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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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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角落上,出现了一颗新星。
这颗星不怎么明亮,人们说不出它在何时出现,何时隐没,因为只有知道这颗星存在的人才可以在夜空上望见它。
拿慕鲁走在险要的山道上,伯日丁之战已经过去了三年,如今的他正忙于把自己收集的神器全部放回原来的所在。现在他想通了:神器是为了考验人类才被放置在危险之地,如果他一个人全部代劳,勇敢者就会失去磨练自己的机会。
只有一把武器拿慕鲁还藏着。
那不是神器,只是一把普通的圣武士使用过的十字剑,但拿慕鲁对它十分珍视。他决心要将这柄剑托付给一个真正伟大的英雄,到那个时候,人们就会了解这柄剑中的秘密。
“太亮了,再暗一点儿!”拿慕鲁冲头顶上的小星大喊,而那颗星星立刻就收敛了自己的光,夜幕下一片漆黑。这时拿慕鲁忽然想起这光芒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见,根本不必担心行迹会因此暴露,于是他又要求星星再回到初时的亮度,可是这回任性的星星不肯听头儿的话了。老冒险家只好对着自食其果的黑暗无可奈何地摇头,在脸上堆满自嘲的微笑。
他的病奇迹般地好转了,因为伯日丁城上那万人见证、却无人看清的一剑。
伯日丁的石碑上终于还是没有添上阿洛尔的名字。十年前埋葬七英雄时,石碑上刻下了七个灵魂,而在教皇厅一役后,神学士遵照索斯朗的命令磨去了阿洛尔的名字,让他即使在死后也不能同兄弟们团聚。而柏西巴恩,这曾经的队长,占据了七个姓名中最显要的位置,由于符合了自己的美学,似乎洋洋得意。
然而那天边的星斗却从来不理睬柏西巴恩,它永远都会把光芒照在阿洛尔被磨去名字的地方。伯日丁的圣石会因这个名字而自豪,圣武士英灵会永远牢记这个伟大的战士,即使荣誉之碑上没有属于他的位置,而缺少了这份证明,教廷永远不会承认阿洛尔是一个真正的圣武士。
可是阿洛尔不需要证明!苍天就是他的证人!
夜色爬了上来,小仙灵洁莉穿着红舞鞋,在花丛中间同伙伴们笑得很开心。大家都说洁莉的舞姿越来越漂亮了,洁莉当然高兴,另外她还知道一个秘密:当她穿上舞鞋步入仙女环中间的时候,总有一颗星星从万里高空之上单独为她投下一束清辉。
“管他是谁呢,”洁莉想,“也许是一颗想加入我们的星星吧,真可怜,一个人在那么孤单的高处……”
“老爹”和农庄里的孩子们相依为命,他们有时会回忆起那个和他们仅仅相处了三天的傻子,猜测他的真正身份。而在夜间干活的时候,他们从来都不必拿火把,因为天幕上总有一颗奇怪的星对他们笑,为他们照耀。
生活平静了,不再有惊涛骇浪,毕竟真正的生活只是由微不足道的小事组成的。在亚西顿的公爵府内,夏露丽丝时常还仰望星空,像她小时候一样,璀璨星河里,她是不是发现了那颗不起眼的小星?
每当夏露丽丝领着两个可爱的孩子从庭院里走过,星光总会默默地为她照亮这段长长的路径。
宾布当然不会忘记把光辉撒给夏露丽丝。
因为,那是他的心。
(全篇完)
――献给夏露丽丝――
第五十九章 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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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吹乱了夏露丽丝的长发。
这是秋日里的狂飚,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战马嘶鸣被风声远远隔开;在穹隆之顶,风也成了世界的主宰,厚积的乌云被暴风撕扯着,扭成一团,风发了狂,它似乎要把这些乌云都拖到大海深处;云层后面的太阳在狂风中摇曳不定,这凄厉的风如一条巨龙在天地间左冲右撞,若是它继续攀升,恐怕整个漂浮大陆都会在这巨力下四分五裂。
可是风暴还是到达了它的最高点,它让人心惊,让人害怕。
这不是平地上吹起的风,没有一粒沙尘被卷到半空,大地仿佛被压抑着,被无形的压力笼罩。
亚西顿和达尼的军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选择原地待命。而拉何尔的直属部队已经分别登上了几座誓言之塔,借那里的高度来躲避倾泻而下的狂暴的风压,并静观其变。莫奈选择了圣城中央与誓言之塔近乎等高的观星台,这个位置不但地势高,而且场地宽阔,可以驻扎很多军队。尽管不情愿,阿尔汉佐也跟在莫奈后面跑上了观星台,这个时候保命可是第一要务。
“索斯朗,出来!!”城下的千军万马被宾布视若无物,他要找的只有那出卖阿洛尔的柏西巴恩。宾布处在风暴的中心,和狂风一同怒吼,沙哑的风冲上天际,空气形成了漩涡,就像那无可抵御的命运之潮,足以同宇宙间的任何力量对抗。宾布傲然向塔底一瞥,纵身跳了下去。
尽管负担了阿洛尔的重量,宾布稳稳飞落到地面上,落在全副武装的达尼部队中间。
达尼军士反射性地向宾布进攻,但是宾布根本就不理睬他们,他脑后的红发带好似鼓动的旗帜,在这狂怒的急流中上下舞动,猎猎而飞。强大无比的风暴魔法轻易掀翻了前方的战马,接下来风力越来越猛,挡在宾布前面的步兵和骑兵被一股脑地吹走,他好像一个巨人,只需一个呼吸,就把千军万马吹得好似一片稻草。达尼统率命令士兵放箭,但是这风的壁垒无边无际,箭矢全被卷上长空,在龙卷风暴中磨成铁灰木屑。
终于没有人敢挡在他的前面,凡是珍惜生命的人都为宾布和阿洛尔让开道路。
宾布要走上观星台,他知道索斯朗的直属部队就在上面,如果找不到索斯朗,那就先把染血玫瑰的嫡系杀得一个不留。对于这些人皮下的野兽,只有地狱的火海才是它们的去处!
