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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草地仙子和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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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布坐在草地上整理护腕。
轮到左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芒卡”,觉得怪想它们的。于是,宾布把它们从暗囊里解放出来,在手掌上一字排开。
“二,四,六,八……”宾布数着他的“芒卡”,就像一个吝啬的富人数他的钱财。清点之后,宾布发现芒卡只剩下三十根了,他若有所失,呆上了好一阵子。芒卡只在罗那夫山脉的另一边才有种植,而且普通的土地是长不出这种剧毒植物的――它们只在坟墓旁边落地生根,仅仅在满月之时才开出一朵白色的立即凋零的花。
明知如此,宾布还是要异想天开,他拿出一根芒卡丢到草地上,准备明年回来后看到一个大丰收。没想到芒卡一接触到土壤,立刻就让三尺内的绿草全部枯死,变成了黑色。
宾布坐在这个枯萎的圆圈中心,很长时间没有做出其他动作。他思绪起伏,眼前不远处鲜花绿草迎风摆动,中间似乎有几点殷红,这种地方本不该有玫瑰,但是宾布却仿佛真的看见有几朵红玫瑰在轻轻摇摆,这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一个人对他说过的话。
“看上去很美,不是吗?”
“是……但是冬日的第一场雪就会杀死它们,这美丽转瞬即逝。”
“……也许你说得对,宾布,但是不要忘记:我们都转瞬即逝。”
是啊,说得多好。
宾布站起身,快步向山顶走去。太阳快落山了,等到夜幕降临,拿慕鲁就会召唤托盖尔,拉开奇袭伯日丁的序幕。而选择高山作为出发点,当然是为了聚集更多雄鹰的灵,使铁苍鹰可以胜任这项危险的任务。本来四个人应该呆在一起的,但是宾布觉得无聊,就一个人跑到半山腰来闲逛,他答应拿慕鲁会在黄昏之前返回集合地。
淡淡的斜阳照在草地上,四周很静,面对大自然的和谐,一个暴怒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被感染,逐渐心平气和下来。
宾布一不留神被绊了一跤,他本打算向前翻一个漂亮的跟头找回平衡,不料右脚被牢牢钩住,无法起跳,他只好听天由命地摔了个狗抢屎。
“该死的大自然!”一从地上爬起来,宾布就破口大骂,他懊恼地发现缠在脚上的是一个草环。
那是一个精巧的草环,就像是人们恶作剧时,将两把嫩草从上部绑在一起,做成拱桥状的陷阱。
但是宾布却知道这绝非人类的恶作剧。
这是仙女环。
每当夜幕低垂,那些背上长有蜻蜓般透明翅膀的小仙灵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草地上的萤火晚会。她们会换上小红鞋子,在萤火虫的亮光下尽情起舞。而这种扎着丝带的仙女环,就是小仙灵们花费很大力气准备好的舞台。人们普遍认为绊到仙女环和拣到马蹄铁一样会得到好运气,但是在宾布看来,仙女环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你的鼻子着地。
“该死,就连这些小不点都来欺负我……等等,也许附近还有没有离开的小仙灵……”宾布这样想到,就势仰躺在草地上,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作欲擒状,然后极快地眨了两次眼睛。
小仙灵是魔法生命,仅凭肉眼是很难看到的,如果不会[神实之目]魔法,那就只有像宾布那样,利用两次眨眼的瞬间来捕捉她们的踪迹,这也是凡人看到许多隐形生物的唯一方法。
这一瞬间极其短暂,但是借着落日的余辉,宾布仍然看到了那个顽皮地飞在自己鼻尖上方的小仙灵,不仅如此,宾布右手飞快地一捞,将小仙灵抓在了手里!
就像一个逮到蝴蝶的孩童一样,宾布笑嘻嘻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好奇地盯着掌中的俘虏:一旦落入人类的掌握,小仙灵就不再是隐身的了。
小仙灵的样子就像一个缩小了一百倍的纤细女孩,除了背上呼扇呼扇的薄翅外她们与人类一般无二。她蜷屈双腿,坐在宾布掌心,望着对面的庞然大物,从她的小表情里看不到太多惊恐,反而是愤怒占了上风:她可从未听说过有同伴被人类空手捉到。
“你可不要妄想逃走,小昆虫,要知道我的手可要快过你的翅膀……”宾布还没有说完自己的威胁,小仙灵就一个冷不防跳起来,箭一样冲到宾布的两眼之间,不偏不斜地向宾布的鼻子打了一拳,宾布不得不承认小仙灵的力气在蚊子中间称得上数一数二。
小仙灵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停在宾布眼前一尺,神气地叉着腰,用审讯的口气质问宾布:“喂!你为什么要抓住我,坏蛋!看你把我的舞鞋都弄坏了!”说完,小仙灵翘起一只脚,让宾布瞧清楚自己可怜的鞋子。但是这只小红鞋的尺寸实在太小,比金龟子背上的花点大不了许多,宾布并没有看出小红鞋哪里受到了损伤,于是他用大拇指点点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是你的鞋子重要还是我的鼻子重要?”他也像逼供一样作出满脸凶相,冲小仙灵大吼:“说!是谁指使你暗算我的?是蜜蜂,还是马蜂?”
小仙灵不屑于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她脖子一扭,下巴抬得几乎水平,活脱脱一副看不起宾布的架式。看到这个不丁点大的东西竟敢对自己摆出这种姿态,宾布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把小仙灵泡在西尔酒里的冲动。
“一个醉掉的小仙灵一定很有趣……”
然而小仙灵似乎从宾布的表情变化中探索到了他的恶毒想法,这样一来小仙灵再次攥起拳头,毫不留情地给了宾布一个上钩拳,打得宾布脸上直痒痒。
“你敢打我?小虫子……”
“我不是小虫子,我是洁莉!”小仙灵一脸认真地纠正宾布。
“好吧好吧,小洁莉。”宾布面对这个火爆脾气的小仙灵也感到有些头疼,他决定先用自己的诡辩法把洁莉绕晕头,就像歪理大王阿里阿米巴做过的那样。“我们人类是讲道理的,你既然自认高人一等,那么想必也是讲道理的罗?哦,你点头?那就表示是啦。好,现在我要控告你非法建筑!什么?你竟敢不服?你说结草环舞台是大自然赋予你们的权力?哼,不要着急,我来问你,虽然你们跳舞的会场是诸神应许的,但是你看现在天黑了吗?星星出来了吗?天还亮着你为什么结草环?瞧,没的说了吧?哎哎哎,别告诉我这是昨天剩下来的草环,即使是这样你的责任也不可推卸!既然舞会结束,就应该清理会场,留下一个陷阱是什么意思啊!就算你们打算留着今天接着用,也至少应该在旁边竖一块牌子,上面写上:‘此处是小仙灵的专用舞会场所,草地里有许多死结,请行人绕行’才对呀!幸亏是绊到我,要是绊倒一个老头子,不被摔散架才怪!我的同伴里就有一个老头,他年老体弱,肢体不全……万一被你害死了,我们的行动计划就全泡汤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正在拯救世界?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个运转了几万年的法缔尔就离毁灭不远了!世界上的人们就会从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就算是你们这些小不点也甭想再找到一个跳舞的会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不守规定提前结草环造成的!”
尽管宾布的话多是强词夺理,洁莉却在一个又一个指责面前把头垂得很低。小仙灵就是有这样一个弱点,她们的正义感和责任心太容易被唤醒,何况洁莉今天确实有错,她因为心急所以提前来到了会场,还结成了一个以往需要四个小仙灵合力才可以完成的草环拱桥。现在宾布告诉她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会导致世界的终结,所以心地单纯的洁莉觉得自己犯了很大过错,她像一个害怕父母责罚的小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不吱声了。
看着落到自己膝盖上的洁莉,宾布阴谋得逞地笑了。
“呵呵呵,知道错了就好,那么,求我吧,我心情好的话就不惩罚你。”
然而洁莉却没有像宾布希望的那样恳求,她将身子站得笔直,一脸大无畏,甚至用威武不屈的殉教者来形如小仙灵也不嫌过分。那样子是告诉宾布:我绝不会求情,既然错了,我就会承担所有的罪责,即使是死,我也不怕。看到洁莉的反应,宾布心头一震,他不由敬畏起面前的这个小不点。宾布暗暗对自己说:“真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这么有骨气,也许在邪恶面前,她会像圣武士阿洛尔那样,不惜用她那小小肩膀扛起苍天,然而面对邪恶的引诱,我又做了什么呢……”
宾布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他叹了口气躺回草地上,两只手垫在脑后。他突然的动作把洁莉从膝盖上惊了起来。小仙灵诧异地飞高,她从空中俯视宾布,终于收集到了宾布的全部表情,从这个距离上看,洁莉发现这个陌生人看起来显得很悲伤。
“你怎么啦?为什么伤心,你肚子饿了吗?”
洁莉的问话让宾布哭笑不得,他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向洁莉摆了摆手,说道:“快走!也告诉你的同伴今天的晚会取消!你们不要来吵我,否则我就把你们串在一起烤着吃!”
但是宾布讲话的语气完全没有说服力,说着说着,竟然有一行泪水从他的右眼中流了出来,滑过耳际滴落在草地上,而那只已经隐隐发红的左眼,却并没有丝毫湿润的迹象,它仍然像大戈壁中沙哑的风一般干燥,一般冷漠。
这滴眼泪完全打消了洁莉离开的念头,她飞落到宾布脑袋右侧,踩在草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人类反常的举动。
“你流泪呢,你为什么流泪?你不快乐吗?”洁莉走到宾布耳边,歪着脑袋问。
“对,我很伤心!”宾布气哼哼地回答,他终于没有在小仙灵离开之前忍住那一滴眼泪。
洁莉没有生气,她关怀地伸出小手碰触宾布的脸,怀着好奇和疑惑的心情请求宾布:“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伤心?我一直不明白人类为什么痛苦,在小仙灵的世界里总也看不到眼泪。”
知道无法赶走固执的小仙灵,宾布只好对着天空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睛告诉洁莉:“人类要伤心有很多理由,比如说他们失去了重要的人,他们为某些往事后悔,也有人因为得不到追求的事物,理想无法实现而感到愤慨,甚至已经实现了一切的人也会因为找不到更高的目标而流泪。”
“我不懂。”小仙灵眨眨眼睛,“你说的都太抽象了,举个例子吧,说说看你为什么伤心?”
“不!”宾布粗暴地拒绝,“说也没用,你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的,你们不会理解人类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就像人类不理解你们为何总是喜笑开颜一样。”
“我们的快乐很好理解呀!”洁莉感到很奇怪,“每天早晨我们用树叶上的露水洗澡,每天晚上我们聚集在草地里唱歌,跳舞,这就是我们快乐的全部。如果人类学会和我们一样的话,人类就可以很快乐了呀!”
“哈哈哈哈哈哈――”宾布突然狂笑起来,他的脸上就像罩了一层阴云,洁莉被吓了一跳,但是并没有逃走。
“走运的种族!要是人类像你们这么头脑简单就好了!”宾布一边说着一边在胸前扎煞着右手。“他们有欲望,有野心,他们永远学不会满足,他们努力工作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们还要让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比别人拥有更多的足以证明自己优秀的东西!教廷天天喊世人平等,可平等是一句空话,只要看看人们在为何而奋斗,一切就不言自明!为了让自己享有特权,他们会不惜一切,背叛,出卖,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在死神的镰刀面前他们还要苟延残喘,试图延长自己卑贱的生命……”
“你说得不对!”洁莉用她的最高音量打断宾布的话,“我也曾经看到过一些非常非常善良的人类,他们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总是很快乐,假如他们也伤心的话,那也只是为了别人而伤心。所以我认为你这样痛苦只是因为你不想快乐!”
“随你怎么认为。”宾布不想和洁莉争辩,他把头侧到左边,故意打起很大的鼾声,表示自己已经睡着了。单纯的洁莉根本就不知道有“骗人”这种事情存在,她马上信以为真,于是只好从草地上飞起来,准备离开这个进入梦乡的陌生人。
最后洁莉小声告诉宾布:“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奇怪的人,如果你已经睡着了,那么这些话会在你的梦中出现。我还是弄不懂你为什么伤心,我想帮你,却不知道怎么做。也许我会有一个办法:就在你睡觉的地方,草地下面埋着一个宝物,这是一个会讲笑话的宝盒,它曾经属于一个王国的公主,公主的父亲用这个来哄女儿开心。这个宝盒对我说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把它打开,但我总是快快乐乐,用不着它的故事。我留着它对它没什么好处,日久天长,盒子也会寂寞啊。你把它拿走吧,也许它会让你不再那么悲伤。”
说完,洁莉在空中停了一停,有些依依不舍地飞远了。
宾布却对洁莉所说的宝盒没有一丝兴趣,等到小仙灵离开后,他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快步向山顶走去,走路的时候似乎是发脾气似地用力甩着双手。“拿慕鲁在等我呢。”他想,于是脚步更快了,像是追赶什么,又像是逃避什么。
第四十四章 关于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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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灵阿卡不愧是一代有作为的暴君,他不单单在封印法术方面空前绝后,对于时空转移魔法也十分精通。和在拉何尔城地牢那次不同,这一回图灵阿卡很痛快地把拿慕鲁一干人等转移到了亚西顿附近,几乎跨越半个大陆的距离。也许图灵阿卡突然变爽快的原因只是因为今天冒险者的目的不是那么伟大:拿慕鲁只不过是响应宾布的提议,去找一家可以快意痛饮的酒馆。
这间酒馆的名字叫做“十九人”,店主是个维尔罗尼亚后裔,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维尔罗尼亚的十九个开国英雄。这个店名想必会对路过的矮人造成刺激,因为维尔罗尼亚在矮人统治年代被称为罗伦克拉多,是人类领主的入侵迫使矮人们迁徙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海冰原。
老店主在三年前过世了,接手酒店的是他的小儿子,这个新店主并不认识拿慕鲁,尽管拿慕鲁在过去的探险生涯中时常光顾这个酒店。
“西尔酒,听好,要维尔罗尼亚原产的那种,次品可骗不了我。”拿慕鲁认真交待年轻的女服务生,宾布坐在他的对面心急火燎地拿杯子底往桌面上磕,摆在面前的几盘简单饭菜显然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阿洛尔也坐在他们中间,他身上闪亮的盔甲引起了酒店里其他顾客的注意,别在腰间的圣十字剑更是让许多人交头接耳――现今在大陆上,一个圣武士简直要比龙还罕见。
圣武士并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他只要了一杯清水。考验之山的失败并没有击垮他的意志,在拿慕鲁和宾布喝得昏天暗地的时候,阿洛尔仍然注意到邻桌有一个身着黑袍的单身客人要了与拿慕鲁同样数量――足够三个人份――的西尔酒,正在自斟自饮。
杯来盏去,拿慕鲁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儿不够长,宾布也觉得对面的拿慕鲁变成了两个,只有滴酒未沾的圣武士还保持着清醒。
“呵呵呵,美酒的发明人万岁!”拿慕鲁脸上美滋滋的,莫名其妙地咧开大嘴,胡子被琥珀色的西尔酒沾湿了一片。“忧愁,苦恼,都见他的鬼去吧!宾布,你这个小东西,来,祝你越来越古灵精怪!嗝――阿洛尔,你干嘛不一起喝?对了,还有我自己――”拿慕鲁说着高举酒杯:“祝我的财宝遭到洗劫,而我的老婆也在失窃物品之列!”
宾布同样醉得不轻,他曾经想空手抓住飞进酒馆里来的一只苍蝇,但是屡试屡败,恼羞成怒的宾布险些用魔法去轰它,幸亏圣武士把宾布按住了。
“你――”宾布耷拉着脑袋,“你”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圣武士的鼻子问道:“你为什么不喝酒?这么好的酒,你怎么不喝?”
“我从不喝酒。”阿洛尔一如既往地回答。
“哼!”宾布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里面的酒液溅了出来。“我……叫你喝,你就得喝!”他又指指埋首于琼浆玉液中的拿慕鲁,对阿洛尔抬了抬眉毛,说:“看到没?我只和跟我喝酒的人交朋友,你要是不喝,就不是我的朋友!”
短暂的思索掠过阿洛尔的脸,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死白色的刀疤也随着微微扭曲,但是他最后还是回答:“我不喝。”
“圣武士们都硬得像块石头!”宾布扫兴地扭过脸,用不拿杯子的那只手捅捅拿慕鲁,“头儿,你来陪我喝,我们干杯……”但是拿慕鲁正双手捧着杯子往嘴里倒酒,没听清楚宾布说什么。宾布讨个没趣,他赌气地把整杯西尔酒一饮而尽,由于喝得太猛,他呛了几口酒,咳嗽起来。但是现在的宾布完全不允许自己休息,阿洛尔眼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每次杯子一倒满,马上就仰脖喝个底朝天。
这时宾布发现邻桌的黑袍客人也在一杯接一杯地豪饮,有趣的是,每当宾布干掉一杯,黑袍客人也干掉一杯,而宾布不喝时,黑袍客人也看着不动。
“跟我较起劲儿来了……”宾布这样想着,脸上就恶笑了出来。他一口气倒了三杯酒,不换气就全喝下了肚,唬得拿慕鲁连忙说“给我留点儿!”而邻桌的客人也不含糊,他一一奉陪,喝得比宾布还利索,每当喝下一杯酒,他还要向宾布举举杯子,那意思是说:“我喝完了,看你的了。”
这下可惹恼了宾布,他眉头一皱,把头发向后一撸,随即用超过常人数倍的速度倒酒,喝光,再倒满……酒店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两人的比拼,圣武士想阻止宾布,但是被宾布一把推开,而拿慕鲁却饶有兴致地关注这场比赛进行,还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为宾布加油。
十杯,二十杯,三十杯。
终于宾布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从胃内呼出了许多空气,接下来他还想继续,但是那只空酒杯就像有千斤之重一般,怎么也提不起来。宾布眼神一散,头一歪,醉倒在酒桌上。
“嘿!”这边拿慕鲁窝火地敲了一下凳子,而那边黑袍客人已经举起了空空的酒杯,似乎在向酒馆里面的人宣告他的胜利。
雄心万丈的拿慕鲁刚打算替宾布上阵,和黑袍客人去拼个你死我活,这时他却听见烂醉如泥的宾布在低声呼唤着什么,声音听上去竟然像是在哭泣。
拿慕鲁疑惑不解,谁都不知道此刻的宾布想起了什么,而一直在闷声喝酒的黑袍客人这时说话了。
“嘁!本以为是个豪爽的汉子,想和他喝上两三杯,没想到现在却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真让我失望……”
拿慕鲁大怒,他想冲上去给对方一下子,但是阿洛尔第一个站了起来。
“收回你的话,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同伴!”
