要因为富人的钱财而让圣墓的名字蒙羞!”
索斯朗缺乏耐心地转动眼珠,再次打量眼前的黑衣修士:反射阳光的光头,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以及下巴上并非有意蓄长的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最让索斯朗不能接受的是在这个修士的的额角上面竟然还挂着两小块污泥,接下来索斯朗更从修士的嘴巴里面闻到了西尔酒的味道。
“你有什么资格发问,不守戒律的懒散修士?歌若肯不会承认你们,你们将和伪善者一道在地狱的第一环受苦。”索斯朗手里抓紧马缰绳,在鞍座上面摆正了坐姿,尖刻地向帕尔曼发难。
“你以为酒可以麻醉内心吗!”每当帕尔曼心爱的酒遭到刁难,他总是会有数不完的话题要讲。另外,和教廷的人争个胜负,至少可以让他感觉舒服一点。“与酒这种可爱的饮料相比,暴怒和无度才是毒药,让肉体腐烂的不是酒而是权力与私欲!真理和喝酒是可以共存的,就像理智和热情可以共存一样。而且据我所知,剑圣迪姆丹马斯也是一个有名的酒鬼……”
“停止你酒后的胡言乱语!”索斯朗厉声驳斥道,“迪姆丹马斯是一个异教徒!你竟然借用一个异教徒来遮掩你的罪过,要知道……”
“要知道像拉何尔教廷那样到处去指认异教徒的方式早已背离了歌若肯的本意!”在索斯朗打断帕尔曼的话之后不久,帕尔曼也不客气地打断索斯朗的话,“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应该在歌若肯的羽翼下得到庇护,你也不要忘记,是你所说的那个异教徒在霸者之战中拯救了世界。”
本来争论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但是索斯朗不肯低头的禀性似乎要使他将这场关于酒的讨论无限制地延续下去。
“笑话!迪姆丹马斯拯救了世界?没有拉何尔的支援,迪姆丹马斯孤身一人能做什么?……我怀疑你是否是一个真正的歌若肯信徒,无名修士。如果提到[霸者之战]中起关键作用的人物,首先应该想起的是――”
“霸者之战的转折点是拉何尔血战,而历史将不得不把这个逆转的钥匙交到拉何尔两代教皇手中,是他们让暗之王首次尝到了挫败的命运。”帕尔曼像背书一样念出如上的句子,“教廷要所有人都共用一个大脑思维,首先从黑衣修士会开始对吗?还有,我不叫无名修士,我是德・帕尔曼鲁高斯,朋友们称我为帕尔曼,而你可以骄傲地称我为不合作者。”
索斯朗终于下决心不再与这个滔滔不绝的不合作者继续争论下去,他及时改换了话题:“让开路吧,修士,你这次必须合作。你一定不知道之前你所提过的、可能会玷污圣墓的这口棺木的主人是谁。让我来告诉你,他就是世人的典范,[霸者之战]的英雄,拉何尔无可争议的统治者――教皇肯赛思!”
一听到肯赛思这个名字,帕尔曼身后站立的黑衣修士们感到非常吃惊,而帕尔曼自己就更惊讶了。一个月以前,帕尔曼的教友刚刚寄过一封信给他,信上说到了一些关于拉何尔城的事情,最后还提到教皇肯赛思非常健康,可以与上任教皇相比。可是一转眼人们就看到了成殓教皇的棺木,难道他不是自然死亡吗?
“非常令人痛心,教皇像他的前任一样死于暗杀。凶手是一个叫做宾布的冷血动物,恐怕在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索斯朗作出为教皇悲哀的样子,把身后的送葬队伍指给帕尔曼看。“宾布是一个精通魔法的疯子,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使用禁忌魔法[末日启示录]炸毁了整个教皇大厅,几乎没有人从这场灾难中侥幸还生……五天前拉何尔的军民为教皇举行了盛况空前的送葬礼,我们不会在邪恶的面前屈服,每一个教团骑士都发誓为教皇复仇,我想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魔法刺客……同十年前一模一样,这次可没有七英雄挡在他前面了。”帕尔曼自言自语,他看着面前超过规模的送葬大军,发现队伍当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所谓的誓死为教皇复仇的教团骑士,这些骑士全副武装,神情严肃,但是帕尔曼对索斯朗的话仍然半信半疑。而无论何时听到“七英雄”这个字眼,索斯朗总会像被针刺到一样皱起眉头。
在帕尔曼与索斯朗的整个谈话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帕尔曼那边的黑衣修士是出于对帕尔曼的尊敬,而教团骑士们则是由于对索斯朗的畏惧:自从教皇肯赛思遇害以后,索斯朗对待部下越来越残忍了。
索斯朗不再同帕尔曼说话,他打了一个手势,停滞的大军便重新开始行进,队伍的阵列稍稍错开,以便让仍站在原地的黑衣修士们可以从队伍尾端漏过去。索斯朗轻勒马缰让坐骑放慢脚步,逐渐回归到队伍里面,与肯赛思的棺椁并肩而行。
帕尔曼怀着种种疑问打量从自己身侧走过去的骑兵队,又带着种种猜测目送他们离开。帕尔曼忽然发现这些骑士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刚刚失去领导者的忠心下属,反而像是受到鼓舞,即将冲锋陷阵的无畏战士。联系近些日子所听到的传闻,帕尔曼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给我酒杯……对!我发誓我看见了!一只山羊蹄子的魔鬼!舌头分叉,头上有两只角,我看见它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清醒,那时候它正从教皇厅那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吾友,就像所有的召唤师一样,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从魔域召唤出一些低等生物,尽管这些生物目前十分弱小,无法影响胜负的天平。但是这仍然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改变,要知道在几年前这还是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然而我十分清楚这对于你――一个歌若肯的追随者来说并非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曾经彻底断绝魔域侵扰的四神柱封印已经出现了裂痕,魔域来往于人间的通道被再次开启,如果任由裂痕扩大的话,不久以后就会有超出常识的生物被召唤出来。原因何在?根据我菲薄的知识,我只能告诉你人世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也许西方尽头的欲望之柱已经像一万年前那样开始倾斜……”
“我是得到了一些手稿,我以为这些上古的羊皮卷记载的是一个可以让我变得同拿慕鲁一样富的藏宝地点,但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古玩鉴别家随随便便地按他们的意思把我的财宝丢下了无底深渊。他们告诉我这是[黑夜之书]的残片,并且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来表示他们的惊讶,他们还不厌其烦地对我唠叨,说这本魔鬼之书再次出现是不祥的征兆,更有一个路过的魔法师告诉我从这几张黑乎乎的玩意儿上面可以整理出早已被遗忘的黑魔法……”
“毫无疑问,恐惧和苦痛之王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混乱的主人谢伊因始终不忘成为人类永远的敌人。就像波沃脱・德比司所说的那样,恐惧之石和苦痛之石已经重新开始散发诱惑的光芒,更糟的是原罪者会在谢伊因的干预下挑选自己的继承人,一切都乱成了一锅粥。如事前所约定的,我会与波沃脱一起去拉何尔调查整件事情的起因,以诸神的名义。时间仓促,在这封信里我只能说这么多,我想下次见面时会告诉你更多关于这件事的情况。当然,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对,一切矛头都指向拉何尔,指向教皇,收买黑衣修士会目的何在?索斯朗带来的人马更像是一支常备军,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哀伤,难道……教皇并没有死,离开拉何尔城只是因为他们的秘密已经被人识穿,而转移到这个偏僻的修道院,目的是为了继续他们那不止一个人向我提起的黑魔法实验?驻扎在肯赛思空有其名的墓穴旁边,进而接管整个修道院,作为避难所和黑暗扩张的大本营,这个主意打得多妙!
这时,运送肯赛思灵柩的马车行进到了帕尔曼身旁,马车另一侧索斯朗正无所事事地拨动自己的紫发,棺木在颠簸中发出咯咯的响动,似乎并未上钉。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帕尔曼脑中升起,帕尔曼马上把它付诸行动,他在任何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一纵身跃上马车,以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止的速度一把推开了肯赛思的棺材顶盖。
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已经掠上了帕尔曼的肩头。
索斯朗盯着胆大妄为的不合作修士,像眼镜蛇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默不作声,也无动作,帕尔曼同样僵直的身躯与之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
帕尔曼没有十分在意索斯朗搭在自己喉部的长剑,因为游走在他全身的神圣火焰随时会准备迎击,将钢铁融化,他把眼角的余光扫向脚下。棺盖已经被掀开一角,可以看到放在里面的尸骨。帕尔曼只一眼就看见了被烧得焦黑、难以分辨身份和年龄的男子的面孔。“这并不能证明肯赛思的死亡。”帕尔曼想,但是在男子头部上方放置的黄金法冠立刻就打消了帕尔曼对死者身份的所有怀疑。
肯赛思不可能离开这顶权利之冠,能从教皇的头顶把它摘下来的只有死神。
达到目的的帕尔曼已经对棺木不再感兴趣,现在他觉得索斯朗引而不发的长剑令他很不舒服,于是他一缩脖子矮身跳下了马车,而没有索斯朗的命令谁也不敢对帕尔曼有所举动。
索斯朗看着帕尔曼旁若无人地离开,坐在高头大马上对此不作任何阻止。他放过帕尔曼绝非是出于仁慈,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那一瞬从修士眼中看到了坚定的信仰之色,索斯朗不会冒险和一个强大的神术释放者面对面地交手。
在远离了黑衣修士们,将帕尔曼甩在后面很远之后,索斯朗拨转马头,在一个全身都裹在红斗篷里的亲信马旁停下,压低了声音吩咐他:“去找机会干掉帕尔曼,记住,要秘密地干。”红色斗篷里的人点了点头,悄悄地离开了队伍,骑着快马向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在亲信领命离去后,索斯朗把目光投向“黑衣修士修士会”的正门,在那里,莫奈正带着他的一干部众毕恭毕敬地对拉何尔教廷表示忠心。看到那个莫奈会长像一名贪婪的商人一样来回搓着双手,索斯朗高兴地了解到自己又多了一条可供驱遣的狗。
第二十七章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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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的神坛上滚下来,肯赛思!”远望着大教堂的尖顶,休普放肆地骂道。即使是孤身一人,暗之王也不在乎在这神佑之城对肯赛思的主教口出不敬,何况又有百万大军紧随其后呢?接着,休普冷漠地昂起头,将两个因此被激怒的拉何尔骑士长连人带马斩作两段。
马蹄踏过染红的街道,战士们衣甲上的暗色污垢已经分辨不出是泥水还是血液。
宿魔剑[黯痕]笑得很得意。
无论是在休普的手中还是腰间,它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恨”!
传说中由暗夜的影子打造而成,从爱与憎之神耶赫迪法拉的第二张面孔那里获得神力,永远不反射阳光的[黯痕],不就是为了这样的理由而被创造吗?
它的主人同它笑得一样得意。
“焚烧你们的经书!推倒你们的神像!我才是唯一的神!”
休普用比刚才更响亮的声音喊道,高举的魔剑在月光照射下放射出血样的光辉。
“反抗者――死!”
暗之王的这些狂言,肯赛思在十六年前一句也没有听到。当时的他,正站在一座法师塔上与神学士们一道对付铺天盖地的龙骑兵,以一个教皇的方式浴血奋战。
现在,十六年后的今天,肯赛思却听到了,全都听到了。尽管是由于[黑夜之梦]造成的幻觉,暗之王的声音听来仍然清晰、真切,并且触动人心。
不消说,今夜,在拉何尔城那林立的法师塔之间,也一定有这样一座塔:在那座塔上,站立着另一位教皇,千军万马的喧嚣混乱吓不倒他,那个无论是信仰还是意志都同样坚定的肯赛思正在念诵精确无比的祷文,借歌若肯的愤怒将每一只触其锋芒的飞龙烧成灰烬。
这曾经的真实,如今只属于城市的梦。
梦已碎了。
月亮终于摆脱了乌云的纠缠,运转到一个新的位置,她薄纱一样的光辉倾泻下来,透过圣殿圆顶上的窗格,从久久不肯褪去的黑暗手中夺走了一小块阵地。
洁白得几乎透明,月光下,歌若肯圣殿内只有肯赛思是唯一的站立者。
他赢了。
尽管十分虚弱,气若游丝,但是肯赛思获得了胜利!他拼死使用[黑暗裁定],终于换来了这样的结果:阿洛尔、宾布、拿慕鲁,这三个敌人全部被法术击倒在地,即使他们由于圣武士的神术而免于一死,也绝对不会有起身再战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黑暗裁定]打破了图灵阿卡的封印,把恐惧之石招回了这个世界。现在肯赛思要做的,仅仅是用手指轻轻触摸恐惧之石,这样便可以把恐惧之石从休眠中唤醒,重新赋予他无穷的力量。
肯赛思艰难而执着地向恐惧之石迈出了一步。
恐惧之石已经从禁锢它的法器上面脱落下来,平置在地上,金杯里的心脏也被倾倒出来,干瘪丑陋,完全丧失了活力。但是这些并不会杀死肯赛思,只要恐惧之石本身不被破坏,那么谢伊因的的半颗心就完全可以维持教皇的肉体正常运转,而且让他永不腐朽――那是神的心。
肯赛思从拿慕鲁身边迈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老冒险家梦呓般低声咒骂着,而且还是使用大平原上的方言,而非他的母语。这种情况的发生是可以预见的,即使拿慕鲁所经历的千难万险锤炼出了一个可以经受得住可怕打击的肉体,[黑暗裁定]仍然可以影响到他的思维,使人头脑混乱,甚至癫狂。
除此之外,在拿慕鲁的身边还活跃着一帮手腕子粗的肉虫子,它们是被[黑暗裁定]从地狱第一层[岩浆死地]召唤而来的低等魔物。它们身体肥胖,皮肤红红的,像一条放大了几十倍的蚯蚓,更像是一截断掉的肠子。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永远无法合拢的大嘴,嘴巴里参差不齐地长了十几颗尖牙,从嘴里淌出来的粉红色唾液随着它们爬行的轨迹沾染了整个教皇大厅。
这些无名的、食腐的、永远吃不饱的地狱爬虫聚集在拿慕鲁四周,试图分享这道大餐。令人费解的是,它们不利用自己的利齿去撕咬,而偏偏要向它们的远亲――蛇类――学习把猎物囫囵吞下肚的本领。这样不自量力的方法当然使它们难以达到目的。而且与其它生物相比,它们似乎更倾向于自相吞食,混乱、无组织、贪婪、暴躁,肉虫子们在这中间自得其乐。
爬虫们没有胆量接近阿洛尔,因为圣武士依然保持着清醒。拿慕鲁右边不远处,阿洛尔在圣十字剑的支撑下勉强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半跪着,两只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狠狠地逼视肯赛思。然而教皇却不会在这样的威吓下退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黑暗裁定]的重压之后没有人可以保留进攻的力量:圣武士现在所做的,就是他唯一有能力做到的。
又是一步。
事实证明肯赛思猜得没有错。
至于宾布,这个流浪汉的伤势更加严重,他脸朝下倒在地上,两只手居然抠碎了好几块地砖,可见这个黑暗法术带给他的痛苦有多大。奇怪的是,虽然他的状态最接近死亡,但是地狱爬虫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兴趣。
再一步。
肯赛思干笑者,同样从宾布的身体旁迈了过去。
这样一来,他的视线中就只剩下恐惧之石了。
恐惧之石纯黑的光芒忽强忽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般,无声地呼唤着渴望禁忌生命的人。
阿洛尔十分清楚继续让教皇靠近恐惧之石意味着什么,然而他的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就像十年前一样,他亲眼目睹了悲剧的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拿慕鲁也逐渐有了清醒的迹象,但是他的情况比圣武士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清醒让注视肯赛思的眼睛总数达到了三只。而宾布仍然不省人事,即使他能够在这时清醒过来,也只不过多一个旁观者罢了。
恐惧之石已经近在咫尺。
阿洛尔的剑颤抖了。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无用?我们七个人的力量都无法承受肯赛思的一击吗?不……是六个人……队长还不肯承认我的意志,可是柏西巴恩,队长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阿洛尔痛苦地想到,他看了一眼自己正前方已经毁损的歌若肯神像,在心中请求道:“光芒裁判官,队长,兄弟们,像从前一样帮助我吧,给正义一个机会,否则――”
歌若肯神像在[黑暗裁定]的打击下裂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随时可能会坍塌。这座神像在阿洛尔前方颓然站立着,黯淡无光,似乎在强调他的无能为力。
在神像的左肩上,忽然有一个黑影闪了一下。
照例是拉何尔坚固的内墙,照例是那把[黑夜之梦],不过拿着它的手再也不是疙疙瘩瘩,而是在刺骨的寒风中开始哆哆嗦嗦。
珍妮芙手握[黑夜之梦],形单影只地站在拉何尔的高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呼啸的风声和她做伴。
如果不算上站在她背后的那头熊的话。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熊都和这头白熊一样拥有如此夸张的身材,那么相信人类的领地早已被熊类侵吞殆尽,“万物之灵”的称号也将易手。
这是世界熊,哈冬。
纯白的毛皮,如极地的白熊,赤红色的眼睛,锋利的爪牙,在它的脊背上可以并排跑过三架马车,如果它人立起来,比洞穴巨人还要高出一头。
五圣兽中最庞大、最强壮,雪原上的王者――哈冬,正遵照拿慕鲁的命令守卫珍妮芙,并且会在危险的时候把她带到安全的处所去。
珍妮芙却实在不大喜欢这个守卫,她总是担心这个看起来傻头傻脑的笨重家伙会一不小心把自己踩扁,或是当作开胃小菜吃下肚。
但是当高处的冷风开始抽打她的肌肤时,珍妮芙还是本能地躲到世界熊身侧,利用哈冬庞大的身躯躲过寒风的侵袭。然而仅仅是这样并不够。
四周还是很冷,珍妮芙的牙齿冻得直打架,两腮通红,舌头都开始僵硬。这时她突然发现哈冬的厚皮毛是御寒的绝佳材料。
不过女佣兵可不敢贸然接近世界熊(万一它兽性大发,把我吃掉可怎么办呀?我可不想到它肚子里去取暖),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哈冬,表情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珍妮芙首先和哈冬套近乎:“喂,大块头,拿慕鲁先生说你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你的名字叫哈冬对不对?嗯――很好的名字哦,没有人这样说过吗?那么我就是第一个这样夸你的人罗?呵呵……另外你的样子也很不错喔,真的,我不骗你,也许……或者……你吃过晚饭了,是不是?”
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半天,珍妮芙发现哈冬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感到很失望,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切入正题,在被拉何尔的鬼天气冻死之前跟这头大熊开门见山地谈一谈。
“我是想说,哈冬先生,您的皮毛可真漂亮!有这么一件皮大衣穿在身上在什么样的地方也不会感到冷罗,那是当然的事情了……可是您看到我现在很冷啊,我……我是想问一下,如果我趴在您的身上用您的毛皮来取暖,您不会介意吧?”
说完这段自以为很成功的交涉,珍妮芙眨眨眼望着哈冬,等待世界熊点头或者摇头,而哈冬的两只红眼珠也同样望着珍妮芙,一时大眼瞪小眼。
看着哈冬表情呆滞的面孔,珍妮芙有些泄气了。谁料此时哈冬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了珍妮芙的上衣领口,把她从地面提了起来。
“哇――不要――救命啊!”珍妮芙吓得几乎哭出来,她的尖锐嗓音在夜里听来格外刺耳。当想到自己是独身一人,城下又乱作一团,绝不会有人偶尔到城墙上来散步,然后恰好救到自己这类的事情发生,于是珍妮芙更害怕了。
“饶了我吧,熊先生,我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是不是?我仅仅是想取暖而已,把我放下来吧,我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了,呜――您看我瘦死了,根本填不饱您的肚子,我……”
不等她说完,哈冬一甩脖子把珍妮芙扔到了自己宽阔的脊背上,同时四肢微屈,准备一跃而起。
落在世界熊齐腰深的皮毛中的珍妮芙惊魂未定,耳朵里只听到一声闷响,接着就是狂风急速掠过耳际的声音“呼――”。
世界熊从城墙上直跃下来,头也不回地向远离拉何尔的方向狂奔,拉何尔城夜幕中的影子一会儿就成了眼睛里的一个小黑点。
珍妮芙坐起身子,抱着肩膀看了看四周已经不一样的景物,感到莫名其妙。
“不管是怎么回事,现在暖和一些了……”
历史是什么?