被索斯朗扭断的左手腕还不能恢复活动,宾布费力地拖着阿洛尔,要圣武士同他一起作战。即使死亡已经把他们隔开,他们仍要肩并着肩。阿洛尔手中的圣十字剑与蜿蜒的石阶磕磕碰碰,发出铿锵之响。
阿尔汉佐早已命令手下向宾布冲杀过来,他要抢头功。他认为通上观星台的石阶可以并排走下六个人,对孤身一人的宾布算不上很有利,如果采用车轮战法来消耗对方体力的话,未必不能达到目的。就这样,由于主人不负责任的乐观,阿尔汉佐的魔鬼部下嚎叫着挥舞着军刀和利剑,一起跑下石阶向宾布杀来。
第一个魔鬼跳叫着冲到眼前,嘴角满是疯狂的口涎,宾布发现对方竟是冲着不会闪避的阿洛尔挥出手中的长刀。
宾布猛地抬头,顷刻间魔鬼的头颅喷着污血飞上了半空,宾布对蜂拥而至的魔鬼们报以冷笑,第一个魔鬼的尸身已经在他背后倒了下去。
宾布用强劲的风力裹住对方的刀剑,让它们身不由己地砍断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四溅,染上宽阔的台阶,也撒上宾布的全身。
更多的魔鬼向宾布冲来,但是它们只能得到同一结果。宾布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宇宙之声,他闭上眼,他的耳畔仿佛真的传来了法缔尔尚未凝结的思想:初时悠扬缥缈,如同风中的牧笛,而后曲调离奇多变,一会像是在草原上吹起层层波浪的微风,一会又像是那卷着黄尘破空直上的旋风,夹杂雪片的北风怒吼,携来春雨的南风低唱,使人慵懒的,使人寂寞的,使人神伤的,使人迷茫的,全都一股脑冲入心怀,和着那身体内的炽热金属一并震颤着。
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宾布的脑海里讲起了故事。
他突然想起,这个声音就是多日以来伴随他的那个拥有奇特声线的陌生人。
他仍未记起这个讲故事的人就是洁莉送给他的魔盒。魔盒已经缩小了自己的尺寸,藏在宾布的腰带扣里,一直耐心地等待宾布把心门打开,好给他讲完这最后一个故事。
『 在俗世浊流之中,有一个懵懂少年发现了一颗心。』
白色的台阶,猩红的血液,挥舞的刀剑,还有一张张狰狞的脸。
宾布缓慢而坚定不移地踏上每一阶,在身后留下一具具无头的尸体。
『 晶莹剔透,完美无暇,那一刹少年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被谁握在手中。』
宾布和阿洛尔肩并着肩,宇宙之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们阻拦,天与地的险阻被他们踏为坦途,神与魔也必须为他们让开道路。
『 这颗心将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记忆,一生的弱点和要害。』
宾布已经走完了阶梯的一半,观星台底部堆积如山的魔鬼尸体开始腐烂发臭。
『 他欢喜的同时又陷入深深的忧虑,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为这颗心带来快乐,也怀疑自己的力量能否在乱世中保护这颗心。』
魔鬼们又组织了一次强大的进攻,几十个魔鬼从不同角度向宾布发动突袭,大部分的刀剑却是冲着阿洛尔去的,似乎它们已经发现宾布在竭尽全力避免阿洛尔受伤,向圣武士攻击反而更有可能击中宾布。
是啊,阿洛尔一生都在受伤,他身上遍布伤痕。现在他死了,宾布不会让伤害再靠近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哪怕是一分一毫。
『 他犹豫了,恐惧了。』
宾布大吼一声,刀剑全都从魔鬼的手爪中挣脱出来,飞舞上半空。
『 于是他出去旅行,游荡,战斗,并且把那颗心藏起来,准确的说,是有意遗忘在一个自己也记不起来的角落。』
这些刀剑就像是被无形的勇士挥舞着,疯狂地在空中转着圈子,毫不留情地割断了它们原来主人的喉咙。
死亡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魔鬼们瘫倒在两旁,宾布踏血前行。
『 这样做以后,他就觉得自己没有弱点了。』
接近阶梯的顶层,拥靠在一起的大堆魔鬼迟疑了一下,立刻又怪叫着冲下来。
『 心不在他的胸膛里,他无心,所以他就不会怯懦,不会忧虑,不会有牵挂。 』
千百柄刀剑飞向天空,又疾降而下,在魔鬼的队伍中间疯狂屠戮,饮血狂欢。
『 他打算当自己变得无比强大时,再去找回那颗心。』
鲜血和尸体已经堵塞了他前进的路径,宾布念头一转,风向跟着改变,自上而下的巨大风压锁死了所有魔鬼的行动。
发现形势不妙的阿尔汉佐想要逃跑,但是宾布的风压把他也一块击倒在地上,阿尔汉佐绝望地扭动四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地上爬起来,阿尔汉佐面色死灰。
『 然而他却没有静下来想一想:等到那个时候,恐怕连他自己也找不到这颗心了!』
宾布终于走上了观星台。
本来应该有成堆的军队等在他的对面,然而宾布走上来后,却只看见莫奈一个人在宽阔的观星台上打着哆嗦。
就连来自地狱的魔鬼也被宾布的威力吓破了胆,它们慌不择路,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从观星台上跳了下去,只扔下它们四肢粗短行动不便的指挥官。
莫奈上下牙齿不住打颤,他的下巴缩在肥胖的颈子里,他用尽最后的胆量,咬着嘴唇念出控制对方心智的黑魔法咒文,接着又利用谢伊因印记挥出蝗虫般的蚀损飞箭。
黑色的箭矢,恶鬼的咆哮,夺人性命的万千飞蝗。
宾布被击中,身体上很多地方喷出了鲜血,但是他全然不在乎,好像黑魔法打中的是别人。
『 即使如丛的长枪和如雨的箭矢穿过他的身体,他也不会倒下,因为他的身体是空的。』
宾布将脑后的发带一甩,莫奈立即被一股旋风卷到高空,随后又重重跌下来,摔到宾布脚边。莫奈肚皮上的脂肪救了他一命,但是他仍然摔得半死。
“饶……饶命!”莫奈扮出最拿手的可怜模样,他两手抱住宾布的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但是宾布周身的暴风利刃般地割破了莫奈的手,他惊惧地向后爬开。
『 他不哭,也不笑,他没疼痛,他没感情,他是一具活尸。』
“索斯朗在哪里?”宾布的声音冰冷如刀锋。
『 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他一天内给朋友讲上一万个笑话,朋友们笑,他也便跟着笑,大笑不止。』
“我说……我说!别杀我!”莫奈急忙喊道,他压低声音,带着恐惧的表情告诉宾布:“索斯朗就在黑……”
莫奈的头颅突然炸开了,粉白色的脑浆和着鲜血喷溅一地,莫奈只剩下半个脑壳的身体扑地一声倒在观星台上。
赋予和剥夺,这是混乱支配神恒久以来的惯用手段,为了把恐惧植入人类的内心。
现在,恐惧来了!