黑袍客人打眼看看高大的圣武士,并没有显出太多的畏惧。他反而暧昧地笑着,两只眼睛挑战般望向阿洛尔,他指着醉倒的宾布,笑着说:“呵呵……刚才你也听到了,既然他并不当你是朋友,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出头?”
阿洛尔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他不必当我是朋友!”
圣武士的回答让黑袍客人睁大了眼睛,一时哑口无言,拿慕鲁仰视着阿洛尔那张严肃的脸,心里感觉怪怪的。宾布的手指不知为何动了动,哭泣声停止了。
黑袍客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沿着曲线走到阿洛尔桌前,两手扶住桌案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问阿洛尔:“如果我不打算道歉呢?”
“刷――”,客人的黑袍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动手的却不是阿洛尔,而是宾布。只见宾布醉醺醺地抄起酒桌上一件黑乎乎的尖锐物,一只脚踏在桌面上,看架式就要上去拼命,可是拿慕鲁和酒馆里的其他人一看到宾布的“武器”,立刻就笑得前仰后合,把刚喝进嘴里的酒都喷了出来,有的喷在地上,有的喷到对面人的脸上。就连十年不笑的阿洛尔和面临危险的黑袍客人都忍俊不禁:原来宾布手里拿的是一条煎得又黑又硬的金枪鱼!
在好不容易说服宾布丢掉那支油腻的武器之后,拿慕鲁晃到黑袍客人身边,想跟他理论两句。本来的火气已经被宾布的洋相浇熄了大半,但是拿慕鲁仍然认为这样结束未免太便宜对方。
“算你走运,”拿慕鲁刚要往下说,却发现黑袍客人暴露在外的胸膛上,印着一个金色的歌若肯圣剑徽制。
“你是修士……?”
“没错。”黑袍客人点了点头,“我是黑衣修士修士会的德・帕尔曼鲁高斯,朋友们都称我为帕尔曼,对于你们,可以称我为天下无敌的酒鬼修士。”
就在这时,酒店外面响起了频密的马蹄声,早有察觉的帕尔曼笑道:“果然来了,索斯朗的亲卫队。”随后他把脸转向阿洛尔和拿慕鲁,自作主张地指挥:“你们两个,去把这班跳蚤干掉!之后我会告诉你们如何毁灭恐惧之石!”
话音刚落,一队教团骑士打扮的人已经闯了进来,他们各持兵刃,一进门就摆开架式,对酒店里的人喊道:“拉何尔教团,奉命逮捕叛教的修士帕尔曼鲁高斯,所有人呆在原地,否则以同谋论处!”
酒店里顿时一片恐慌,醉鬼也被吓醒了一半,许多人钻到桌子下面去暂避一时。
拿慕鲁疑惑地移近圣武士,小声问:“恐惧之石不是已经被你摧毁了吗?”阿洛尔摇摇头告诉老冒险家:“并不是全部,我这里还留下一小块,歌若肯告诉我彻底摧毁恐惧之石不能仅仅依靠神的正义,还需要人的正义。”
说话间,教团骑士已经扑了上来,帕尔曼首当其冲,然而他醉态十足但非常灵巧地矮身躲过了一剑,接着就从桌上翻了过去,和宾布坐到同一张椅子上,他搂住宾布的脖子把他揽到身边。
“我们都醉了,小伙子,就当个观众吧!”
阿洛尔和拿慕鲁起身挡在他们前面。
在一个短暂的持剑礼之后,圣武士大喝一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击倒一个对手,撞击力使得这个被击中的教团骑士和身后的三个同伴惨叫着飞出了店门。而拿慕鲁借着酒劲召唤出了剑脊虎,五圣兽中最喜欢血液的剑脊虎班把教团骑士们逼得手忙脚乱。此时帕尔曼旁若无人地说开了:
“所有不肯归附的高阶牧师都被索斯朗投进了监狱,现在拉何尔教廷已经名存实亡!索斯朗和他的军队将进一步奴役四个城邦,黑衣修士修道院就是他们罪恶的大本营!”
“索斯朗可以召唤魔鬼为之服务,许多魔鬼都依附在教团骑士身上,就像我们所看到的这些!但是没有恐惧之石,索斯朗不敢贸然使用他的黑魔法,他的黑魔法是通过谢伊因印记来释放的,并非是他自身的能力!”
“一旦恐惧之石被毁,效忠于索斯朗的魔鬼就会全部撤回地狱,而他夺取四郡的阴谋.也会全盘落空!”
“而唯一可以摧毁恐惧之石的地方,就是圣城伯日丁的誓言之塔!”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挡在阿洛尔面前的敌人已经被尽数扫清,拿慕鲁也念动咒语遣返了剑脊虎。
帕尔曼看着取得胜利的冒险者们,看着倒在地上的十几具即将变回魔鬼本质的尸体,看着酒馆里其他胆战心惊的酒客,满意地露出微笑。为了黑衣修士会的荣誉,为了歌若肯的真理,为了这个世界,也为了他们的希望,帕尔曼大声说道:“让我们去伯日丁!”
第四十三章 谢伊因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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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地看着阿洛尔和拿慕鲁消失在黑暗里,宾布不由得绷紧了自己的神经――很快就会轮到他自己了。
果然,随之而来的黑暗包围了他,让他不知身在何处。宾布被淹没在这墨染的海洋里,波涛上下翻滚,让人感觉窒息。他仿佛是大漩涡中的一片木屑,无力反抗这自然的伟力,只得听天由命,随着急流沉入海底,埋入这块无比广阔的墓场。
宾布曾经试图挣脱,但抵抗反而让他失去了珍妮芙的踪迹,他大声呼喊女佣兵的名字,想听到回答,但是徒劳无功。为了不失去更多,宾布放弃了抵抗,任凭命运的急流将他带往黑暗的最底层。
“七个死敌……轮到怯懦了吗?”宾布猜想,尽管他并没有看到怯懦出现。要知道,假若怯懦可以被认知、了解的话,那么就完全不会让人恐惧了。
终于,眼前射来一丝光亮。
借着微弱的光线,宾布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座墓地。
成百上千座残破的墓碑林立在这块贫瘠之地,干裂的大地贪婪地吸吮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水分,荒凉的风卷起大片黄土,在半空中绕着圈子。
光线很暗,但是每座坟墓上面都忽闪着惨绿色的碑文,看起来格外刺眼,触目惊心。
从第一座墓碑望去,宾布知道了墓主人的名字,排在前面的是哈德克等教皇派来的杀手,再往后看,就变成了一些依稀存在于脑海中的名字:埃文卡、沙尔巴丝、罗西昆迪、杰宾……
看到这里,宾布陷入了沉思,他想起那个叫做杰宾的年轻人是怎样在三年前的一次挑战中被自己刺穿胸膛,还有皇冠骑士埃文卡被闪电蛇烧得焦黑、临死前那张惊惧而恐怖的脸。随后宾布猛然注意到一个事实:这些坟墓的主人全都是死在自己手下,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自己送入坟墓的人!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杀过这么多人吗?”宾布喃喃自语,此时坟墓中突然传出了呢喃的声音,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疑问。几乎是在同时,几百具尸骨破土而出,疯狂地扑向宾布,抱住他的手足,拼命地把他们白森森的面骨往宾布脸上凑,并且不时发出死亡的嘶喊。
“呜――呜――”白骨们在宾布身边聚成一团,饥渴地晃动着他们细瘦的腕骨,一个挤着一个,一个压着一个,让宾布动弹不得。这场面有如人间地狱。
宾布闭上眼睛,忍受着死人们对自己肆无忌惮的侵犯,他毫无反抗之意,似乎打算就此埋葬于死人中间,为自己一生的杀戮赎罪。但是,他身上的另一个思想却拒绝这么做。宾布听到自己胸膛内有一个兽性的声音喊出了无可匹敌的怒吼,仅凭这暴怒的吼叫就让具具白骨应声而碎,在宾布的脚下堆积出一圈半人高的骨墙。
不远处,有一个薄暮般的影子正缓缓走来。
不时地,也有些许尸骨跳出来纠缠这个踏入禁地的人,但是在这个人或左或右的随意一拨下,尸骨都成了齑粉。
接下来宾布认出这个人是切列维。
切列维一身劲装,双腕双足缠绕着细麻绳,身后的披风以往更宽大,但是两手空空。
“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宾布像是和老朋友见面一样打招呼,但是切列维毫无反应。
等到切列维走得更近一些的时候,宾布发现了切列维与往日的不同:他的脸色死灰,而眼睛里闪着暗红色的光芒。
宾布深深吸入一口气,等待着,高度的紧张使得他无暇去思考珍妮芙的行踪。
黑色的切列维一步步靠近,当距离宾布只有一臂之遥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切列维很艰难地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说:“你知不知道,宾布,在我眼睛里你曾经是神。”
宾布盯着切列维,因为他知道切列维的话还没有说完。果然,切列维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尽,他恶狠狠地喊出来:“但我将是打败神的人!”
说完,切列维诡异地向后一跃,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他看了看宾布,又看了看匕首的锋芒,露出令人费解的笑容,随后向自己手心割去,大出宾布的意料之外。
从手心划开的伤口里淌出了殷红的血,滴到大地上,流进缝隙之中……大地忽然颤动起来,似乎是因为尝到这滴鲜血而感到兴奋,并且狂热地渴望喝到更多的血。
像是要满足大地的愿望般,切列维将伤口紧贴在地面上。一秒,两秒,时间在流逝,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终于,一柄深藏于地底的巨剑冲开大地表层,狭着万钧之力弹到切列维手里!
狂王剑!
剑长九尺,宽约一臂,人类的力量很难将它举动。
然而切列维现在单手拿定狂王剑,就像抬起自己的手臂那样轻松。
宾布知道,这是因为切列维与狂王剑建立了契约。
血盟!
宾布面对的已经不完全是真理之神的考验,切列维闯入了这里,是奥心将切列维带到大地尽头来,宾布更可以听见狂王奥心的声音,这是远古的咆哮:
“我是奥心,兽王奥心!”
“我是最强的!活着的时候是,死后也一样!所向无敌!现在我是最强的剑!我只有两个目的:和另一把遗失在异位面的[北风刀]决一胜负,再有,就是与原罪者决斗!”
“我找不到原罪者,人间和地狱都没有他的踪迹,但是我发现你可以代替!”
挥动狂王剑的究竟是切列维还是奥心本人,宾布不能确定,但无论谁是真正的对手,一场恶战都不可避免。
如一条巨蟒,切列维的剑已经刺到了眼前。
宾布没有躲。
因为他躲不掉。
握在切列维手中的狂王剑,已经有了灵魂,这已不仅仅是一把剑,在剑的锋刃上,已经涂抹了一个人的全部生命。
当一个人已经抛弃了一切,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他!
除非,是他自己。
切列维将狂王剑停在半空,巨大的狂王剑与切列维相形见绌的身体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平衡。
宾布看到切列维的双眼正逼视着自己,里面闪着质问和愤怒的光芒,切列维大声问:“你为什么不躲?”
“因为你赢了!”
失败是不可笑的,在战场上失败就等同死,但是宾布仍然要笑出来,天知道他的神经是用什么材料打造出来的。也许宾布之所以发笑,其实是因为他并不重视自己的生命,他加入阿洛尔和拿慕鲁的冒险,不惜与肯赛思性命相搏,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生命找一份寄托,以此证明他的生命仍有意义。
然而当生命即将被取走时,宾布却发现他对自己说了一个大谎话。在内心深处,他早就全盘否定了自己生存的价值,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剑,更不是属于力量,他当然也渴望身有所属,即使是像圣武士一样属于枯燥的正义也好,但是他却做不到。如今,当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宾布反而要感谢切列维,因为这是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唯一方法,这样做的话,他至少会属于死亡。
“拿走你的战利品吧。”宾布如释重负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同时用眼睛余光望向身后――这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扇闪耀着魔法光辉的红色时空门。
“不用找了,她在门的另一端……很奇怪的战场,是不是?”切列维说这些话的时候总算恢复了一些作为人的特征,他的两腮由苍白转为红润,嘴唇也恢复了血色,他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为我安排了这个战场,也许我心中的战场就是这般模样……胜者,才有资格到达门的另一端……”
随后,在宾布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切列维双手舞起狂王剑,在他的嗓音里竟然越来越多地混杂了兽性。
“而失败者,只有死!!”
一道闪电,将两人共有的黑色背景一分为二,电闪雷鸣下生与死的激战即将开始。
也即将结束!
毫无疑问,切列维陷入了奥心的圈套,或者说,陷入了谢伊因的圈套,谢伊因利用了切列维的疑惑,利用了珍妮芙,甚至利用了歌若肯的考验,混乱支配神要所有的力量都为欲望服务!
可是面对狂王剑,宾布却突然发现自己有上百种方法可以结果切列维的性命,这是大脑中的另一个思想告诉他的。尽管两年来宾布非常努力地试图忘却这些,但是过去的自己又怎么可能被轻易忘却?旧我醒了过来,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比新我强大,如果是这样,新我的存在还有意义吗?这个整日疯疯癫癫、玩世不恭的宾布是不是已经到了该被埋葬的时候?
只要让旧我复活就可以获得胜利,宾布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同时也更多地感到厌倦。难道仅仅在一次进攻里面,旧我就看穿了狂王剑的破绽了吗?
“过去的我真的是为了杀戮而被制造的吗?”
“他透彻一切杀人手段……”
“现在的我又是为了什么而制造的呢?为了逃避?”
“不……帮助我吧……”
宾布猛地伸出右手,出其不意地念出空气魔法的咒文,顿时一股强大的气流拢住了狂王剑的尖端,借此阻止了切列维的进攻势头。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许久没有改变姿势。
是不是在血的浸泡当中,一切都会变得迟钝?
终于切列维失去了耐心,他低头默念灵魂的名字。
“奥心……”
听到持有者的呼唤,狂王剑内部栖宿的灵魂狂舞起来,令狂王剑威力大增,剧震之下宾布的风暴被扯得粉碎,混乱的气流向四面八方冲去,一时间沙尘漫天。
只要脱离了掌握,剑刃就会找上你的咽喉。
狂王剑也不例外。
可宾布是个例外。
电光火石之间,本已避无可避的宾布纵身跃上狂王剑,在上面蹬踏前行,仅仅几步,他的身体就落到了切列维跟前。
“停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从切列维狂热的眼神里宾布就知道自己的话无济于事。
可是他仍要尝试,他见过太多悲剧,所以厌倦了,与阿洛尔相似,他之所以要拥有力量只不过是为了要减少悲剧。可是现在看来,有那么多的悲剧恰恰是因为过分追求力量而造成的。
宾布一个空翻躲过狂王剑的进攻,欺身近前,猛地抽了切列维一个响亮的耳光!
“醒醒吧,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当初也有人给我这么一下子?”
没有用,狂王剑和切列维的盟约牢不可破。
“我救不了他吗?”
“终究,我只能救自己。那样的话力量又有什么用处?”
稍一疏忽,狂王剑扫过了宾布的脚踝,立刻使胫骨粉碎。宾布哼了一声,浑身酸软地倒在地上。
此刻的他,连自己也救不了了。
获得了胜利,切列维却丝毫也不感到喜悦。
也许战士的自尊告诉他:这是一场不光彩的胜利。
将剑尖指向抽搐的宾布,犹豫在杀与不杀之间,切列维发现这是一个很难作出的选择,此刻他甚至认为理性是人的累赘,他宁愿堕入疯狂的支配当中,那样,便不需选择。
眼前的这个人不正是他一直想超越的吗?宾布教会了切列维很多,是宾布让他变强,可是所学的一切却让切列维越来越感到恐惧。
切列维的成长路程是布满血迹的,耳濡目染的钱与命的交易,一把把淬毒的匕首,一张张代表死亡的狰狞面孔……作为老板的养子,切列维本来是最有机会接触毒药的人,但他却不肯学习这些伎俩,他要光明正大地打败自己的对手。“冥河第一杀手”的称号曾是他梦寐以求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偏离了杀手的道路,他因此迷惑。
为了从迷惑中摆脱出来,切列维混迹于[冥河]杀手中间,淡忘同情与悲悯,他只相信手中的剑,在宾布离开后尤为如此。因为只有剑才可以被完全掌握在手中,在整个身体都被尘世掌握的时候,有一件武器可以被自己掌握,至少会让切列维感到一丝慰藉。
但是珍妮芙出现了,一个再次让他陷入迷惑的女人,他遇到了一种自己无法掌握的力量,他竟然说出了很多从前绝不会说出的话,做出了许多从前绝不会做出的事――他已经不能左右自己。
他陷入了最大的迷惑,他无法思考。
所以,他要了结这一切,用手中的剑!
可是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下手。
理由?他不知道。这也是他无法控制的,原来一个人无法控制的事情还有很多。
“你走吧,如果你还能走的话。”切列维放低了狂王剑,沉重的剑身将地面砸得凹陷了下去,砂石乱飞。
然而此时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不!不能放走他!我还没有喝到鲜血!”
奥心大吼着,他的灵魂将切列维的右臂拗了回来,狂王剑重新指向宾布的头颅。
而此时的宾布正用仅存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脚上的伤势有所减轻,这是拜苦痛之核所赐。
已经稳操胜券的切列维突然脸色变得同纸一样白,他大汗淋漓――他身上的血液正在飞速流失。狂王剑,吮血的魔剑,如果在战斗之后无法喝到鲜血的话,它就会通过持有者手上的伤口吮食血液,让持剑者流尽鲜血变为一具干尸!
这时切列维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杀死宾布,这样做的话狂王剑能够尝到渴望的鲜血,从而放过持有者。但是切列维却发现自己做不到,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宾布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比想象的要重要得多,从前他不加考虑地向宾布挥剑,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宾布会被杀死,宾布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了一个传奇,他不允许这个传奇被画上不完满的句号。另一个选择当然是放开手中的狂王剑,但是这黑色的魔剑就像是水蛭一样粘在手掌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
切列维仰天长啸,暴怒的吼声鼓动了蕴藏在身体内部的剑斗气,切列维手足上的细麻绳都被寸寸割裂,黑披风也被撕扯成碎片,漫天飞散,但是狂王的灵魂不肯认输,他同样吼叫出来,漆黑的剑身剧烈震颤。
“血――我要血!!”