有人说,历史不过是一些废墟,尘灰古迹,断简残篇,一粒砂,一掊土,都是历史的载体,是历史忠实的转述者。
现在,这歌若肯圣殿内的块块碎石,也不可避免地要为即将发生的历史作证!
拿慕鲁和宾布都失去知觉,阿洛尔全身麻痹,肯赛思毫无阻碍地走向恐惧之石――当他接触到魔石的那一刻,又将造就出怎样的历史?
阿洛尔完全明白,却又完全无力去阻止!
倾斜的神像,被玷污的圣殿,肯赛思即将覆上恐惧之石的手,倒地的拿慕鲁和宾布,支撑身体和心的圣十字剑……
就要发生了,可是我没有力气……
只因为我的弱小……
无力!
突然有一团模糊的影子从歌若肯神像肩头跃了下来!
在这团影子的手中,一柄四尺长的窄刃剑闪着夺目的寒光。
这个人难道是歌若肯派来的使者吗?阿洛尔不知道,他只知道肯赛思正在专注地接近恐惧之石,没能注意到这个突然从半空跃下的刺客。一切都像是事先设计好的,经过周密计算的,筹划已久的,目的只是为了要肯赛思的命!
虽然看不到背后,但是阿洛尔清楚地听到了肯赛思的身体被长剑劈为两截的声音,还有,肯赛思临死前的悲鸣。
那是怎样一种声音啊?一个让人狂喜的结果被改变,留下的只是死亡的嘲弄。离成功只差一步!和所有的失败者一样,肯赛思永远也无法迈出这最后一步了。教皇的身体像一段被劈开的干柴一样,被丢到火里,开始燃烧,只不过炉膛里面的木柴燃起的火焰不会是黑色,也不会在燃烧的时候发出凄厉的惨叫。
肯赛思无须回头,这柄长剑的样式已经表明了主人的身份。如果肯赛思有充裕的时间思考,他还会知道这个杀死他的人是怎样派出冥河的杀手,试图在他与宾布决斗的时候施以暗算,又是怎样给拿慕鲁和宾布带路,让他们发现了恐惧之石,以及怎样趁众人无暇他顾的时候爬上歌若肯神像肩头,并且一直在等待这一决定性的时刻!
现在肯赛思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结束了。恐惧之核的能量即将耗尽,他分裂的躯干将被黑色火焰无情地吞没,即使恐惧之石就在他眼前一臂之遥,那也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目标。恐惧之石光滑的表面反射出肯赛思狰狞恐怖的脸,这张惨白的面孔随即就为黑色火焰所吞没――他必须亲眼看着自己的消失!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彻底消亡,在完全消失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肯赛思抽搐着,骷髅一样的右手猛地插入自己的前胸,五根手指将恐惧之核从那个位置抓了出来,并且,不顾一切地攥在手心里,决不放手。
随着一声凄惨的哀鸣,恐惧之核和肯赛思抓牢的右手在火焰中消失了。
一件撕裂的长袍泥一样软瘫在地,随后,黄金法冠失去了一直以来支撑它的头颅,重重地掉落在布满褶皱的法衣上面。
经历过霸者之战的考验,执掌拉何尔大权十六年,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教皇肯赛思,就这样以绝无仅有的方式完成了他的卸任。
接着,一朵苍白的玫瑰被抛在教皇的法衣上面,它理所当然地不会吸吮到任何鲜血将自己染红,玫瑰的主人因此蹙了蹙额头。然而很快的,目标达成的喜悦冲散了这一点点的不快。
“染血玫瑰”索斯朗把剑交在左手,厌恶地避开了地面上来回翻滚的肉虫,绕了个圈子走到阿洛尔面前,居高临下地欣赏圣武士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哈,你的样子相当惊讶,阿洛尔?换了是我也会如此,你怎么也不会想到替你完成复仇的人竟然是我……”索斯朗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得意,他的嘴唇不再是以往的靛青色,而是红得像一道血迹。为了羞辱圣武士,他有意加重了下面这些话的语气:“我猜你不能动了,是不是?教皇大人对我实在太友好了,他留下了如此珍贵的战利品。我想我的收藏品数目又会可喜地增加:大探险家拿慕鲁的假眼和义肢,曾经与教皇决一生死,并且胆敢在卡福村戏弄我,还将我的坐骑以一顿早餐的价格卖给农民,胆大包天的[冥河]第一杀手宾布的头盖骨,以及七英雄之一,‘前行者’阿洛尔使用过的圣十字剑。想想看,都是些不一般的收藏品呐,有了这些,在来访者面前我会很难不感到得意的……”
“等等,你怎么知道同伴们叫我‘前行者’?”阿洛尔诧异地问,由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太过急促,他觉得有些气力不继,有好一会儿没有力气再开口。
被打断的索斯朗显得非常不高兴,不过他仍然回答了圣武士的问题,只要能够使对方感到痛苦,索斯朗会很乐意地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
“我当然知道!因为――十年前杀死你兄弟的人就是我!六个人全死在我剑下!”索斯朗抖动着双肩,得意地宣布。
阿洛尔对此的反应仅仅是将目光向上一挑,并没有显出索斯朗所期望的愤怒和仇恨。索斯朗从阿洛尔的目光中找到了原因――圣武士不相信自己的话,那目光分明是在说:你在说谎,你没有能力在一瞬间杀死那六个人。
“不相信也没关系。”索斯朗并不十分坚持,他又把目光投向阿洛尔身后的拿慕鲁跟宾布,似乎是在考虑要先挖出拿慕鲁的假眼还是先锯下宾布的头盖骨,然而他最后的目光又落回到圣武士身上。
“我决定先干掉你,你最危险!”说着索斯朗就抖出了他那柄又细又长的剑。
阿洛尔看见一道白光在自己额前寸许闪过,身体的一部分随之掉在了脚下。
圣武士稍后发现那只是自己额前的一束白发,是与狂战士作战留下的纪念品。
“我帮你剪掉了,满意吗?”索斯朗非常同情地看着阿洛尔,一只手靠在尖下巴底下,来回打量阿洛尔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即使是去赴死,也不要不修边幅。我可不希望我的祭品一个个蓬头垢面,即使难以和完美的我搭配,至少要打扮得体面一些。”
阿洛尔对自我欣赏的索斯朗怒目而视,希望他停止这种令人作呕的表演,这时阿洛尔无意中注意到一个事实:自己额前的那束银丝居然一根也没有留下,而地面上散落的白发中间又没有一根是金发!
索斯朗用剑竟然如此精确!
难道他没有骗我,十年前在背后下手的真的是他,他就是杀死六个圣武士的真正凶手?但是他究竟使用什么方法,能让六个人同时遭他毒手?
索斯朗已经看到了阿洛尔眼中的疑问,但是他不准备再为一个将死的人浪费时间,他已经再次挥下了他的剑。
如果这一剑砍中,阿洛尔将永远无法惩罚这个杀害六名圣武士的真凶,他将带着无奈和愤怒步入坟墓。
然而上天似乎注定要留给他一个机会。
就在索斯朗的剑落下的同时,教皇大厅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几乎让人无法站立。索斯朗控制不住地一连向后倒退了五步,他刚刚打算重新上前,又有一柄巨型长剑从头上坠下来,擦着他的鼻尖斜钉在大理石地面上,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歌若肯神像手中的制裁之剑在这场震荡中断裂,断剑掉落在索斯朗面前,将他和阿洛尔分隔开来。
仅仅是这样还没有结束,更大的一波震动传来,索斯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头部狼狈地撞上歌若肯神像的底座,他恼恨地听到又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从脚底深处向上传来。
“刑期满了!!刑期满了!!”脚底下似乎有几千个囚徒用空洞的声音重复这句话。
首先一只手破土而出,接着石板下面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壳,这具干尸腐空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尤为可怖。随后,一个、两个,尸体的大军就像发芽的种子一样从石板下冒出头来。
这些尸体一旦接触月光,就立刻瘫软下去,灵魂的通道将他们受难的灵魂召往死者的国度,无论接下来的路途是平坦还是险阻,所有的灵魂都在同声欢呼。
“解放了!自由了!”
“解放了!自由了!”
是死灵!被肯赛思囚禁的死灵因肯赛思的死而得到解放!他们疯狂地破坏这座建筑的每一处根基,让歌若肯圣殿变得千疮百孔,支柱崩坏,地面塌陷,大厅的穹顶在死灵的怨恨围攻下摇摇欲坠,在死灵们解脱的同时这囚笼也即将毁灭!
随着一声巨响,教皇大厅的地面完全垮了下去,把依附在上面的一切通通吞掉,连同阿洛尔、拿慕鲁和宾布,惊恐万分的索斯朗紧紧抱住歌若肯圣像的一只脚,才没有落得同一命运。然而染血玫瑰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很久,从圣殿下方传来了一个炸雷般的响声,光和热也在此刻迸发出来。爆炸的气浪充塞了所有房间,大厅剧烈振动起来,瓦砾落下,灰尘四起,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是这一切可以由身体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可怕力量作用下,教皇大厅的圆形穹顶首先崩裂开来,其它结构也随之爆炸,炸出一层接一层的黑色碎片,吞没拉何尔夜空的繁星。
当眼睛能够重新发挥作用的时候,拉何尔城那声名显赫的教皇大厅已经变为了历史的陈迹,取而代之的是原位置上一个深不见底,似乎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黑色深坑。
在大坑的边沿上,站立着恼羞成怒的索斯朗。
[恐惧之石]丢了!
第二十六章 悲泣的圣殿
――
阿洛尔单剑拄地,仅仅是站立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败给了黑暗,他希望眼前能有一丝光,无须很多,只需让心灵的一个角落被照亮便可以,那样,至少还有希望。
可是像现在这样,极端的黑暗,极端的疯狂,在一片漆黑中没有什么是他的同盟,即使自己的十字长剑无比锋利,可是又能劈开这重重黑暗吗?
然而阿洛尔的绝望没有持续下去,他因自己的迟疑感到羞耻,圣武士的骄傲,以及同伴们的灵魂让他再次举起了剑。
另一方面,肯赛思不知为何终止了进攻,将所有的黑暗收回到自己体内,恢复实体,站立在阿洛尔前面不远的地方,以逸待劳。
胜负已经很清楚了,肯赛思已经不必担心任何来自阿洛尔的威胁,但是肯赛思的眼神并不是一个胜利者该有的眼神:其中并没有洋洋自得,也没有得意忘形,更没有不可一世,肯赛思那紧盯着阿洛尔的银色双瞳内分明燃烧着恶毒的嫉妒。
阿洛尔可以施展神术,虽然那歌若肯神术与肯赛思的黑暗魔力相比算不了什么,但是只要阿洛尔祈祷,天宇之上就会传来回应。
“同样是歌若肯在人世间的执法者,为什么真理之神偏偏要垂青于你?”
“难道我的力量不是远远凌驾在你之上?难道我对教廷作出的贡献不是大过你十倍百倍?难道不是我让四方君主都拜倒在拉何尔教廷脚下?可是歌若肯为什么要抛弃我,选择你!?”
“难道我比你欠缺什么吗?”
想着想着,肯赛思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把自己的想法都喊了出来。
他的脸极度地扭曲,法冠在他的头顶微微颤动,身上的深蓝色法衣由于主人内心的挣扎而荡起阵阵涟漪。
痛苦和疑问争相爬上他的脸,随后愤怒与疯狂取代了它们。
“歌若肯!你太严厉了!严厉得莫名其妙!”
“忠实的信徒在你眼里如同卑贱的蝼蚁,你从不信任他们,不停地降下考验来折磨你的追随者,目的在于让他们崩溃!”
“ 现在好了,我崩溃了!你满意了吧!可是我不会让你满意!”
肯赛思猛然间五指向前一挥,由此产生的压力将刚刚起身的圣武士又紧紧挤在墙壁上,一旁的书架被撞倒,古书散落一地。
全身甲的压迫使阿洛尔的嘴角淌出了鲜血,肯赛思怀着无可名状的复仇快感享用着面前的景象,他手上用力,打算借用地狱的力量就此将阿洛尔计镶入墙壁,埋入砖石之间,让他窒息而死。
折磨一个歌若肯的圣武士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看啊,阿洛尔,你并没有从歌若肯那里得到比我更多的眷顾。你是无力的,正义使你无力,而投身黑暗的我就不同!已经觉悟的我再也不需要向歌若肯卑躬屈膝,不必再去作交换,只要顺应自己的欲望就能得到力量!一个世纪之后,仍会有虔诚的君王恭顺地亲吻我的袍角,而你,愚不可及的圣武士,敢于触犯我肯赛思无上权威的家伙,你将被我的力量轰得支离破碎,我要看着你重新被埋进万人墓园,看着你被填入那个黑暗的深坑,我还要让耻辱和失败做你的墓碑!
肯赛思狞笑着,希望能够从阿洛尔眼睛里看到屈辱和怀疑,这将比摧残圣武士的肉体更加令人身心愉快。但是恰恰相反,肯赛思在阿洛尔愤怒的双眸中只看到了坚忍不屈、永不褪色的信仰之光。
“不要再给我看这种眼神!”暴怒的肯赛思从手中接连挥出数十枚[鸣空弹],震颤的空气炮弹呼啸着打在动弹不得的阿洛尔身上,纯刚打制的圣武士甲并不能保护他的主人,这件陪伴了阿洛尔十六年的圣武士甲被魔法飞弹击得粉碎,一片片从身躯上剥离,飞散。
仅仅这样还不能令肯赛思满意,肯赛思大步向前,右手拢住阿洛尔的前额,硬生生将他整个人从墙壁中抠了出来。圣武士就这样伴随着飞舞的铠甲碎片扑倒在地,伤痕累累,唯一的武具就是他手中紧握的圣十字剑。
阿洛尔几次挣扎着试图使用“岩石”福克法的力量挣脱教皇的掌握,但那只枯竹般的手却是出奇的有力,毫无松动的迹象。
肯赛思从对手愤怒的目光里明了了他的意图,于是手腕一紧,将高大的阿洛尔提了起来,使之保持半跪的姿态。肯赛思把力量运用得如此自如,似乎使他力大无穷的原因不是黑魔法而仅仅是由于愤怒。
从阿洛尔的脸上淌下了冰冷的汗珠,肯赛思的那只手是他痛苦的原因。此时教皇的手正变得跟死灵一样,毫无生气,冰冷无比,而且从骨头里向外透着绿莹莹的光。无论是谁,只要被这只手碰一下,就会感到麻木、无力,被触碰到的部位也会很快因深度冻伤而坏死。
“你很痛苦吗?”
“或者你以为自己很痛苦?”
说出这句话,肯赛思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可怕,他脸色苍白,脖颈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可是比起我遭受过的痛苦,你的痛苦太小了……”
肯赛思苦闷地闭上眼睛。
“真不公平……只有我一个人受这种痛苦……”
“所以我要全世界都跟着我痛苦!”
接下来,肯赛思把目光投向精疲力尽的阿洛尔,看着圣武士前胸后背上正汩汩淌出鲜血的伤口,看着光明被黑暗创伤的证明,教皇的眼睛里有了喜色。
“对……我要全世界都一起痛苦。从你开始吧,不屈的圣武士,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那坚定的眼神很快就会从我面前消失!也许只有背叛和出卖才能让你了解我的感受,我要让你知道被神愚弄的痛苦有多大!”说出这恶毒的宣言后,教皇念起了空间转移魔法的咒语。
阿洛尔无力抵抗。
周遭的景物开始变换,阿洛尔觉得在移动的并非是肯赛思和自己,而是周围的建筑物。漆黑的书房在远方消失,又有一间长长的走廊从后面飞速移近,毫无阻碍地冲过两人的身体。走廊两边雕饰的古老花纹极快地从眼前闪过,一间间不同大小、不同格局的建筑紧随着前一个的脚步。眼睛里终于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几乎晕眩。
空间向后飞逝,不受常识的阻碍。忽然肯赛思发现前方有一柄锋利的长剑直指自己的鼻尖,他惊呼一声终止了自己的法术。
迫使教皇驻足的,是一柄足以开山断岳的巨剑!
毫无疑问,没有人类可以拿起这件庞然大物,只有云端上的诸神才是这把神兵的主人。这把剑正是传说中的制裁与审判之剑,是它划出了天堂与地狱的鸿沟,劈碎堕落的欲望之神也是它的不朽功绩。利剑周身旋转着轮型的火焰,火焰内部还蕴含着威力强大的闪电,这把剑当然的主人自是那嫉恶如仇的歌若肯!
然而这只是雕塑。
一场虚惊的肯赛思开始环顾四周,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其实这样做完全是多余的:在整个拉何尔城,只有教皇大厅,也就是歌若肯圣殿内部才有这么一尊真理之神的全身巨像。
“我的法术受到了干扰……”肯赛思低下头看阿洛尔,惊异于阿洛尔在重伤之余仍有能力干扰自己施法,然而他所看到的状况是:圣武士昏迷不醒,已经不可能再施展任何神术了。这样一来肯赛思感到很费解。
还来不及考虑更多,胸中突然传来一阵悸动,袭遍全身的无力感瞬时俘虏了他,肯赛思气力不继,只得松开了抓住圣武士的那只手。但是阿洛尔的自由仍然被肯赛思的邪恶力量所束缚。
几乎在同时,“吱――”,一只风镰向教皇脑后袭来,打算趁火打劫,然而当它接触到笼罩教皇全身的[黑刚障幕]后,便像一只撞在玻璃上的甲虫般没了消息。
“谁在那边?”肯赛思捂住疼痛的胸口,勉勉强强站稳,厉声质问。
黑暗中出现了少许光亮,尽管很微弱,肯赛思还是看清了是什么人站在自己对面。
拿慕鲁、宾布,还有……恐惧之石!
恐惧之石依然与约束它的法器联成一体,金杯里面的心脏也完好无损。这把半身石雕一样大小的法器被放置在距离肯赛思三十步远的红色地毯上,拿慕鲁和宾布一左一右守卫在它前面。
“我想你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日,肯赛思……放开阿洛尔!”由于距离的关系,拿慕鲁提高了嗓门儿喊道,肩头的铁苍鹰威胁一般鸣叫了两声。
肯赛思没有听见拿慕鲁的威胁,他的眼睛正紧紧盯住恐惧之石,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恐惧之石不在这座大殿当中,或者说它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恐惧之石被封印在咒语领域里面,出现在歌若肯圣殿内的仅仅是它的影像。对于教皇来说,无疑是出现了最遭的局面,失去了恐惧之石向自身输送的魔力和血液,他的身体就像一株被切断了水源的植物,很快就会枯死。
震惊之余,肯赛思看到了环绕着恐惧之石转动的那些闪光的字母,发现在这些字母中有一个是字母表里面没有的,由此他恍然大悟:“图灵阿卡的字……这个狂妄自大的暴君甚至自创了一个字母来丰富自己的音节,你们中的谁唤醒了图灵阿卡?拿慕鲁?”看到对面的拿慕鲁昂了昂头,好像是在说:“就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之后,肯赛思又恨恨地看了看拿慕鲁身边站得歪歪斜斜的宾布,心里暗暗咒骂:“该死,图灵阿卡的力量本来不足以封印恐惧之石,拿慕鲁施法时宾布一定在场,这只是个误会,恐惧之石以为实行封印的人是我……”
肯赛思沉思片刻,倏地一挥手解除了禁锢阿洛尔的力量场,正在奋力反抗的圣武士突然失去了与之抗衡的力量,不由得蹬、蹬、蹬向后倒退十几步,总算在宾布的帮助下没有摔倒在地。
释放圣武士绝非肯赛思的本意,但是此刻他别无他法。教皇体内的力量已经非常有限,绝不能再把这不多的生命能源花费在阿洛尔身上。
肯赛思甚至可以感觉出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宾布从后面搀扶住阿洛尔,但是骄傲的圣武士似乎并不喜欢这种帮助,于是宾布耸耸肩,将支撑圣武士高大身躯的任务从自己的两手交到了阿洛尔的双腿。
宾布、拿慕鲁和阿洛尔,三个人终于又站到一起了。虽然看上去他们并没有什么相通之处,但是在一种不被了解,也不可否认的神秘力量支配下,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成为了铁一样的同盟。
现在,十年后的今天,对于阿洛尔来说更是有着特殊的意义。在这庄严肃穆的歌若肯圣殿里,肯赛思即将受到审判!即使全身伤痕累累,阿洛尔浑然不觉,反而精神百倍,因为他将要体会到的不再是失去兄弟的痛苦,而是完成复仇的解脱和喜悦!