宾布睁大眼睛,他吃惊地看到索斯朗浑身散发出金光,像天神一样漂浮在半空。索斯朗的突然出现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每个士兵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是亲眼看到了神灵。索斯朗的确很像神,而且还是光明阵营的神,但是宾布却知道,索斯朗只是徒有其表――光明的神绝不会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绝对的光明并不比绝对的黑暗伟大。如他所料,这时不可理解的事情发生了:被宾布杀死的魔鬼突然又从地上跳了起来,不论有头的,没头的,高度腐烂的,化为白骨的,全都张牙舞爪地扑向亚西顿和达尼的部队,距离观星台较近的达尼部队首当其冲。就在刚才,观星台的地下密室里,索斯朗已经用黑夜之书引发了宿魔石的全部力量,现在的伯日丁城形同地狱,大地变成血红,无数铁锈色的传送门在人间开启,门的另一端传来三头犬的低吼,人面鸟的魔影已经盘旋在圣城上空,脚下布满了地狱爬虫,硫磺火焰撕开天幕,魔鬼们成了这里的主宰,它们在人类中间肆意屠戮,而在刀剑下的人类却完全不知反抗,他们的心智已经被索斯朗操控,魔鬼任意杀死他们,他们却高举双手为魔鬼欢呼,这是人间地狱,这是索斯朗遵照约定献给谢伊因的血祭!
宾布突然很害怕,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城下的军队明明都是他的敌人,他为什么要替敌人担心?
魔盒的故事断了。
索斯朗在光明中微微一笑,他食指一弹,一个耀眼的光团就从他手中喷射而出,速度极快。尽管是这样,宾布一个人要躲开并非不可能,但此时的他却一定要优先保护阿洛尔的身体,即使为此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光团呼啸着穿过宾布的左臂以及左肩,吹过他的肌肤透过他的骨头,但宾布却没有什么痛觉,仿佛只是微风一阵。然而一瞬间情况就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变化,宾布从左肩至手腕的血肉刹那间炸成细末,他的左臂完全露出了骨头,只有零星的肌腱挂在外面,宾布左肩头的血肉也被完全卸去,大片白骨暴露在空气中,样子十分可怖。
宾布的上半身几乎成了半个骷髅,透过肋骨的间隙甚至可以直接看见跳动的心脏,然而那不是心脏,那是谢伊因的半颗心,纯黑的水晶,苦痛之核。
血液带着生命活力从身体内部离开,无可阻挡。宾布用仅存的右手支撑住阿洛尔的身体,感受着圣武士甲的冰冷,他的目光已经迷蒙起来,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已经模糊。
但是在他的体内有一个不肯停息的震动,金属的合声。宾布侧过脸,看到从肌肉后面暴露出来的锁骨,以及在锁骨上牢牢镶嵌的镌刻了古老纹路的青铜饰品――巨人戒指。
这才是宾布施法用的法器,用来与宇宙之声产生共鸣的道具。宾布根本就听不见宇宙之声,这是一个可笑的谎话,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回忆,但是宾布却拼命也记不起。
“我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宾布猛然想到。
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量,面对手握恐惧之石又集合七人之力的索斯朗,垂死的宾布完全没有胜机!
宾布不想倒下,但是他的膝盖却弯了下去。
索斯朗则踌躇满志地托起下巴,欣赏最后一个敢于反抗自己的人怎样倒在他的脚下。
乌云重新聚拢起来,风停了,停得很突兀,突兀得让人感到悲伤。
宾布仿佛看见伯日丁的高塔都在向上攀升,上升到天际,而他和阿洛尔却在下沉。
结束了,迷梦,冥河将迎来新的旅人,哈比露贝的船将满载而归。
这为了力量而抛弃幸福的人,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反而又无能为力。
因为他不完整。
他只好合上眼帘,带着残缺的躯体和心与这个世界告别,即使怀有深深的遗憾。
“宾布……!”
宾布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他睁开眼。
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的喊杀声中,他一瞬间就听清了那声呼唤。
他回过头。
千军万马,密如蚁团的军列里,他只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张熟悉的脸。
夏露丽丝双目禁闭,两手合握在胸前,神色哀伤,正默默为一个人祈祷。
在这极度的混乱当中,夏露丽丝并没有为自身的安危祈祷,她的祈祷从来都是为了别人。
她为谁祈祷呢?
魔盒的故事突然又继续下去:
『 可是有一天,这颗心突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视线立刻就模糊了,他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上天给予他如此宝贵的馈赠,他居然想要放弃。他悔恨不已,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那颗心已经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外一个更有勇气的人。』
宾布一下子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夏露丽丝……还有……”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同时另一种力量开始在身体内部复苏。在这力量的帮助下宾布奋力挺过难关,他没有昏迷,他再次和阿洛尔一同挺立在观星台上。然而,他们站立的样子多么勉强啊,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倒下,可他们却不会这样倒下,在他们的使命完成之前,他们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夏露丽丝无言地祈祷,她眉心的一点怜悯更加显著,她好似一位女神,周身散发着祥和慈爱的气息,即使圣城已被变为地狱,夏露丽丝的光芒却不会因此减弱半分。然而这位女神忽然流下了眼泪,一滴闪闪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入了茫茫大地。
“她为什么流泪呢?”宾布问自己,“她的丈夫就在她身边,亚西顿的士兵也大多安然无恙……谁告诉我,她为什么流泪?”
“难道……是为我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宾布的泪水立刻就涌了上来,他再一次望向夏露丽丝,看到夏露丽丝的眼泪仍在一滴一滴地落下。
“你终于又让她伤心了吗,宾布?你又没能做好,你为夏露丽丝做的事,为什么总也做不好呢?”宾布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镶在锁骨上的戒指在此刻发出了与宇宙之声更强的共鸣,鸣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终于,超出了极限。
巨人戒指刹那间裂成碎片,青铜的残片向四外飞射而出,有些钉入了宾布的血肉,有些打在苦痛之核上,戒指碎片闪着银光,雨点一样,最终化为细小的尘埃。
“夏露丽丝啊,该饮迷药的是你,你可知道,我从不奢望能把你忘记……”
见到宾布重新站起来,而且莫名其妙地流泪,索斯朗疑惑不解。圣城都抵御不了地狱的侵袭而变为魔鬼的屠场,在混乱支配神面前,在空前的黑暗魔力面前,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同邪恶抗衡?