切列维的嘴唇变成灰色,他已大量失血,他的右臂已经开始干枯。
但是切列维不向奥心低头,他永远学不会低头。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肯赛思对他说过的话:“剑斗气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剑斗气只攻不守,当挥出剑斗气时,正是使用者最虚弱的时候!”
“只攻不守?
“虚弱?”
切列维浑身一颤,他嘶哑地重复着:“燃烧生命……燃烧……”随即,切列维举高了狂王剑,以其自身的意志,除了继续吮血外,奥心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对这个人类做出任何干预。
狂王剑舞动劲风!
剑斗气!这风刃并不是挥向宾布,也不是挥向任何人,它直指苍天。
顷刻之间,四周墓场中的碑群同时碎成粉屑,切列维的双脚深深印入砂石地面之中,狂王剑的剑身变得炽热无比,奥心的灵魂痛苦嘶号着,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再也听不到了。
黑暗之中,远远传来好似天穹碎裂的声音。
迪姆丹马斯,[山崩]!
然而这已经是切列维最后的剑斗气,他终于领悟了剑斗气的最高境界,狂王剑脱离了他的手,斜插在大地上,切列维则向后倒去,他的血液已经流尽,他合上了双眼。
宾布扶住了他。
宾布伸手去探切列维的鼻息,结果令人遗憾,切列维倔强的直发如从前一样乌黑,可他的脸庞已经苍白,冰冷,他的拳头放开了,不再握有任何东西。这是死之图景,然而宾布却令人费解地笑。
“你怎么能去死呢,切列维?珍妮芙被谢伊因掳到不知什么地方,还等着你去拯救呢。你的剑斗气已经超越了我,你不必再活在我的阴影下了,未来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你……你怎么能去死呢?”
可是切列维却无法回答,他的嘴唇微启,就像是熟睡了一般。
“谢伊因!”宾布突然厉声大喊,“我要和你做交易!”
没有人回答,四周一片寂静,但是宾布清楚欲望之神一定在听。
“给我听好,谢伊因!我要你救切列维!你做得到!我们正处于歌若肯的考验当中,哈比露贝暂时还不能取走切列维的灵魂,曾作为两大主神之一的你完全可以唤醒人类的生命!”
谢伊因还是不答话,似乎在等待宾布说出自己的条件。
宾布对着周围的黑暗冷笑,他大声喊出:“让我走入黑暗不就是你最大的目的吗,谢伊因?好!如果你肯救切列维,我就和狂王剑建立血盟!”
幻境全部消失了,宾布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在沙石地上,手心里不时滴出鲜血,但是他毫不在意,宾布惬意地抬起头望向天空,脸上带出微笑。
生命短暂,逝去的年华永不回头,在这短暂的生命当中,有很多稍纵即逝的机会,而一旦错过,就永远无法弥补,成为永远无法忘却的悔恨。
所以,每个人都该作出正确的选择。
相信切列维也会的。
这究竟是黑暗的考验,还是光明的考验?我们不得而知,但当这全部结束之后,仅存的三个人已经将考验之山抛到了身后。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清只一水之隔的真理之柱。
可是圣武士在这咫尺之遥却止步不前。
他面前的海滩上写着两个大字:
『 回去。 』
“怎么可能?”拿慕鲁不愿相信他们的努力已化为泡影。
“……我没能通过考验,七个死敌……我输给了怯懦……”圣武士若有所失,眉头深锁,最后他下定决心说道:“我被神拒绝了!”
我们不必知道接下来拿慕鲁是怎样的灰心,以及宾布是如何破口大骂以及疯狂地试图泅水过去强行接近神圣之柱,还有他是怎样被神力重击昏厥,最后被圣武士像拖一条死鱼一样拖上岸,我们只需知道,在圣武士简单治疗了宾布的伤势之后,宾布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去找一家酒馆喝个痛快,他的理由是:“去好好喝一杯来庆祝我们的失败!”
第四十二章 怯懦
――
经过四天的追赶,考验之山同冒险者之间的距离终于不再拉大。入夜,当一切入睡的时候,似乎巍峨的大山也需要睡眠,它在冒险者面前停住了。
天色已经很晚,阿洛尔决定让队伍在山脚下休整一个晚上,好恢复连日奔波所造成的疲劳。今晚没有人守夜,拿慕鲁只留下世界熊哈冬和铁苍鹰托盖尔这两个不知疲倦的氏族圣兽在四周巡视。今天冒险者们要忘记危险安然入睡,这样才能应付明天神灵给予他们的考验。
然而邪恶是不睡觉的,夜深人静的黑夜,正是它们为所欲为的时候。
哭声突然大作。
这不像是人类的哭声,也不像是任何活物的哭声,倒像是一块怪石,一棵枯树,或是一滩烂泥在哭。
刹那间,营地被铺天盖地的哭声包围,上下左右都是那悲伤的调子,仿佛铸就了四面痛苦的墙。这是个月圆之夜,月亮撩开自己黑色的面纱,露出冷冰冰的脸庞。传说月亮并不是一个球体,而是一扇门,灵魂的窗,当一个灵魂脱离肉体,他就要通过月亮门到达亡灵的国度,相对的,那些对世界充满怨恨的生魂也通过月亮门返回到人间!
宾布和拿慕鲁几乎同时从地上跳起来,珍妮芙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也稳定住了手中的剑准备自卫,宾布观察四周的时候发现阿洛尔早已进入了临战状态。
不知是什么原因,世界熊和铁苍鹰消失得无影无踪,有负于主人对它们的信任。不仅如此,拿慕鲁几次尝试召唤它们都没能成功。这种情况他从未遇到过,他想不通,如果还有一种圆满解释的话,那就是哈冬和托盖尔都被人生擒了,但是有什么人能生擒两大圣兽又能完全不吵醒大家?
“你们看前面。”在圣武士的提醒下,大家都向考验之山的方向望去,但是谁都没有看见险峻的考验之山,反而是一座阴森森的树林出现在眼前。
“这……怎么会来到这里?”眼前的树林唤醒了拿慕鲁久远的回忆,他颤声说到:“我们明明是向东追赶,怎么会来到西方尽头的[影子森林]?这里可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啊!”
“冷静些,拿慕鲁,这是幻术。”阿洛尔十分肯定,他刚想继续,眼前忽然起了变化。
哭声一下子全停止了,令人怀疑刚才它们是否存在过,但是影子森林仍然在前面注视着冒险者们,林子里树叶轻摇,被风吹得“沙沙”响着,不知从哪里透射出来的光亮忽隐忽现,似乎在呼唤冒险者们进入它的内部。
夜雾弥漫,阿洛尔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树林,三个伙伴也或果断或迟疑地跟了进去。
影子森林的内部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可怕,这里的松鼠并不比别处的松鼠顽皮,这里的毒蛇也并不比别处的毒蛇狡猾,只要注意脚下纵横交错的藤蔓,想要通过影子森林并非是一件难事。
阿洛尔走在最前面,像十年前那样,他是“前行者”,是为伙伴们劈开荆棘,踏出坦途的人。这样熟悉的位置让阿洛尔陷入了少有的出神状态,他想再呼唤一次从前伙伴们的名字,就像队长柏西巴恩的名字,智者基瑞斯的名字……他多么希望在自己轻声呼唤后,有一个名字的主人会突然出现在背后,回答说:“噢,我在这。”
“阿洛尔,听――”紧跟在背后的宾布打断圣武士的思绪,急促的语速是危险的预告,阿洛尔屏住呼吸,把全部精力集中到听觉上。
“轰――轰――轰”,密林深处传来类似击鼓的声音,鼓点很密,听起来叫人的心跳也为之加速,同时地面开始不停地震颤。是什么?有什么会来?队伍中的每个人心头都笼罩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是狂奔的野牛群!”一直皱着眉头的拿慕鲁恍然大悟地大喊,随后他吩咐大家立刻选择离自己最近的树爬上去。第一个照办的是宾布――他可不希望被疯狂的牛群活活踩死,但是看到不会爬树的珍妮芙紧张得不成样子,宾布撇撇嘴跳下树,重新把珍妮芙拽了上去。
只有阿洛尔仍站在原地。
虽然耳边雷霆万钧的蹄声和脚下剧烈震荡的地面都在向阿洛尔证明:马上就会有一大群喘着粗气的野牛从他身上踏过去。但是阿洛尔不相信,他绝不相信在露比斯大草原才会有的动物狂奔会出现在这样的密林当中!
“阿洛尔!”在拿慕鲁的惊呼声中,圣武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边飞驰而过,但却没有看见那想像中的牛群,因为眼前忽然变得漆黑一片,仿佛向他奔来的仅仅是滚滚的黑暗,还有随之而来的无边的寂静――阿洛尔觉得这层黑暗把自己和同伴们完全隔绝了。
没有起点和终点,无所谓深度和广度,阿洛尔所处的地方只存在黑暗。在这样单调而沉寂的环境中,人们很难保证不会迷失,即使是圣武士也没能例外。
眼前除了黑暗别无他物,耳边除了风声一无所有,阿洛尔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从肌肤上传递过来的盔甲的冰冷。似乎在眼前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动――阿洛尔不能肯定那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几团黑影像羚羊似的一蹦一跳,但它们的外形却要比羚羊硕大得多,至少像一头水牛。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到底是什么,阿洛尔仍然看不清。
有生以来第一次,阿洛尔感觉全无斗志,他突然觉得根本不想战斗。极度的困倦感袭来,让他几乎不能平稳地站立。处于这样异常的幻境,却完全没有危机感,以致于阿洛尔连最基本的神术[光芒火种]都想不起来施展。阿洛尔想要挥臂,但双手不听使唤,他想开口大喊,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他好像被人变成了一个婴儿,却仍然保有成年人的思维,眼睁睁地看着危险逼近,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啻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几团黑影跳跃着靠近,与阿洛尔擦身而过。这时圣武士终于看清了它们的外形。
黑影的身体就是一头寻常的水牛,与泥巴相同颜色的皮肤,壮硕的脊背,由于奔跑一起一伏。这些水牛一共有六只,它们默默地、旁若无人地行进着,仿佛背负了上天给予它们的莫大使命。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六头牛的面部,都生着一张人脸!一张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目光呆滞,仿佛在笑又仿佛在思考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更是增添了它们的恐怖。
这几张脸对阿洛尔造成的刺激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因为在牛脸上长出的面孔分明就是圣武士当年的同伴。基瑞斯、费劳恩、福克法、埃弗拉、肖森……虽然毫无生气,但这些确确实实是死去的圣武士的脸!
更为怪异,也令阿洛尔深思不解的是:最后一张脸,也就是柏西巴恩的脸应该出现的地方,是一片空白,柏西巴恩没有面孔,并且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避开阿洛尔,而是直直向圣武士撞去。
“不――!”阿洛尔在心里惊呼,眼看着那头没有面孔的野兽化成股股黑暗钻进自己的身体内部。
与此同时,拿慕鲁、珍妮芙和宾布也陷入了类似的困境当中。
拿慕鲁觉得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片死寂中,有一个人站在拿慕鲁身后。
在战场上,拿慕鲁可以自豪地宣布:自己没有畏惧过任何一个敌人,从未!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千真万确地感到一丝犹豫。
因为,他觉得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休普。
暗之王!
“这是幻觉。”不需阿洛尔或是别的什么人来提醒他,拿慕鲁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坠入了敌人的幻术之中。休普死亡的事实无可争辩,就像与之同归于尽的迪姆丹马斯一样,现在已经在无尽的虚无中沉眠。既然如此,又是什么力量使得昔日的霸王又出现在自己身后呢?
“你死了。”拿慕鲁对身后的休普说道。这句话刚一出口,拿慕鲁就觉得自己之所以要重复这一事实,是为了从中汲取更多的勇气。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感到羞愧,并且失掉了部分信心,这样一来他在之后的谈话中就很难再保持先前的沉稳和冷静了。
“迪姆丹马斯斩去了你的头颅,为了什么你重又出现呢?”
“为了你。”休普回答,他的嗓音如同雪山之颠的坚冰。
“我?”
“对,你。你和我是老对手了,虽然未曾谋面,但你站在联军那一方,和我的部队打交道也算是常事了,不是吗?”
拿慕鲁突然缄住了口,不再对暗之王的话作任何回答。如果与幻觉对话的话,那么就等于认同了它的存在。
“为什么不回答?你怕了吗!”休普厉声问道。他此刻的气势足以让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瘫软在地,但是拿慕鲁丝毫不为所动,拿慕鲁这时正在心里想着:你想怎样便怎样吧,你不存在,不存在的事物自有他的去处,你的消失只是时间问题……
“嗖”,拿慕鲁感觉身后一阵疾风,从后颈传来阵阵凉意。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正有一把极其锋利的长剑在自己身后高举,随时有可能落下来把他劈作两段!
这感觉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清晰,拿慕鲁甚至可以估算出剑尖离自己头顶的距离,同时他还感觉到那只拿剑的手是这样的有力,这样的平稳。
普天下除了暗之王,还有谁!
拿慕鲁晃晃脑袋,试图将这些钻进大脑里来的胡思乱想甩出去。这时休普那令人窒息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这一剑劈下去,你就知道我是否是真实的了……”
拿慕鲁不回答,保持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额角上有几滴冷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就算我是虚幻的又如何?现实就一定是完全真实的吗?不,现实也是虚构!是像梦一样荒诞不经的可笑东西!”
“为什么不转过脸来,为什么不回头?你想背对我以证明我是虚幻的吗?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法?……好!选择背对吧,背对有背对的理由,也有它的归宿……”这句话没说完,那把宿魔之剑[黯痕]就猛地劈了下来。
“归宿?”拿慕鲁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谁用力捶了一下。他一下子忘掉了近在咫尺的威胁,在剑刃落下的一瞬间,拿慕鲁思考了很多事情。他嘲笑自己的怯懦和逃避,嘲笑那颗同身体一起衰老的心。如果是在二十年前,即使真正的暗之王出现,自己也不会逃避,反而会凑上前去,先把休普手中那柄[黯痕]看个清楚再说。
“黯痕?”拿慕鲁在最后一瞬清醒过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用力地转过身去,睁圆了双眼,丝毫不闪避迎面而来的剑锋,看着那急速降下的漆黑的夜之刃,眼睛连眨都不眨。
与此同时,在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休普“嘭”地一声炸成碎片,茫茫旷野中只剩下拿慕鲁一个人安然无恙地站在西风里。拿慕鲁挤挤眼睛,唯一令他不满意的是这短短一瞬并不足够让他把魔剑的真容看个明白。
第四十一章 追逐
――
宾布一个人走着,孤零零地,在黑暗中走着。
身边的街景是灰色的,不断重复的,一转眼又变成全黑。
“嘿嘿嘿……”
宾布听到了奇怪的笑声,他惊诧于这笑声的诡异与阴险,事实上他认为这笑声的阴险程度同自己不相上下。
上下左右,都没有人,四周静悄悄。
宾布找不到发出笑声的人,于是他低头看着脚下。
看着从两脚之间延伸出去,已经变成古怪形状的自己的影子。
“嘿嘿嘿……”
影子笑了。
宾布茫然地揉揉额头,俯下身问自己的影子:“你是什么?”
“我是被你忘却的东西。”影子回答,尖锐的语调中似乎充满憎恨与嘲弄。
“忘却的东西?我忘掉过什么?”
“憎恨!我就是憎恨!你忘了吗?不,你已经想起我了!”影子嘶喊着,然后突然倏地缩短,钻进两脚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消失不见,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还会想起更多……”
宾布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喷嚏。
脸上感觉痒痒的,眼前是一座白色的山,宾布正趴在山脚下。
稍后,宾布发现这座白色的山就是世界熊哈冬,由于回到拿慕鲁身边,哈冬又恢复了庞大身形。
已经是深夜,没有月光,篝火在不远处劈劈啪啪地燃烧着。
哈冬温顺地侧卧在大草原上,一动不动,用身体的热量为大家取暖,睡在哈冬另一侧的珍妮芙由于极度疲劳已经打起了微细的鼾声。
借着篝火的光亮,宾布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背影――那是阿洛尔和拿慕鲁正坐在地上守夜。
这东方的大地尽头正吹着平和的风,不紧也不慢,徐徐向前,夜色在风的拨弄下摇曳起来,恍恍忽忽的,使人处于一种半醒半睡的状态。
“你去睡吧,我一个人足够了。”有一个声音说道,宾布听出说话的人是圣武士。
“不……我没问题……”倔强的拿慕鲁马上开口反对,但他偏偏在此时呛了一口夜风,使得他的身体不争气地剧烈咳嗽起来。
拿慕鲁捂住自己的嘴,咳嗽了很长的时间,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但是宾布刚刚从草地上坐起来,拿慕鲁的咳嗽就停止了。
一阵沉默后,拿慕鲁看着自己的假肢,对阿洛尔叹了一口气:“我老了。”
“在我眼里,你和年轻时一样了不起。”阿洛尔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让拿慕鲁很感动,可是从圣武士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感情的波动。
“他已经把自己完全献给了正义……”拿慕鲁低下头去想,他的手无力地下垂,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搭在他的后肩上。
“回去睡觉,老头子,我来替你。”
不由分说,宾布连推带赶地把拿慕鲁撵去睡觉,而自己则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阿洛尔身边。
等到拿慕鲁熟睡的鼾声传过来之后,宾布望着远方,他沉重的目光扫视过周围的原野,用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发问的口气对阿洛尔说:“拿慕鲁吐血了。”
“我知道。”圣武士的语气仍然是冷冷的。
“你知道还让他继续守夜?”宾布猛地回头,圣武士与他灼热的目光相接触,心中不由得一震。这是那种恨不得冲上来打自己一拳的责怪目光,显然宾布认为阿洛尔在这件事上做得很过分。
“我知道你会来替他――在你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拿慕鲁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咳血才捂住嘴咳嗽,所以我也不想点破……你明白吗?”阿洛尔解释说。
“这样子吗……”听阿洛尔说完,宾布才渐渐消了气,他拔了一根嫩草衔在嘴里,仰面躺在草地上,哼起了走调的歌。
“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拿慕鲁为什么会吐血?”