“真理之剑永悬。”这是圣武士踏入战场之前最常说的一句祷告。
“慢着!”宾布阻止阿洛尔进攻,“肯赛思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我们只要静静地等待就成――时间会替我们杀死他。”
像是要证明宾布的话似的,肯赛思开始大口喘气,脸色也越发苍白,就像一个处于弥留状态的垂死老者。他痛苦地抓紧自己的胸口,将自己胸前的法衣拧成一个漩涡,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是啊,挖出自己的心,肯赛思确实这样做过,他把自己血淋淋的心脏盛在金杯里,用谢伊因的半颗心来填补胸膛内的空缺。谢伊因的那半颗心是从恐惧之石上面凿下来的,这块更加特殊的黑水晶拥有非常恐怖的效用,而谢伊因的另外半颗心,自然而然地与另一块魔石――苦痛之石连为一体。
在肯赛思胸中跳动的谢伊因的半颗心,被学者们称做“恐惧之核”,这块核心代替肯赛思的心脏运转,维持教皇的生命,可以让身体减缓衰老,加速伤愈。但是,如果恐惧之石被消灭,那么肯赛思的身体和灵魂都会瞬间裂开,炸成碎片,永劫不复。
现在,恐惧之石被打入咒语空间,这和恐惧之石被消灭几乎是同样糟糕的结果。只要储存在恐惧之核那里的黑暗能源耗尽,肯赛思就会立即变成拿慕鲁和宾布见过的那种恐怖的干尸――混乱支配神谢伊因可不在乎他的祭品生前是何许人,他照单全收。
也许是出于对死亡的觉悟,肯赛思垂下两手,平静地注视面前的三人:一个是早已熟识的圣武士,十几年前他曾经由自己授予称号,并接受他宣誓效忠。可现在他已经成为自己最坚决的敌人,为了达到复仇的目的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另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冒险家拿慕鲁,这个身有残疾的老头在十六年前的大战中也曾助自己一臂之力。说实在的,肯赛思并不希望与他为敌,如果亲手杀掉他的话,你就会看到那些隐居的、弃世的、当然也是无比难缠的老战士、老法师们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冒出来,发誓要让杀害拿慕鲁的凶手没有好日子过。再一个是几天前被自己囚禁在地牢里,希望从他身上得到[宇宙之声]的线索的[冥河]第一杀手,据说他在两年前还是用剑的一流好手,围绕在他周围的谜团有很多,肯赛思来不及一一思考,教皇认为只要知道最重要的一点就够了――在宾布的胸膛内跳动着的就是谢伊因的另外半颗心!
肯赛思又扬起头,仰视身后的歌若肯巨像。歌若肯手中的制裁之剑正高悬在自己头部上方,仿佛随时会轰然落下。肯赛思禁不住凄然笑了出来,他笑得是那么让人毛骨悚然,荒野上对月长嗥的群狼在肯赛思的怪笑面前也会四散奔逃。
“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接着,肯赛思又把他那张痛苦的脸转向阿洛尔三人。
“不是吗,你遗弃了我,又让你的军队来毁灭我。”
“我就这么让你毁灭吗!?”
随着这声质问,肯赛思猛地张开臂膀,黑暗的力量在他的双手中疯狂地开始聚集。教皇一声长啸,巨大刺耳的声波震得阿洛尔三人的耳膜疼痛难忍,圣殿内所有的五色雕花玻璃也在这啸声中被震得粉碎,像冰雹一样向人们身上洒落。
肯赛思不顾一切地施展了混乱支配神的最高阶神术[黑暗裁定]。
黑暗以肯赛思为圆心向四外辐射开去,吞没周围的一切,同时有数不清的无形巨石向人们的头顶砸落,巨石的表面写满暗红色的文字,阿洛尔不用看也知道那上面全是恶魔的诅咒,七十二殿魔君咆哮着在空中穿击乱舞,黑亮的锁链腾空而起,纵横交错,而后又分崩离析……终于一声崩坏之音,为混乱而生的死亡使者全都来到了人间。这是肯赛思耗尽自己全部能源的一击,谢伊因的邪恶力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所有拥有光明属性的生物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甚至歌若肯的神像也因此出现了道道裂痕。
“快到我身边来!”阿洛尔急忙呼唤他的同伴,同时在自己周围制造了一个小范围、但是高强度的[神圣领域],希望可以借此躲过灭顶之灾。阿洛尔将圣十字剑插在地上,双手握紧,默念死去兄弟们的名字。拿慕鲁咒骂着钻进了神圣领域的庇护当中,这时他发现宾布还站在保护层的外面迟迟不肯进来。
“你在等什么?”拿慕鲁冲他喊道,“肯赛思的法术会把你砸成肉酱!”
然而宾布苦笑着摇摇头,告诉拿慕鲁他不准备进入[神圣领域]。当看到拿慕鲁忍不住要出来拉他的时候,宾布无奈地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向[神圣领域]的边缘。
“
第二十五章 神的碎片
――
波沃脱・德比司的尸体居然复活了!
拿慕鲁心神一震,急忙向后躲避,忙乱之中他的木腿卡在石板间隙里,让他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但这一跤总算值得,至少要比被那具可怕的尸体抓住好得多了。宾布过来搀扶他了。
波沃脱・德比司并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张牙舞爪地想扑过来,假如不是身后的墙壁把他牢牢固定在那里的话,相信他早就扑到拿慕鲁身上,开始啃老冒险家的肉了。这具干尸生前的法师生涯并没有让他比一个疯子拥有更多的理智,波沃脱・德比司不知疲倦地挥舞着自己的双手,良久,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努力没有结果,他又掩面而泣,痛苦地悲鸣起来。
他那撕心裂肺的怪叫回荡在空荡荡的墓穴里面。
分不清是响应他的呼唤还是被吵醒,一具木乃伊睁开了眼睛,随后又有一具。
一万只死尸的眼睛盯着拿慕鲁和宾布。
拿慕鲁和宾布背靠着背,准备防御死尸们从各个方向发起的进攻。但是四周的死尸并没有进攻的意图,他们只是徒劳地挥舞着自己覆满灰尘的双手,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声,悲鸣着。
然而仅仅是这样的情景已经足够让一个正常人发疯: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都充满了攫取的手,而那些手的主人是一些失去了生命的干尸,这些尸体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你,似乎在嫉妒你身体内仍然流淌的血液。即使你闭上眼睛,那些从死亡最底层传上来的诅咒之声依然萦绕在你的耳际,刺痛你的耳膜,打击你的神经,让你心烦意乱,不能思考,不时还有因死尸的骚动而从圆顶上掉落的灰尘和碎石打在你的身上。当你忍受不了这些而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还是那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只要你不加入他们的行列,这样的折磨永无止境。
所幸拿慕鲁和宾布都不太正常。
但是死亡的哀鸣越来越响,掉落的碎石块也越来越大,拿慕鲁认为这个地方快要塌了,最好立刻离开。然而他的建议晚了一步,一块非常大的石头掉下来恰好砸在墓室的入口处,封死了这个恐怖世界与外部的联系。拿慕鲁追悔莫及,他打出口哨试图召唤铁苍鹰托盖尔,但是口哨声被四周的嚎叫淹没了。
“该死!他们想用哭声杀死我们!”
“什么?!”
“我说他们想杀死我们!”
“哦,是的,他们是死的。”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的交流也变得异常困难了,他们只能独立思考。
拿慕鲁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把旅行袋带在身边,否则,他可以拿出许多终止亡灵行动的神器,比如说[满月铃],珍妮芙现在手里拿的那把[黑夜之梦]也可以让这些该死的亡灵统统闭上嘴巴。
而宾布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咬了咬牙,抓住拿慕鲁的手,拽着他奔跑起来,一直跑到整个墓室的正中心才停住脚步。在整个过程之中,亡灵的嘶喊声越来越大,好像他们要阻止拿慕鲁和宾布靠近某样东西。但是越接近墓室的中心,耳朵里听到的哀号声却越来越小,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屏障让死亡之音也无法穿透。
在墓室中央的石板地上,放置着一件奇怪的法器。
它的构造相当简单,只是三条半弧形的铜柄连接着上下两个大小不同的金杯。上面的金杯要比下面的大三倍,而且是没有底的,看起来它的作用更像是一个铁箍。这个造价昂贵的铁箍箍住的是一块黑色的水晶,这块菱形水晶大概有一把剑那样长,粗度也是普通水晶的数倍,实在是非常罕见的规格。在水晶的正下方是比较小的那个金杯,它的形状与曾经供奉在圣城伯日丁的圣杯倒是有几分相像,然而除了血液之外,在这盏金杯里面还盛了一颗……心脏。
仍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什么邪恶祭坛?”拿慕鲁惊愕地看着杯中的心脏,而宾布则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黑水晶上面。黑水晶反射着魔法灯的绿色光芒,显得十分诡异,在它的漆黑表面之下似乎居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生物。偶尔你会发现黑水晶上面多了数十只大睁的眼睛,不同形状、不同大小、不同方向,每只眼睛都在注视着你,而当你也注视它时,你就会发现所有的眼睛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让你觉得一切都来自你自己的幻觉。
当拿慕鲁的目光从心脏转移到黑水晶上之后,他吃惊地喊出来:“恐惧之石!”
[原罪之战]是人与神之间的大战,也是混乱支配神谢伊因堕落的开始。化身为邪神的谢伊因最后被真理之神歌若肯劈成两段,他的肉体在火焰中被焚烧了九天九夜,而灵魂则被天界永远地放逐。但是,谢伊因的肉体最后化为两块魔石――恐惧之石和苦痛之石,就像他对天父所说的那样:他要将苦痛和恐惧永远留在人间!
而眼前的这块黑水晶,不就是神的残骸,人类恶梦的根由――恐惧之石吗?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邪恶的仪式究竟为何而设立,又是起到怎样恶毒的作用呢?
“我是不是猜错了,我们看到的这块水晶真的是……”拿慕鲁迟迟不肯说出自己的判断,似乎缺乏足够的信心,但是实际上拿慕鲁的阅历早已给出了答案。他迟疑不定地想隐瞒这个事实,只是不愿相信教皇已经掌握了混乱支配神的遗骸,并且藉由眼前的这个邪恶仪式获取了无穷的力量,而阿洛尔必将因此陷入不可能得胜的苦战之中。
“这是恐惧之石,千真万确。”宾布的话无情地击碎了拿慕鲁那脆弱的幻想。
要知道事实永远不容否定。
“果然……”拿慕鲁下意识地揪揪胡子,右眼中的光芒略微黯淡下去,似乎和它左面的橡胶邻居变成了同一种制品。
“那么下面那颗心脏是谁的?还在跳动……它在为谁供血?”
宾布望着那颗已经离开了身体的心,恐惧之石那六棱形的尖端正对着它,似乎随时会掉下来将它刺穿,然而正是恐惧之石维持着它的生命,让心脏有节奏地跳动,不停地将血液从内部挤出,使容纳它的金杯里面盛满了血。虽然金杯很浅,深度只能容下半颗心脏,然而血液却永远不会从杯沿溢出――每当血液上升到杯沿的高度,便会突然落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怪物蹲在金杯旁边,正在用嘴巴贪婪地啜饮着生命的红色。
宾布捂住胸口,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动,他为了远离恐惧之石而向后退开一步。
人们害怕他们不能理解的知识和事物,比如巫术、魔法、鬼魂,他们也害怕必然发生的事情,像是死亡、掩埋、腐烂。
宾布却不是这样,他远离恐惧之石,只是因为他太了解这个苦难的源泉。
“这颗心脏的主人是肯赛思,他用谢伊因的心代替了自己的心!”宾布以不容旁人置疑的口气大声宣布。
“这个年轻人说的一点不错!”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虽然四周亡灵们的哭喊仍然继续,但是这个声音却以不受干扰的清晰直达拿慕鲁和宾布的耳鼓。拿慕鲁稍后意识到对方在使用心灵语言和自己交流。
“不,冒险者们,不要试图在这座坟墓中找到我的位置。”陌生的声音继续讲到,“我的肉体早已腐烂,肯赛思把它当做了献给暗黑神的祭品。就像你们所看到的那样,这些被紧缚在石壁上的可怜人生前都是一些有实力的强者,无一例外,但是他们现在只能像蚂蚁的过冬食物一样被贮藏起来,变成恐惧之石还有肯赛思那颗毫无怜悯的心脏的肥料。”
“那么如果我们摧毁恐惧之石,肯赛思会因此而死吗?”拿慕鲁向那个仍然保有理智的亡魂发问。
“是的,而且亡灵们也可以获得自由。”亡魂给了拿慕鲁肯定的答复,然而随后他又紧接着说道:“但是以人力摧毁神的躯体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真是一个威力无比的词汇,有了它,许多坏事可以变成好事,许多好事也可以变成坏事。
非常不幸的是,它在这里发挥的作用无疑属于后一种。
这时,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征兆,亡魂带着些许遗憾对拿慕鲁和宾布讲道:“冒险者们,我知道你们在与难以想像的邪恶对抗――我本该多留一些时间助你们一臂之力,但是死神哈比露贝已经在前来的路上,她将带领我前往死者的国度。也许因为我生前是一个虔诚的牧师的关系吧,我将离开这受诅咒之地,没有和其他不幸的灵魂一样遭受被囚禁的命运。临别之际我要提醒你们:谢伊因或许非常强大,但是这并不代表没有其它力量可以与之抗衡,生命女神柯由卡将我的灵魂从他手中拯救出来就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例子。如果你们能够借助神力切断恐惧之石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亡灵没有来得及把他的话说完,死神已经带领着这颗牧师的灵魂无声地远去,哈比露贝的脚步从来不会因凡人的意愿而稍作停留。
“祝你好运,善良的牧师。”拿慕鲁开始思索亡灵最后的那段话,沉吟片刻后他俯身在恐惧之石近前,对宾布说道:“退后一些,我照他的话试一试。”
“隔绝恐惧之石?可是你用什么方法?”宾布反问,“你有神力吗?”
“没有。”拿慕鲁摇摇头,“可是我觉得这个方法值得一试――你听说过图灵阿卡这个名字没有?”
“图灵阿卡・派旺・阿比阿克斯?红沙漠三百年前的主宰者?一个被自己的臣民放逐的暴君?”
“没错,就是他,那个自称‘荒芜之地的不朽之王’的人,他权顷一时,但是被放逐之后在太阳的暴晒下活活渴死,没有一个人肯为他收尸。”拿慕鲁对宾布耸耸肩:“是我在三百年后一时好心埋葬了他的遗骨。”
“所以图灵阿卡的灵魂答应为你效命?”宾布猜测后来发生的事情。
“你猜得没错,”拿慕鲁伸出两只手比了一个古怪的姿势指向恐惧之石,“图灵阿卡在封闭咒语方面有很高的造诣,甚至发展出了一个图灵阿卡学派――我想他也许可以帮得上忙。”说完拿慕鲁便准备召唤这个三百年前的灵魂。
宾布看看全身贯注的拿慕鲁,对他这种意外的能力感到十新鲜,他忍不住又说笑道:“头儿,你可真划算,随便埋一个人就可以换来一种了不得的能力,下次只要见到暴毙荒野的死尸――即使是还剩一口气的人我也一定要马上埋了他!”
听宾布这么说,拿慕鲁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看了宾布一眼,笑笑:“也许眼前你就有一个这样的机会。”
“怎么,你没把握?”宾布立刻理解了拿慕鲁话中的意思,他伸出一只手阻止拿慕鲁继续召唤图灵阿卡,责备鲁莽的老冒险家说:“没有把握就不要乱试!恐惧之石一旦发现你的意图就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你!”
“不,我有把握召唤出图灵阿卡,不要为我担心。至于图灵阿卡是否可以封印恐惧之石,就不在我的掌握之内了,如果要担心,就替他担心好了。”拿慕鲁拨开宾布挡在自己面前的手,继续召唤的仪式。
“这还不是一样!图灵阿卡的失败就是你的失败!快给我停手!”
拿慕鲁突然狠狠地瞪了宾布一眼,宾布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你有别的办法吗?”拿慕鲁问。
“没有……”虽然不甘心,宾布也只能承认他们别无选择。
“阿洛尔正陷入苦战,现在只有封印恐惧之石才能削弱肯赛思的力量,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帮圣武士做到的事情――总之我已经决定要这样做了!你不要打搅我,在一边儿好好看着,如果觉得无聊就为我祈祷吧。”拿慕鲁严厉地说完以上这些话,然后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召唤仪式上面,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让图灵阿卡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决不能便宜了这个暴君。
宾布只好照拿慕鲁说的那样做。
宾布自己顾及拿慕鲁的安危才冒险接近恐惧之石,而拿慕鲁现在又为了帮助阿洛尔而使用从未用过的咒语,这些行为固然愚蠢,但是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
想来真的有些可笑,现在拿慕鲁的命运,阿洛尔的命运,自己的命运和法缔尔的命运竟然系于一个三百年前的暴君。世界面临危机,活着的人无力去拯救它,反过来要依靠死去的人,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哭笑不得吗?多想无益,如今宾布唯有祈祷图灵阿卡这个昏聩的帝王在花天酒地之后没有把他的封闭咒语一块儿带到醉乡里去。
拿慕鲁的召唤咒语进入了最后阶段。
“……假使你仍然自认是位帝王,那么图灵阿卡・派旺・阿比阿克斯,请遵守你的诺言,从三条冥河的发源地出发,通过悬挂在半空的灵魂之窗――月亮,来到需要你的地方,将你的右手覆上我的右手,聆听我的愿望:谢伊因的身体现在化为了恐惧之石,我命令你切断它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将这块魔石打入宇宙的深层,直到世界末日才能够获得解放!”
伴随着咒语的结束,墓穴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小块的岩石纷纷落下,拿慕鲁和宾布被洒了满头满脸的灰。
“该死,这下真的要塌了,图灵阿卡就这么报答你的恩惠吗?我打赌他在冥河那一边也时常烂醉如泥!”宾布狠狠地骂道,并且用身体护住拿慕鲁,希望在墓穴崩坏的那一刻能多替老冒险家挡下几块石头。
拿慕鲁虽然不像宾布那样气急败坏,但显然也对图灵阿卡信心不足,他死死盯住恐惧之石,想看到图灵阿卡的法术产生的变化,然而恐惧之石在这个空间呆得很舒服,完全没有消失的打算。
“妈的!”拿慕鲁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图灵阿卡,你这个无能的骗子!如果你不是懦夫就把我们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呜……唔!”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这时响了起来,虽然拿慕鲁认为这个声音很可能就是喝醉了酒的图灵阿卡,但是宾布却在恐惧之石后面发现了这个声音真正的主人。
这是一个卫兵打扮的人,他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嘴里塞了一个布团,横躺在地面上,看他惊恐万状和迷惑不解的眼神,可以判断出他并不是在清醒的时候被扔进墓室的,而且必定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由于这里的光线过于昏暗,再加上刚才把注意力全放在恐惧之石上面,拿慕鲁和宾布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人。
宾布上前摘掉士兵嘴里的布团,问他:“你是谁?为什么会被捆在这儿?”