然而这种力量是有的,索斯朗却永远无法了解。
染血玫瑰的狭长眼睛恶毒地睁大,他没想到宾布在这种时刻还拥有继续战斗的力量,怀着莫名的忧虑,索斯朗从半空降落到观星台上,口中念起谢伊因的禁咒,打算借此给宾布致命一击。
“命令你们,罪恶的仆众。愚者混乱疯狂之所,洗涤的时刻到了!惩罚的时刻到了!唤你的圣名,大恶魔德戈佩斯!”
宾布却完全不去理会索斯朗的夺命法术,他用目光向夏露丽丝道别,那目光是蓝天上的淡淡白云,云海之上的无尽怅惘,还有……风。
一道闪电!德戈佩斯已经现身人间,他举起巨斧,吼叫着向宾布飞来,铁锈色的硫磺火焰铺天盖地。
宾布眉头微蹙,这一刻太短暂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夏露丽丝身上移开,移回战场。面对大恶魔德戈佩斯,宾布轻声对阿洛尔说:“兄弟,我需要一把剑。”
随后,圣十字剑就递到了他的手上。
不是宾布从阿洛尔紧握的右手中拿走圣十字剑,可是这柄剑明明就转移到了他的手中,宾布只能相信是阿洛尔亲手把剑交给了他。
也许这才是阿洛尔的最后一个使命,圣武士的身体向后倾倒,那封冻十年的冷峻表情在这一刻完全融解,含着胜利的微笑。
宾布一个人站着,但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剑。
宾布,拿着剑。
苦痛之核已经暴露在空气中,它是宾布生命的源泉,它旋转着,漆黑一团像是缩小的宇宙,宾布没有心。
可是宾布举起了剑!
那难道只是剑吗?难道那不是奔腾的热血,执着的友情,还有无悔的爱恋?
索斯朗突然感到恐惧。
他欺骗过神,也和恶魔作交易,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恐惧。
他张开口,却喊不出一个句子,他睁大眼,却只能看到握剑的宾布。
宾布的身体好象是虚幻的,他似乎并不存在,但是又好象无处不在。
索斯朗想要逃走,想要念出空间转移魔法的咒文,但是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兄弟,他过去的伙伴,埃弗拉、基瑞斯、福克法、肖森、费劳恩,以及阿洛尔,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站立在他的身侧,围住他让他无法逃开一步!
这是沉默的六人,这是沉默的墙,在这墙内索斯朗只能看见死路!
“不可能!你们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索斯朗两只眼睛超过极限地睁大,他用力挥臂,想要让幻觉消失,但是六个圣武士的形象却越来越坚实。
无处可逃,最后他只能面对宾布的剑。
伯日丁仍被混乱统治着,但是魔鬼们已经停止了杀戮,呆立着如同上了石膏;三头犬被无形的手压制,趴在地上嘴角流着沫子;人面鸟从半空栽下,每一根骨头都被折断;地狱爬虫僵死在脚下,人类士兵一个接一个地醒来,人世的地狱已被冻结,这一切只因为宾布手中的圣十字剑!混乱依然存在,然而秩序也被掺了进来,混乱与秩序在天空上激烈地交战,无形的手臂将它们扭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德戈佩斯在这可怕的斗争中裂成千片万片,宾布正在呼唤宇宙间最原始的力量,他要手中的剑居于混乱与秩序之上,超越恐惧与苦痛,超越爱与憎、生与死,超越永恒的时间,超越创生,超越毁灭!
[原动]!
索斯朗大口喘着气,他已经毫不怀疑宾布将挥出世界上最强大的剑,超过剑斗气,也超过任何魔法的剑。恐惧俘获了他的整个身心,他神经质地笑――如果不免一死,他要仔细看一看这世间最强大的剑是什么样子。如果可以目睹这最完美的剑,在绝美中毁灭,他至少贯彻了自己的独特美学。不过他仍抱有一丝希望,他身上带着恐惧之石,他乞求谢伊因帮助他逃过宾布和阿洛尔的制裁之剑。
可是在这一剑面前,谢伊因又算得了什么?
宾布的泪水洗去了脸上的血痕,他的血已将流尽,在这最后时刻他的面容复归平静,带着抹之不去的忧伤,宾布对着前方点头。
回应他的是六名圣武士,阿洛尔和五个兄弟一同点头,像是裁判席上六个宣布裁决的法官。
宾布挥出了剑!
无限宇宙爆出一声巨响!
狂欢之都剧烈地震颤,大小魔鬼捂着脑袋四处奔逃;荣誉殿堂掀起了强大的风暴,天使纷纷被卷落地面;再次被封印的原罪者张开了震惊的目,永不甘心被囚禁的谢伊因咬起了嫉妒的牙,光翼圣神歌若肯担心地握紧手中武器……只有星辰之主,法缔尔,宽慰地笑。
索斯朗的肉体和灵魂连同恐惧之石被这无匹的威力消灭至不在人间留存一丝一毫痕迹,这背弃正义出卖兄弟的人最后声嘶力竭喊出的一句话是:“为什么?最强的剑,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到――!?”
最完美的东西,其实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所有被索斯朗复活的魔鬼都被一同抹消了痕迹,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们变成了微尘,混于大地。相对的,所有在这场战斗中负伤的人类都被一种神圣力量治愈了伤口。
宾布放开手,让阿洛尔的剑钉入观星台的正中。
伯日丁城下的士兵目瞪口呆,他们已经忘记了害怕,忘记了逃跑,这时突然有一个被恐惧扭曲了的声音大叫起来:“弓箭手,放箭!那个人是恶魔!不杀了他我们都会没命!”
是阿尔汉佐,他趁宾布和索斯朗交手的机会从观星台上逃了下来。
拉何尔本部的弓箭手在这之前就登上了周围的几座誓言之塔,宾布正处于他们的射程之内。
“放箭――放箭!!”
在阿尔汉佐的命令下,残存的拉何尔长弓手向宾布射出飞蝗一样的箭矢,观星台下,惊慌失措的达尼统帅也下达了同样的指令。
为了与索斯朗的意志对抗而精疲力尽的格龙德也举起胳膊,打算下令放箭,过度的紧张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然而,真的完全失去了吗?