“我知道,”阿洛尔点点头,“我还知道他就要死了。”
“什么?!”宾布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带着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眼神和声调,以极快的语速连珠炮似地问道:“你在开玩笑吗,圣武士?想不到你也满会活跃气氛的,嘿嘿嘿,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一个骗术上的老行家会被一个学徒愚弄吗?我来告诉你:不会!怎么样?首次行骗失败,对此感想如何?说不出话来了吧,那就苦笑一下吧,来,笑一下……”
尽管宾布竭尽全力扮出各种鬼脸想叫阿洛尔发笑,但是圣武士的脸就像是大理石雕成的一般,不做丝毫改变。这表情也摧毁了宾布仅存的希望:圣武士从不说谎。
终于宾布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倒在地上,随后又慵懒地躺倒,双手抱住后脑勺,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月以前,就是与洞穴巨人那场战斗之后。”
“为什么?拿慕鲁在与我分别之后受了伤吗?有你在保护,怎么会……”
“不,拿慕鲁十六年前就在一次冒险里中了无法治愈的毒伤……是包含远古诅咒的慢性剧毒,拿慕鲁在这次冒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这么说……拿慕鲁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而要跑出来冒险不是偶然的了?”
“对,拿慕鲁曾经对我说:‘我是个冒险家,不希望安安静静地死在床上,所以在我还能迈动步子时,我就要在冒险的旅途上走下去,相信勇气之神撒克丽尔会安排我的归宿……’”
宾布没有清楚地听完阿洛尔的话,他的内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精神矍铄,身体结实的老伙计,经历二十多年的冒险生涯,力量足以号令铁苍鹰托盖尔和世界熊哈冬的家伙,怎么忽然就不明不白地被宣读了死亡通知书呢?归宿?什么归宿?死亡吗?人人都要有一个归宿,也没有人能逃过死亡,可是,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点呢?
夜色昏暗,宾布的眼神变得比夜色更加昏暗。说实在的,他有些灰心,他甚至觉得人们的大部分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不是吗?无论你获得多大的成功,赢得多少人的尊敬,到头来你都不得不走进坟墓里去,以一掊土掩埋你和你的一切。对人类是如此,这一切生物亦是如此,无论是强大的,弱小的,美丽的,丑陋的,正义的,邪恶的,死亡对他们一视同仁,毁灭可以毁灭的一切。也许,死亡就是生命的目的,死亡是一生的使命!
“真可怜……”宾布晃晃脑袋,无奈地苦笑,他并不仅仅是为拿慕鲁感到不公,更是在嘲笑人类这种弱小的生命――包括他自己在内。
圣武士没有理睬宾布的嗤笑,他站起身,目视远方,在夜风中巍巍屹立,手里紧握十字剑的剑柄。
看着阿洛尔那稍显疲惫但毫不松懈的轮廓,以及他那永远不变的、好像燃烧着的钻石一样的眼睛,宾布突然感到惭愧,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胆小鬼,而拿慕鲁和阿洛尔才是真正的勇士。人们并不是不知道生命的短暂和无助,他们非常清楚地知道,并且,接受这个事实,在这个事实之下仍勇敢地活着,勇敢地努力,勇敢地去爱,去战斗。即使世界末日到来,人们仍不会停止微笑,这微笑本身就是对命运的反抗和蔑视,所有勇敢生活着的都是了不起的人!
就这样,宾布重拾了对人类的信心,他伸了一个大懒腰,把四肢都伸展到了极限,然后打着哈欠跟阿洛尔发牢骚说:“该死的,很困了,很困了!太阳还不出来,我可是要去睡觉了,你一个人来守夜吧,你一个人就够了,我们相信你。”
阿洛尔没有答话,任由宾布歪歪斜斜地走回营地中心,而东方天际上,一线曙光已即将从云层后面倾泻而出。
“不必担心,这世界仍然值得守护……”
宾布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对自己说,同时嘴角扬起了狡黠的笑容。
但是第二天歌若肯并没有继续他的考验。
不仅如此,冒险者们发现考验之山远离了他们,好像这座山也变成了会移动的,正在一点一点地远去。拿慕鲁立即命令哈冬全力以赴,无论如何都要追上考验之山。
“阿――嚏!”宾布打了一个大喷嚏。
他用大拇指在鼻尖上来回摩擦,无精打采地瞧着身侧向西方飞快逝去的景物,抱怨说:“不该让哈冬跑得这么快,不然坐在上面的我们全会害伤风――阿嚏!”
坐在他对面的拿慕鲁笑着回答他:“要追上考验之山,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接近考验之山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一切空间转移魔法都会失效,凡人的魔力无法超越神圣的距离。使用世界熊这主意再糟也好过步行吧?”随后拿慕鲁用微笑的眼神扫视周围的同伴,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宾布身上,“何况我们当中又没有谁会使用飞行魔法,宾布,难不成你会吗?”
面对拿慕鲁的诘问,宾布本打算出言反击,顺便揭揭拿慕鲁的短,好让大家笑上一笑。但是当他看到老拿慕鲁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时,不知为什么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宾布一反常态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责备自己的无能:“是呀,我要是会更多的魔法就好了……”
拿慕鲁似乎也被宾布的情绪所感染,不知不觉地沉默起来,有好一阵子世界熊背上的四人谁都不想说话。拿慕鲁、阿洛尔,宾布各怀心事,而小心翼翼地坐在世界熊的肩部、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的珍妮芙则和往日一样忧心忡忡,她倒没有继续为自己飘摇不定的命运长嘘短叹,而是出神地不知想着什么――她还没有从七里树酒店的巨变中恢复过来。
这时拿慕鲁干咳了一声,试图打消空气中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他开口问宾布:“你的意思是说你准备用心研究魔法?”
“是。”宾布回答,声音虽然很小,但是仍然显示出其中坚定的决心。
“那好,”拿慕鲁微笑着,点头表示赞许,随后把手伸进背包里掏了好半天才摸索出一个油纸包。纸包拆开后,里面露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书非常厚,它的脏和厚不相上下。
宾布看到拿慕鲁恭敬地捧着这本破书,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是什么?老头儿?你老婆的帐本?被你从家里偷出来的……”
“住嘴!”拿慕鲁厉声呵斥道,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书的封皮(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不然这本书就可能碎成一万片),把书的内容指给宾布看,“好好看着,准会让你大吃一惊……”
宾布眯着眼睛凑上去,却发现上面的字自己一个也不认得,既非古代语,也非符咒语言。然而宾布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很不小心地把书从拿慕鲁手中抢走,致使书的中间部分有几页被撕脱了。
“死老头!你把书给拿倒了!”宾布哭笑不得地把书拿到自己眼前翻起来,不理会拿慕鲁诸如“我是为了拿给你看”等无力的辩解。
刚翻了一页,宾布的手指头就不动了,因为扉页上的字不是用手写上去的,而是用魔法刻印的红色痕迹。那一串有些生涩的古文字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高深的词汇:元素魔法全书。
“你怎么会有这个?”宾布脱口而出,然后就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非常愚蠢――拿慕鲁的职业就是收集稀世珍品和破烂玩意儿,有一本魔法全书在他的口袋里也算不上是多么稀罕的事情。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阿洛尔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宾布手中的魔法书,问拿慕鲁:“你找到这本书是在什么时候?”
“二十年前,我藏这本书已经二十年了。”拿慕鲁不无得意地回答。
“二十年……”正当圣武士和宾布重复拿慕鲁这句话的时候,珍妮芙眉毛向上动了动,跑出来问道:“拿慕鲁先生,我不明白,您随身带着这本魔法全书二十年,却没见您使用过一个魔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拿慕鲁沉吟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到阿洛尔和宾布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里包含了十二分的钦佩。那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能够抵抗高级魔法的诱惑,二十年不去翻动近在咫尺的魔法书,那么他的意志力一定是非常坚强,非常了不起的。
这样一来,拿慕鲁反而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尽管很难堪,他还是不得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其实,从得到这本书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学习上面的魔法,只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学会……”
这句话一出口,三个人的表情立刻变得跟刚才不一样了:珍妮芙想忍住笑但没有成功,出于礼貌她背过脸去不出声地笑;阿洛尔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宾布还好,拿慕鲁觉得宾布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更为佩服了。
第四十章 猎魔人的考验
――
向东走,一直向东走,在这个季节里,天富之国露比斯会用金黄色的麦浪和温润的季风欢迎远方的来客。不要犹豫,不要回头,邪恶的影子已经覆上了你的脊背,罪恶与恐怖正在世界上蔓延,这时唯一没有凋谢的花朵叫做希望!只要保有希望,并且向着心中的信仰迈进,那样即使是咆哮海峡长年不息的龙卷风和大雷暴也无法将你阻止,考验之山上丛生的荆棘和毒虫猛兽也会为你让开道路。接下来,你必须面对内心中的的人,人类的七个死敌,会借助邪恶的形态把守在这通向光荣的关隘。只有打败了他们,才有资格拿起猎魔人的双剑!
这两把剑,一把叫做宽恕,另一把叫做惩罚。
也许阿洛尔只想拿起其中的一把。
假若人人都能得到一个这样的机会,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惩罚”?
复仇竟然是一件那么诱人的事情。
无论如何,阿洛尔正遵循着先知的古训,前往大地尽头。在杜默破败的古都菲利坦,凄凉的黄昏墓场曾经无言地目送圣武士离开;在奢华迷醉的船港巴马丁,无数贪心的盗贼尾随其后,试图了解藏在阿洛尔黑色长衣底下的东西是否价值连城,当然,没有一个人成功。
恐惧之石只对投身黑暗的人来说才价值连城。
当太阳第十次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阿洛尔终于来到了考验之山脚下。来到这里,可以说已经完全断绝了与人世的联系。不只是人类,在这座险峻挺拔、高耸入云的考验之山面前,即使是拥有翅膀的鸟类也难以飞跃,怪石嶙峋,荆棘遍地,还有随时要面对的看不见的敌人――“七个死敌”所幻化成的恶灵不分昼夜地在此间游荡,围猎。
阿洛尔脱下长衣,露出崭新的圣武士甲。这是旅居矮人,手艺精湛的雷普恩・生铁为他连夜打制的。虽然久远的战争让人类和矮人相互猜忌,但是不要忘记歌若肯也是矮人们的神。当听说一个圣武士要去真理之柱接受考验时,雷普恩立刻把埋在啤酒花里的脸抬了起来,自愿无偿为阿洛尔打制一套盔甲。短短几天的相处让雷普恩为阿洛尔的勇气所折服,唯一让他不满的地方是圣武士没有同他一块喝个痛快。
“我从不喝酒。”圣武士不容商量地拒绝了矮人的盛情。
阿洛尔必须保持清醒。
现在,圣武士把恐惧之石放在大地尽头,剑尖点地,向歌若肯祈祷。
“光明裁判官,我已经准备好接受您的考验。在此之前,我请求您赋予这把剑劈开邪恶的力量,我要把恐惧从这个世界上消灭!”
利剑挥下。
拿慕鲁和宾布一筹莫展地和侏儒国王坐在一起,看着国王的新发明喷出浓烟,打着霹雳,把隧道变得乌烟瘴气。半个月来,他们一直为如何返回地面而绞尽脑汁,阿洛尔有歌若肯神术,而他们只有满腹牢骚和侏儒国王慷慨的许诺。国王许诺说侏儒们的智慧会解决一切难题,他倒是个坐而言立而行的人物,不出两天就造好了一部新机器,按照宾布的话来说,就是“用一堆废铁拼成了废铁祖母”。国王宣布这台机器可以借助地震将法缔尔大陆掀个底朝天,那时拿慕鲁和宾布就可以从拉何尔城的大窟窿里“掉”回地面。与此相比,拿慕鲁认为跟在鼹鼠后面会更容易达到目的。
洞穴中突然出现了两道传送门。
漩涡般的能量维持着圆盘的形状,门的另一端传来了庄严肃穆的声音。
“拿慕鲁・康贝,宾布・宾布,这是考验者之门,是否进入取决于你们自己。只要选择进入,你们就会成为阿洛尔考验仪式的一部分。”
两个人同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为什么?”看到背后亮起三道传送门,阿洛尔不解地问,随后经验告诉他:这是歌若肯在召唤阿洛尔的同伴。
“不要这样做,真理之神!我远离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避开危险,这是我自己的考验,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你错了,圣武士。”歌若肯平静地回答自己的追随者,“你并不完整。评判一个人不仅仅要观察这个人本身,还要观察他身边的人。”说完这句话,薄暮开始在阿洛尔脚下聚集,从泥土下面长出了一个极端丑陋的脑袋,“贪婪”已经不期而至。
考验开始!
拿慕鲁和宾布踏上了这块寂静的圣地。
在他们面前不远,一堆铜钱正和着里面的血肉腐烂发臭,苍蝇麇集在上面。再往前,依次躺着象征懒惰的溃腹怪和象征无度的八尺长蛇,然后拿慕鲁看到金鳞鳄被一分为二,绿色的眼睛淌出脓水,已经气绝多时。
“看到吗,代表嫉妒的金色鳄鱼,它会把所有看到的东西吃下肚,我在黑塔沼泽遇上过这种东西。”拿慕鲁向宾布咧咧嘴,心有余悸地瞧了瞧自己的假腿,从金鳞鳄的尸体旁绕了过去。
七个死敌已经倒下了四个,但拿慕鲁却不敢对剩下的三个死敌掉以轻心――阿洛尔轻易打败四种怪兽是因为圣武士完全不被贪婪、无度、懒惰和嫉妒困扰,如果换作其他人,结果肯定难以预料。七个死敌实际上只是内心的敌人,它们的强弱取决于对手的心。
阿洛尔看见了他俩,显得有些无奈。拿慕鲁迎了上去,圣武士没有跟他说话,真正的朋友往往不需要太多语言。而对于宾布,圣武士扫过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直到现在,阿洛尔也不清楚宾布究竟是什么人,并且为什么帮助自己。歌若肯曾经要取他性命,[神圣领域]拒绝给予他庇护,一切都表明宾布与黑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武士本来不该容忍这样的宾布,但恰恰是宾布让阿洛尔保存了对人类的信心,阿洛尔觉得,身处黑暗而向往光明,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
所以,当宾布走近的时候,阿洛尔破天荒地动起了童心,象征性地抬起左拳给了宾布肚子一下。
宾布就像是在伐木场那回似的,夸张地蜷在地上呻吟,叫声凄惨得好似肠子全部断掉了一样。
这个时候,珍妮芙和世界熊也通过了传送门,宾布冲她挥手,笑嘻嘻地看着垂头丧气的珍妮芙走过来。
落日的余辉在考验之山彼端消隐,今晚的考验已经结束,明天迎接他们的将是更加严酷的试炼。
第三十九章 狂王
――
新纪559年,10月,第一个星期二。
苏里昂的受难日。
阴云密布,滚滚乌云之下,全城老少都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故乡,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神佑之城,拉何尔。
一旦进入拉何尔城的控制范围,他们就会同守城士兵开战,疯狂地进攻他们所看到的一切,撕、抓,咬,手无寸铁的他们会用野兽的方式和敌人搏斗。
这当然并非苏里昂本身的意愿。
在苏里昂城内,有一个无比庞大的意识控制了所有人的思维,它就像一场瘟疫,把愤怒的种子播撒到每一个人身上,让兽性把理性吞噬得一干二净。
“鲜血会染红拉何尔的土地,我不会在乎那是谁的鲜血……”他想。
肯赛思从拿慕鲁的豪宅前面走过,得意地看着堕入幻术的城堡。本来他可以再欣赏一会的,无奈拿慕鲁夫人雷鸣般的咆哮声不绝于耳,肯赛思只得加快了脚步。
虽然整个苏里昂城都笼罩在肯赛思的领域之内,但是我们的娜塔莎女士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看来魔鬼的力量确实有限,他们只能控制大脑,对花生酱就无能为力了。当勇武过人的女战士脚蹬战靴,手握钢枪,要冲下吊桥和前任教皇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肯赛思及时用幻术阻止了这个让人头疼的婆娘。
现在可好,娜塔莎困在幻术的迷宫里,凭她那瓶陈年花生酱,永远也甭想找出迷宫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胆怯的魔术贩子!臭鸡蛋!烂番茄!我要杀了你――”娜塔莎声嘶力竭地骂道。
“
第三十八章 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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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并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经过大波折,但是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活生生的老板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这已不是那个身材发福的中年胖子,从他的脸上和身上寻不见一丝赘肉――这是年富力强精神百倍的老板!这明明就是在贺年幼的时候,教会他如何用侧踢和肘击折断敌人肋骨的老板!
贺不能不震惊。
这个时候,老板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大吼一声,猛地向贺冲来,速度之快,势头之猛,即使是贺也见所未见。
“一个鬼魂!?”贺心里猛然想到,并且以不曾有过的快速险险躲过这次撞击。黑脸大汉他们倒是有过拦截老板的打算,不过等他们反应过来,老板早就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了。
贺站在原地不动。
他可以选择追,也可以选择不追。他已经见识过对方的爆发力和速度,尽管勉强,但是假如自己用足脚力的话,应该可以追上。
问题是,追上之后他要怎么办?
所以他犹豫。
如果追上老板,他可能会因此碰上更大的麻烦,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贺都不希望和养大自己的老板对阵。如果选择不追的话,贺当然可以暂时避开这个梦魇,但是如此一来,他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每晚都不得安宁,关于老板的恶梦会困扰他的一生!
向恐惧挑战,这也是生存的要诀之一。
要在冷酷的世界中生存,别无他法。
贺拔足狂奔。
今天夜里,苏里昂街道上的行人很少,深秋季节,多数人都呆在家里围着火炉取暖,走在外面被夜风吹个凉透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贺的肌肤却比夜风更凉。
他的身影和街道的暗色浑然一体,他的呼吸均匀,自然得就好象没有在呼吸。
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杀手的状态。
一个人,一条街,夜空之上一轮明月熠熠生辉,今晚正是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
贺跑了不长时间,就发现视线当中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又十分陌生的背影,贺大声喊老板的名字,希望对方能回过头来,好让自己再确认一次对方的身份。然而这背影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以贺的脚力,竟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
黑影来到另一条小巷口,像个幽灵似的钻进去不见了。贺不肯放弃,尾随他进入了小巷。小巷里又窄又乱,在拐过五六个弯角,跳过七八堆垃圾之后,贺看到一堵高墙挡在了自己面前――这是条死路,然而黑影却不见了!
墙壁上用匕首凌乱地刻着这样一行字:“契约女神会惩罚所有背弃誓言的家伙!”