“我……”士兵缓了一口气,随后开始歇斯底里地移动五官,对天花板上的恐怖景象不敢直视,他扭过头去,声音颤抖着告诉拿慕鲁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太可怕了……啊!不要过来!……你们是谁?你们……不会是歌若肯的侍灵吧?不要惩罚我!我干的一切都是被逼的!索斯朗和教皇逼我干的……”
“歌若肯的侍灵?”拿慕鲁蹲在地上,看着士兵大汗淋漓的样子,说:“难道我的样子像[惩罚者]赛隐,而他的样子像[勇气之神]撒克丽尔?你搞错了,着急忏悔的士兵,我们可不是半神。不过你现在处境不妙倒是事实,你最好告诉我们除了大门,从哪个地方还可以出去。”
墓室里又是一阵动荡,于是宾布也蹲在士兵跟前,背着光线把自己的一张脸弄得比干尸更可怕,他阴森森地威胁:“快说!这里的死人已经告诉我们一切! 假如你胆敢欺骗我们的话……”
士兵的精神早已接近崩溃,被宾布一吓,立刻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由此拿慕鲁和宾布得知在墓室的东南角还有一处秘密出口。 情况危急,两个人马上向出口跑去,一刻都不敢耽误,这时被捆在地上的士兵着了急,他大声恳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扔下我不管!在这里我会被吓死的!”
宾布愣了一下,他急速折返回来,挠着后脑勺对士兵说:“说得也是……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大声嚷嚷喊救命确实不合适……”
看到宾布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自己,士兵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点头。
然而,宾布却把扔在地上的那团破布捡起来,重新塞回这个士兵的嘴巴里面,对他摆手说再见:“这下……你就用不着喊救命了。”
第二十四章 苦难之窟
――
号称游历过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拥有所有老鼠洞的施工图纸的大旅行家拿慕鲁如今也遇上了麻烦。地牢的结构错综复杂,一条条甬道排列得密如蛛网,不知道通向何方,拿慕鲁得借助感觉空气流动的方法才能够不迷失方向。
“真是个浩大的工程……这座监狱的结构简直像一只地下蜂巢!我打赌就算是矮人的手艺也不会比这更惊人,人类的创造力真是不可思议……”拿慕鲁赞叹道。
“感谢人类这非凡的创造力,我们现在彻底迷路了!”宾布忿忿地说。从下到地牢开始他就很不满意,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在出来的路上作下记号。而且这么快他就要为自己的粗心付出代价,而且还是带利息的。
对于宾布当时能够顺利地带着珍妮芙逃出地牢,拿慕鲁一直认为这是个奇迹:即使没有卫兵的阻拦,迷宫般的地牢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如果不是像阿洛尔那样有神灵在指引的话,那就只能解释为宾布的运气实在太好。
只有宾布自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当他循着声音解救出珍妮芙后,如何找到出口的问题着实让他踌躇了一阵子,直到地牢深处传来一声长啸。这非人间的声音立刻就让珍妮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宾布的反应更是出人意料地大。
他的胸中感到一阵剧痛,彷佛心肺都纠结到一起,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牵引着,正强迫他的身体违抗他的意志,迫使他走回一个完全相反的地方去。宾布当然不会答应,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咬咬牙就能摆脱这力量的干扰,但是他错了。
这是神的力量。
难道无论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大,在神的面前都是弱小和不堪一击的吗?
有一阵子宾布几乎在这强大的力量面前缴械投降,任凭看不见的丝线捆缚住自己的手脚,将他带往黑暗的最底层。
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他。在这罪恶殿堂之中,黑暗深处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声音在召唤宾布!
为了和这种召唤对抗,宾布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不得不竭尽全力,他的动作生硬,就像一只不甘心被人永远操纵的木偶,无言地看着命运的丝线,试图挣脱它,割断它,因为只有这样木偶才能跳属于自己的舞蹈,唱属于自己的歌。
可是这只木偶是否知道,这些丝线便是它的生命,当这牵引被挣断的时候,它的生命也会同时走到尽头。
此时的宾布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下场:一只断线的木偶,被丢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灰尘覆盖,默默承受孤独的折磨与命运的嘲弄――谁让它为了可笑的自由而挣断赋予自己生命的丝线呢?
然而宾布毕竟不是木偶。
当他的坚持到达极限,意志即将崩溃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帮了他,或者说,嘲笑了他。
“你居然还不愤怒?”这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一在宾布的脑海里出现,就带着极大的愤慨质问道,似乎它出现的目的不是为了拯救宾布,而是为了羞辱他一般。
“太不够看了,宾布,现在的你就像一条濒死的狗。”
“连我都为你感到耻辱。”
珍妮芙诧异地发现刚刚还在快速行进的宾布将脚步停了下来,而且无论珍妮芙怎样催促,他都不肯再向前迈一步。宾布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进入了冥想状态的修道士,超脱尘世,静得连呼吸也感觉不到。
命运的丝线仍然拉扯着宾布,但已经不是那么强烈了。
“累了吧?如果厌倦了的话就把身体交给我,我会让我们摆脱这该死的束缚。”
“对方只不过是个神而已……”
“仅仅是个神!”宾布在心中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他猛然了解到与自己说话的人目的何在,并且,因此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果然是你……没想到你仍然存在。”宾布无奈地叹息道,一想到这个被自己埋葬了多年的声音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复苏过来,宾布不由得感到了强烈的挫折感和莫名的恐惧。
“我当然存在!宾布,不存在的是你!你从未真正存在!”神秘的声音叫道,宾布吃惊地注意到这句话不仅传进了自己的大脑,同时也从自己的嘴里被大声喊出来。
珍妮芙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具躯壳已经不再属于她所认识的那个宾布。
宾布被取代了。
这具更换了主人的身躯并没有因此凝滞下来,相反的,他开始飞快地动作,几步就把珍妮芙甩在了后面。步伐非常平稳、轻松,但是若仅仅从动作上去判断,你会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宾布:宾布走路的时候,给人感觉轻飘飘的,而这个人的每一步都恨不得将大地踏出个窟窿;宾布的双手常常是五指张开,放在身侧随着步伐摆动,而这个人则双拳一直紧握,似乎要从手心里面攥出血来;最大的不同――无论宾布的表情是什么,他蓝色的眼瞳内部一直弥漫着淡淡的雾,就像是蓝天上的淡淡白云,捉摸不定,然而现在的这个人,两只红色的眼瞳内完全都是愤怒!
那愤怒后面,也许还有憎恨和诅咒在徘徊,游猎,伴随它们的是残忍、嗜血以及无法压制的杀戮之心,这让人恐惧得窒息的一切混合起来,竟成了冷漠与蔑视!
……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是的,这个人步履沉稳地向前,再向前,珍妮芙在他的带领下也开始行进,并没有因为宾布的动作与以往截然不同而感到过分惊奇,也许她认为这只不过是宾布的又一个鬼把戏,戏弄人的玩意儿。
难熬的一段沉默,终于,珍妮芙感到了空气的流动。
“风!好啊,我们找到出口了!”珍妮芙怀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呼吸着通往自由的空气,起劲儿地冲宾布的后脊梁重重拍了一下。
脚步立刻停下,宾布,或者说宾布的身体,缓缓地回过头,他的眼神可怕得足以让任何猛兽退缩。珍妮芙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呆了一呆,那一瞬间她竟然想逃回到地牢深处,但她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让自己相信宾布只是在吓唬人,只要一会儿,当宾布从被戏弄对象的惊恐表情上获得满足后,他就一定会捂住肚子大笑。宾布那张脸只要笑出来,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害怕。
假如那张脸永远不再微笑呢?
但笑容还是出人意料地早早出现在宾布脸上,然而这却绝非珍妮芙所期望的笑。
那轻蔑上挑的嘴角似乎在向世人宣告:如果你们能够保住性命,那也是由于我的恩赐,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将你们全部毁掉!
“不要这样,宾布,我们快到出口了,别再开玩笑,我们就要出去了!”珍妮芙向前小跑了一段,不只是为了催促宾布,也是不想再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和那双可怕的眼睛对视。
“是啊,我们快出去了,他却进来了……”
被取代的宾布无可奈何地想到,他以为这会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想法,他就要这样睡下去,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陷入永无止境的甜美睡眠之中,回到被创造之前。
“也许他说的对,我累了……”
然而当踏出地牢,看到夜空之上闪耀着的群星,重回光明的怀抱之后,宾布发现身体又是自己的了,那个可怕入侵者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是宾布心里清楚:“他”复活了。
“迷路了,迷路了,迷路了!”现在的宾布不停地抱怨道,他在漆黑的甬道里挥舞着拳头。
“还没那么糟糕。”拿慕鲁打断宾布的牢骚,并且把他往自己跟前叫了叫,问:“你能不能大声喊一嗓子?”
“干什么?”宾布不解其意,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别问为什么,我叫你喊你就喊,随便喊一句什么话都行,总之要大声地喊,别像没吃饭一样。要不是因为我在上头被夜风吹坏了嗓子,这活儿我就自己干了。”说完,拿慕鲁摆摆手,催促宾布快一点,虽然在一片漆黑中大家什么都看不到。
“我确实没吃饭嘛。”宾布小声嘟囔着,然后往肺内吸了一大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我――是――天――才!”
地牢深处传来阵阵回声:“我――是――天――才!我――是――天――才!我――是――天――才!”
“原来有回声啊!”宾布揉揉脸,后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喊‘你是天才’了,那样的话,我恭维一句,就可以听别人恭维我三句。哪像现在这样,我只自夸了一句,对面那个恬不知耻的家伙竟然自夸了三句。”
拿慕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觉得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摆脱宾布的疯话了。即使如此,他仍能在回声传来的时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尽管回声的内容让他皱了好几次眉头。
经过短时间的判断,拿慕鲁伸手向前方一指,说:“走这边!”随后他想起来四周一片黑暗,宾布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动作,于是他向前跨出一步,咽下一口唾沫湿润嗓子后小声说道:“跟我来。”
“遵命,头儿!”宾布欢快地答应,紧随着拿慕鲁的脚步。他又想起了初次与拿慕鲁见面时的情景,不知为什么,从那一面开始,宾布就非常希望能在拿慕鲁手下为他做点什么。这一声“头儿”,虽然喊出的时候用的不是非常尊敬的口气,却完全是真心实意的。或者,这世界上有些人能让你完全不计报酬地甘心为他工作,即使他老迈、虚弱,行将就木,而你对他的尊敬却与日俱增,也许能形容这种感觉的,就只有兄长和父亲。
“你能通过回声来判断哪条是死路,哪条是活路吗?”宾布并不是能够完全理解个中的奥妙,他用手指戳戳拿慕鲁的后背,提出一个疑问:“你经常用这种方法吗?如果敌人听到……”
可是宾布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从他们的右侧就袭来了一道劲风,危险来临了!宾布一边在口中咒骂着“大乌鸦……”,一边侧身护住拿慕鲁,喝道:“不管你是谁,立即退后,否则――”
“咚!”来人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宾布的小腹上,借势把宾布从肩头扛过头顶,让他重重地摔了仰面朝天。宾布突然觉得对方的攻击手段似曾相识,就好像阿洛尔当日在伐木小屋前对自己的使用过的那样。
“该死!凡是从拉何尔出来的家伙都会这一套吗?”宾布来不及多想,就听到拿慕鲁挣扎了几下就被对方制伏了,可见这个敌人一拳打倒宾布并非偶然。
“可怜的拿慕鲁,如果五圣兽在他身边,凭谁也别想靠近他。”宾布这样想着,准备从地上跃起来,这时偷袭者已经胁持着拿慕鲁跑出一段距离了。拿慕鲁奋力反抗,试图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嘴边儿,好吹出口哨召唤铁苍鹰托盖尔,但是立即就有一块冰冷的金属贴在了他的咽喉上――显然对方并不希望见到一只二十尺宽的大鸟出现在自己身后。
制伏拿慕鲁后,偷袭者便开始在甬道里狂奔,而宾布则穷追不舍。有好几次宾布差一点追上,但是都被对方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四周黑暗的掩护拐入了岔道,让宾布浪费了许多时间。宾布也想过使用魔法,但是对方正背对着自己,[太阳闪光]应该完全起不到作用,使用[风镰]的话又有可能误伤拿慕鲁。
宾布恼恨地盯着一团漆黑中的敌人,不知道他要把拿慕带到哪里去。突然,对方又一个急转弯拐入了岔道,宾布连忙跟了进去,可是敌人的脚步声忽然完全消失了。
慢慢的,宾布摸到了前方关闭的铁门,铁门并不是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两扇门板之间的缝隙说明刚刚有人通过这里。宾布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闪身进去。
大门后面是一段通向低处的阶梯,然后又是一扇门,又是一段阶梯,最后出现在宾布眼前的是一道工艺讲究、白银装饰的大铜门。
宾布在这层大门的后面找到了拿慕鲁。
偷袭者不见了,拿慕鲁一个人站在这间屋子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墙,似乎被什么东西深深吸引。
“没受伤吗,头儿?袭击我们的人呢?”
“嘘――”拿慕鲁摇摇头示意宾布噤声,他的两只手分别指着面前和脚下,提醒宾布他们正处于何种生物的包围之中。
蛇、癞蛤蟆、老鼠和蝙蝠!满屋子都是!土灰色的吸血蝙蝠晕头转向地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乱撞,飞行的轨迹滑稽而混乱,就像是刚刚吸了一个醉鬼的血,有好几只蝙蝠甚至撞在了拿慕鲁和宾布的身上。数不清的蛇盘住他们的腿,但并不袭击他们,好像忘记了自己拥有致命的毒牙。不仅如此,这些没有脚的爬虫竟然可以同老鼠和癞蛤蟆和睦相处。从宾布的位置看去,这支壮观的队伍正锲而不舍地向前爬行,跳跃,只见地上拥挤不堪,你踩我踏,像是老鼠坐到癞蛤蟆背上,而癞蛤蟆同时又坐到毒蛇背上这样的事件时有发生,不由得让宾布想起一个词儿“扶老携幼”。
这些恶心的爬虫类似乎对前方的墙特别感兴趣。
那堵可怜的墙被成百上千只蝙蝠所覆盖,另外还有成堆成串儿的老鼠和癞蛤蟆拜倒在它的脚下,蛇类扭动着腰肢,不断地用那三角形的头向墙壁上猛击,旁边因此而死的同类尸体并不能改变它们的决心。
“呱呱”,“嘶嘶”,“吱吱”,发狂的爬虫用各自的音色装饰着这个混乱不堪的场面。
它们疯了!
在费了好大力气来适应屋内的污浊空气之后,拿慕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一番面前的“蝙蝠墙”,得出一个结论:“那面墙的中间有一道门。”
宾布顺着拿慕鲁的指引去看,发现确实有一扇小门镶嵌在石壁中央,只不过它早已被蝙蝠们用皮翅和粪便掩埋起来了。
“它们想到门的那一边去吗?”宾布问。
“我想是这样。”拿慕鲁回答,然后皱着眉头抽出脚,在蛇鼠成群的地面上向前迈了一步,并且祈祷自己的下一步不要像这次一样踩到这么多的癞蛤蟆。
“我要试着把门打开。”拿慕鲁的胡子微微上翘,冒险家的血液又开始在他的体内燃烧。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头儿?”宾布可不想知道让这些动物疯狂的原因是什么,他咧咧嘴反对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冒险打开这道门可不是我现在的想法,说不定会有一个浑身长满鳞片的大家伙冲出来呢!再说我也不认为你会和这些老鼠癞蛤蟆有着相同的爱好,是不是?”
“我是认真的,宾布。也许那个把我胁持到这里来的人想告诉我们什么。”拿慕鲁把一条缠在自己假腿上的红蝮蛇小心地取下,又向对面的门走近了一步,这时他当真有点希望自己的另一只脚也是假的。“说真的,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这些烂东西滚开?它们害得我动作僵硬,尤其是癞蛤蟆,我想我对它那一身疙瘩过敏。”
“好吧好吧,”宾布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干的话……”
说完这句话,宾布立刻对自己一口答应拿慕鲁的要求感到奇怪,因为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却将前面那句话脱口而出,而且语气中显得把握十足。
“是谁答应了拿慕鲁?”宾布吃惊地问自己。
宾布的身体用行动来回答他的疑问。
宾布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湿了自己的食指尖,抬起手臂指向天花板。
“我命令你,莫那尼――”
“莫那尼?那不是闪电蛇的名字吗?”拿慕鲁吃惊地把目光投向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宾布,他从不知道宾布能够召唤五圣兽中的闪电蛇莫那尼,至少宾布从未跟他提起。
这不能怪宾布,因为宾布早已忘却了这种力量。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从宾布指尖内射出一道桔黄色的闪电,这道闪电急速地向四外扩张,射出无数锋利的剑,这些闪电的刀刃立刻将屋内的所有生物致之于死地,只有拿慕鲁和宾布免于被烧焦的命运。
原来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蝙蝠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在拿慕鲁和宾布头上,大嘴巴的歌唱家再也不能合拢自己的嘴巴,舌头分叉的掠食者像一根麻绳一样瘫软在地,连大陆上最不容易灭绝的生命也陷入了死之沉眠。
这就是闪电蛇莫那尼在途经的空间印下的足迹。
拿慕鲁虽然和全部五圣兽都签有契约,但唯独没有召唤过闪电蛇莫那尼,除了认为莫那尼的力量过于霸道,难以操纵之外,还因为召唤莫那尼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即使是其它的四圣兽,现在的拿慕鲁也不是全部有把握召唤出来,毕竟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冒险家)。
“你居然可以……”拿慕鲁的这句话说了一半就不往下说了,接下来拿慕鲁会有好长时间记不起宾布召唤莫那尼这件事,因为他的眼睛现在只能看见面前那道已经显现出来的门,即使那上面残留着的蝙蝠粪便和血迹已经让人无法分辨其本来的颜色,拿慕鲁仍然觉得那道门是一个诱人的目标。
对于探宝者来说,最兴奋的一刻莫过于发现了一道试图阻止人们了解其身后秘密的门,而自己将要打开它的时候。拿慕鲁一直认为这道门本身比其后的秘密还要让人着迷。如果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神秘的门,那么无论如何拿慕鲁都要去试着打开它,除非他事先知道门后站的是自己健康强壮的夫人。
这道门可能上了锁,也许还有机关,但是拿慕鲁不在乎,如果要在大陆上举办一次开锁比赛的话,相信即使是巴马丁的盗贼工会也要甘拜下风――谁也没有像拿慕鲁那样开过如此多的不同时代的锁。
但是这道门却没有锁,拿慕鲁只是轻轻一推,它便开了。
刺人肌肤的寒气涌了出来,倒是和远古的墓穴有些相似,寒雾刚刚散尽,拿慕鲁便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没有发现此时宾布赤红色的眼瞳渐渐熄灭,恢复成浅蓝的颜色。
宾布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没有马上跟随拿慕鲁进入那道神秘的门。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走入那道门。
现在宾布可以清楚地感知那扇打开了一半的门正在向外界释放着什么,贪婪、欺诈、怯懦、嫉妒、懒惰、无度、傲慢,人类的七个死敌在门后激烈地交战,能够挑起它们之间的争斗,并且在这极端的无序之中支配它们的,会是谁?
只有混乱支配神!