“不要!不要啊!”夏露丽丝痛苦地喊道。她的长发已随着风的平息而凝寂,她的眉心记满万千哀伤;她真的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忧愁,没有恐惧,没有伯希勒和安赛托,她又回到了从前,她又成了那个在草原上欢声跃足的少女,她回头望,只看见远方那个孤僻的、拿剑的少年。
格龙德的右手本来是犹豫不决地举在半空,但是当他看见夫人脸上的表情后,那只手臂反而用力挥了下去!
夏露丽丝泪流满面。
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向宾布飞去。迎着这夺命的箭矢,宾布毫不畏惧地睁大双眼,最后一刻,他要望着夏露丽丝的脸。
宾布知道,这样做的话,当他被乱箭射中,双膝无力地跪下去的时候,他一定是笑着的。
然而箭矢穿过他的身体,却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他仿佛已经不存在。
接着,宾布的皮肤开始龟裂。
剥裂下来的皮肤变得像羽毛一样轻,像光一样透明,红发带被法缔尔的风高高举上蓝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白云映衬着这一线红色,将它纳入自己的心怀,永不放开。风在吹,宾布的碎片随风飞上天宇,散落人间。
宾布跪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量。
他的胸膛里没有心,那旋转的水晶停了下来,倾斜,跌落……是的,苦痛,碎成一万片。
然而魔盒的故事还没有最后讲完。
『 他现在真正没有心了,但是他却没有因此所向无敌。身体上曾经受到的伤害在这一刻重新迸裂开来,干涸的疤痕流血,愈合的创伤撕裂,两只眼睛里面也流出了血泪。他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只有胸前的一小块肌肤完好如初,他本想留一方洁净之地来容纳这颗心,但是直至生命的终结,他的胸膛内空空如也…… 』
第五十八章 誓言
――
伯日丁被攻占了。
亚西顿、达尼、拉何尔本部,三路大军涌入了千塔之城。
天空是那么阴郁,死气沉沉,云层后面只有微弱的光,这似乎是暴风雨之前,但又好像会永远如此沉寂下去,没有改变。苍天啊,哪怕是几条闪电也好,为什么不能把这个漆暗的宇宙照亮?即使是转瞬即逝的一刹,为什么不能让人们见到这世界的真正面目?轰隆隆的响雷,你们去了哪里?怒吼的狂风,你们又在何方?现在,灰暗成了圣城的主宰,这些为世界带来光明的战士安息之所,圣武士的最后归宿,竟然是如此的苍凉凄苦!
这里也将是阿洛尔的埋骨之地,站在自己的誓言之塔上,难道阿洛尔要用如此的方式和兄弟们重聚?
萨刚没有参战,受了箭伤的他正在亚西顿城休养将息,拉何尔方面索斯朗也没有亲自出战,黑魔法师莫奈代替索斯朗指挥最后一批可以使用的魔鬼。这些被魔鬼附身的教团骑士面目狰狞可怖,其他两方的士兵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就连拉何尔临时招募来的人类弓箭手都对这些怪物感到畏惧,不敢靠近。
在拉何尔的部队里,莫奈的副手――阿尔汉佐对自己的职位忿忿不平,他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这场战斗中立下大功,好让最高军团长对自己刮目相看。出于这种想法,阿尔汉佐非常关注战事的进展,他一会自做主张地命令拉何尔弓箭手调整队形,一会又跑到达尼指挥官那里,对友军指手画脚。
阿尔汉佐有时也会往亚西顿军队那边瞅上两眼,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看体壮如熊的格龙德。
让阿尔汉佐管不住自己眼睛的原因是格龙德的妻子夏露丽丝。说真的,阿尔汉佐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现在他心里想的不外乎是怎样害死格龙德,好把亚西顿的公爵夫人搞到手。不过一只小老鼠可没有胆量去惹红毛狮,阿尔汉佐还得把和莫奈争宠当作第一要务,对于他来说,贪欲的满足和索斯朗的赏赐是分不开的。
夏露丽丝决定陪丈夫一起出征,这是个近乎荒唐的决定,她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战场刀剑如丛,凶险异常,这实在不是一个要当母亲的人来的地方。格龙德当然也这样认为,但是领主却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夫人――如果夏露丽丝决心要做一件事,谁也无法阻止。
为了什么?夏露丽丝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来到这里,格龙德就会有所顾忌,冲锋时不会冲得太前,用这种方法,她能够保证丈夫的安全。可是就在几天前,她不是回答宾布“如果格龙德不幸战死,那也是他的光荣”吗?为什么突然间就胆怯了呢?
也许,也许还有更隐秘的理由,她无法舍弃,无法忘怀,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她亲眼目睹了战斗的整个过程。
大军压境,黄金骷髅虽然勇猛,但是他们只对邪恶挥剑的准则束缚了手脚,再加上莫奈趁火打劫的黑魔法,圣武士英灵一退再退,终于城门失守,三路大军一拥而入。
在伯日丁城内,双方环绕着一座座誓言之塔展开了白刃战,莫奈狡猾地让魔鬼军团躲在后面,而亚西顿军冲在最前。这样一来,黄金骷髅们只能徒劳地怒视亚西顿军队后面的魔鬼,无法接近它们半步。格龙德手中的魔法剑放射出光辉,带领他的士兵勇往直前,一具具黄金骷髅倒在亚西顿的冲锋之下,只有金光闪闪的圣十字剑斜插在土地上,宛若他们的墓碑。
夏露丽丝为这些圣武士英灵感到伤感,但是她又不能去责怪自己城市的士兵,双方都不是为自己而战的,他们都在为了心目中最神圣的目标而战,圣武士要守护心中的正义,亚西顿士兵要保护自己的家园……如果说有谁是可憎恨的,那么拉何尔,索斯朗,挑起战争的刽子手,在这累累罪行面前,难道你们可以完全心安理得?
硝烟已经平息,夏露丽丝拽着马缰绳,跟随在丈夫的战马右侧。格龙德警觉地向四周看,准备随时挡住向夫人袭来的危险,他要尤其小心弓箭,阿洛尔前日在萨刚身上露的那一手至今让格龙德心有余悸,何况夏露丽丝身上只是象征性地披挂了简易的轻甲。
“我们要特别小心,战斗还没结束……”格龙德叮嘱自己的夫人,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了阿洛尔的声音,这让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他紧张地回过头去。
阿洛尔站在自己的誓言之塔上,高处的风让他的金发狂乱地舞动,虽然只剩下自己一人,圣武士傲然挺立在伯日丁的最高处,站在弓箭无法企及的地方,他高声喊道:
“索斯朗!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要的东西在真理之堂里!你不会不知道在千塔之城每一座塔都是一个结界,无论用什么法术你都无法转移到塔的内部。我现在就要上到誓言之塔顶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进入的口令,如果你不随我来的话,你就永远得不到恐惧之石了!”