小巷里的光线很暗,但是贺却十分清楚地看到了每一个字,因为这行字是用染血的匕首刻上去的,这是一行血字,在黑暗之中,这行血字泛着荧荧绿光,十分诡异。把磷粉掺在血液里写字,正是冥河成员惯用的唬人伎俩。
这时贺背后有移动脚步的声音。
贺连忙回头,却只看见一个影子消失在拐角处,他来不及多想,再次追了上去,他的呼吸已经没有原来那样平稳了。
同样的路,同样的影子,白发苍苍的老板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贺别无选择地紧随着他。尽管他的两眼眨都不眨地盯住老板的后背,老板还是不可思议地消失了踪迹。
在初次相遇的地方,贺停住了脚步。
刚刚还在视线中的老板蒸发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但是贺这次并非一无所获。
在暗巷的臭水沟旁,贺看到了四具无头的尸体,这些尸体均是颜面朝上,胸腹裂开了一个大洞,内脏已经被全部掏空了,仿佛遭过秃鹫或豺狗的光顾。脚下的泥土被染成暗红色,鲜血的腥味招引来了大批苍蝇,它们正绕着尸体嗡嗡作响,喜滋滋地考虑如何在皮下产卵,好让它们的种族由此繁荣昌盛。
贺听见背后有咀嚼声。
有谁可以在如此令人反胃的景象前进食?为什么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会突然有人出现?贺来不及思考,他所做的,只是立即回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人间最可怖的景象。
他所追踪的陌生人骑坐在一具尸体身上,正搂住尸体的头颅大嚼特嚼,就像野兽一样把血肉从尸体身上一片片撕扯下来。在尸体已经露出面骨的头部,贺看见了那条豹纹头带。
贺迷惑不解地盯着陌生人进食,而陌生人也旁若无人地大块朵嚼,脸上带着极度满足的神情,把自己的脸孔埋到血肉当中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终于贺说道:“你不是老板。”
陌生人从他的美食上面抬起了头,他那张沾满鲜血和肉沫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尤为狰狞可怖。
这张方阔的脸膛显然不属于老板。
“也许这才是陌生人的原貌,刚才他让我看到了幻觉。”贺想到。他所看到的是一张普通不过的平民脸孔,甚至还带着三分土气,但这张普通不过的脸却永远装饰着仇恨、愤怒,额头上的倒五芒星符号在暗夜中酷似闪热岩浆的颜色,所有的一切让这个人的脸变成了一张恶鬼的面具。
“我确实不是你的老板,但是我知道他是你心底里的恐惧!”陌生人说起话来也是咬牙切齿,他的嗓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与其外表不相称的苍凉老迈,除此之外,陌生人银色的瞳孔让贺想起了一个显赫一时的名字。
“难道你……你是肯赛思?”
“不!我不是他!”方高愤怒地跳起来否认,“现在这具身体没有资格拥有这个名字,他现在是方高,一个卑贱的下等人,仅仅十天的使用就让这个躯壳老化到了80岁的程度,看来我需要一个更强壮的身体来完成[ 跳跃]!”
贺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盯住死而复生的教皇,向后倒退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没有去拿芒卡出来,他不能确定毒素是否可以对死人产生效果。贺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试图从肯赛思的话内挖掘出更深层的含义。
“附身……你竟然依靠这种方法从地狱返回,‘跳跃’又是指什么?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
“你的意思是说……打算占据我的身体?”
肯赛思不作回答,他的行动就是回答,他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佝偻着身子,向贺走过去。
另一边,贺把重心放低,严阵以待,他接着问道:“你是否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教皇?即使你拥有来自地狱的力量又怎么样?一个普通人的身体根本不足以应付你这样凶猛的动作!不要虚张声势,肯赛思,这帮不了你。以前你骗不了我,现在也一样!我不会被你吓倒!虽然你成功地对我耍了些小把戏,但我绝不会再次上当。如果我猜测得没错的话,你已经处于濒死边缘!否则你绝不会被一群无赖围攻踢打,现在又靠啃食尸体来苟延残喘!”
“你骗不了我,你就要死了!”
说完这些话,贺得意地望着对方。
肯赛思干笑了两声,回答说:“你错了,贺。我最大的养料来源不是尸体,而是恐惧。”
“恐惧?”
“对,人类的恐惧!遇到你之前我确实处于濒死状态,这五个酒鬼的思维混乱,让我无法探测到他们最恐惧的东西。但是你的出现给了我机会,我成功地从你那里吸取了大量的恐惧,现在的我,实力已经远远在你之上,你要么选择服从,要么就献出你的躯壳!”
贺绷紧全身的筋肉,眼睛里放射出磷火样的光芒,他一字一顿地说:“也许你没有说谎,前任教皇。但是你要知道,我是贺,跟随比我强大的人并不是我的义务!”
“是这样吗?”肯赛思冷笑,随后他阴沉地问,“那么一个可以决定你生死的人呢?”
肯赛思狂风一样扑了上去。
贺顿时闻到一股冲鼻的腥臭,呛得他脑袋发昏,就像有漫天血蝇向自己扑过来一样。但贺终归阅敌无数,他身子向后一纵,把方高的一记猛攻让了过去。只听一声巨响,小巷的石砌墙壁已经被肯赛思的爪子开出一个深深的窟窿。
贺只是一笑,全无惧色,他清楚教皇对徒手搏斗一窍不通,而贺却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要让肯赛思知道,只凭蛮力在贺的面前讨不到一丝便宜!
肯赛思又有两次击空,贺谨慎地移动脚步,和肯赛思绕起了圈子,同时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接近肯赛思,保持距离,否则会有被附身的危险。耐心等待,只要他气力用尽,你就有机会。”
然而贺却低估了肯赛思的速度。
格斗这东西,并非花样百出,复杂无比才好,相反,有时越直接、越简单的手段反而更具杀伤力。
力量与速度,已经足够造就一个强者。
何况肯赛思还拥有来自地狱的魔力。
肯赛思纵身一跃,超凡的弹跳力让他腾空而起,肯赛思居高临下,他长啸一声,头下脚上,直直袭向贺的头顶。
这绝非一个高明的进攻路线。
所以,贺轻慢地看着这幼稚的战术,胸有成竹地跃开三步,准备以逸待劳。
但是,当肯赛思距离地面还有三尺的时候,他的运动路线发生了诡异的改变,就像是在亚西顿城那次一样,肯赛思在空中急转一个直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贺扑来。
贺的实力绝对比格龙德要高出一截,但是他却没有亚西顿城主那样的好运――他和肯赛思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短了。
一只钢钳一样的爪子卡上了贺的咽喉。
被无边的怪力推挤着,贺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石墙上面,巨大的撞击让墙壁龟裂出许多裂痕,可怕的剧痛完全足以让贺不省人事,但是贺咬紧牙关挺了过来――他不能忍受自己任人宰割。
然而形势对贺非常不利,只要肯赛思愿意,他的那只怪手随时可以扭断贺的脖子,贺的读心术在肯赛思面前依旧失灵,不过现在即使是一个孩子也可以猜出肯赛思下一步的打算。
“他要占据我的肉体!”
贺的脸色泛白了,他感觉嘴唇发干。
“不!我是说……你不是说过我有两个选择吗?”此刻贺终于明白了弱者的想法,他费力地喊道:“教皇,我现在决定服从你!……您现在已经够强大了,不是吗?对于您来说,一个得力的手下要远远胜过一个陌生的躯壳!而且,我保证为您找到一个更强的肉体!”
面对开口求饶的贺,肯赛思半信半疑,这个从未直接打过交道的冥河杀手是以谎言和狡诈出名的。肯赛思问:“比你还强?”
“是的,我不会说谎!那个人现在就在苏里昂,他比我年轻,而且,他掌握剑斗气!”
从肯赛思的眼神中,贺看出教皇对于这个提议十分感兴趣,这样一来,贺觉得自己的命运有了一丝转机。
但是肯赛思突然又阴沉下脸孔,他似笑非笑地说:“也许你在说真话,贺,为了活命你也会说真话的。但是……你的忠心却不值得信任。”
在贺惊惧的呼喊声中,肯赛思举起了另一只手。
帕尔曼单膝触地,半跪着大口喘气,在他裸露的胸口上,四个圆孔形的伤口正汩汩向外流出鲜血。
那个时候,埃摩罗命令所有的手下攻击黑衣修士,一时间,遮天蔽日的蝙蝠群扑向帕尔曼。帕尔曼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手,他不顾高阶修士的威仪,一下子掀掉自己的黑袍,然后抓在手里用力挥舞起来,教袍在他的手里就像一面黑色的大旗。在击退第一波进攻后,帕尔曼又把黑袍向上高高一抛,迎风展开的黑袍将许多蝙蝠裹了进去,迎接它们的是歌若肯燃烧的箭矢,[太阳弓]神术把黑袍连同里面的蝙蝠烧成一团火球。
在这里不能不提一下见多识广的大吟游诗人阿里阿米巴,他曾经专门为[太阳弓]神术写过一首小诗,命名为《落日弯弓》。据说他本来要把这首小诗作为一部宏伟史诗的开篇,但是后来他句枯词穷,只好草草了事。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伸出你的手掌,
在手心里轻轻划一道伤,
抽出一线鲜血汇成箭,
弯弓引臂,
射向天空。
既然我们已经拜读了阿里阿米巴的大作,那么想来也不会介意对这位天才了解得更多一些:他这首自以为描写太阳弓的诗句其实却是在描写氏族魔法中的[血箭],因为阿里阿米巴根本就没有见过太阳弓,却要相信道听途说,贸然执笔,结果闹出了一个大笑话。直到今天,吟游诗人们还常常拿这首诗做反面教材,告诉晚辈们在写作之前一定要大胆推理,小心求证,以免成为阿里阿米巴第二。
帕尔曼单手握紧火焰的长弓,每次都会在弓弦上搭足五枚魔法箭,才一股脑儿发射出去。瞄准根本就是多余的,即使帕尔曼闭上双眼,这些弓箭也完全没有射空的可能――四面八方,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都是土灰色的蝙蝠。
蝙蝠的数量是惊人的,就像维尔罗尼亚冬日飘下来的雪花那样多。所幸它们并没有同时进攻帕尔曼(狭窄的空间也不允许它们那样做),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半空兜着圈子,组成一个灰色的栏笼,一旦其中的一只抓到机会,就会脱离整体,朝帕尔曼猛扑下来,而那些暂时没有找到机会的,则拍打着它们薄薄的肉翅,等待下一轮的狩猎。
因为这样,黑衣修士应付得并非很吃力,只不过他要常常分出精力来关注埃摩罗的行动。
在一次用掉二十五只火焰箭才完全挫败的进攻之后,帕尔曼懊恼地发现埃摩罗已经不在原来站立的位置,空气里只剩下吸血鬼放肆的大笑。
天上地下,到处都没有埃摩罗的踪迹,帕尔曼有不祥的预感。
几乎是同时,蝙蝠群开始暴风雨般的攻击,频密的进攻让火焰箭应接不暇,只是一小会时间,帕尔曼裸露的上身就被这些会飞的哺乳动物光顾了好几次。
黑衣修士恼怒地抓住一只贴在自己光头上的灰蝙蝠,狠狠摔到墙上,这时他的胸口突然传过来一阵刺痛。
帕尔曼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了埃摩罗的位置。
埃摩罗化身为吸血蝙蝠,混迹于这灰色的大军当中,趁乱咬了他一口。
吸血鬼冰冷的唇,致命的牙。
如果帕尔曼不是一个歌若肯修士,那么他早就像所有被吸血鬼袭击的不幸者一样被抽光鲜血,变成一具丑陋的干尸。治愈术帮了他。
但是尽管帕尔曼的信仰把他从冥河边上拖了回来,他仍旧站在死亡线不远。
埃摩罗正狞笑着走过来。
吸血鬼舔舐粘在嘴角上的鲜血,让那温热的感觉在舌尖上化开。他咂了咂嘴,他那张永不衰老的脸上蹙起了很多褶皱,显然帕尔曼的鲜血味道并不十分受用。不过呢,帕尔曼的血液倒是最适合盛在酒杯里饮用的那种――这里面的酒精含量绝不亚于缺乏商业道德的小贩沿街叫卖的兑水甜酒,不胜酒力的埃摩罗甚至感到有点头重脚轻。另外,埃摩罗对谢伊因发誓自己在啃咬帕尔曼的时候至少闻到了数十种泥巴的味道。
“只有处女的血才能称得上是美味。”埃摩罗尽量去想些美妙的事情,好让自己忘却修士糟糕的血液。他决定在解决掉帕尔曼之后,马上就在苏里昂为自己找出十个美丽的祭品回来,这样才能清除掉自己满嘴的泥味。
可是埃摩罗却不知道,只要他再向帕尔曼走近三步,他就得永远站在苏里昂街头,去慢慢品味口腔内的泥土芳香了。
帕尔曼藏在身后的右手已经酝酿了一个冰霜法术,这个神术会从北极净土召唤一场灭绝所有生物的暴风雨,把他的目标冻成一座冰雪的雕像。
“如果眼前这只吸血鬼是杀不死的,那么就让他永远、并且是无害地活着。”
月光围拢住苏里昂的夜,吸血鬼的红色大氅反射出一片清辉。埃摩罗向帕尔曼大摇大摆地走近,看他的样子,似乎认为自己稳操胜券。除此之外,埃摩罗动作缓慢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帕尔曼体腔内喷出的血完全无法激起埃摩罗的食欲,姑娘们的肉可比老托钵僧要嫩多了。
“近一点……死亡国度的人……再近一点……”帕尔曼感觉时间变得如此漫长,一场威力无比的暴风雪已经被他握在手里,只要粗心大意的埃摩罗再向前跨出一步,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今夜苏里昂的不速之客出奇的多。
就在帕尔曼自以为要解决掉埃摩罗而埃摩罗自以为要解决掉帕尔曼的那一刻,突然有一个扛面粉的脚夫走了过来。
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出现让帕尔曼和埃摩罗都感到吃惊,两个人的动作都暂时停了下来。
一个袒胸露背的修士和一个被千百只蝙蝠拥簇的吸血鬼都算得上是可观的景色,然而这个负重的脚夫毫无观赏兴致,他把两个杀气腾腾的对手看作两丛车前草或是两根晾衣杆,脚夫头也不抬,一声不响地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在擦过埃摩罗身侧的时候,脚夫甚至很粗野地在吸血鬼拖到地上的斗篷上踩了一脚。
也许脚夫只是一个侦察兵,斥候什么的,因为一会工夫又有大批大批的苏里昂市民出现在这条街上,其中有老赌棍、乞丐、泼妇和巡夜人,甚至还有一条一边走路一边掉毛的狗和一只叫得很烦人的野猫。
埃摩罗迷惑不解地看着众多市民从他面前背后走过,并且把这位达尼的前任君主视若无物;另一方面,帕尔曼考虑到市民们的安全,错过了召唤暴风雪的绝佳机会。
被人们忽视倒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埃摩罗最感吃惊的是自己的催眠术竟对这些家伙完全不起作用。他曾经对一个胆敢吐痰在自己背上的冒失鬼施以恐惧术,想让这家伙跪下来乞求自己宽恕,然而这样想做的结果仅仅是让对方又打了个喷嚏,向埃摩罗发射了好些吐沫星子。埃摩罗血红色的眼睛撕裂般睁大。
“是谁?是谁入侵了我的领域?”
黑暗中传来了答案。
“蠢货,难道你不知道是我救了你吗?……看来我从前过高估计了吸血鬼的实力,原来吸血鬼只不过是掌握灰色力量的生物,与恶魔比起来,他们终究只是小角色。”
一个低沉老迈的声音。
埃摩罗立即明白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在愚弄自己,对方使用更强的催眠术把市民驱赶到了这里。虽然这个人的可怕能力让埃摩罗惊讶了一阵子,但是愤怒很快占了上风,埃摩罗暴怒起来,他四下张望,发誓只要找出这个妄下断论的家伙,就让他好好尝一尝被“灰色力量”撕碎的滋味。
不必寻找,一个黑影落到埃摩罗面前。
没有人看清这个动作。
也不会有人。
这个动作从开始到完成,甚至时间都来不及流逝。
埃摩罗的眼睛睁到近乎爆裂的程度。
即使这样,吸血鬼也没能看清对方的容貌,他唯一所能看见的,就是一双银色的眼睛,似乎可以刺穿肉体和灵魂的眼睛。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埃摩罗的愤怒莫名其妙地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大脑中一片浑噩,本体的意识正不知不觉地飘向远方,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
吸血鬼被彻底催眠了。
第三十七章 白日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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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世界熊已经不复往日的雄伟身形,但它仍旧是一个惹人注目的代步工具。哈冬载着珍妮芙和帕尔曼在苏里昂街头招摇过市,在马匹和骡子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在哈冬仍很宽阔的脊背上,前面坐着心气儿十足的珍妮芙――凡是看到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一个德鲁伊,而坐在后排的真正可以被称做是半个德鲁伊的帕尔曼,却一路都闷闷不乐。
这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帕尔曼编造的谎话无懈可击,它们比百灵鸟的歌声还动听,简直可以让顽石点头,雄狮俯首,但却独独感动不了我们的娜塔莎女士。帕尔曼从正午讲到黄昏,讲得口干舌燥,而娜塔莎却始终麻木不仁,她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直叫人怀疑她有没有真正在听。当时帕尔曼感觉自己喉咙里的热度足以蒸发掉整个北海的海水和浮冰,但是女主人却连留自己吃晚饭的意思也没有,难怪坐在一旁的珍妮芙要对帕尔曼投以同情和理解的目光了。
最后帕尔曼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他起身告辞,尽量礼貌地感谢女主人对自己的热情款待,然后在走出客厅的时候暗下决心,向歌若肯发誓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造访拿慕鲁府邸。
不过帕尔曼今天并非一无所获,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准备跨出大门的时候,刚刚认识的女佣兵却追了上来,提出要追随黑衣修士(实际上珍妮芙是因为厌倦了与娜塔莎共度的日子,想换个地方躲开凶恶的女主人而已)。从珍妮芙口中,帕尔曼得知了许多拉何尔教廷的阴谋内幕,解开了不少疑惑。既然有人愿意听,珍妮芙也就格外卖力地讲,她把宾布讲过的重述了一遍,又把自己亲历的加上去,一股脑儿都灌进帕尔曼的耳朵里,将自己所知的都说出来后,珍妮芙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然而帕尔曼却不像珍妮芙那样轻松,随着所知的事实一点点增加,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通过神术[真伪的天平],帕尔曼已经确定珍妮芙是在讲真话,现在他得知了拿慕鲁的真正去向,了解七英雄的真正死因,还捎带认识了那个总是让人无法看清真面目的怪人宾布。
毫无选择,同为歌若肯的使者,帕尔曼必将与阿洛尔走上同一条路。
他决定先回旅店。
临近黄昏,夕阳的光辉越过星辰河水,为边塞城市苏里昂镀上一层金色的外衣。世界熊哈冬迎着太阳的光线直走,带着它的主人通过一条不宽不窄的街巷。夕阳将哈冬的影子向后拖长。
帕尔曼突然发现这条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从拿慕鲁的宫殿到“七里树”旅店之间的地段,恰恰是苏里昂最繁华的街区,即使现在是晚饭时间,也不应该看不到一个行人。
帕尔曼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不仅没有行人,连一丝声息也感觉不到,这条小巷陷入了诡异的安谧之中。帕尔曼命令珍妮芙停住世界熊,但是在这之前,哈冬已经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自己停住了脚步。
“有什么不对劲儿吗?”珍妮芙问。
帕尔曼不回答,他眯住双眼,仔细打量两边的墙,终于让他发现,在屋檐的阴影下面,倒挂着无数个灰黑色的小东西。
“走!你先回旅店!”帕尔曼大喊,同时身体一纵离开了世界熊的脊背,珍妮芙本来还想问个清楚,但是世界熊早已发力狂奔起来,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帕尔曼不愧为半个德鲁伊,对世界熊来说,他的命令似乎比珍妮芙更顶用。
帕尔曼一个人站在街心,夕阳的余辉将他的黑衣也镀上黄金,帕尔曼站得笔直,紧紧盯住阴影中的牙齿。
吸血蝙蝠的牙齿。
两面墙将帕尔曼夹在中间,每张墙上,都有上百只吸血蝙蝠倒挂在阴影中,同样紧紧盯住站在街心的帕尔曼。它们毛茸茸的嘴巴里四颗獠牙上下撞击发出轻微的响声,椭圆形的狭长眼睛里放射出与白昼不相容的颜色,吸血蝙蝠们的队伍非常整齐,就像是欢迎仪式中两列肃立的卫兵。
终于,这些卫兵等到了它们的贵宾,一个身披红袍的人迎面向帕尔曼走了过来。
这个人背对阳光,所以他身上的红袍看上去反而像是黑色的,而由于面向阳光,帕尔曼身上的黑袍又像是黄金铸成的。
相隔二十步远的时候,帕尔曼看清了对方死一样苍白的脸庞和露出嘴外的两颗獠牙。
“吸血鬼!”帕尔曼的两只拳头立刻握得硬邦邦的,他弓下身子,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但是帕尔曼心中仍对自己的判断留有一丝疑惑:太阳还没有下山,如果对方真的是吸血鬼,怎么敢冒着被阳光烧尽的危险向自己挑战?难道……他是被解放的魔域生物?