谢伊因!
谢伊因就在这扇门后面。
就在刚才,宾布再次听到了那个曾经在地牢里控制自己的身体、如钢铁般冰冷沉重的声音,是“他”召唤出闪电蛇清除了通向那道门的最后障碍。似乎让宾布不断地接近罪恶之源,就是这个可怕的思想的最终目的。
踏入那道门,是不是就踏入了对方所选择的战场?从此处处受人摆布?
但是宾布必须踏入那道门。
只因为拿慕鲁已经在门的那一边。
宾布笑了笑,无一丝留恋地踏过了罪恶之门的门槛。
在罪恶的彼端,拿慕鲁正震撼于此间的恐怖,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出来。
这里果然是一间墓室。
墓室使用青色的砖石堆砌,而整个结构是半球形的,面积和形状都类似古代的竞技场。头顶上有一盏魔法灯散发着惨绿色的光芒,虽然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已经足够让人看清墓室里的陈设。然而拿慕鲁敢打赌没有任何人会对其中的陈设感兴趣。
简直是人间地狱。
在墓室的球形墙壁上,悬挂着数以万计的尸体!这些尸体并不是被绳索吊在半空,而是像蜂巢中的幼虫一样,紧紧地贴满墙壁,而且大部分是风干的木乃伊!这些尸体直立地紧靠在墙壁上,有些身上裹满了蛛网和裹尸布,两手交叉在身前,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有些已经变成了骷髅,空洞的眼眶内有金甲虫爬进爬出,森白的骨架已经被碎布片和灰尘覆盖,几乎要与墙壁融为一体;再有就是一些看上去刚死不久的人,他们紧闭的双眼和凹陷的两腮触目惊心,无力合拢的干瘪的嘴似乎在无声地控诉,想要告诉人们他们生前所遭受的惨无人道的折磨,并且诅咒造成他们可悲命运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坟墓。”拿慕鲁咽了一口唾沫,目光在尸体的脸上飞速地掠过,试图从他们的面容上得到一些线索。而站在拿慕鲁身后的宾布皱着眉头抓紧胸口,似乎坟墓里的气氛使他很难捱。
突然间拿慕鲁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有一具尸体在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背,拿慕鲁凭直觉转过身去,竟然发现尸体中间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天父!这个人是露比斯的波沃脱・德比司!西慕雅山下最有智慧的法师!前几年他神秘失踪,我以为他到异位面旅行去了,没想到他竟然死在这里!”
波沃脱・德比司的尸体悬挂在离地面不远的高度,头部无力地低垂,身上穿着的灰色法师袍已经破烂不堪,宽大的袖子里面晃荡着两只枯竹般的手,整个人瘦得像一具骷髅,象征秩序的蓝色戒指挂在右手食指的骨节上,随时有可能滑脱。
“真不敢相信……”拿慕鲁叹息着向他走过去,想要为这个曾经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做点什么,好让他那饱受折磨的灵魂早日得到安息。
然而在距离波沃脱还有两步远的时候,耳鼓中突然闯入一声可怖的尖叫,这具风干已久的尸体事先毫无征兆地抬起脑袋,从披散的灰白头发后面闪出一双失去了焦点的眼球,波沃脱直勾勾地盯着拿慕鲁,并且猛地伸出两只挂满蛛网的手向老冒险家抓去!
第二十三章 苦痛
――
地面逐渐开始向下倾斜,光线随之变暗。阿洛尔穿透重重黑暗,继续向前方探索。
眼前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黑暗之中,仿佛有许多怪物在低声呓语,有无数的邪恶精灵潜伏着,恶笑着,随时准备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
在圣武士面前出现了一张狰狞的魔鬼的脸!
阿洛尔已经杀了它。
宾布的忧虑在这里显得并不十分必要,圣武士在面对邪恶生物,尤其是魔鬼的时候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
阿洛尔打开[神圣领域],将神圣之光笼罩在自己周围。向他扑过来的魔怪刚一接触神圣之光,就被撕扯成碎片,血肉全化成毒水,只余下一副森白的骨架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起阵阵腥臭。
阿洛尔持剑前行。
一个体型稍大的魔鬼并没有被[神圣领域]完全打垮,它跳起来向圣武士扑去,钢锥一样的利爪带起劲风。
阿洛尔大吼一声将它劈作两段,魔鬼的攻击仅仅令阿洛尔额上的那束银丝被微微吹动了一下。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拉何尔城内一片混乱,守城卫兵们全被休普的幻影吸引过去。即使他们醒悟过来,也无法来到地牢深处。肯赛思,没有人会来救你。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牢的存在。
一道大铁门出现在视线中。
没有上锁,黑漆漆的一道铁门。
阿洛尔在铁门前停住了脚步。
“我的兄弟,埃弗拉,肖森,基瑞斯,费劳恩,福克法,还有柏西巴恩,队长……我们回来了!”
没等阿洛尔抬手,铁门便自己向两边打开,门轴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当厚重的一层尘土落定后,阿洛尔看到了地牢的最后一个房间。
与巨大的铁门不相称,铁门后面只有非常狭窄的空间,比书房大不了多少,也许就是一间书房。扯满蜘蛛网的檀木书架上堆放着许多古书,书籍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在房间正中,有一把木质靠椅背对大门,一个老人坐在上面。他面前的方桌上默默地燃烧着一豆烛光。
“你……回来了?”肯赛思坐在椅子上面,静静地问。他苍老的声音中充满脱离尘世的感觉,冷静得出奇。
阿洛尔持剑站得笔直,他迎着肯赛思的语锋重重答了一句:“是!”
良久,肯赛思把手肘支在桌案上,枯干的十指搭在一块儿,闭上眼睛:“你有信心打败我?”
阿洛尔不回答,阿洛尔的剑就是回答,他的剑已砍下!
十年的愤怒,十年的憎恨,十年的力量,都将在这一刻得到解放。
然而在距离肯赛思头顶只有三寸半的地方,这把剑却劈不下去了。
肯赛思的身体周围被一层黑色的半透明壁垒保护着,像铜墙铁壁般阻挡了阿洛尔的攻击。
肯赛思干笑着,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从手边的一摞古书里抽一本出来放在膝头,随意翻动起来。
“黑魔法[黑刚障幕]。怎么样,阿洛尔,是否可以同歌若肯的神术匹敌?”
阿洛尔无法回答。
珍妮芙坐在黑牢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并不知道自己所受到的待遇比宾布好得多:她不必带镣铐,而且每天还有人准时送饭――看来弱小在某些时候也能得到实惠。尽管如此,她还是诅咒这里以及把她关到这里来的所有人。
尤其糟糕的是,刚才她不小心踩在一只软绵绵的小耗子身上,吓得她大叫起来,连忙躲到囚室的另一角,然后便坐着不敢再动。
“不会还有蟑螂吧?”珍妮芙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担心地想。但越是担心,越是胡思乱想,现在,珍妮芙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宾布讲过的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自从宾布由某次闲聊中得知珍妮芙最大的死敌是蟑螂和老鼠之后,他就故意对珍妮芙讲一些关于这两个死敌的故事。宾布描述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一间客店,那个客店老板不讲卫生,厨房里弄得满地满墙满天花板都是密密麻麻的蟑螂站在上面,一脚踩下去啪唧啪唧的。还有,宾布讲起在荒岛上吃老鼠的经历,他告诉珍妮芙老鼠的毛皮非常光滑,抚摸起来就像丝绸一样……
珍妮芙用力甩甩头发,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急促,不像是来送饭的卫兵。
“终于有人来救我啦!”珍妮芙心里想到,她一下子从脚下的干草堆上弹起来冲到门边。
门的那一边传来一阵细小的金属碰撞声,不一会挂在门上大锁头“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门被打开了。
“是你?”珍妮芙看到走进来的是和自己一起被抓的宾布,除了感到惊讶外,说话的语气中还夹着一丝失望。
宾布绷紧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他发现珍妮芙完好如初,比关进来之前还要精神,就已经猜到自己听到的那声尖叫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姐,非常遗憾是我……你好像不满意对不对,那么要不要我再把你锁在这儿,然后去通知切列维来救你呀?”
珍妮芙立刻就不出声了,她庆幸地牢里的光线很暗。
“到地面上去,快!”宾布打了一个手势,命令道,随后他眯起两只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我还有事情要你帮我办。”
阿洛尔没有放开手中的剑。他试图击溃黑魔法的屏障,但似乎仅仅是白费力气。
“愤怒吗?”肯赛思微微侧过脸,打量浑身筋肉紧绷的阿洛尔,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那架式分明是一只猎鹰在询问自己爪下的野兔。不等阿洛尔回答,他又接着说下去:“愤怒救不了你,阿洛尔。如今在我的力量面前你只能选择死亡或服从。想想吧,圣武士的生涯为你带来了什么好处?战斗,再战斗,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完成素不相识的人的请求,有趣吗?”
阿洛尔的剑在[黑刚障幕]上滑动,发出类似玻璃相互摩擦的“吱吱”声,让牙龈感觉发痒。
“你认为自己在拯救世界,可世界值得拯救吗?”
“世界上充满了丑恶、欺诈,阴谋和陷阱。人类不相互信任,其他种族战争不断……无论是在世界尽头还是心灵深处,罪恶无所不在。你代表歌若肯在人间惩罚罪人,可你认为自己又是完全无罪吗?”
“不,”圣武士答道,“我也有罪,所以我为真理战斗,以此来赎清我的罪――像你这种对罪恶毫无悔改之心的人才应受到神罚!”
肯赛思叹了口气。
“十年时间没有改变你,看来你始终会这么愚蠢。”
“你没说错。”阿洛尔再一次把剑举过头顶,在砍下去的同时他喊道:“像一个歌若肯的圣武士那样愚蠢!”
可是剑依然被抗拒在黑暗的屏障之外。
“欲望有什么不好吗?”肯赛思问,“欲望之河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管里,你为什么独独要去回避?到我这边来……我会让你知道过去的你是多么荒谬!你会发现自己虚掷了二十年的光阴!这世界上有上百万种快乐等着我们去享受,为什么不呢?我们强大,难道不应该拥有比别人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吗?如果力量无法带给我们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我们为什么要追求它!听着,放弃对正义的无谓追求吧,正义除了束缚你享乐之外毫无用处!不要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要知道世界本是你自己的!”
“你该下地狱,肯赛思!创造我们的天父和指引我们的歌若肯都不会放过你!”阿洛尔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剑往下压,同时默念真理之神的名字,请求他赐与自己更多的力量。
“住嘴,阿洛尔!如果你为正义服务的原因是害怕下地狱,那我可以告诉你:通过黑暗仪式可以掌握不死的方法!我们不要天国的永生,我们就在这尘世上永远活下去,永远做统治者和支配者,任意向弱者索取你要的一切,永远!”
“人们向神祈祷力量的时候,希望得到的其实不就是这个吗?”
“你错了,肯赛思!”阿洛尔的剑由于承受了莫大的压力而略微弯曲,阿洛尔嘶喊着叫出来:“圣武士向歌若肯祈祷说:让我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去减少人世间的伤痛!”
[黑刚障幕]被击碎了,碎成千片万片,分崩离析的黑暗碎片向四周射去。肯赛思吃惊地从座椅上站起,躲过了圣武士的剑。他坐着的木椅被一分为二,肯赛思的长袍下摆也被划出了一道5寸长的口子。
肯赛思缓缓地转过身,与阿洛尔面对面。
近在咫尺,却又无限遥远。两个对手互相凝视着,空气几乎在他们中间点燃。
阿洛尔把剑擎在胸前,急速向教皇奔去,而另一边的肯赛思则抬起手臂,用一根竹节般干枯的手指指向阿洛尔,口中不紧不慢地念颂起[魂体剥离]魔法的咒语。
“混乱之宫,愚者之殿,以七十二柱恶魔和地狱诸王的名义震慑一切生灵――剥夺这个人的灵魂!”
然而这个法术完全失效了。
这个可以将灵魂从身体内抽离,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无生命躯壳的恶毒法术失效了。
阿洛尔什么都没有做,它就失效了。
勿庸置疑,歌若肯在守卫着他的战士。
阿洛尔的剑一下子就冲到了肯赛思眼前,肯赛思已经来不及改换另一种魔法,凭他老迈的身体绝对无法抵挡圣武士的冲击。
教皇的生命难道会这样结束?
阿洛尔成功了!圣武士击中了他的目标,圣十字剑自肯赛思的前胸贯入,后背穿出,牢牢地将他钉在斗室的墙壁上。
“哈哈哈哈哈哈……”
阿洛尔没有笑,发出声音的是肯赛思。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
对于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大笑出来的肯赛思,阿洛尔并不感到吃惊。刚才他已经发现从肯赛思的伤口内并没有淌出鲜血,而自己的剑在刺入肯赛思的身体时,意外地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就像肯赛思根本没有任何血肉,也没有任何骨骼,只是一个由空气吹起来的皮囊一样。
现在,从这个皮囊内漫出了黑暗。
“吃惊吗,阿洛尔?十年了,今天我终于下决心变成这种形态,如你所见,我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除了黑暗。混乱支配神让我没有弱点,我没有心,没有脑,没有血液和筋肉,所有这些脆弱的东西我都没有!看吧!我的身体只由黑暗来驱动,这是纯黑的力量……我永远不败!”
肯赛思的最后一句话里带着啸声,让人不寒而栗。他开始顺着墙壁移动,阿洛尔的剑仿佛只是钉住了一张纸,而这张纸不顾自己被划开,继续移动,非常随意地从剑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当他站到一旁后,身上的伤口也随之愈合,所不同的只是书房内更加昏暗,蜡烛的微弱火焰被某种力量压抑着,越来越细小,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肯赛思的下半身已经和黑暗溶为一体,他干笑了几声,突然像撕衣服一样撕开了自己的身躯!
大量的黑暗涌出来,无边无际,阿洛尔挥舞着剑,但什么也劈不到,[光芒火种]神术竟然也在这种情况下失灵,黑暗蔓延了整个房间。
肯赛思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啸声在书房里回荡着,黑暗变成了刀,变成了剑,无数的手,无数的绳索,挥舞着,攫取着,缠绕着,组织成无声的混乱,听不见的呼号,打击人的一切感觉,让一切秩序在其内部崩溃,瘫痪。
阿洛尔没有倒下,但仅仅是没有倒下而已。
他的力量正在逐渐丧失,混乱支配神在偷窃他的力量。
自从一万年前欲望之神谢伊因堕落以来,谢伊因作为神的力量就消失了,他本身再也无法给予人间追随者任何形式的力量。据说这是由于天父法缔尔剥夺了他的能力,让他无法为恶。但是不幸的,谢伊因保留了一种极为可怕的能力――从其他的神灵那里窃取神力。从那时起才有了黑魔法,黑魔法不是依凭谢伊因的力量施展的,谢伊因只是一个通道,他作为一个欺诈者,偷窃者和污染者,改造了业已存在的一些法术。他把生命女神的治疗法术变为返魂术和黑暗生命赋予,把歌若肯的[光明裁定]变为[黑暗裁定],借情感之神的力量施展出精神控制……他无所不偷,逐渐把黑魔法演化成一个庞大的体系,成为其它一切魔法和神术的逆向法术!
现在,谢伊因在窃取圣武士的力量,肯赛思要把这正义的力量污染,据为己有,十年来,他把时间和精力全部花在研究这个终极法术上面,毫无疑问,他已经成功。
不仅仅是阿洛尔,谢伊因要的东西还有更多。黑暗将扩展开去,笼罩拉何尔城,再向外延伸,直到遮蔽整个天空,吸取所有人的力量,让天界和人间的力量均衡被打破,再次迎来黑暗的年代!
[黑夜之梦]散发着冷白色的光辉,宛如一弯新月,在漆漆暗夜之中与天空上那轮昏月交相辉映。
一只疙疙瘩瘩的手握住[黑夜之梦]的短柄,那是拿慕鲁的手,熟悉各种禁咒的拿慕鲁早已用暗语驱动了神器。现在他所要做的,仅仅是高举[黑夜之梦],看着拉何尔城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休普已经死掉十六年了,可人们明明知道这点还是怕得要死,真可笑。”拿慕鲁自言自语,但是却没能笑出来,也许他本来就认为这并不可笑。
没错,任何一个经历过[霸者之战]的人都不可能笑得出来,在那场几乎毁掉整个大陆的战争里,战死和被杀的人成千上万。腐烂的尸体堵塞河道,舔血的苍蝇遮蔽天空,凡是看过那些景象的人,绝对不可能再笑得出。
即使到了现在,拿慕鲁望着休普的背影,看着这个十六年前的敌人,还是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目光里除了憎恨以外,还包含着无法压制的恐惧。
难道暗之王带给人们的恐惧永远无法消除吗?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拿慕鲁的后肩上,让他打了一个冷战,不过转瞬之间他又重新镇静下来。
“宾布?”
“对,是我,金币的哪一面朝上?”一半隐身在黑暗中的宾布没头没脑地问。
拿慕鲁没有立刻弄明白宾布的意思,稍后他恍然大悟,知道宾布仍对自己和阿洛尔甩掉他那件事念念不忘,于是拿慕鲁陪着笑脸回答道:“反面朝上,是你赢了,我想一向宽宏大量的你不至于小气到记牢别人的每一个错误吧?”
在得到一个恭维后,宾布满意地拍拍拿慕鲁的肩膀,嘴唇向上弯成一个括号:“没错,我很宽宏大量――现在跟我来,阿洛尔一个人需要帮助!”说完他不管拿慕鲁同意不同意,就用力去拉,把没有防备的拿慕鲁拉了一个趔趄。
“等等!”拿慕鲁把手上闪闪发光的[黑夜之梦]晃晃,对宾布摇摇头,“必须得有人留在这儿,[黑夜之梦]带到地下室去就会失去作用!”
“这我当然知道!”宾布眨眨眼睛回答说,“所以我早就为你挑选了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喏――”
拿慕鲁满脸迷惑地顺着宾布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目光的末端,宾布身后不远处,站着缩手缩脚的珍妮芙。显然,她已经从两人的对话里了解到了自己的任务。原来这就是宾布拜托她完成的事啊,与其孤零零地站在城墙上忍受刺骨的寒风,珍妮芙宁愿回去呆在地牢里,而且她还懊恼地发现:在拿慕鲁身后还趴着一只极其巨大的野兽,它那红红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可怕极了……
第二十二章 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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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阴森的地牢走廊里,索斯朗正和卫兵一起向出口走去。
“完了……完了!”卫兵始终两眼发直,语无伦次地重复说着:“休普又打过来了!他决不会放过我们,太可怕了!我们都会被活埋,或者卖作奴隶……”
“这是骗局!休普早就死了,他的尸体埋在杜默的黄昏墓场。敌人装作他的样子在制造混乱。”索斯朗对卫兵所说的话不屑一顾,他只关心自己真正的敌人。
“也许……也许因为教皇和我们做那种事情,所以天父让休普复活来惩罚我们也说不定……”卫兵全身颤抖得如同打摆子一样。他在当兵之前听父辈谈论过[霸者之战]的惨烈,所以当他今天亲眼看到那迎面而来的千军万马时,立刻就吓破了胆。过度的惊吓使他连教皇背教的机密也大声说了出来,并且在索斯朗身后不停地猜测着自己的下场,后悔帮助教皇作恶,乞求真理之神饶恕自己的灵魂等等,让索斯朗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索斯朗一剑结果了他,独自一人沿着昏暗的走廊向出口走去。
大理石堆砌的走廊里空空荡荡,有一架双人马车的宽窄。墙壁上燃烧着的火把照映着索斯朗的身体,在他的白色盔甲上反射出昏红的光亮。索斯朗疾步走着。
对面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很熟悉的脚步声。
钢铁与岩石的撞击声。
是披挂全身铠甲的战士一步步走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撞击声。
钢铁的叹息在空寂的走廊里久久回荡。
索斯朗倒吸一口凉气,停止了前进。
对面的声音却没有停,并且逐渐逼近,索斯朗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收紧。
“你……”索斯朗怨毒地问道,“暗之王的把戏是怎么搞出来的?”