这时阿洛尔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格龙德吃惊地发现那个衣衫褴褛的人竟然是宾布・安赛托,格龙德胸中一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夫人此刻是怎样的表情,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回头,他的勇气好像已经被那个人影抽干,不剩下一丝一毫。
当面对自己真正珍视的东西时,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得胆小?
在伯日丁的高处,宾布和阿洛尔只能望见脚下密密麻麻的军队。他们已无法分辨对方的旗帜和身份,在这曾经记载了无数丰功伟绩的圣城伯日丁,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在为不被理解的正义浴血奋战。
“是三个。”阿洛尔提醒自己,他知道现在拿慕鲁一定会挣扎起来,想要和自己并肩作战,而仅存的几个圣武士英灵也一定会替拿慕鲁守住守墓人小屋,不让一个敌人进来。阿洛尔的眼前几乎立刻就出现了拿慕鲁老泪纵横的脸,拿慕鲁在责备自己不能为朋友出力,不能和他们一起奋战到最后,当冒险者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能死在床上。
“你是真正的冒险家,勇气之神撒克丽尔会为你骄傲。”
宾布虽然回来得很晚,但是他回来了,即使他已经帮不上忙,圣武士还是会从心底感到感激。
如果你的朋友千里迢迢地赶来与你一同赴死,你还有什么其它的要求?
所以阿洛尔对宾布说:“等在这,我会设法和索斯朗同归于尽。”
完全不加修饰,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一句话,这就是圣武士的决心,这就是圣武士准备交代宾布的最后一句话。
阿洛尔感觉一只手搭在自己后肩。
“告诉我口令,只要索斯朗进入真理之堂,我就跟进去和你一块对付他!”
阿洛尔迟疑了一下,低声告诉宾布:“真实。”
他挣脱了宾布的手。
阿洛尔拾阶而上,伯日丁林立的石塔宛如长矛直指云天,这仿佛是登天的路径,世人在下面显得无比渺小,向来只有抛弃了私欲的人才能到达誓言之塔的顶端。
宾布守在石塔中途,他坐在石阶上,两只手按住膝盖,架式很随便,但即使是最鲁莽的士兵也能隐约感觉出通向誓言之塔顶层的道路绝非坦途,要通过宾布这一关必须以生命作赌注!
“阿洛尔也在赌……”宾布想到,他俯视脚下的人群,为圣武士感到些许伤感,“他在赌命,为你们这些攻击他的人……”
真理之堂,一张圆桌,七只圣杯,七把剑。
这是被舍弃了的世俗之剑,圣武士们把它们放下,拿起圣十字剑。
阿洛尔站到圆桌后面,他把圣十字剑伫立在身前,默默等待着,并深深沉浸在故去的怀念里。
“那是多么美妙的日子,七个兄弟,亲密无间,我们的剑挥向同一个方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受到何种伤害,我们从没有后悔过……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的样貌,山一样的福克法,削瘦的埃弗拉,总是陷入沉思的基瑞斯,喜欢活动手腕的肖森,还有一脸神气、总要和别人争个胜负的飞毛腿费劳恩……当然,我们的队长,柏西巴恩,我忘不了他浓重的胡须,他的强壮和坚强永远须我仰视……”
即使阳光微弱,十字光线仍然将恐惧之石结结实实地囚禁在光的牢狱内,恐惧之石黑色的光芒没有一毫能够放射出来。
直觉告诉阿洛尔:索斯朗就要来了,如果这处心积虑的野心家来迟一步的话,恐惧之石就会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真理之堂的门大开着,阿洛尔在等待,他当然可以关闭这层门,让恐惧之石就此消失,但是愤怒的圣武士却选择让门开启。神的正义和人的正义会毁灭人间的恐惧,阿洛尔也要向这逝去的十年讨还自己的正义!
索斯朗,你这个杀害六名圣武士的凶手,让世界陷入危机的罪人,在这真理之堂,我和我的六个兄弟就要给你审判!你将和你的野心一起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阿洛尔期待地握紧双拳,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丝担忧。为什么?是因为索斯朗难以估测的实力吗?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力量不够完整,时至今日队长柏西巴恩也不肯承认阿洛尔的资格,将自己最后的赠与交给他的兄弟?
不!还有更深的,更深的恐惧,阿洛尔说不出,在不祥的预感中他只有等待。
索斯朗终于出现在门口。
索斯朗走进真理之堂,沉重的室门在他身后关闭。
如往常一样,白色的战甲,傲慢的姿势,只不过唇间没有那支苍白的玫瑰。
索斯朗的眼睛瞟过圆桌上的恐惧之石,他轻轻哼笑,仿佛那已经是囊中之物。
“阿洛尔,好久不见。”索斯朗朝圣武士点头,他打招呼的方式让阿洛尔有似曾相识的错觉。
“我们前不久刚见过,在肯赛思的教皇厅!”阿洛尔的疑惑让他心浮气躁。
“还是那么心急,我们的前行者……”索斯朗眼中跳动的青色火焰不可捉摸。
细长的剑身离开了剑鞘,但是索斯朗没有拿它向阿洛尔进攻,而是将这把剑扔在了地上。
接着,在阿洛尔迷惑不解的目光中,索斯朗环着真理之堂的内壁绕起了圈子。每路过一柄长剑,他都要停下来对那柄剑品头论足一番,好像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然而阿洛尔发现索斯朗真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他对每一把剑的来历都了如指掌,甚至这把剑在主人手里有过什么功绩,索斯朗也清清楚楚。
终于,索斯朗来到了柏西巴恩的长剑旁边,他立在那,久久不说一句话,只是让人费解地微笑着。阿洛尔觉得自己的恐惧到达了顶峰,他颤抖地喝问:“你想干什么,索斯朗?离开那把剑,你没有资格碰它!”
索斯朗回头望了望阿洛尔,诡秘地笑,他青色的嘴唇向上挑起,索斯朗傲慢而矫饰地宣布:“你错了,阿洛尔,我完全有权利拿起这把剑。”
“――因为我就是柏西巴恩!”
宾布早已来到真理之堂的门口,但是他说出阿洛尔告诉他的口令,大门却没有丝毫反应。宾布开始以为自己念错了,但是他纠正发音,重新念了十几遍,结果还是一样。
宾布这才明白阿洛尔没有告诉他正确的口令。
“真实?”“真实!”“真实?!”