“哈哈哈,修士,你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不要再猜了,他就是吸血鬼,而且还是血族当中非常有名的一个:三百年前统治达尼,用活人献祭的残暴国王,埃摩罗・拿丘利,如果不是他的儿子用淬毒匕首划开了他的喉管……”在帕尔曼背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正自顾说个不停,黑衣修士吃惊地回头,惊讶于自己先前对这个渔民模样的怪客到来没有感到一丝征兆。当帕尔曼意识到对方可以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之后,他更加迷惑了。
“你?你来干什么,贺?在接到其它命令之前,你不是应该一直呆在渔村的吗?”埃摩罗打断贺的话,他的语气中间略含不满,显然埃摩罗对三百年前被自己儿子背叛那件事还不能够释怀。
贺的声音越过帕尔曼的头顶回答吸血鬼,他的喉咙里发出的,依旧还是低沉迟缓的调子:“……我闲得无聊,所以四处走走,看看这个法缔尔大陆上,是否有人需要……帮助。”
在这段时间里,帕尔曼一直用眼角余光盯住贺,想知道在那个人泛红的手掌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不需要任何帮助!贺,不要忘记你只是个凡人。只不过对付一个修士……无论你是谁,永远不要低估吸血鬼的力量!”
伸出的援手被打了回来,贺僵硬地笑笑,看着帕尔曼。被他那两只冰冷的眼睛盯住脊背,帕尔曼不知为何总是无法集中精力,黑衣修士生满老茧的两只手掌内渗满汗滴。
夕阳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西方沉落,远方的晚霞被染成红色,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蝙蝠们的眼睛睁得更大,这些倒吊的夜行生物们
这是马伯庸的东西啦
我没看过楼上所说的那个七英雄的玄幻小说,其实这个称呼很普通,就是随手一用,非要追根溯源的话,我想应该是受黑泽明的电影“七武士”的影响吧。
第三十六章 危机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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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头。
无数的蝙蝠呲着锐利的尖牙,拍动双翼,好似黑暗的滚滚波涛,在人们头上徐徐飞过,几乎遮蔽整个天空。
蝙蝠群在地面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借着阴影的保护伞,埃摩罗掀掉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血红的嘴唇后面,四颗弯曲的獠牙出奇的锋利。
他是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吸血鬼。
阴森的古墓是他的宅院,杯中的鲜血是他的美酒,如果没有索斯朗的打扰,他将永远遵循血族昼伏夜出的铁则,远离阳光,因为即使是夕阳的最后一束光辉也足以将他烧成灰烬。
现在是白天,埃摩罗却出来行走。
蝙蝠组成的帆幕并不能完全遮蔽太阳,总还会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埃摩罗身上。
他却没有烧成灰烬。
只因为索斯朗通过黑暗仪式将他的身体重铸,使埃摩罗的生命不再受阳光的威胁。而作为交换,埃摩罗听命于索斯朗,现在他就奉命要去除掉一个叫做帕尔曼的黑衣修士。
秃鹰荒谷的砂砾在烈日暴晒下热得烫手,一些光滑的石面反射出刺眼的阳光。一束光芒突如其来地照在埃摩罗脸上,让他惊呼一声,连忙用胳膊挡住面孔。
两年了,他还是不习惯阳光。
太阳每天清晨从荣誉殿堂升起,傍晚落入狂欢之都,黑夜里又在世界的背面转动, 第二天早晨又回到荣誉殿堂,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传说每当太阳经过狂欢之都,狂欢之都的魔鬼都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不让太阳再次升起,他们往太阳上涂血,堆尸体,甚至自己趴在太阳上。但太阳总还是会离开狂欢之都,在世界的背面前往荣誉殿堂,那里的天使会清理掉太阳由狂欢之都带去的污秽。
“我恨阳光!我恨天使!”埃摩罗咬了咬牙骂道,他身子一纵,化作一只吸血蝙蝠,混入了徐徐向前的蝙蝠大军。
久经周折,帕尔曼终于坐到了娜塔莎的会客厅,而不是呆在双足飞龙或世界熊的肚子里,因此劫后余生的帕尔曼向歌若肯致谢,感谢真理之神的仁慈。
拿慕鲁家里有一件奇事,那就是老大一座宫殿,几百间屋子,却没有一个仆人为他们效劳。说起来,对这个现象最有解释权的莫过于拿慕鲁本人,如果老冒险家在这里的话,他就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修士知道,当然,要背着自己的贤内助。
虽然娜塔莎家财万贯,可行事却吝啬得很。她一不希望仆人吃饭,二不希望仆人睡觉,还千方百计地克扣工钱,拿慕鲁不在家的时候尤为如此。仆人们可不像拿慕鲁那样千锤百炼,他们只能以超越拿慕鲁的勇气对娜塔莎说:“去你的吧!留在这里只能饿死,看来只有不用吃喝的鬼魂才能让你这个守财奴满意!”仆人们这样说,也都这样做了,短短几天内,五十个仆人就跑得一个不剩。
对于仆人们的叛逃,娜塔莎很是恼火了一阵子。但是平静下来以后,娜塔莎掰掰手指头算帐,发现少给仆人们开了半个月的工钱,不禁笑得合不拢嘴,也就把恼火先放到一边儿去了。偌大个产业不能没人料理,而同样的工钱已经无法再吸引人上门服务,于是脑子像花生酱的娜塔莎就真的在坟墓里贴满了告示,开始招募起鬼魂来了。一个月的好等,也没有哪个喜欢奉献的鬼魂登门造访,倒是来了好几批通灵法师。通灵法师宣称可以召唤出亡灵为娜塔莎服务,但是他们所要的酬金比原来五十个仆人加在一起还要多,于是娜塔莎毫不客气地命令双足飞龙喷出强酸,把通灵法师们一股脑赶出了大门。
这就是为什么娜塔莎要自己做饭,而且拿着菜刀去给帕尔曼开门的原因。只有这个时候,娜塔莎才会记起拿慕鲁的种种好处,只有处处顺着她的拿慕鲁才能让她满意。
但是两天前,娜塔莎看见世界熊哈冬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而且哈冬的身材已经缩小,跟普通的熊类相差无几。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在拿慕鲁无暇抽身的时候,时常会用世界熊给自己的妻子捎一些财宝回去,而长途跋涉的能量消耗一般总会改变哈冬的大小。然而这一次却不同,娜塔莎发现哈冬背上坐的竟然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这下拿慕鲁必须去请求诸神为自己祝福了,因为娜塔莎以为珍妮芙是拿慕鲁从外面找来的情妇,她以为这只是拿慕鲁险恶阴谋的第一步,老坏蛋很快就会带着一班狐朋狗友回来,和这个情妇里应外合,制造家庭政变,然后瓜分娜塔莎视为亲生儿子的财产。
她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吗?当然不能!她可是娜塔莎。
对于这个天大的误会珍妮芙曾经拼命解释,但是娜塔莎一句也听不进去。她认为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作戏,她年轻苗条的时候就说过不少谎话,所以娜塔莎决定先下手为强,在拿慕鲁回来之前就把珍妮芙干掉。
就这样,接下来的两天里,拿慕鲁的豪宅变成了两个女人的战场。
娜塔莎的计划很简单,她先派双足飞龙派格去向珍妮芙喷强酸,又派双头犬波伯巴去一通狂咬。然而此时世界熊哈冬负起了保卫新主人的使命,它一巴掌击晕双足飞龙,再回身一撞把双头犬抛到护城河里面,然后在珍妮芙和娜塔莎之间来回巡逻,不让娜塔莎有施展自己肉搏技巧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在帕尔曼到来的时候,双足飞龙和双头犬不堪一击的原因――它们早已身负重伤,要不是女主人的命令,它们还躺着哼哼呢。
虽然娜塔莎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伤害珍妮芙,世界熊每次也只是打跑她的帮凶了事,并不敢对娜塔莎本人怎么样。早在拿慕鲁可以召唤圣兽之前,娜塔莎就吩咐丈夫对每一只签订契约的召唤兽都要按规矩办事,那就是告诉所有召唤兽: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得对我的老婆动武,即使是我自己下的命令也不行!对圣兽们讲出这个啼笑皆非的盟约时,拿慕鲁并没有在意它们是否听懂。但是世界熊哈冬无疑是牢记了这一铁则,它在保护珍妮芙的同时也必须保证娜塔莎不受伤害,并且会在一定限度内听从娜塔莎的指令。这样一来,哈冬的日子就异常不好过了,一方面它必须时时刻刻提防娜塔莎伤害珍妮芙,另一方面还要防止娜塔莎被自己的愚蠢所伤,此外还要小心一些对拿慕鲁的财宝垂涎三尺的强盗。哈冬,一头可怜的熊,可以说是为家为业,操劳过度,它日渐消瘦,照这样的能量消耗速度,过不了五天,哈冬就会变成兔子般大小,到那个时候珍妮芙就得任人宰割了。
好在帕尔曼的及时到访拯救了她。
“那么,娜塔莎夫人,珍妮芙小姐,”好不容易习惯胖厨娘穷凶极恶的目光后,帕尔曼终于有机会介绍自己。“我是德・帕尔曼鲁高斯,罗那夫山脚下的修士,我是受了拿慕鲁先生的嘱托而来……”
为了正义,帕尔曼不得不再编一套谎话出来。
第三十五章 帕尔曼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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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修道院以后,帕尔曼带着他的队伍在拉何尔居无定所地游荡了一个星期。他们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并不饱满的钱袋和旅店老板的敲诈使得他们差一点从“歌若肯的追随者”变为“歌若肯的乞食者”,所幸迎接他们的是热情好客的边塞城市苏里昂。
“七里树”酒店里人头爆满,店主吉桑的生意很好。在街上走累了的帕尔曼等人循声走进了这家既是酒店同时也是旅店的地方。帕尔曼并没有把所有自愿跟随自己的修士都带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来,许多年老体弱的被留在一家友邻修道院内,只有十几个年轻修士和帕尔曼出来筹集新修道院的建造资金,并且在帕尔曼的授意下调查一些拉何尔教廷的可疑动向。
修士们走入的时候发生了小小的误会,一个少见多怪的士兵以为他们是通灵法师,造成了无谓的骚动,结果士兵被同伴取笑,红着面孔走出了店门。修士们就在因此空出来的那张桌子周围坐了一圈。
黑衣修士们的胃袋就像他们的钱包一样空空如也,帕尔曼看了看饥肠辘辘的年轻修士们,决定做一个尝试,他瞅准吉桑空闲的机会走到柜台前边。
“天父眷顾你。”帕尔曼用全大陆通用的方式问候吉桑。
“天父也眷顾你。”吉桑笑容满面地回礼,他注意到对方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又瞧见帕尔曼风尘仆仆,于是吉桑好奇地问:“修士,我想这么称呼您没有错,我很奇怪您为什么到我们这么边远的城镇来,你们是否来自‘黑衣修士修士会’?”
帕尔曼眼睛一亮,惊异于吉桑这样简单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吉桑的独到眼力要得益于他同拿慕鲁的酒后闲扯),帕尔曼首先回答吉桑的第二个问题,他伸手指指邻桌的年轻修士们,说:“没错,‘黑衣修士修士会’就是我们。”他有意把“就是”两个字说得很重,至于吉桑能不能听出话中更深层的意思,那就要看吉桑的领悟力了。
可是帕尔曼却不曾想,吉桑又怎么会知道索斯朗跟莫奈的交易呢?所以吉桑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就又跑过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帕尔曼只好等吉桑再次闲下来。帕尔曼不知道吉桑是有意要躲开一阵,因为吉桑自己也是个光头,他和帕尔曼这个亮脑壳站在一起很容易成为酒店里其他人注意的目标,吉桑发现有几个可恶的客人已经开始笑了。
吉桑终于不再忙碌,帕尔曼则抓住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和店主闲扯了很多不着边际的传闻,直到帕尔曼的肚子开始喊罢工,他才从吉桑的话中找到了突破口。
“您认识拿慕鲁先生吗?我是说大探险家拿慕鲁,看您把他描述得那么有趣……”
“当然!我和他是老相识!”吉桑有些自得地说道,只有和外地客商交谈的时候他才会显出这种神气――在苏里昂人人都和拿慕鲁是老相识。
这时吉桑看到对面的修士欲言又止,就问道:“您想说什么,尽管说,修士,难不成您也是拿慕鲁的朋友吗?”
“对,对,我是他的老伙计!”帕尔曼连忙承认,他知道这样回答可以让自己在苏里昂得到一张通行证,而据他的调查,拿慕鲁在一个月前离开了家乡,至今下落不明,所以也不怕当面对证。
“是么!”吉桑对此的反应出乎帕尔曼意料的大,他用力拍了拍帕尔曼的肩膀,搂着黑衣修士的脖子把他拉近,脸上立刻改换了亲近的表情,“那我们可就不是外人了!喂,你来这儿干什么?来找拿慕鲁吗?可惜他不在家……”
“他出门了吗……”帕尔曼故作惊讶,作出非常失望的样子。吉桑见状忙问:“怎么,遇到难处了?”
帕尔曼点点头,带着双倍的为难告诉吉桑:“我是专程来向拿慕鲁筹借资金,为的是建造修道院,没想到来这里才发现随身带的旅费不够,拿慕鲁又不在,这下……”帕尔曼把尾音拖得很长,吉桑果然把话头接了过去,老店主一拍胸膛:“这算不了什么!拿慕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可以住在我的店里!吃、住我都包了!你们可以一直等到拿慕鲁回来!”
帕尔曼连连摆手:“那怎么过意得去……”但是他的眼睛和眉毛分明在笑。吉桑没有注意到这一改变,他不许帕尔曼再推辞,喊出一个伙计把修士们领上了二楼的客房,并且吩咐厨房端一些教徒们吃的饭菜送上去。
又和店主谈了一会后,帕尔曼走上二楼去看视自己的学生们。走进整齐洁净的客房后,帕尔曼抻抻胳膊,想要在床上休息一下,但是菲尔表情严肃地挡在了他面前。
“帕尔曼老师,您为什么要说谎?”
“我――说谎?”帕尔曼假装糊涂。
菲尔可不会让他蒙混过关,他不留情面地问道:“您从来都没有见过拿慕鲁先生,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他的老朋友?歌若肯的教诲说……”
为了阻止菲尔引经据典,帕尔曼把双手搭在菲尔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菲尔!我们在面对一个邪恶的世界,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心中的正义!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毫无例外的是为了正义!”说完这些,帕尔曼不给菲尔反驳的机会,转身走出了房间。
“为了正义……”菲尔望着老师走下楼梯的背影,喃喃道,“为了正义……而说谎吗?”