回答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索斯朗,你在这两年间的恶行我已有所耳闻。教皇找到了一个称职的走狗,今天……你们的末日到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休普……休普怎么会和你一道出现!”索斯朗两眼布满血丝,歇斯底里地嘶喊。
“你应该听说过那把匕首[黑夜之梦]吧?”
“在……拿慕鲁手上的那把死神神器[黑夜之梦]?”
“不错。[黑夜之梦]同时也是一种魔法的名字,用以重现过去的事情。拿慕鲁用它唤醒了这座城市的记忆。”
脚步声更加接近。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这一切,休普和军队,还有龙骑兵,全都是假的,是幻觉?”索斯朗现在得知拉何尔城的大混乱完全是因为受了一件神器的愚弄。真实的士兵被虚幻的士兵吓倒,虚幻的杜默军队在同虚幻的教团骑士作战。一切都是一场戏,即使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现在也成为了一场梦,城市的梦,黑夜的梦,在梦的恐慌中对方趁虚而入,而且找到了地牢的最底层。
“至少我不是幻觉,我和拿慕鲁都不是……教皇不在教皇大厅,他在这里,你背后的地牢最深处,是不是?”
索斯朗垂下剑不答话。
火光中,圣武士带着刀疤的脸孔逐渐显现。
阿洛尔・云!
虽然早已知道对方的身份,索斯朗还是惊叫一声,转身便逃。
阿洛尔没有追。
他知道索斯朗已无路可逃。
在地牢最深处,他将和肯赛思一起接受惩罚。
正义的惩罚和我的惩罚!
阿洛尔不慌不忙地迈动两腿,一步一步地走。索斯朗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阿洛尔走到了宾布的牢房前。
牢门没有锁,刚才索斯朗离开的时候太匆忙了。现在整个地牢里没有什么人,仅有的几个卫兵也在入口处被阿洛尔收拾掉了。这里只有沉默和黑暗。
牢门被推开了。
宾布早已听见了阿洛尔和索斯朗的对话,眼巴巴地盼望圣武士来解救他了。现在他一瞧见圣武士打开了牢房门,立刻用下巴点点自己手上的镣铐,意思是说:“赶快把我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
阿洛尔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缥缈又真实,庄严而不可侵犯,仿佛来自天宇之上的声音。
“杀了他!”
“不能让[原罪之战]在大陆上重演!”
阿洛尔感到一阵不适,全身震颤着。真理之神的强大意志正压迫着他的身躯,令他无法再向前踏出一步。
“喂!大块头,你怎么啦?快!”宾布对自己的命运还一无所知。他急不可耐地催促圣武士,好像再在这儿多呆上一秒就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杀了他!我们不会有更多的机会了!”
“可是……宾布帮过我,我不知道他犯有什么过错,没有理由……”阿洛尔用心灵和真神对话,试图让歌若肯收回他的命令,尽管希望十分渺茫。
“听着,我在人世间的执法者。他是一颗魔种,可以种出毁灭之花!现在该做什么,一个圣武士应该会知道!”
“快!”
阿洛尔犹豫地朝宾布迈出一步,手里的剑微微颤抖着。
歌若肯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占据了阿洛尔的整个身心。
“不要犹豫,你是正义!”
“神的存在是为了世界的和谐,他们赞美秩序,尽管秩序有时显得冷酷而残忍,可他们从不犹豫,他们知道什么对于这个世界最重要!”
“杀了他……为了世界!”
宾布发现阿洛尔的样子有些古怪,他侧过脸瞧着圣武士,疑惑不解地看着如临大敌的阿洛尔向自己走近。
“喂,喂,你没问题吧?”
然而阿洛尔已经听不到尘世间的任何声音,他目光骇人,一步步逼近。牢室里寂静无声,阿洛尔的喘息声和宾布活动四肢牵动链锁发出的声响是唯一的协奏。
“不必犹豫!”
“执行神的意志!”
“……世界!”
阿洛尔挥剑!
“咔”,剑锋过处,锁链应声而断。
宾布双臂重获自由,他笑嘻嘻地开始活动两只几乎麻木的胳膊,然后蹲下身子去拆脚镣――他在靴子底里藏了一根细铁丝,专门用来对付各式各样的锁,从王府金库到猪舍木栏,凡是有锁眼的地方都挡不住他。
阿洛尔听到在地下忙活的宾布向自己抱怨:“我又欠了你一条命,就算你不是放高利贷的,我想自己也很难还清了。”
阿洛尔不答话,他在自己的身体深处搜寻着,想知道歌若肯的力量是否因为自己的抗命而离他而去。结果令人欣慰:真理之神仍眷顾他,歌若肯默认了阿洛尔的选择。
阿洛尔朝已经打开锁、从脚镣中蹦出来的宾布挥了一下胳膊:“时间不多,你去救珍妮芙,然后带着她逃出地牢,拿慕鲁会在城墙上接应你们。”
“你呢?”
“我……去找回十年前失去的一些东西。”圣武士说完就一个人走出了囚室。
“你一个人?”
阿洛尔停了一下,纠正宾布的错误:“不,我们七个人。”
义无反顾,阿洛尔向地牢深处走去。宾布望着圣武士的背影轻轻叹息,从不祈祷的他此刻却在心中默念:“歌若肯,保护你的战士吧。如果有这样的追随者却不知道珍惜,那可真是见了鬼!”
宾布向走廊的另一侧跑去。蹬、蹬、蹬的脚步声在地牢中扩散出去。然而没跑出几步,他又停下,回头想再望一眼圣武士的背影,但是阿洛尔早已隐没在黑暗当中了。圣武士即将面对的是教皇肯赛思,欲望之神谢伊因的强大使者,以及轻易毁灭了[冥河]的魔鬼……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七人又如何呢?
宾布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折返回去助圣武士一臂之力。在地牢深处有无数的敌人准备要阿洛尔的命,而能够帮助圣武士的只有自己一人。然而……你能控制自己吗?与谢伊因的使徒作战,会不会唤醒从前的自己,唤醒恶魔?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一声尖叫,宾布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是珍妮芙……希望她别出什么事。”宾布循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跑去,最后望了身后一眼。
“圣武士,要知道债权人在收回债务之前绝对不能死,否则你以后就只能向天父请假,从天国下到地狱里来向我讨债了。”
第二十一章 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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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毫无知觉的昏迷中醒来之后,宾布发现自己被铁链锁在一间牢室的墙壁上。石墙,铁门,牢房修砌得比一般人家的房舍还要平整,当然也更坚固。美中不足的是脚下的干草堆上不时有叽叽喳喳的小耗子跑过,凡是有人类的地方总少不了它们。通过室内的潮湿程度来推测,宾布认为这里是一座地牢。
宾布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长时间,他依稀记起了抓住自己的人的模样。
如丝的白发,银色的双眸,枯干无肉的手。
除了肯赛思,还有谁?
宾布回忆起当晚的情景,像一个将赢来的钱又输个精光的赌徒一样摇摇头,咂咂舌头。他百无聊赖地乱想,一会儿觉得教皇很可怜,一会儿又觉得教皇很可笑,同样他也必须承认教皇很可怕。接下来,宾布不免为阿洛尔和拿慕鲁担心:要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一个背教者!
在与教皇交手之前,宾布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所以对于既不需要坚守骑士的信条,也不需要维护战士的尊严的他来说,逃跑不失为一个绝佳的选择。至于魔法,宾布连想都没有想过,即使宾布使用[末日启示录]魔法去攻击教皇,结果也是显而易见――无效,这倒不是因为教皇有了顶金帽子就对一切魔法免疫,而是因为宾布压根儿就不会[末日启示录 ]。
怎么办呢?宾布当时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任何主意来了。
但是机会总是不期而至的,而且同命运一样,机会也是一个从不敲门的没有礼貌的家伙。
当自觉毫无胜算的宾布抬起头去看星星,试图暂时忘掉该死的肯赛思时,他看见了两个黑影,非常模糊、几乎与周围的黑夜融为一体的黑影。这两个黑影一高一低,在屋脊上跳跃着,十分迅速,而这条小巷显然就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来干什么?谁是他们的猎物?
显然不是我……宾布开心地笑了,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喜宾布低下头去,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而这一举动鼓励了正说出“你是神”的教皇,让他滔滔不绝地说了更多自以为有效的话,逗得宾布几乎憋不住,为了忍住笑宾布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那两个飞奔的人影只有在宾布的角度才看得见,教皇正好把后背留给他们。另一个让教皇迟迟发觉不了身后的危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法力无边的肯赛思自己。
为了与宾布的谈话不被打扰,肯赛思从混沌领域召唤出低等魔兽[噬音],命令这种生有六个鳃的鱼形怪物吞吃周围的声音。这种把戏可以让珍妮芙一头雾水,但却骗不过通晓魔法的宾布。看着那些粘粘的、嘴边长满触须的[噬音]在珍妮芙身边游来游去,将珍妮芙的每一句话都吞下肚,宾布突然有一种冲动:想看一看珍妮芙发现这些恶心的小家伙后反应如何。
[噬音]本来没有这样高雅的名称的,是自作聪明的阿里阿米巴为了让自己的诗词压韵才给了它们这样一个别号,它们原来的名字很别扭,叫“无眼大眼鱼”。由于这些傻头傻脑、有一双大号眼睛却看不见东西、而且从不注意节食的家伙把刺客的脚步声也吃下了肚(这也难怪,毕竟是从浑沌领域召唤来的嘛,目睹过洞穴巨人的风采后,我们就该牢记永远不要对混沌领域的生物抱有智力上的苛求),使得视觉成了刺客藏身的唯一障碍,再加上教皇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宾布身上,目不斜视,这样一来,刺客步步逼近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了。
当宾布认为刺客已经足够接近的时候,正赶上教皇准备发动进攻,于是宾布随手拔出一根“芒卡”冲了上去,试图将教皇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好让虎视眈眈的刺客得以下手。
然而他失败了。
面对三方的同时进攻,肯赛思不退不让,仅仅吟唱一句简短的咒语作为反击。在这句咒语的影响之下,六只原本在缓慢游动的[噬音]突然炸成了肉块,在它们化为一滩污血消失的地方,突地跃出了四条奎克马烙邪龙!
这种嘴巴占身体的三分之二大小、长着三排牙齿的凶猛怪兽在一瞬间就将两个刺客撕成碎片,并且张开骇人的大嘴,飞快地抢食从空中落下来的肉块,竟然没有一块尸体能够落到地面上去。
在整个过程中,教皇没有向身后看一眼,只是在两个刺客被吞食干净之后,才哼出一声冷笑。
他和宾布完全没有交手,他们仅仅是擦肩而过。
他们体内的同一种物质代替他们决出了胜负。
“源”让教皇成了胜利者。
“真不甘心……”宾布把上嘴唇埋进下嘴唇里,总结当日的教训,思考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才让教皇发现了刺客,让自己的完美计划泡了汤。这项工作并非一无所得,宾布至少因此记起了当时一个刺客的样子。虽然只是一眼,但已经足够让宾布确定这个刺客的身份。
这个不走运的刺客来自[冥河]!
但宾布不认为他是在为[冥河]工作,这个永远不会再开口的刺客是为了金子的光芒工作。
除了阿洛尔以外,似乎还有人想要教皇的命。
但是不管怎么说,宾布只能承认肯赛思是他见过的最难对付的家伙。
“哈哈哈,不胜荣幸……”宾布望着面前的铁门,好像这不会说话的门板就是尊贵无比的肯赛思,一个不惜屈尊去捕获无名小卒的教皇。
沉重的铁门这时被人打开,一阵铁链互碰发出的声响过后,走进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骑士。
是索斯朗。
病态的白皙面孔,恶毒的眼神以及紫色的头发,让宾布感觉胃里发胀,尽管他已多日没有吃过东西。
索斯朗在囚室的空地上来回踱了几步,侧着头得意地打量教皇的俘虏,从鼻子里哼笑出来。
“喂喂喂!既然是劝降,为什么老头子肯赛思不亲自出马?这样就算我投诚也比较有面子……派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来是什么意思,我级别不够吗?”宾布把脑袋歪在肩膀上大咧咧地喊。
索斯朗咬了咬牙齿,随后又诡秘地笑了。
“教皇陛下需要……休息。”他走近一步用嘲讽的语调和宾布打招呼:“又见面了,前[冥河]成员,反抗教皇的无知鼠辈,阶下囚,宾布。”
说完这段话,索斯朗邪恶的笑声开始在囚室里回荡,宾布立刻毫不落后地跟着他一块儿笑,非常起劲,笑得比索斯朗还邪恶,声音也更大。直到索斯朗提不起兴致继续笑下去,宾布还在笑个不停。
“我想教皇是为了宇宙之声的秘密。讲吧,我会考虑留你一命。”索斯朗慷慨地许诺,宾布仍在狂笑的惯性支配之下,勉勉强强听清了他的话。
“真有趣,真的……啊――宇宙之声……倒是有这么个玩意儿。”宾布对索斯朗闪闪眼睛,“你想听吗?”
“我可以听到?”索斯朗对宾布的话感到很吃惊,一来他没有想到宾布会这样轻易妥协,二是他一直以为宇宙之声是高深莫测的东西,别说是与元素魔法无缘的自己,就是一些高高在上的大魔法师都只能从古籍上窥见宇宙之声的零星记载,加以研摩。
“是的是的,其实一点儿也不难。竖起耳朵听好,宇宙之声就是这样……”宾布清清喉咙,然后用他那副由于多天滴水未沾而干涩无比、并且天生就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起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有幸欣赏到宾布的名为《宇宙之声》的独唱的索斯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恨不得像对付别人一样一刀割去宾布的舌头,然后挖出他的眼睛,把两样东西塞进他的嘴巴里逼他吞下去,然后再剖开肚皮取出来。假如不是有教皇的吩咐,他早就那样做了。
终于索斯朗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他摊开两手表示不愿意说就算了,然后转身就走。
在即将迈出牢门的时候,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十分随便地问宾布:“听说和你一块被抓来的女佣兵很年轻……”
宾布看着索斯朗的后背等待他说下去。
索斯朗阴笑了几声,语调中含着十分期待的口气说:“年轻姑娘皮肤都很细嫩,我想亲自去见识一下。”说完他迈开步子就要走。
“回来。”索斯朗随着宾布这句话停住了脚步,他知道宾布一定会这么说。
宾布往肺内吸了一大口气,两腮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然后又呼出那口气,同时说道:“好……我告诉你。”
索斯朗满意地转过身来。
“但是你要帮我办一件事。”
“说说看。”
“……把你的剑放在我手里。”
“剑?”
“是的,剑。让其他人听到宇宙之声需要一把剑作中介物。快点放到我手上来!我这个样子你还怕我向你攻击吗?”
索斯朗半信半疑地看着宾布:宾布全身被四条铁链拉成一个“大”字形,手脚全部被镣铐固定住,仅仅手腕可以稍微弯曲一个很小的角度,要做出挥剑的动作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样我还怕你搞什么鬼……”索斯朗抽出自己的剑,平举着准备把剑柄塞到宾布手里。而宾布那只被镣铐固定在墙上的手不安分地动着,迫不及待地催促索斯朗的动作再快一点儿。
然而正当剑柄即将接触宾布的手掌时,索斯朗无意间朝宾布的脸上瞥了一眼。
这一瞥之下,他吃惊地发现宾布的双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锋利寒光,这目光让索斯朗想起罗那夫山颠亘古不化的万年冰雪,以及在苍莽天际的大草原上带着捕食者的微笑四处游猎的饿狼的牙!
索斯朗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他像受惊的狐狸一样向后跃开,站在三步以外紧盯着宾布。而没能成功骗到剑的宾布正懊丧地苦笑出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索斯朗眉头紧锁,试图从宾布略显削瘦的身体上解读出某种自己之前所不了解的东西,至少要再次重估宾布的实力。
这时牢室的门突然又被推开了,一个监狱卫兵小跑到索斯朗身旁,大口喘着气,好久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看他的样子非常恐惧并且匆忙,连头盔都没有戴正。
“不好了,大人,他……他们又来了!”卫兵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立即前言不搭后语地报告。
“谁来了?讲话要清楚些!”索斯朗对卫兵含糊不清的报告极为不满,他心想凭这个废物卫兵的愚蠢程度,明天就应该打发他回乡去扛锄头。
卫兵舔了舔嘴唇,咽下一口唾沫湿润嗓子后说:“是……杜默的军队又打来了!”
“你说什么?”索斯朗睁大眼睛,他跨前一步逼视着面前的卫兵,吓得卫兵胆怯地低下了头,两只眼睛不敢向上看,目光只在地板上来回打转。
“你不会不知道自从[霸者之战]失败,杜默已经名存实亡十六年!……编造情报,欺骗长官,我要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索斯朗说完就抬起剑要真的下手。
“千万不要,大人!”卫兵连忙摆手喊道,“我绝对不敢说谎!不然您可以亲自到上面去看看……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来了!天上还飞着龙骑兵,我亲眼看见的,我还看见了那个人……”
“你看到谁?”
“我看到了暗之王!”
暗之王休普手持魔剑[黯痕],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一马当先。
黑的人,黑的马,黑的剑。
三十二岁一统杜默,单骑屠龙,北占天富之国露比斯,西侵夏因克罗,胁迫维尔罗尼亚,操纵自由港巴马丁,最后更将拉何尔打得一败涂地!
如果不是和剑圣迪姆丹马斯的那场决斗,他已是全大陆的王。
厚实的黑斗篷在休普身后拖出比夜还漆暗的墨迹,剑戟一样的浓眉下面两只锐目放着寒光。
“滚开吧歌若肯,这里由我接管!”
在他的身后,是身着黑色甲胄的的杜默骑兵大队,在暗之王的带领下他们英勇无畏,呼喊着胜利的口号,杀声震天。拉何尔的教团骑士们又怎能阻挡休普天下无匹的锋芒?虽然他们顽强抵抗,但终究还是被钢铁的巨流冲散,包围,成为霸王的剑下亡魂。
刀剑撞击声,铁马奔腾声,杜默士兵的高呼声,拉何尔居民的哭喊声,天空中龙翼鼓动的风声,从法师塔发射出的魔法火球声,最终全都混织成魔鬼的咆哮。
拉何尔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派末日之像。
在两座建筑物中间的天桥上,守城长官和卫兵一起吃惊地看着从脚下奔腾而过的黑色大军。
“不……这不可能!这个人死了,确实死了!”远远看到休普的身影,守卫长的两腿便不住地颤抖,苍白的嘴唇已经哆嗦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十章 不完整的对话
――
作为拉何尔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教皇肯赛思在十六年前临危受命,接替被杜默暗杀的前任教皇,带领拉何尔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如今,他还能依稀记起自己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和高阶教士们议定作战计划,如何使用最强有力的神术打击敌人,并且最终将杜默铁骑赶出了自己的家园。
在那场惨烈的战争里,肯赛思记不清自己到底使用了多少次[光明裁定],在埋葬敌军的同时也缩短着自己的寿命。当时他不计后果地保卫拉何尔,保卫教廷,甚至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也只有这样的意志,才能抵御住暗之王那无坚不摧的锋芒,让拉何尔城免遭灭亡的命运,重获祝福之城的美誉。
可是肯赛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成为一个被神遗弃的追随者。
那时的肯赛思孤零零地站在寂静无人的神殿中央,犹豫不决。他几次用颤抖的双手摘下头顶上的法冠,放在自己石雕的宝座上,又几次身不由己地拿回,反复多次,法冠最终还是暂时留在了座位上。
幽暗的神殿内弥漫着不祥的气氛,从天窗透入的光线忽明忽暗,光与影的交替变幻让肯赛思更加不安,他只好无助地把目光投向宝座后那雄伟的神像。
“歌若肯,无情的执法者啊!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竟要承受如此惩罚?我难道不是从未违逆过您的心意?我这早来的暮年难道不是为了守卫您和您的子民?可如今您居然要我为自己的忠诚付出这样的代价?”