“为什么要骗我?”
难道阿洛尔认为门的另一端就是死,他把宾布隔绝在门外,是为了给宾布留下一丝生的希望?
可是宾布不要这希望!
宾布愤怒地挥起拳头,一拳又一拳,打在真理之堂的石门上,直到他的双手血肉模糊――没有口令,一切都是徒劳。宾布疲惫地伏在真理之堂门外,里面的每一句话都传进了他的耳内。
他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
“你说谎!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阿洛尔第一次乱了阵脚。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阿洛尔。”索斯朗调匀呼吸,猛地抓起了柏西巴恩的剑!
这把纯钢古剑握在他的手中,是那么和谐,他握剑的姿势,是那么准确,而眼前的这幅画面,阿洛尔又是那么熟悉!
“可是你的脸一点也不像柏西巴恩!”阿洛尔嘶喊着,这条理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索斯朗持剑回身,面对着阿洛尔,他缓缓说道:“没错,我确实改变很大,改变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在教皇厅背后偷袭,杀死了五个圣武士。”
阿洛尔感觉自己的心被一根无情的矛彻底击碎了,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索斯朗的话让他喘不过气来。阿洛尔曾经强迫自己不要相信索斯朗,但是不可否定的事实让他不能不相信,世间决没有如此巧合,基瑞斯的头脑也不会被感情轻易蒙蔽,阿洛尔怀着揭开谜底的心情等待索斯朗讲下去,即使这真相会令圣武士的身心布满无法愈合的伤痕。
“你没有告诉宾布真正的口令……阿洛尔,你仍然太过善良。”说到这里索斯朗提高了音量,“宾布,你听好!进入这座誓言之塔的真正口令是‘罪’!”
索斯朗并不会愚蠢到把宾布放进来,因为这句口令只有用古代语说出才有效,是那种只有圣武士才懂得一星半点的古代语。
“这句暗语是我定下的,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口令定为‘罪’吗?”
“因为决定成为圣武士的人,多少都会有一些负罪感的。而我,阿洛尔的队长,是负罪感最重的人。从前我总是做出一些违背道德的事,事后又感到无比懊悔,终于我忍受不了良知的谴责,选择成为圣武士来赎罪。我和阿洛尔并肩奋战,在他们看来,我似乎是很坚决,很超然了……可是他们错了。”
“成为圣武士之后,我那颗邪恶的心仍然时时引诱我,而我的良知又从中作梗,这样一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内心的折磨,我只好用行动来发泄我的愤怒,每次与邪恶战斗,我都冲在最前面,拼命挥剑。教廷表彰我的勇敢,同伴们仰慕我,可是谁又会知道我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逃避内心的冲突!六年,整整六年!你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我是怎样熬过来的!”
“但是十年前,我有了一个机会。”
“基瑞斯发现了教皇的秘密,我们七个人决定出面阻止教皇,可是我的心里却出现了另一种选择。”
“教皇已经是罪恶的,既然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投身罪恶,我为什么不行?”
“于是我向教皇出卖了你们,并且遵照教皇的命令在暗中下手,从背后要了五个圣武士的命!”
“可是我低估了基瑞斯,他用一个时空乱流魔法救走了你,害得我无法向教皇交差。我只好随便找来一具尸体,埋在万人墓园里你的墓碑下面。”
阿洛尔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的口内干涩,他的血液完全凝固。
索斯朗看着自己过去的兄弟,带着施虐者的表情冷笑。
“接下来,我会告诉你我是怎样变成索斯朗的。”
索斯朗沉吟片刻,脸孔突然间改变了颜色,苍白、猩红、靛青、绛紫,光怪陆离的颜色混入了这张扭曲的脸,索斯朗带着莫名的兴奋尖叫道:
“在我办成这件事之后,肯赛思给我大笔大笔的钱,让我住在庄园里过花天酒地的日子,但是这些远远不够!我不甘心作为七英雄之一死去,财富并不能满足我,我还要权力!所以我重新加入骑士团,改名索斯朗,剃掉胡子,用酒藤花把头发染成紫色,扭捏作态,装得像一个女人,只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我的样子,为了让肯赛思满意。十年!我就真的完完全全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能认出我是柏西巴恩吗?哈哈哈――连我自己都认不出呢!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改变了,他的容貌也会跟着改变!”
索斯朗的狂笑回荡在真理之堂,在这笑声中阿洛尔逐渐恢复了镇定。
阿洛尔搜寻着体内的灵魂,试图挖掘出深埋于某处的柏西巴恩的灵魂,但是他找不到。只有五个灵魂!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歌若肯在考验之山指责自己怯懦,是的,恐惧真相!如果他用心想一想,疑问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不是吗,一瞬间杀掉五个圣武士,并且从背后下手,能做到这点的,最有可能的不就是走在队伍最后,并且丝毫不被防范的柏西巴恩吗?
五个灵魂就够了!
阿洛尔感觉五颗炽热的灵魂在自己体内燃起了冲天烈焰,这愤怒毫不迟疑地带动了手中的剑。
两柄剑,两个世界,猛烈地碰撞!
六个人,现在阿洛尔那里只有六个人了,虽然只是缺少了一人,但是阿洛尔却感到无比的空虚,与索斯朗的剑刃交击,他竟然没有讨到丝毫便宜。
即使舍弃了正义,索斯朗……柏西巴恩,是不是仍旧强大?
他没有挥动那柄细长的银剑,他握在手里的,是宽大的纯钢古剑,这是他曾经放弃的剑,但是现在又重新把它拿起。
他放下罪恶,又将罪恶拿起。
可是现在索斯朗的神情是严肃的,绝不带他平时一丝一毫的轻浮可厌,他的剑也再不像毒蛇,纯钢古剑在他手掌中虎虎生风,破空之声听来让人心胆俱寒。渐渐地,阿洛尔产生了幻觉,他觉得索斯朗的紫色长发已经不见了,还有那恶毒的眼神,轻蔑的薄唇,以及苍白得显出病态的脸。这一切仿佛已经被索斯朗的剑招掩盖,在阿洛尔面前又出现了他从前的兄弟,高洁勇敢的圣武士――柏西巴恩。
柏西巴恩的剑不会在中途改变方向,它就像是永远学不会弯曲。这把剑每次都会在空气中划一条长长的略显生硬的弧线,然后狭着万钧之力直削下来。阿洛尔不必去猜测剑的轨迹,他只要把自己的圣十字剑放在适当的位置,就一定可以等到柏西巴恩的剑。随后,就是让人热血沸腾血脉贲张的一次撞击。阿洛尔兴奋地,带着不服输的劲头,甚至是含有某种喜悦和期待与柏西巴恩交手。两个人的剑都损坏了,锋刃间出现了细微的崩口,剑在替主人流血,阿洛尔和柏西巴恩都没有伤到对方,他们在全力拚斗,谁也没有留情,但是他们的剑招又是演变得多么没有章法!硬碰硬,干干脆脆的白刃交击,活像两个执着于此道的野蛮人,每次双剑格击迸出火花,两个人都会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震颤着后退,但用不了多久,下一次撞击就带着更沉更猛的势头来临,迸裂出更多火样的光辉!