菲尔只好走回房间,他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口,那里有一个陌生人静静地坐着。
这个人自从被师长从野外救回来后就一语不发。他当时浑身湿透,奄奄一息,是帕尔曼用神术治愈了他的毒伤。此后帕尔曼一直把他带在队伍中间,虽然他打扮得像一个战士,但是他的眼神涣散,精神委靡,整天坐在角落里,走路也是跟在队伍最后。帕尔曼以为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自己使用神术的时候不够虔诚,于是决定要一直带着这个陌生人,直到找出办法让他完全康复为止。虽然菲尔认为这个战士看起来很危险,但他却不能不照老师的吩咐办。
就这样,黑衣修士中间又多了一个黑披风的男子。
从旅店离开后,帕尔曼就直奔拿慕鲁的住所。吉桑告诉他这是一个“又像皇宫又像城堡又像监狱”的建筑,并且解释说:“说是皇宫,没有哪座皇宫这样华丽,说是城堡,没有哪座城堡这样坚固,说是监狱,又没有哪座监狱如此防备森严。”
尽管如此,为了得到拿慕鲁收集的神器[晨曦权杖](这件神器只有在歌若肯牧师手里才能发挥其威力),帕尔曼还是决定去接近那座据说“由龙和恶魔把守,百目巨人掌管钥匙”的可怕宫殿。
帕尔曼已经来到了拿慕鲁家门口。
在苏里昂发现这座建筑就如同在天空上发现太阳一样轻而易举。
他再走近一些,才发现这座建筑像城堡一样建有护城河,如果吊桥不放下来,那就甭想到拿慕鲁家中作客。
但是这样的设计显然没有把歌若肯的牧师考虑在内。
帕尔曼施展神术,冻结了护城河的河水,他就这样从冰面上走到了对岸,自然连他的袍角都没有湿。
可是他的脚刚一接触土地,从他的左边就跑过来一只双足飞龙,而右边冲过来一只双头犬,两只猛兽都怪叫着冲向这个入侵者。
帕尔曼早知道这趟旅程凶险无比,他连忙伸出双手,左右开弓,试图施展出安抚它们的神术。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两只猛兽一接触他的手,就像是接触到神兵利器一样疼得要死,呜嗷怪叫着躺倒在护城河旁边打起了滚。
帕尔曼感到莫名其妙,他去敲大门旁边的小洞门:“咚咚咚”。
帕尔曼没有等待很长时间,不一会儿,小洞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又矮又胖的妇人出现在门里边,她左手叉腰,右手举着一把菜刀,满脸横肉,正用猜忌的眼光比量帕尔曼。
帕尔曼可没想到眼前这位身材肥沃的女士就是鼎鼎大名的拿慕鲁的妻子,他以为开门的只是拿慕鲁的一个胖厨娘呢。于是修士开口就说道:“如果拿慕鲁先生不在家的话,劳烦你通禀你的女主人娜塔莎女士,就说黑衣修士修士会的……”
“我就是娜塔莎。”女主人瓮声瓮气地打断帕尔曼的话。
帕尔曼一怔,不相信胖厨娘是在讲真话,虽然他看到胖厨娘手上戴满了戒指,但是帕尔曼只以为这是因为拿慕鲁家财万贯,阔绰得不得了。于是帕尔曼又一字一顿地重复自己的要求:“我是说,要见你们的女主人……”
“我就是娜塔莎。”女主人重复道。
帕尔曼接连两次遭到胖厨娘的戏弄,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他直接迈步往里边闯,同时大声向屋内喊道:“娜塔莎女士,我希望您让自己的仆人各负其责……”
就站在帕尔曼身旁的娜塔莎见对方要硬闯,十分恼怒,她心中骂道:“又是一个想打劫的蠢贼!谁知道前两天丢的狂王剑是不是他偷的!”同时手里的菜刀一个冷不防朝帕尔曼头上掷了过去,力道与剑斗气相比也不遑多让。
帕尔曼正在闪身进屋,哪里知道拿慕鲁家里有使用菜刀欢迎客人的风俗,他惊叫一声,连忙躲在一边,菜刀呼啸着从脸旁擦过,险些把帕尔曼的耳朵片一个下来。而没有击中目标的菜刀则高高飞起,越过护城河,又重重落下,砍在一块介绍拿慕鲁居住地的木头告示牌上,把一个正在看告示的游客吓得瘫软在地,菜刀离游客的头顶只差三寸。
这样还不算完,娜塔莎二话不说,一把揪住帕尔曼,把他按在走廊的墙壁上猛揍。虽然帕尔曼还算身强力壮,可是又怎敌得力大如牛的女主人和她手上戴的各种增加攻击力的神奇戒指?无辜的帕尔曼在一顿拳打脚踢后晕了过去,被娜塔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进院子里。娜塔莎把帕尔曼绑在一棵橡树上,自己回到卧室里面,哄一只和她一样肥的白猫开心去了。
足足把帕尔曼晾在太阳底下一个中午以后,娜塔莎才用凉水把他泼醒,神气地看着帕尔曼东张西望,迷迷糊糊地不知所措。
一头白熊在娜塔莎的指挥下向帕尔曼走了过来。
虽然仅比普通的熊大上一圈,但是这头熊动作沉稳,身姿矫健,赤红色的眼睛和两排利齿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凉水流到帕尔曼的脖子后面,修士开始清醒,他曾经试图挣脱绳子,但是两指宽的粗麻绳结实无比,在他腕子上系的又是有名的“猪蹄扣”。帕尔曼此时仍未认识到自己倒霉的原因,还把女主人当成胆大妄为的胖厨娘,他朝娜塔莎喊道:“你这头大象!难道这就是拿慕鲁的待客之道?快让你的女主人出来,我要好好地和她谈谈!”
娜塔莎对帕尔曼的要求不理不睬,她把手中的皮鞭空挥了一下,打出个响儿,白熊就立刻会意地走到了帕尔曼跟前。
这时帕尔曼才恍然大悟:“这个凶女人要把我喂熊啊!”知道这一点以后,帕尔曼反而平静下来,因为和动物交流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帕尔曼鼓起腮帮子,模仿熊的吼声叫出几句奇怪的语言,白熊的面目立刻就变得温和多了,不再上前。娜塔莎见状又惊又怒,她猛抽一鞭命令白熊去攻击帕尔曼,白熊被迫上前,但是它并没有用牙齿撕裂修士,反而用鼻子亲昵地蹭帕尔曼的前额。帕尔曼必须小心地和白熊交谈,让它控制亲热的分寸,要知道被熊的舌头舔一下的结果比让它抓一下还要糟糕。
娜塔莎又甩了五六鞭,可是白熊对她的命令置之不理,她不由恼羞成怒,娜塔莎扔掉鞭子,对白熊破口大骂。帕尔曼听出其中有几句是“哈冬你这个废物!吃老娘的不替老娘干活……”
帕尔曼觉得在这场闹剧演变为惨剧之前有必要将其结束,于是他念动祷文,试图用[火十字]神术烧断绳子,这时他发现一个红头发的姑娘从后院跑了过来,样子很着急。她一边在口里喊着“哈冬,快停下!”,一边向这里挥手,而胖厨娘则满脸不高兴地挡到红发姑娘面前。
“你的阴谋决不会得逞,我发誓!”娜塔莎用接近诅咒的的语气说道。
“我不止一次说你误会了!”姑娘停下来喘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辩解,“拿慕鲁先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和他……”这时姑娘看见哈冬的头正在帕尔曼身上移来移去,心里不觉一阵害怕,“先不说这个――哈冬!你不能吃那个人!”在哈冬转过头来,露出帕尔曼不缺少什么部件的身体后,姑娘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轻盈地绕过娜塔莎跑到大树前面,为帕尔曼松开绳子。
“修士先生,请原谅,这里的女主人疑心很重,她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在她的财宝上面打主意。”珍妮芙苦笑着告诉帕尔曼。
帕尔曼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但是他所听到的事实却让他难以接受,因此他还背靠着橡树没有离开。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将胖厨娘打量了一番,得出的结论还是与先前一般无二 :女性很容易让男人冲动,娜塔莎就是会让你产生叫她“厨房大娘”的冲动的那种女性。
第三十四章 读心者
――
在大陆的另一处,切列维正在寻找自己的目标。
这些日子里切列维一直在养伤,之后孑然一身的他曾经想暂时接手一份佣兵的工作。但是没想到第一个工作就是亚西顿城李克交给他的,去寻找一个叫做珍妮芙的佣兵的任务(心急如焚的李克对所有刚加入的佣兵都交代了这个任务)。切列维不禁觉得很有挫折感,就此放弃了成为佣兵的打算。那天晚上在法师塔上他对珍妮芙所说的话他已经记不全了,他现在明白自己当时正处于一种混乱状态,就像处在一个四面都是铜墙铁壁的牢笼里,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那么走投无路的人就必须走向这个出口。
珍妮芙就是他的出口,他的逃避,切列维对自己的做法感到羞耻。他不会再做出一样的蠢事,说出一样的蠢话了。
他要选择手中的剑,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咸咸的海风扑面吹来。
这是一座偏远的渔村,寥寥几户人家,几只木排拴在海岸上,随波逐浪,一起一伏。
惊涛骇浪中,正有一个人双脚站在海面上。
这个人裤脚挽到膝盖以上,全身的皮肤被海风吹得发红。
他是个正在捕鱼的渔民。
尽管天气恶劣,但是维持生计同样重要。
他一次次将手中的网撒向大海,同时也是将心中的希望撒向大海。
他踩着的竹排被海水没过三寸,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像是站在海面上一样。
阳光无法透过厚积的乌云,海面上阴惨惨的,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渔民发现了切列维。
本来忙得手忙脚乱的他立刻收住了自己正要抛出的网,站住不动了,就像一根生锈的铁钉牢牢钉在船头。
切列维纵身跃起。
木排与海岸距离很远,切列维这一纵仅仅跃过了一半的距离,眼看他要落入海中的瞬间,切列维闪电般地抽出长剑向身体斜下方用力一挥!
剑斗气将身下的海浪击起丈余高,滔天巨浪中切列维已借着反推的力量落在了竹排上。猛然承受重量的竹排往下一沉,但是两个人都很好地掌握了身体的平衡。
渔民模样的人看着切列维不说话,他把鱼网牢牢地拴在竹排尾端,专心致志地抄起竹竿在海浪中撑起排来。
切列维盯着对方看了很久,才半信半疑地称呼他:“贺?”
渔夫以含义不明的奇怪眼神回望切列维,哑着嗓子回答:“是我,呵,认不出来了,是吗?”
“确实……两年时间让你有这样大的改变,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切列维蹙着眉头,惊讶于[冥河]的一个利害角色为何会变成一个穷困潦倒的普通渔民。
贺却没有显出丝毫的懊恼和沮丧,他观察切列维的眼睛,当他发现对面的人正压抑着杀气和愤怒的时候,他反而笑了:“你来问我宾布的事。”
“对,我想知道宾布的弱点。”
“直到今天你还想打败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因为你是‘贺’!”
海涛阵阵,海浪翻滚,青浊的海水像雨一样从高处洒下来,打湿了切列维的头发和嘴唇,口里有了若有若无的咸味。切列维接着一字字说道:“因为从前你是[冥河]中仅次于宾布的人物,并且你能够阅读别人的内心!”
贺不否认,他浅浅地笑,解释说:“准确地说不是读,是听。就算我不想知道,周围人的欲望也在我耳边大声嘶喊,真是够我受的……”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你一定读过宾布的内心,只有你才有可能了解他的过去!”
“不!”贺斩钉截铁地否认,“我从未读过他的心。”他不等切列维置疑,又继续解释道:“我不是说谎,宾布的心从来不发出声音,有时我甚至怀疑他是个死人,他败给朗修之后便失踪,我也再没有机会去试着阅读他的想法了。”
“只是这样吗?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只得到了这个答案……”切列维脸上现出了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懊恼,显然他已经对面前这个已和普通渔夫无异的贺一点也不再感兴趣了。
贺此时却突然说:“放弃吧。”
“什么?”
“我说放弃和宾布的胜负。”贺毫不躲闪切列维野兽一样凶猛的目光,说道。
“哈哈哈哈哈――”切列维大笑起来,问:“你的理由?”
贺双眼中闪着掌握一切的怪异光芒,他笑着回答:“你的剑已经不再锋利。有了羁绊的剑必定会败。你的内心已经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从前,你的目标是全世界,从未改变。但是现在却已经开始动摇,你怀疑了自己的信念……你觉得也许一种平凡的生活也可以满足你。是不是,切列维?对了,这些内心的变化是谁造成的?珍妮芙是谁?她很迷人吗?”
“你……”切列维抓紧了自己的剑柄,“你竟然读我的心?”
“抱歉,相信我,这并非有意,甚至是你说给我听的。”
“好,我不和你计较――即使不知道宾布的弱点我也能找出办法打赢他!”切列维转过身去准备跳回岸边。
“你没有办法,不要欺骗自己,如果你有办法就不会来找我,满足平凡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就像我现在……”
贺沙哑的声音继续在切列维耳边响着,他似乎没有发觉切列维拿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住嘴!”切列维反手就是一剑,由于愤怒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剑斗气,凌厉的剑气向贺推去,如果接触到身体,势必将贺斩为两段!
然而贺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就在这时,海面掀起了两人高的排浪,白浊的浪花在浪崖上沸腾。无坚不摧的剑斗气把这滔天巨浪斩为两截,于是海水的墙在一瞬间崩解,化为千万道雨剑向下扑来,如一场急雨降落在竹排之上,一时间切列维的身体被如帘的暴雨包围。
雨过后,一只手搭在了切列维的后肩上。
贺的手。
这只被无数冤魂诅咒,经鲜血无数次洗礼而至微微泛红的手游移到切列维的后颈上,从掌心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气让切列维一动都不敢动。
又输了?
切列维忽然感觉世界变得昏暗了,隔膜了,遥远了,他同时觉得自己的胸膛内发出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切列维一动也不能动,不是由于身体上的麻痹,而是心理上的绝望。他的自信又一次受到了重创。输给宾布已经很难接受,如今又输给了贺!
对一个终生和手中的剑为伍,以其为傲,视其为生命的人来说,太残酷了。
但是贺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他站在切列维身后,威胁地用右手逼住切列维的要害,仍然在那里嘲讽他的对手。
“不自量力的家伙,如果宾布是可以打败的,我早就挑战他了!不过我还真要夸奖夸奖你,肯下苦功的小子,你居然掌握了剑斗气这种绝技,让我刮目相看……可是这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你的剑斗气充其量只达到[风刃]的层次,而据我所知,宾布的剑斗气已经练到了[碎骨],仅次于迪姆丹马斯的[山崩]!”
“原来是这样,贺早就知道……”切列维昏昏沉沉地想。
看到切列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贺感到很无趣。他索性放开了手,反身走回切列维面前,看着切列维已经与以往不同的那双眼睛。
这双黑眼珠明显比从前空洞多了。
狂妄和冷酷被扫褪,只留下两处不可填补的空缺。
贺对自己的臂膀和语言所造成的结果很是满意。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贺问,接着他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不要开口”的手势,告诉切列维:“即使你不回答,我也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随后,就是贺绝无仅有的单人对话。
“什么都没有……哦,脑中一片空白,真有你的,在这方面倒是有些接近宾布了……等一等,你的心里还有些疑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冥河]?――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这样来回答你吧。
第一、你知道宾布在两年前输给了朗修・博罗沙,这个意外中的意外打击了很多人,让整个[冥河]都不能接受――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我那身无可奈何的读心术本领在此时就成为了一种折磨,我不仅要笼罩在自己的绝望当中,还要把别人的绝望也加在自己头上。我听到无数的声音在重复:‘理想国度只是个梦,不要再做梦了。’既然我已经从中预感到了[冥河]的下场,再继续留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嗯?你说你当时没有这么想?是的,我要再次夸奖你,除了现在,你从来没有绝望过。
第二、我需要一段时间远离人群,静下心思考,关注大陆局势的变化,等待一个值得依附的势力出现。很显然,我已经等到了。
什么?你想知道我指的是哪个势力?别着急,稍后你就会知道。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条:索斯朗收买了我。
不,不要不相信,也不要在心里谴责我背叛老板。”
贺双臂合抱在胸前,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我至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公然与老板刀兵相向――至少老板对你我都还有养育之恩。索斯朗给我钱,只是买我退出[冥河],这样在他在进攻[冥河]的时候就不必面对我这个强手……”
“你……居然还自认强手!”这一次切列维终于抢在贺之前将自己的想法喊出了口,“你早就知道一切,却只为了一丁点金子就背叛组织,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样重要的老板丧命在索斯朗手下?”
“不不不,就是因为不忍心看着老板死,我才退出[冥河]。”贺狡辩道。但是切列维的怒火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他声色俱厉地逼向贺:“刚才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再用剑,但是现在你又为我找到了一个挥剑的理由!”
被切列维那柄极度危险的长剑指着前胸,贺并没有因此神情收紧,他只是狡猾地眯起了眼睛,似乎在等待什么发生。
“你以为面对一个剑斗气的使用者,我会错过杀他的绝好机会吗?”
切列维握剑的手突然开始抖动,他吃惊地睁大眼睛,稍后他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急忙还剑入鞘,试图跳回岸边,但是这时他的嘴角淌出血来,他双膝麻软,跪倒在贺面前。
“哈哈哈哈――”贺忍不住开怀大笑,他亮出拇指和食指间的一根毒刺,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说:“想必你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小玩意儿叫做‘芒卡’,它可是比刀剑更可怕的杀人武器。而你知道在老板传授的三个弟子当中,我学这学得最好!”
浑浊的海浪拍打着竹排,竹排一会在波谷一会在浪尖,外界的刺激加速了切列维体内毒素的扩散,他头上冒汗,四肢开始抽搐。
贺俯下身,把自己的脸贴近切列维的脸,看着切列维脸上痛苦的模样,贺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感到十分满足。
“不必担心,你不会马上下地狱。”贺得意地说,“这根芒卡是经过改良的,它的毒性比较缓慢,换句话说,你所受的折磨也会更加漫长。如果没有我特制的解毒剂,你就必须在痛苦的等待中慢慢地毁掉。"
看到切列维没有力气发话,贺更进一步揪住切列维的斗篷,将他从竹排上提起来,威胁他说:“你别无选择,想打败宾布的小子。我可爱的毒药会每时每刻折磨你的神经,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会痛苦地诅咒你自己和你出生的日子!听我说,切列维,和我一起干!索斯朗已经掌握了拉何尔教廷的大权,你的剑斗气会让我们干得很不错的……”
贺没有继续说下去,切列维吐在他面孔上的那口吐沫就是他盼望的回答。
“不认输的小子。”贺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他从海浪里掬了一捧水洗去脸上的污垢,同时他的笑容也在那一刹难以想像地完全消褪,贺狠狠一拳打在切列维的腹部,顺势把他扔到了波涛当中。
像是急于吞掉主人投下的食物般,大海疯狂地掀起浪头,要将切列维拍到水下,但是切列维顽强地抵抗住了这次打击,他再次出现在海面上,忍着剧痛,咬紧牙关拍打起浪花。
看着忍受毒素煎熬的切列维用非常勉强的姿势游向岸边,贺在他的身后大声喊出以下的话,为了让对方牢牢记住,贺把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
“去吧,小子!你需要时间学会低头!你还有七天的时间来学习怎样向别人低头。在这之后,失明、瘫痪和溃烂都会找上你!我配制的毒药虽然属于慢性毒药,但是它的原料可是只在日食的时候才会开放的白河荆!它的毒性可是比剧毒的乌头草还要毒上六倍!”