然而,面对肯赛思的质问,大理石雕塑成的歌若肯神像只是依旧保持着至高无上的缄默,不作任何回答,这样的结果让肯赛思感到更加孤立无援。
身披重甲,手握制裁之剑,火焰的翅膀在身后燃烧――能工巧匠的技艺让石像栩栩如生。然而此时此刻,这件艺术品带给肯赛思的感觉只有冷漠,除此之外,就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
肯赛思神情沮丧,无言地打量着神殿内的每一件器物,它们是那么熟悉,同时也那么陌生。每一个有关它们的回忆都深深地将肯赛思饱受摧残的心灵刺痛。最后,肯赛思的目光又落回到自己的宝座上面,他出神地注视着放置在上面的法冠,异常专注,仿佛要从中攫取什么出来,以填补自己失却了支撑的躯壳。
时间之河缓缓流过,拂动肯赛思脑后的缕缕银丝,让他不胜落寞。
“没有了神力,我只是一个衰弱不堪的老人……”
“一个可怜的老人啊!”
肯赛思颓然坐倒,深蓝色的法衣像巨蟒的尾巴一样逶迤在身下。
黄金铸就的法冠在咫尺之遥放射出耀眼夺目的光华,肯赛思被这光彩深深吸引,他匍匐在地,向法冠伸出了枯干的手,一步一步爬向那主宰拉何尔的至高权位。
“不,我不能失去,我已经付出了太多……这一切都是我的!谁都不可以从我这里拿走!”
如同一条盯上肉骨头的狗,肯赛思不知羞耻地爬行着,全然不顾自己的龌龊举动被高高在上的歌若肯神像一览无余。
“我的,全都是我的!”
“力量……怎样的都好……”
“给我力量!!”
神像碎裂了。
不是位于神殿当中的,而是位于肯赛思内心之中的那尊。
当肯赛思的手重新触摸到自己的法冠时,便意味着[霸者之战]的余烬还未消散,新的灾难又将在这法缔尔大陆上燃起,并必定造就出无数染血的手、无数掘墓的臂、无数恐惧的脸、无数高悬的头!而相对于此,也必定会有人睁开愤怒的睛,喊出复仇的吼!
肯赛思不是不知道。
他更加知道,在相差悬殊的力量面前,愤怒也只能为正义的失败写下一个无可奈何的注脚。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岁月悄悄地将自己的痕迹划上肯赛思的额头,也侵蚀了他的健康和力量。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顶尊贵无比的法冠却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样貌,它仍然熠熠生辉,光亮如新,并且像从前一样让自己的主人在拥有它的同时也拥有权力和地位。
是的,连肯赛思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现在唯有戴上法冠,头顶着这件黄金制品,享受着由它带来的舒适的重量感的时候,他才会从令人窒息的压抑和不安中喘过一口气来,寻得片刻的慰藉。
为了头顶上的这尊权力之冠,他将不惜一切。
肯赛思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起床了,小懒猫!”宾布轻摇珍妮芙的肩膀,由于珍妮芙临近早晨才睡着,她现在抱着膝盖睡得正香。
“……早饭时间到了?”珍妮芙一脸倦容,睡眼惺忪地从两膝间抬起头来。棕红色的卷发有些乱了,眼圈发黑。宾布看着她那副又困又饿的可怜相,觉得哭笑不得。
太阳还没有从城市身后升起,天空仍是蓝灰色的,晨风撩动人们的头发和衣襟,但是并不叫人感觉寒冷。
宾布四下看看,发现塔顶并没有其它战斗留下来的痕迹。看来切列维很好地完成了自己交付的任务,除了他本人不见了以外,这里一切如故,与昨日夜间没有什么不同。
“切列维呢?他扔下你一个人跑了吗?不可靠的家伙……”虽然宾布在心里感谢切列维,但他还是摆出十分不满的样子扫视四周,双手叉腰,一只脚的脚尖不停点击着地面开始埋怨。或许对朋友口头上的挑剔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一辈子都改不掉。
“不是这样的!”珍妮芙突然大声喊出来,接着她发觉自己这句话的声音太响,马上又降低了音量向宾布解释说:“嗯……昨天晚上有人往塔顶冲,切列维一个人把他们吸引走了,我才得救。”说这些话好象用掉了很多力气,她两只手捧着脸,轻轻喘息着。
宾布揉了揉被珍妮芙的那句“不是这样的!”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诧异地看着女佣兵,像是看到耗子身上长出了马铃薯。当他看见正望着地面出神的珍妮芙两腮上那片甜蜜的红晕时,宾布的两条眉毛一下子从眼眶上飞到了额顶。
“你喜欢他?”宾布像一个好事的懒汉那样围着珍妮芙转了一圈,笑着打听。
“没……没有啊!”珍妮芙红着脸否认,通红的脸蛋在两膝间埋得更深了。
“呵呵呵,年轻人们……”宾布继续坏笑着拿珍妮芙开心,他这样说,好像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一样,尽管他与切列维的年纪相差不过五岁。
珍妮芙现在已经不好意思把变了颜色的脸拿出来了,好在她这个时候找到了救命稻草:透过膝盖和手臂搭成的缝隙珍妮芙看到宾布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银色的戒指,于是她为了使自己摆脱窘态急忙问道:“你的戒指从哪儿来的?”
听到珍妮芙问起这个,宾布愣了一下,目光一开始并没有移动到自己的右手上,而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左肩。随后他恍然大悟地将中指上的戒指撸下来,拿在手里回答:“路上捡的,你想看吗?”看到珍妮芙点头,宾布就把戒指抛了过去。
珍妮芙没有接稳,戒指差点掉在地上,她很有挫折感地把戒指拿在手里看。戒指非常轻,摸起来虽然是金属,但重量却像是纸糊的一样。珍妮芙错开拇指和食指将戒指扭过一个角度,想看清戒指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文字,但是古怪的符号(其实是古代语,巨龙使用过的语言)让她毫无收获,于是凡事知难而退的珍妮芙很快就放弃了努力。
看着银光闪闪的圆戒指,珍妮芙的脸突然又红一下,她急忙望向宾布,发现面前那个皮甲破烂,满身疲惫,样子落魄到如果给他一个空碗,让他蹲在街头一定会令善男信女们大发善心的宾布正望着别处,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瞬间的异样,才放了心。宾布正对她说:“你想要就拿去,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
“我不要。”珍妮芙想把戒指掷还宾布,但随后她又好奇地看着戒指的银色光芒,想起在佣兵团的时候只有那些用来标记团号的粗铁戒指可以戴,觉得很不甘心。于是她拉长声调对自己说:“不过让我试着戴一下好了,叔叔还没有让我戴过这东西呢。”说完她就拿戒指往左手的四个手指头上挨个儿套,但结果没有一个合适,即使是在最粗的中指上戒指还是直逛荡――她的手指太细了。
“真扫兴!”珍妮芙鼓着腮帮子把戒指扔给宾布。她把两只手放在膝头向外吐了口气说:“就像在巨人遗迹那里的一样,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巨人遗迹?你也去过?”宾布脱口而出。
“是啊,大家都去。”珍妮芙对宾布这样了解她家乡的情况而感到惊讶,“小时候我常到城郊的巨人遗迹去玩,玩得总是很开心。那里有很多巨人留下的武器和工艺品,除了连成年人也举不起来的巨剑、巨斧之外,最多的就是巨人戒指了,当时可说是随处可见,现在就少了,我们的公爵命令把那些东西都熔化做成武器……这些已经灭亡的巨人大概和在伐木场见到的洞穴巨人不是一回事儿,这些巨人存在的年代好象更久,体形也不是特别大……就算是这样他们的戒指也大得出奇,小时候我可以戴在手腕上……”说到这儿珍妮芙在自己的手腕上用指头比着说明小时候自己的胳膊有多细,然后她耸耸肩:“等我长大了,就戴在哪里都不合适了。”
宾布对珍妮芙所讲的童年趣事礼貌性地笑了笑,但是其中分明有几分勉强。“是啊,戴在哪里都不合适……”然后他平稳住自己的情绪,问珍妮芙:“切列维没有要你向我转达什么吗?”
“他说……”珍妮芙想了好半天才答道,“他说要打败你。”
“就这些?”宾布转过身去对着东方抻起了懒腰,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想让珍妮芙放心似的说:“没问题,他会做到的。”
宾布突然发现天到现在还没有亮。
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即使被邪恶统治着,拉何尔城的黑夜也没有理由如此漫长。再去看时,天色竟然又昏沉了一些,时间之轮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着,逆转太阳和星辰的运转,天空越来越暗,居然再次回到了深夜。
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天空上,东西南北四个方分别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它们并不经常出现,更不会一同出现,几个世纪以来占星家们一直认为四星同现是世界末日的征兆。
西方星空的角落里,闪烁着一颗暗红色的嘲笑世间的眼睛――欲望之星;在它的对面,遥远的东方天际,悬挂着蓝色、冰冷、庄严而不可侵犯的理性之星,它逼视着欲望之星,令它不敢轻举妄动;南方的一端停留着那颗把金色光辉洒给周遭的星斗,温暖亲切而抚慰人心的生命之星;而北方天空上,不停地变幻着色彩,不可捉摸的感情之星嵌于天顶。
所有生活在星空之下的人们,全由这四颗平时隐没不见的星星牵引着命运。人们勇敢,怯懦,节制,放纵,仁慈,残忍,高尚,卑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你属于哪颗星?或是你更多的属于哪颗星呢?宾布问自己。
欲望之星的光芒忽然暴长,将四分之一的天空染成铁红色。
宾布感觉身体突然麻痹!
远在千里之外的阿洛尔和拿慕鲁也察觉到了天空上异常的变动。阿洛尔腰间的圣十字剑在剑鞘内发出蓝白色的冷光,与遥远星空上几乎吞噬大半个天空的欲望之星做着无言的抗争。
“这样明显的举动……”拿慕鲁皱着眉头看着红色的天空,“肯赛思终于开始了。”
“我们也开始!”圣武士宣布。
“快跟我走!”宾布不由分说一把拉住珍妮芙的胳膊,飞也似地奔下了高塔楼梯,一圈又一圈,转得珍妮芙头晕目眩。珍妮芙还来不及发问,他们就已经冲到了塔底。
高塔对面是一条灰暗的小巷,宾布一步不停,直冲进去,红发带在他的脑后拉成笔直的一线。似乎有一种最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让他不敢作片刻停留。
深深的小巷向前方延伸,似乎至于无限,宾布一语不发,只有鞋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哒哒”声回荡在耳边。
路飞快地向身后逝去。
一个人,在他的生命当中会走过无数条路,可是谁又能知道,在哪一条路上,自己的生命会走向尽头?
宾布的路已经到了尽头。
面前只剩下一堵灰秃秃的墙,而身后也不再是平坦无阻的路。
他的身后站着肯赛思。
无声无息的统治者,黑夜的皇帝,谢伊因的代言人。
黑暗的斗篷裹住拉何尔城,群星消隐,只有欲望之星放射着铁锈色的红光,没有出口的小巷,截断去路的肯赛思,以及身后那个已经变得勇敢起来、甚至不自量力地面向教皇平举短剑的珍妮芙,都让宾布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如果把珍妮芙脑袋里的问号都倒出来的话,相信那些壮硕的问号足以铺满这条小巷的路面,淹没到人们脚踝的高度。珍妮芙老早就打算开口发问,然而她诧异地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一个唇语表演者一样,她只能徒劳地翕动自己的双唇。
“也许这里被施了[静默领域]魔法,现在大家都成了哑吧。”珍妮芙觉得只有这样可以解释得通。
然而很快珍妮芙就沮丧地知道自己错了:教皇和宾布在这里可以毫无阻碍地交谈。无可奈何的珍妮芙只好被迫保持沉默,并且向自己那拥挤不堪的脑袋里塞进了一个更大的问号。
宾布先开口,他从来都不喜欢冷场,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第一个打破沉默,即使是使用一些无聊至极的扯皮也在所不惜。
“噢,天哪!”宾布故作沉痛地伸开五指遮住脸,不胜懊恼地说道,“我们用什么、在哪里迎接大人物的光临呐!喂喂喂,仆人们,我需要的是一卷红地毯――要维尔罗尼亚出产的那种!当然也少不了两列肃立的卫兵,或者还应该添上一支吵吵闹闹的鼓乐队?――总之,我需要的是一个大场面!我们总不能在一条黑乎乎的小巷里对大人物的到来表示欢迎吧?你说呢,珍妮芙?”
对于这个不可多得的发表意见的机会,珍妮芙也只能拼命点头来作为回答。
肯赛思无声地笑笑,宽大的法衣罩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老迈身体外,随着他的讲话声微微颤动。
“我想我们应该郑重地自我介绍一番,年轻人。……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我是肯赛思,拉何尔的教皇,你们一直以来希望打倒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宾布便把手放在胸前,深施一礼,眨眨眼睛介绍起自己来。
“我――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那样,我是宾布,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乞丐是我的兄弟,严寒和饥饿是我的死敌,我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快一年没有吃过饭睡过觉了,但是如果你肯大发善心,捐出几个金币给我的话,那我还有救。”说完,宾布就伸出一只手,一副等待教皇施舍的可怜相。
肯赛思显然不买帐,他冷笑着问下去:“不打算多谈一些关于你的过去?或许,你想在同伴面前隐瞒一些事实?”
“你暗示什么?”
“隐瞒你并不是人类的事实!”
在珍妮芙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宾布立刻大笑了起来,几乎笑到窒息,片刻的沉默后,他把手按到额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老头儿……你比看上去更擅长开玩笑,可是你竟然想到置疑我的血统?呵呵呵――如果我不是人类,那又是什么呢?”说着,宾布揪长了自己的耳朵,侧过脑袋让教皇看个清楚。“看好了,我并没有尖耳朵,所以不要认为我是精灵或者半精灵,而且……”宾布又呲出满口白花花的牙齿:“我的犬牙也很平常,眼珠是蓝色而不是紫色,所以在您老也没有理由认为我是来自外层的魔族。最后――”宾布双手合抱在胸前,微昂起头,略带不屑地宣布:“上面的那些猜测还勉强可以原谅――但是,如果你胆敢怀疑我这张英俊的面孔属于一个半兽人的话,那你可要当――心――了!”
宾布说话时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感到好笑,但是肯赛思却不会像珍妮芙那样傻笑个不停。无论属于光明还是黑暗,肯赛思都是无可争议的智者,对于他来说,宾布的疯癫只是一副盔甲,靠着这件盔甲宾布要隐藏一些东西,保护一些东西。所以,肯赛思不但没有笑,也没有因为宾布罗罗嗦嗦的宣言而失去耐心,他只是借着眼帘下的那两颗银色瞳孔毫不留情地穿透宾布的表演而直视其内心,并且如先前一般沉稳而肯定地轻轻说道:“你是神。”
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宾布凝住了。
当他那低垂的头再度抬起的时候,双眼里面尽是可怕的狂热。
肯赛思发现自己的话发挥了超乎想象的作用,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绷紧的线条舒展开来,但这一切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珍妮芙很快就看到教皇身边的黑暗像握紧的心脏一样收缩了一下,而教皇本人则在重重黑暗的掩护下如临大敌般后退了一步。
从索斯朗提供的大量报告里面,教皇发现一个叫宾布的人身上环绕着诸多疑点。一开始他怀疑报告的真实性,但是随着事件的进展,特别是从隐居法师那里得到线索之后,肯赛思终于在谢伊因的启示下得到了答案。
就在今夜,当肯赛思坐在宝座上回想过去的时候,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不完整,他同样残缺。”
混乱支配神用一个哑谜来回答自己的追随者。
可是这个哑谜对于肯赛思来说着实太容易了!显而易见,这是谢伊因在教会他怎样将残缺的力量变得完整,以及从何处找回黑暗遗失的宝藏。
此时此刻,肯赛思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大笑的冲动暂时压抑下来――只因为宾布还站着。诚然,夺取宾布的“源”可以使光与暗的厮杀提前结束,但如果教皇输了,那么在万国归一的黑暗降临之后,谢伊因将选择宾布成为君临天下的王者――无论他是否愿意!
“这是个危险的赌注……”肯赛思想到,他决定用更多的真相去刺激宾布,使他丧失理智,从而给自己赢得更多的胜算。
“不管你愿不愿承认,你至少已是半神!”
“而且――即使是以不同的方式,你也不能否认我们是受了相同的召唤而聚集于此。”
“不要欺骗自己,你是依靠邪恶才能生存的,所以你必定是邪恶!”
“来!解放你的肉体!让我们在拉何尔这个小小角落里决定世界的命运!当我们之中的一个倒下时,地狱熔炉的恶魔就会公布他们的表决!看!谁才是黑暗的真正代言人!谁才是昔在、今在、未来永在的万王之王!”
黑暗开始旋转,星辰开始旋转,大地默默忍受着混乱的入侵。肯赛思长啸一声,发出的震波立刻就让珍妮芙昏厥倒地,但值得称赞的是女佣兵在昏迷后仍紧握住那柄象征尊严的窄刃剑。
宾布无动于衷,淡黄色的头发晦暗得如同枯萎了的黄玫瑰。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在这之前他已经这样站立了一万年,而在这之后也将永不离开。
可是他立刻就离开了。
宾布和教皇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源”在接近。
近到无法再近!
前所未有的,时间停止了,完全停止!
时间首次因人的交战而停止!
日月星辰停止了转动,波涛急流忘记了流淌,在这不平凡的一刻,整个大陆上都没有人会出生,没有人会死亡,鲜花既不枯萎也不绽放,落叶在风中凝固,火焰因平静而冻结。
只有两个人的交战可以继续!
!!
胜负凝结在一个画面当中。
这是无声的胜负。
擦肩而过,宾布在自己的方向上超越了教皇的身体,两个人背对着,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在宾布前伸的手臂尖端,一根“芒卡”正在指尖上闪着黯淡的光。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两个人的生命也仿佛随着时间而停止。
终于一个人的额头上射出了血箭,他重重地扑倒在地面上。
而仍站立着的那个则缓缓转过身去,看了看脚下的战败者,开始不住地咳嗽,直到嘴角挂上一道重重的血迹。即使如此,他仍不忘用颤抖的双手去扶正额顶那金光闪闪的法冠。
第十九章 艾凡克
――
从高塔跳下之后,宾布在悬空的状况下接连用了两次[太阳闪光]魔法。即使如此,当他落到地面时仍然有成堆的教团骑士向他冲来。
“大家小心,这家伙会魔法!”
“真是无法无天,一个盗匪也这么猖狂……”
“包围他!他往十字广场跑了!”