“还有,别把希望寄托在牧师身上!这种剧毒不是随便哪个乡村牧师就可以解救得了的!只有高阶牧师才有可能。但是所有的高阶牧师都在索斯朗的掌握之下!你所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切列维距离贺越来越远,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
切列维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渔村走出来的。他步行了两天一夜,滴水未进,粒米未粘,可是他仍然迈着步子,大脑内一片空白。
乌鸦在月光下聒噪地叫着,松树枝头由于飞来飞去的鸟儿而沙沙作响,天色暗了。
切列维丝毫没有察觉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襟,他进入了半昏迷状态,朦朦胧胧中,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声音如此之近,好像就在他的耳边。
“切列维,你可以接受死亡吗?”
“……死亡?”
“我可以让你获得更强的力量,但从此之后你只可以赢,不可以输,因为只要接受这力量,你无论输给谁都必须死!”
“你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吗?”
这声音突然中断,切列维感觉脚下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毒性再次发作,让他眼前发黑。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从地上跳了起来,这个人对切列维怒气冲冲地喊道:
“你吵醒了我的鸽子!”
第三十三章 不被邀约的访客
――
方高是亚西顿城的一个普通市民,大家都叫他“铁匠方高”。人们这样称呼方高是因为有他身体强壮,孔武有力,看起来挺像个能干的铁匠。但事实上方高并不是铁匠,人的外表常常会迷惑周围的眼睛,方高只是一个赶车人。
这几天,方高总是感觉心慌意乱,他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有时梦见山羊跟他讲话,有时梦见星星坠落在脚边。更严重的是,白天同样会有种种幻觉跟随着他,他经常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总有一个粉色的模糊球体漂浮在他眼前不远。另外,他莫名其妙地变得聪明起来了,或者说,知道了一些他本来不知道,甚至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今天是星期三,属于生命女神柯由卡的日子。刚到中午,方高就早早地收起了牛车,走到亚西顿城内的集市上来闲逛。他打算放松一下自己绷紧的神经,几日来纠缠不清的幻觉搞得他烦躁不安。但是方高却不愿对别人提起,也没有找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替自己分担烦恼,方高认为:如果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亚西顿城的男女老少一定会认为自己中了邪,从此麻烦和谣言就会接踵而至,被别人当作异类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秋日里的太阳已经失去了夏天的威力,现在它变成了悬挂在蓝天上的一个桔色的小球,太阳有气无力地散发着自己的热量。街道上刮起了阵阵小风,不过并没有让人感到寒冷。集市设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排成两列的货摊上,小贩们正卖力地向过往的行人兜售他们的物品。由于亚西顿城被尚武传统统治了很多年,所以在这个热闹的市场里发生的争执和做成的买卖一样多。
“你是个雇佣兵对不对?来买个护身符吧!这个用紫藤编成的五角星怎么样?”
“喂,吉杨卡老爹,把这个石头做的风铃给你小女儿捎回去吧,只需花上五个铜板!莉莉准会高兴得跳起来吻你的胡子!”
“你认错人了,我姓‘安赛托’,而不是‘伯希勒’。这可不是乱叫的………别以为所有人都在领主的婚礼下忘记了家族的仇恨。”
“哼――‘安赛托’有什么了不起!非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式,怎么?要打架吗?唔――”
与热热闹闹的集市相比,城门底下的严肃气氛就显得非常不协调。在城门旁边贴着几张拉何尔教廷的告示,十几名手握长枪的士兵在周围巡逻,对来往的商旅严加盘查。这些士兵个个阴沉着脸,如临大敌地盯住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稍有闲暇,他们中的几个又会走到集市里面去,嬉皮笑脸地从果摊上拿走一个苹果,小贩们对此还得赔出笑脸――谁知道拉何尔方面派来的监察小队是不是和他们的最高军团长一样喜怒无常呢?
虽然布告的位置很醒目,但是围观的市民却不多,也许是受本城领主的影响吧,亚西顿城识字的人不超过十分之一,要找出一个饱学之士简直比登天还难。
方高也不识字,和绝大多数的穷人一样,生活的担子早早就落在了他们肩上,从五岁起他的父亲就只允许方高熟悉牛的脾性。但是此时方高却读懂了布告上的很多内容,并且隔着一百步远的距离就看清了落款上蜜蜂那样小的花体字。
“……因此,剥夺阿洛尔的圣武士身份,将他的名字从圣城的石碑上磨去,并开除其教籍。所有城邦都要密切注意以上三人的行踪,如有发现,应当立即予以逮捕,并在最短时间内通知教廷……”
这时一声烈马的响鼻干扰了方高的阅读。
方高回过头,看见从后方走上来一匹毛色赤红的的骏马,马背上的人一身红色甲胄,威风凛凛。马主人小心地拽着缰绳,生怕自己坏脾气的坐骑会踢翻哪个小贩的货摊,或是踩到某个游戏的男孩。
也许方高的体格与普通人比起来很像是一个“铁匠”,但是他在这位马主人面前就只有被称做“学徒”的份。
亚西顿城城主,武将世家的独子,世袭公爵,格龙德。
他姓“伯希勒”。
伯希勒家族的人称格龙德为“勇猛的雄狮”,格龙德向脑后披散的,又粗又硬的笔直红发确实会让人们联想起这百兽之王,而且格龙德并非空有其表,他的两条臂膀足以空手撕裂一匹狼。
安赛托家族的人却都说格龙德其实姓熊更合适,而且应该姓那种最笨的洞熊,因为格龙德少得可怜的脑浆让他连写字也学不会。
这样说可当真冤枉了格龙德,也许他的满身肌肉的确给人一种脑瓜不太灵光的印象,但是格龙德绝非一介武夫。在半年前,格龙德很聪明地解决了人类与兽人之间的磨擦,没有像纽新斯要塞一样被兽人们围攻至今,赢得了很多人(尤其是伯希勒家族)的称赞。不过话说回来,格龙德虽然会动些脑筋,鲁莽一点总是有的,脾气更是坏得不得了。
他曾经对一个趾高气昂的传教士施以鞭刑,因为那个传教士放任自己的马踩坏了田地的庄稼,为此格龙德的父亲向教廷说了不少好话,这才没有让亚西顿担上更重的赋税。
十六年前,由于年龄差了两岁,军队不接受他入伍的申请,火冒三丈的小格龙德就一拳打歪了百人长的下巴。
还有,在更早的贵族子弟竞技大会上,在决赛中失利的格龙德竟对着天空长吼了一个下午。
但是现在格龙德的脾气好多了。
谁也不能相信,两年前,格龙德娶了一个安赛托家族的女子。
这场婚礼是在危机四伏的形势下举行的。
当时,伯希勒家族和安赛托家族的争斗正处于顶峰,亚西顿城内随时有发生械斗的危险,流血冲突一触即发。在这危机时刻,比较弱的安赛托家族的族长为了消解纷争,委曲求全地向对方提出了联姻的要求。
这是一场政治婚礼,但是,总要比两个家族的的葬礼要好得多。
出人意料的是,这段仓促撮合的婚姻非常美满。
格龙德在妻子的影响下,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如果说今天他还没有完全学会的话,他现在就在尽量学会。格龙德对待亚西顿城的居民越来越仁慈,每天例行的巡视就是探访民间疾苦的一种手段。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如今格龙德在亚西顿城拥有非常高的支持率,除了两个家族里的顽固分子外,亚西顿城的年轻人几乎把格龙德当作管理者的典范。
看到公爵的赤红马向这边走过来,许多人向公爵欠身致意,格龙德也微笑着回应他们。
这时格龙德发现方高的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了,你?”格龙德勒住坐骑,询问方高。方高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公爵的问话:“啊,大人,我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害了风寒。”
“是这样吗,那么不要在街上走了,回家,多吃些热的东西,就好了。”格龙德把自己的百灵药方告诉方高,然而此时公爵却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这当然不是因为方高把风寒传染给了他,格龙德发现方高看着自己的眼神非常怪异。
格龙德见过兽人们的眼神,就像半年前他与兽人大军谈判的那一次,兽人头领眯着眼睛将格龙德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半天,才通过翻译开始谈判。兽人们有一个习惯,每当他们见到一个陌生人,总要把这个人瞧个遍,凭感觉来估计对方的实力是否在自己之上,而方高现在看格龙德的眼神,分明和兽人们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城门检查站那里又起了争执,实际上在城门每天都会起好几次争执,格龙德本来是对此习以为常,但是这次的争执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几个士兵拦住一个单身旅客,要求对方报出姓名和来往路线,但是对方却完全不予合作,连一句话也不说。城门四周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小队长命令将这个人逮捕,而这个单身旅客看来也不好对付,眼看就会有一场争斗。
格龙德见状连忙催马上前,他问小队长:“为什么逮捕他?”
假如问话的是别人,拉何尔教廷全权委派的的小队长根本不会答复,但是格龙德就不同了。对这头狮子,小队长必须客客气气地回答:“公爵大人,想必您也看到了,这个家伙拒绝报上姓名而且打算硬闯,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希望公爵不要干涉。”
格龙德再去看那个单身旅客,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对面这个人身材十分高大,比拦住他的士兵要高出一头还多,整个身体被一件黑色教袍盖住,只露出半张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是就在这半张脸上,格龙德看见了一道死白色的刀疤。
“阿洛尔!”格龙德心中一震,他按住马背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随后他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小队长:“放这个人过去,我认识这个朝圣者,他是个哑吧。”
小队长当然半信半疑,但是格龙德的强硬口气不容他违抗,小队长只得挥手示意手底下的士兵让开道路,放黑袍旅人进入亚西顿城。
格龙德生怕被人瞧出破绽,于是当阿洛尔向自己这边走过来时,他故意侧过头去,这样一来他却发现方高仍然跟在自己后头。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格龙德一只眼睛瞧着方高,另一只眼睛却在观察阿洛尔是否已经走入人群当中,他正在疑惑为什么一向身手敏捷的阿洛尔现在左脚却有点瘸,心不在焉的格龙德并没有在意方高对自己的话完全不作反应。
方高正忙于和另一个人对话。
“呵呵呵,真有趣,方高,也许你知道,那个黑袍子底下藏着一个叫阿洛尔的圣武士,他是个通缉犯。而格龙德和阿洛尔则是少年时代的对手,在贵族举办的比武大赛中格龙德曾经被阿洛尔击败过,我记得当时格龙德发誓要雪耻的。但是现在你看,格龙德帮助本是死对头的阿洛尔混过了检查岗哨,你说多奇怪!”
方高神情恍惚地做这个声音的听众,突然间他纳闷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讲这些给我听?”
漂浮在对面的红球,分明与方高靠得更加接近了。方高感觉身体受到了火焰炙烤,同时又感到冰冷刺骨。回答方高的声音是苍老低沉的。
“你不必知道我以前是谁,现在我是你,将来也会是。你忘了吗,在那个月圆之夜……”
方高突然间大叫一声扑倒在地,周围人的目光被他的惊叫声吸引过来,格龙德也纳闷地盯着。当方高再站起来的时候,神情已经明显与先前不同,格龙德注意到在他的额头上浮现了一个倒五芒星符号,红色,代表混乱的恶魔印记!
五芒星符号是神秘的,它可以由一笔画出,同时它也由首个字母“A”拼成,将五个“A”底部依次拚接,就组成了这个魔法符号。正五芒星代表平衡、和谐,以及天使的智慧,而逆五芒星则代表了魔鬼的角、罪恶和疯狂。
方高已经疯狂起来了。
他的头发和指甲在短时间内疯狂生长,很快变得像一个身披熊皮的野蛮人。方高眼内无神,口水顺着下巴淌下来,正在完全丧失理智,他就像一匹对月长嚎的野狼,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周围的人群惊慌失措地退开,格龙德皱紧了眉头。
面对方高的异变,拉何尔派来的守卫队长却显出了极高的镇静,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十几个士兵立刻扑了上去,同方高扭打在一起。在付出了断手断脚这样的代价后,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方高捆了起来。
在围观群众一片嘁嘁嚓嚓的议论声中,小队长走向格龙德,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打算让格龙德一个人听到。
“真意外,公爵先生,我想这里的人除了您之外都会非常惊讶……说实在的,我们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要知道亚西顿城并不在[仪式]之内。但是这个被附身的男人仅仅在[狂魔]阶段就这么强大,实在非常罕见,我们会回去研究怎样使其他人都像他一样。”随后,小队长将周围的市民扫了一圈,再把目光放回格龙德公爵身上:“没办法,这次看到的人很多,非常时期,照您与索斯朗军团长约定的,我只能报告教廷,让宗教裁判所指认这些人……”
格龙德摆手示意小队长不必再继续往下说,他越过拉何尔监察士兵的头顶去看自己的子民,这些惊魂未定的一无所知者也回望他们的领主,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终于格龙德睁开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默许小队长按照他的主意办。
小队长满意地转过身去,嘴角带上一丝胜利的冷笑,然而正当他要向手下人发布命令的时候,格龙德却闪电般地抽出悬在马鞍上的阔剑,只一削就将小队长砍倒在地,并且对自己的边防部队大声下命令:“关上城门!”
失去了指挥官的拉何尔士兵惊恐非常,他们没想到格龙德竟会公然对教廷的使者下手,半个月来,他们在亚西顿城作威作福,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守卫士兵都对他们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担心教廷的报复,亚西顿城的坏脾气早就爆发了。现在公爵一声令下,军民同声响应,小贩们甚至抓起篮子里的水果往拉何尔士兵身上扔去,城防卫士们也纷纷射下箭矢,仅一会工夫,近二十人的拉何尔监察小队就赶赴黄泉了,而格龙德公爵早已坐在他的赤红马上开始回味这短暂的战斗。
格龙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提高嗓门对自己后方的阿洛尔喊道:“我会告诉索斯朗这是你干的!”然而格龙德回过头,却发现阿洛尔已经不在身后的人群当中,这样一来他感到有些挫折感,格龙德揪了揪唇边的胡子:“你不答应我也会这么说的。”
这时候城防卫士们已经赶到了被捆住的方高身边,看到方高像一条发疯的狗一样狂吠,拼命想挣脱绳索的束缚,卫士们很吃惊,他们向公爵请示该如何处置方高。
“送他去教堂。”
按规模来比较,在拉何尔的四大城邦中,亚西顿城可以排在第二位,仅次于最南方的达尼。但是这样大的亚西顿城,只有在偏远的城东才能找到一个设在二楼的小教堂――原来那间大教堂在六前被格龙德拆掉,改做演武场了。
那个时候,大教堂里的牧师纷纷失业,于是他们中的有些人就到拉何尔教廷去告了格龙德一状。为此,亚西顿城邦付出了在缴纳什一税的同时,还要惩罚性地缴纳更多税款的代价。格龙德现在推行仁政,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过失。
现在亚西顿城仅存的牧师正在为方高治疗。
这个显得有些拥挤的小教堂内,平时只有牧师和他的助手两个人,烛光显得有些灰暗,牧师正端着一个盛满了水的铜盘走近捆住方高的椅子。
牧师手中的水并不是普通的水,这些水被称作“圣水”,它们是用泉水浸透经卷字迹得来的。
牧师将圣水泼到方高脸上,同时在口中念诵祈祷的文字,昏迷不醒的方高在冷水的的刺激下醒了过来,睁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牧师。
“迷路的孩子,不要让阴险的魔鬼污染你的灵魂,醒过来,醒过来……”牧师绕着方高的身体转圈子,将圣水洒到方高全身各处。然而方高显然并不领情,他呲着已经露出口外的獠牙,对牧师怒目而视,低吼着将困住自己的绳索挣得嘎吱作响,想要扑到牧师身上咬下几块肉。
“嘭!”笔杆粗的绳索发出断裂之前的响声,这时牧师刚好走到面向方高的位置,牧师急忙空出双手,试图施展安抚方高的神术,他按照很久以来的习惯首先说道:“愿教皇赐福于你……”
然而方高对牧师的神术毫不畏惧,他一鼓作气挣断了绳索,并且从木椅上跳起来,也把自己的毛茸茸的爪子伸到牧师眼前,用非常冰冷而且阴沉的声音同样说道:
“愿教皇也赐福给你!”
解决了拉何尔监察小队后,格龙德在城后秘密掩埋了他们的尸体,又嘱咐目击的市民对此要守口如瓶(这倒不难做到,亚西顿的市民对拉何尔教廷向来没有太多好感)。在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格龙德在几个卫士的陪同下返回自己的府邸,一路上公爵不停地和护卫们商讨今后的对策。
“……肯赛思被人杀了,拉何尔正处于非常时期,教廷的枢机主教又一直没人干,这么说,教团的最高指挥权落到索斯朗手里了?”一个卫士问。
另一个卫士回答他的同伴:“应该没错,索斯朗一直是个阴险的家伙,这些事情的发生说不定是早有预谋的。现在他们又四处缉捕七英雄之一的阿洛尔,罪名是胁持探险家拿慕鲁刺杀教皇,他还有一个会使用[末日启示录]的帮凶叫什么‘宾度’,真是一塌糊涂,阿洛尔不是死了十年了吗?公爵大人,您参加过七英雄的葬礼,这千真万确不是吗?”
“那个魔法刺客的名字不是‘宾度’,而是‘宾布’,”格龙德首先纠正手下人的发音,就像是他的夫人每天纠正他自己的发音一样,然后才有所顾虑地叮嘱部下:“关于索斯朗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谈论得过多,小心引祸上身。还有,如果教廷追查起来,你们就把今天的全部罪责推到阿洛尔身上去,有两百名市民肯为我们作假证,还有什么可怕的?为了增加可信度,也可以让前些日子在狩猎中受伤的泰托兄弟假扮卫兵,就说是同日被阿洛尔击伤的……”
不知不觉中,格龙德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亚西顿唯一的一座教堂楼下,格龙德仰起头看见楼顶上的十字架,决定下马去看视方高的恢复情况,这时一个惊恐万状的声音突然从教堂里面传了出来。
“牧师被人杀死了!”
随着这声喊叫,教堂临街窗口的雕花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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