教团骑士们留下几个人照看被强光刺伤眼睛的同伴,其余的向宾布追来。
宾布回头看了看他们:“可怜的家伙,你们为肯赛思这么拼命……”
拿在宾布手中的那截断矛非常之短,仅能算作一根生锈的铁棒,它最合适的岗位是在三条腿的凳子下面填补空缺,而并不是报名参军,成为一件武器。宾布并不准备用剑斗气来对付教团骑士,塔顶的那一剑已经消耗了他很多体力――就像使用魔法要消耗魔力一样,使用剑斗气需要消耗的是斗志和愤怒,而这两样恰恰是现在的宾布所欠缺的。无奈,宾布只好在街心卖弄起他的拿手好戏――逃跑。
教团骑士身上清一色穿着白色的钢甲,十分沉重,跑起来之后甲片相交铿锵作响。这么多数目的教团骑士跑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响声震天,好似在拉何尔城街头跑来了一个巨型的钢铁怪物,每走上一步,都要震得大地颤抖,钢铁的撞击声直冲云霄。
宾布的身上却只是穿着简易的皮甲,尽管已多处破损,保护性能大大降低,但是在逃跑的时候却不失为一件称职的防具。加上宾布的腿脚又快,所以教团骑士们没有一个能赶上他的。就这样,宾布一个人在前,二十多个教团骑士在后,宾布脚步飞快,身后教团骑士的铠甲叮叮当当,好不热闹。这样的壮观景象引得许多拉何尔城晚睡的居民隔着窗户往外看,以为城里来了一个杂耍剧团。
[太阳闪光]魔法已经不能再用了,在跑动中魔法的威力会大大降低,何况拉何尔教团不是傻瓜联合会,故伎重施没有多大意义。想到这里,宾布庆幸追在后面的教团骑士中没有人会使用歌若肯神术,如果多一个即使是只有阿洛尔十分之一力量的圣武士,那自己就不会这么幸运,可以一连跑过七条街道还平安无事。他恐怕早就被一句罗哩巴嗦的祈祷文打翻在地,然后被二十把剑捅得像豪猪一样,提前去地狱受苦受难了。
教团骑士中已经很多年没有产生过圣武士了,接受真神考验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其中没有一个能进入位于圣城伯日丁的[誓言之塔]。是他们的信仰不够坚定,还是肯赛思从中作怪?宾布觉得两种可能都有。
眼前的街景变得开阔,宾布发现自己来到了圣十字广场附近。广场中央肃立着两尊大理石雕刻的神像,由于天色太暗,宾布看不清那到底是些什么神灵。脚步慢了下来。
肩头正在往下淌血。
被切列维击伤的部位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但是粉红色的肉和鲜红色的血后面,露出的并非是白森森的骨头。
古铜色,表面刻满神秘花纹的金属。
宾布扫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月光下伤口里面依稀泛出铜器的光芒。
“……是你救了我吗?”
尽管知道现在并不是发笑的时候,宾布还是微微笑了出来,面容上似乎笼罩了幸福的光晕,然而他的脚步明显沉重起来。
“以创造我们的天父和指引我们的歌若肯的圣名发誓,教团骑士不会放过任何正义的敌人!”
一个卖力的教团骑士就这样喊着追了上来,宾布看到他向自己挥来的十字剑闪着寒光。
宾布一矮身,将手中的断矛递了过去,但此时伤口造成的无力感在手臂上蔓延开来,宾布皱着眉头骂了一句:“见鬼!”
无力挥矛,宾布只好将手中的断矛向前掷出。于是那把陈年古物,[霸者之战]的纪念品在空气中有气无力,晃晃悠悠地飞行了一段时间。按道理讲毫无攻击力可言,偏偏这位英勇的教团骑士运气不好,向前冲的势头太猛,终于把自己的鼻梁贴在了矛尖上,结果弄得满脸是血,惨不忍睹。但即使如此,无畏的骑士只是在原地打了个晃就又接着向宾布追来,口里继续呼喊着歌若肯天父真理正义秩序审判之类的话,宾布一个字都不想听进去。
宾布忍着痛,咬紧牙关又向前纵了两纵,将穷追不舍的骑士甩开一段距离,但是宾布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到尽头了吗……”
越来越感觉到疲劳的宾布反而释怀地笑了,笑得很舒畅,彷佛死亡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就像甜美的睡眠,旅途的终点,或者,家。
视线左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奇怪的建筑。
这里是圣十字广场,不该有房舍建在这个地方。
但它确确实实在这里,在宾布看来它和脚下的大地一样真实:这是一间低矮的砖房,屋顶的烟筒正冒着浓烟,飘出火星,但是夜风虽然很大,烟柱却是直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沉沉的暮色中,这间小房子却在发光。白色,不显清冷的暖白色的光,似乎在告知所有路过的旅人:“这间屋子的主人随时欢迎客人光临。”
宾布从心底升起了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他脚跟一转跑到房门前,推开屋门闯了进去。
然后,门自己关闭了。
教团骑士们没有来敲门,他们就像是对眼前的这间房子视而不见一样继续向前方追去。他们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然而就像有一个幽灵在前方引领一般,他们从房子门前经过,全都跑远了。
屋子内部一片黑暗。
若有若无的,从黑暗深处传来了打铁声,这声音立刻让人联想到通红的炉火,发烫的铁砧,以及满头大汗的铁匠。这是一家打铁铺。
宾布循着声音慢慢移动脚步。伴随着清脆而有节律的打铁声,宾布的心中说不出的宁静,尘世的一切喧嚣已经远离,时间之河仿佛也停止了流动,纷争和烦恼在这里毫无意义,宁静和安谧才是这里的主宰。
黑暗开始褪去,但它们并不是被火光一下子冲走,而是像液体一样慢慢地,柔和地向脚下流去,同时光明像油浮在水面一样漂浮在黑暗之上,光与暗的交界处是波浪形的,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黑暗终于从脚下流尽,渗入了房子的木头地板下面,到某个不为人知的所在去了。
房屋终于在宾布眼前显出了内部的全貌:这是一间陈设很普通的铁匠铺,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刀、剑、双手斧、弯弓、长矛……应有尽有,简直是一个武器的世界。
屋子正中站着一个老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铁锤,在面前的铁砧上用力敲打着,铁砧上面正承受锤炼的是一块烧红的熟铁,已经大概成为了一把剑的形状。
老人是一个矮人。
矮人本来是一个很粗鲁、不注重礼节的种族,他们酷爱地下的各种矿藏,并且擅长铸造兵器,狂饮啤酒,而且一个个都是工作狂人。据说在矮人的语言里,“你好”和“再见”是同一个词儿――他们根本就舍不得花出时间来打招呼。他们把寻找最灿烂夺目的宝石和打造最锋利坚固的武器作为一生的追求,孜孜不倦,并且对森林精灵――这种尖耳朵的天生诗人和弓箭手――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把整个生命都浪费在了毫无意义的咏叹和无所事事上,简直不可救药。
现在这个矮人正在工作,宾布不想去打扰,他找来一张木椅坐上去,在一旁默默看着。木椅的四条腿很短,坐上去很不舒服,承受人类的身躯显然不是它本来的使命。
矮人眼皮都不抬,继续在铁砧上敲得叮当作响。
这个矮人已经很老了,胡子和头发比雪还白,与一般矮人不同的是,他的头上没有戴牛角盔,身上也没有穿重甲――这也难怪,打铁的时候,谁还穿这些东西呢?他赤裸着上身,把上衣散开垂在腰际以下,两膀的筋肉像老树根一样粗壮结实。银白的头发散在脑后,和岩石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皱纹重重叠叠,似乎在讲述矮人所历经的悠长岁月。
宾布认识这个矮人。
两年前,输给朗修那次,他也见到了一间发光的房子,也闯进了门内,见到了打铁的矮人。
矮人把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救了他。
他没问矮人的名字,现在也不想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宾布最后说。
“艾凡克的打铁铺。”矮人连名字也一道儿告诉了他。
叮叮、当当、
“你又受伤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矮人仍然没有抬头。
“嗯,不太小心。”宾布用很小的声音回答,他的身体逐渐失去了在椅子上支撑自己的力量。
“真不巧,伤在同一个地方……如果不是遇上我,你会让别人治疗吗?”矮人接着问。
“不会。”
叮叮、当当、
矮人抬起头,褐色的眼睛望向宾布:“你是个疯子。”
“谢谢。”宾布在椅子上斜倚着,微笑。
隔了一会儿,宾布突然问:“你是神吗?”
矮人奇怪地停下手中的活计:“你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你不是神,为什么你和你的铁匠铺一会在这儿出现,一会儿又在那儿消失,而且拥有这样神奇的法力却甘愿默默无名呢?”
矮人用结实的拇指蹭了蹭自己宽大的鼻头,反问宾布:“上次我治疗你的时候,问你的名字了吗?”
宾布摇摇头:“没有。”
矮人接着说:“我问你为什么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以及你手上的那把剑和那枚巨人戒指的来历了吗?”
宾布的眉头抽动了一下:“没有。”
“我问你为什么要把剑丢掉,并且向我提出那么古怪的要求,让我把……”
宾布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阻止矮人继续说下去,他的状况看来非常不好,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随时有可能失去知觉。
矮人却并不急于给宾布治疗,他站在铁砧后面两手交抱在胸前:“既然我什么都没问,你又何必来问我?”
宾布昏过去了。
昏昏沉沉的时候,宾布感觉矮人正在用和当年一样神奇的方法为自己治疗。那可能不是神术,因为宾布没有听见矮人向任何神灵祈祷。这个自称艾凡克的矮人在宾布面前拥有父亲般的慈爱和威严,至少宾布觉得自己在艾凡克面前只是个孩子,虽然无法理解,但感觉如此真切,不容怀疑。艾凡克总是和蔼地笑,即使是怒火满腔的人也无法对他发火,神奇而不可思议的诸般神迹自矮人的两只短手掌中产生。
宾布听到矮人问自己:“要把它拿出来吗?”
“不。”宾布闭着眼睛,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启,梦呓般回答,声音不大,但其中却带着不可改变的坚决。
矮人摇头叹息,双手间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辉。
接近黎明的时候,宾布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的第一件事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肩头:肌肤已经完好如初,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宾布的手指在肩头附近摸索着,当他在锁骨的位置上感触到那块熟悉的异常突起时,他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艾凡克一直在他身边,打铁。
“为什么不再拿剑?你难道不是已经掌握了最强的剑吗?”艾凡克掂量着手中刚刚打好的亮闪闪的短剑,问宾布。
“我害怕。”宾布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
“忘不了?”艾凡克眯起一只眼睛测量剑面是否平整。
“嗯。”
“那就做个魔法师吧,你可以做得很好。”艾凡克一只手将短剑转了一个圈子,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扔给宾布,宾布伸手把它接住。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刻印的咒文无法辨认,似乎是古代语。
晨鸡报晓。
宾布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走到门口。
当他的手接触门扉时,他听见矮人在背后说:“悔恨没有尽头,遗忘才是灵丹妙药。”
门在宾布身后关上。
强劲的风立刻扑面吹来,宾布诧异地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法师塔顶层,不远处珍妮芙坐在一块石头上低着头睡得正香。由于突然走到户外的关系,宾布打了一个冷战,而当他再转回身的时候,艾凡克的打铁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除了宾布手心里攥着的戒指,连一丝一毫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也没有留下。
“你是哪位神灵呢?”宾布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自言自语。
在命运当中,总有这样一些人,你接受他们的帮助,倾听他们的教诲,尊重他们如对待自己的长辈,但是,你始终不会了解他们究竟是谁。
第十八章 切列维
――
夜色浓重起来,黑暗开始蔓延,仿佛有许多黑翅的夜鸟,在人们的面前飞翔着,无声无息,擦过人的眼角和眉梢,并且把天空和大地引入甜美的梦乡。
无论何时,总会有不眠的人。
法师塔顶层只剩下半边墙壁,这座建筑已无力抵挡夜风的侵袭。珍妮芙蜷着身子坐在瓦砾中间,指尖冰凉,冷得直打哆嗦。她此刻一动也不想动,几天来的事情让她身心疲惫,这短短几天在她的生命中只是很不起眼的一瞬,却令她的生活有如此巨大的改变,直到现在都让珍妮芙觉得难以置信。
“唉,乖乖呆在家里就好啦……”
珍妮芙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把两只拳头攥在胸前,很认真地告诫自己:“想什么呢?现在还不是发愁的时候,打起精神来!你不是曾经梦想做最伟大的女佣兵吗?现在是个机会,有一支即将拯救世界的队伍正在形成,你有幸成了这支队伍里的一员,虽然你很弱,但是你的同伴们都很强,连大名鼎鼎的探险家拿慕鲁都参加的冒险总不会有错吧?当他们成功之后,即使是在当中什么都没做的你也会被吟游诗人们当作英雄来传唱,这是件多么令人期待的事情……”
这样一想,珍妮芙就不觉得自己很可怜了,勇气之神撒克丽尔眷顾了她,即使现在有一百个敌人站在她面前,她也会毫不畏惧地对他们喊:“喂,过来,让我干掉你们!”然后她再躲到宾布身后或圣武士及拿慕鲁身后,为他们尽心尽责地祈祷,即使她的祈祷不能像阿洛尔那样将歌若肯的愤怒召唤到人间,至少也能让生命女神柯由卡心生怜悯吧。珍妮芙并没有打算什么也不干,如果有哪个不怎么懂得对女士谦让的敌人对她动手,她觉得凭自己手中的剑也足够自保――打架没什么了不起的,今天我不是把三个地精踢下山坡了吗?
珍妮芙突然想起宾布不在自己身边。
宾布把她托付给了那个黑头发的人,而这个名叫切列维的男人还说不清是敌是友。
珍妮芙把头稍稍往前探,偷偷瞄着站在不远处像一团影子一样的切列维,而一与切列维阴冷的目光相接触,珍妮芙立即又把头缩了回去。
切列维捂着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霜青色的脸上双眉紧锁,黑色的直发被汗水粘在前额,嘴唇苍白,口里不时地咳嗽,眼睛里失却了平日居高临下的神气。
“宾布……该死的家伙!”
“剑斗气……这样熟练……你一定是在两年前就掌握了剑斗气!可为什么你还会输?输给那个三脚猫的杀手朗修?为什么?”
喊着喊着,切列维的声音嘶哑起来,他颓然无力地坐倒,用凄迷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一只手,那只手上沾满了由身体内流出来、已经变为暗红色的血。
“我还是赢不了宾布……”
“无论怎样努力,我终究只是他附属……”
切列维乌黑的睫毛下面突然闪出了泪光。
他急忙咬紧嘴唇,用胳膊将眼泪擦去,可是泪水又不争气地流出来,冰冷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颊。他已被击败,六百多个日夜所付出的努力已付诸东流,[冥河]已经从世界上消失,理想国度变为随风而逝的泡影,更不可原谅的是:自己再一次输给了宾布,这已经是第九次。
一无所有。
是的,一无所有。
切列维的左手握紧,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眼帘慢慢垂下,又猛地抬起!
夜色冷寂。
终于切列维笑了起来,全身都在跟着笑声颤动,珍妮芙担心得缩紧了身子,她以为切列维由于过度悲伤而变得疯狂了。
“哈哈哈,愚蠢的家伙!”
“一开始你就错了,你把希望寄托给老板,寄托给宾布,你就已经输了!”
“只能靠自己一个人!”
切列维甩去最后一滴眼泪,脸上又恢复了信心和骄傲,他单手扯下披风的一角,用牙齿咬住一头儿将黑布撕开,绕着肩膀把伤口缠紧。他抓着长剑的右手已经暂时无法使用,仅凭一只左手和牙齿自然显得有些笨拙,他从来只善于让敌人受伤,而并不擅长包扎伤口。
“要帮忙吗?”珍妮芙轻声问。
“不用!”切列维粗暴地拒绝,然而珍妮芙的注视使得他的心绪更加烦乱。他用力拽住绷带的一角,使出的力气恨不得将整条臂膀都扯下来,但蛮力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像他这种包扎方法,就是到太阳升起来之后也别想把布条的两端系在一块儿。
“还是让我来吧。”珍妮芙向切列维走过去,半是试探,半是请求的口吻。这次切列维没有拒绝,他不想继续在人前出丑。
珍妮芙跪坐下来,让眼睛的高度和切列维的肩膀持平,然后不客气地夺过切列维手中的绷带头,熟练地动作起来。珍妮芙在佣兵团里从事得最多的就是这项工作,所以包扎很快就完成了。歪着头,不肯面向珍妮芙的切列维甚至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感觉出有什么疼痛。
“好了。”完成工作的珍妮芙在切列维身边坐了下来,她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塔底:街上黑乎乎的,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大部分教团骑士都被宾布吸引走了。
“宾布还能回来吗?”珍妮芙担心地问。
“他才不会这么容易死!”切列维十分肯定地回答,并且试图挣扎着站起来,但过于激烈的动作反而使他身子一震坐回地上,更糟糕的是肩膀上的伤口因此被撕裂得更大,鲜血再次涌出,染红了切列维的半边身子。
“唔……”
“坐好!不准再动!”珍妮芙满含埋怨地命令,她丝毫不能理解切列维这种人的想法,如果珍妮芙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会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一个月不迈出门槛,可是切列维的伤口刚止住血两分钟就又把自己当成没事儿人似的,拿剑的男人都这么蠢吗?
“真是的,你不珍惜我给你做的包扎,至少要珍惜自己的身体。”珍妮芙嘟起嘴想到。
切列维莫名地觉得女孩的话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他听话地坐回去,但是刚一坐稳就后悔自己对一个女性如此驯服。
原来的绷带已经不能用了,上面已经被鲜血浸透,湿漉漉的散发着血腥味。珍妮芙小心地把绷带一圈一圈地拆下,命令切列维用力握住肩头尽量阻止血液外流,然后她从切列维的披风后摆扯下更大一块布,使劲儿扯成一条一条的,动作很麻利,有时力气不够,珍妮芙就用牙齿咬。一切准备停当后,她重新开始给切列维包扎。
切列维注视着淡淡的月光下珍妮芙的脸,她正一丝不苟地履行一个护士而不是一个佣兵的职责。两只大眼睛里思考着该怎样让伤者免于疼痛,轻抿着的嘴唇显示出她坚强的一面,圆润光滑如大理石般触感的手指在切列维的肩膀上忙碌着。
风从背后吹来,让残破不堪的披风在身上贴紧,切列维感觉心情不坏。
他有些突然地对刚刚完成包扎工作、正在擦拭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的珍妮芙说了一句:“你不错。”
珍妮芙的大眼睛眨了眨,以为切列维是在夸奖自己的手艺好,于是她拍拍两手,不客气地承认:“那当然,在佣兵团我干这个是一把手……”
切列维打断她的话:“我是说你很漂亮。”
珍妮芙的脸上一下子飞上两朵红晕,她下一步最可能的反应是结结巴巴地回答“是吗……”,但是她忽然又想起叔叔说过佣兵们不必太拘于礼数,遇到这种情况只需大大方方地向对方的赞美表示感谢就好了。
于是珍妮芙弯起月牙形的眉毛,冲切列维微笑了一下说:“谢谢。”
切列维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他的笑容没有被看到,但却可以感觉得出。切列维又抬起眼睛看着珍妮芙,盯得她两腮发烫。
“我要你。”
珍妮芙的叔叔可没有教过对这句话该如何作答,她不知所措地把一只拳头贴到下嘴唇上,用慌乱的眼睛打量着一本正经的切列维。
切列维大笑起来,然后他努力把剑插回剑鞘,给了珍妮芙一个很温暖、并且有些顽皮的笑容。
“不用害怕,我说的不是现在。”
切列维咬着牙站了起来,有条不紊的动作没有使伤口扩大,他转过身,俯视脚下拉何尔城街道上的灯火。
“但是要等我打败宾布……”
“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之后!”
这时塔底传来了脚步声,步伐很整齐,切列维侧过耳朵听,判断敌人现在所处的位置。
“离这里还有三层,十四……十五个人。”
切列维轻蔑地笑,迈步走下塔楼的螺旋楼梯。
“回来,伤员应该留在这儿!”背后传来珍妮芙的声音。
“左手就够了。”切列维没有回头,脚下顺着盖满灰尘的阶梯走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塔顶有三个人,你留在这里,如果下面的人还很多,我会引走他们,宾布在天亮前应该就会赶回来。”
在他的身体即将从珍妮芙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切列维转过头望了珍妮芙一眼:脸上表情很复杂的珍妮芙正要从地上站起来。
“等着我,下次出现在宾布面前,我就把你抢走!”
这句话让珍妮芙心里慌乱了好长时间,在高高的塔顶听着风声,一夜也没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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