这样的战斗在继续,阿洛尔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恐惧之石,看不到圆桌,七只圣杯,七把剑,他甚至也开始看不见眼前的索斯朗。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真理之神歌若肯呼唤他醒来,但是他却甘愿沉迷于自己的梦幻。他希望逆转时间的脚步,在他眼中,每一把尘封的剑都变成了自己的一个兄弟,他们占据真理之堂的五个方向,把阿洛尔围在中央,谈笑风生,指点评论队长和他之间的较量。
逝去的岁月啊,你是那么让人怀念,曾经的誓言,为什么不能持续至永远?
阿洛尔加强了挥剑的力道,他的每一剑都是一个质问,一个让柏西巴恩难以回答的质问,他的剑变成了愤怒,热血从阿洛尔的双手注入圣十字剑,十年的愤怒完全爆发出来,埃弗拉的目,福克法的臂,费劳恩的足,肖森的呐喊,基瑞斯的意志,为了这曾经沉寂的七把长剑,为了这破碎的誓言。
然而这场面是那么的相似于从前。战斗间隙的小憩之后,枯燥无味的宿营地上,精力充沛的阿洛尔总喜欢撺掇兄弟们和自己对练,而最愿意给予他无私教导的,当然是他们的队长,最强的柏西巴恩。于是,在夜晚的篝火前,伙伴们围坐在一起,看他们中间最年长和最年幼的两个人你来我去,剑刃交击。过于看重胜负的阿洛尔最后总是会被打败,这时的他就会满脸屈辱地坐在地上不和别人讲话,偶尔还会发些小孩子脾气,直到兄弟们笑着拍打他的肩膀,劝他入睡。
现在面前的这双手,柏西巴恩已经改变了样貌的手,是不是仍留有一丝记忆于阿洛尔的肩?
可这依稀在眼的往事,此刻却要被愤怒之火付之一炬,为了打败柏西巴恩,任何对过去的追忆都只能成为牵绊!愤怒在阿洛尔的每一根血管里都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滔天巨浪化作全力以赴的攻击,圣十字剑排山倒海。
然而在最隐秘的内心深处,阿洛尔却藏着一种不该有的想法:他希望十年前基瑞斯没有救到自己,他也和其他兄弟一样一无所知地死在队长剑下。如果是那样,他便不须承受十年的悲伤,而今又要在这里面对柏西巴恩的背叛!
至少在他倒下时,他可以带走那份完整的誓言。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一切!
阿洛尔暴喝一声,圣十字剑平平挥出,他要将这声怒吼作为对柏西巴恩的挑战,他要柏西巴恩跪在自己的兄弟中间,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柏西巴恩的剑被阿洛尔击为两截,剑头崩在地上,发出沉厚的响声。
这柄纯钢古剑毕竟已经放置了十年,论坚固,论锋利,终究不是圣十字剑的对手,柏西巴恩的武器在多次强硬碰撞下最终折断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没有剑,柏西巴恩只能承认失败。
但是阿洛尔却没有赢。
因为柏西巴恩早已败了,十年前当他对着兄弟的后背举起长剑时,柏西巴恩就已经败了。
阿洛尔忘记了,他的对手不是柏西巴恩,是索斯朗。
索斯朗对古剑的折断早有预料,他一扬手把断剑向上方抛去,目标正是真理之堂圆顶上的十字形采光口,只听“当”的一声,断剑镶在十字中心,室内的光线顿时变暗。在这短短的一瞬,阿洛尔由于左脚残疾而露出微小空隙的一瞬,索斯朗趁阿洛尔来不及恢复平衡的机会突然纵身前跃,合身扑到阿洛尔怀中,他将双手掌跟对合,五指伸开,稳稳抵在阿洛尔覆盖着钢甲的腹部,他的拇指和食指紧紧扣合在一起,手背上的谢伊因印记突然放射出黑夜般的色彩――这分明是黑魔法中的险恶招术[沙坦林血咒]!
鲜血飞溅。
黑暗魔力渗过圣武士甲,扭断了筋肉,挫碎了骨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阿洛尔嘴里喷出来,他的面颊、脖颈、指尖,肌肤的每一处都被冲破,血液以不可阻挡之势喷涌而出。
如果仅凭索斯朗一人还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这间石室里存有恐惧之石,谢伊因的身体!只要压抑它力量的阳光被干扰,它就随时可以助自己的使徒一臂之力!
“你……”阿洛尔想开口,但是鲜血粘住了他的嘴唇,部分血液倒流回喉咙里,让圣武士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肯认输吗,阿洛尔?可你还是输了。和从前一样,你永远也赢不了柏西巴恩。”索斯朗冷漠地说,他把双手举到自己眼前,欣赏沾染在手掌上的鲜红血液,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作为染血玫瑰的残忍,他伸出舌头将这些血迹舔得干干净净,仿佛敌人的血能够给他带来力量。
阿洛尔错了,这是一个只有他才会犯的错误。
索斯朗的那张脸照样让人生厌,可索斯朗却知道那正是他的绝佳掩护,许多人只看了这张脸一眼就厌恶得不得了,甚至不愿意思考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因此,宾布把他当成一个小角色,阿洛尔把他当成肯赛思的走狗,甚至知道内情的教皇也对索斯朗放松了警惕。成为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并不容易,开始的时候,索斯朗曾经对着镜子呕吐,甚至想刺瞎自己的双眼,但是他最后做到了,并且最终习惯了这副模样,他可以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目光,随心所欲地放纵,杀戮,卑鄙,狞笑,他终于和罪恶熔为一体,他可以无所顾忌地犯罪,他甚至觉得他已经爱上了现在的自己。
“恐惧之石是我的了。”索斯朗怀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走近圆桌,把已经变得透明的魔石抓在手里,紧紧握住。一回到邪恶者的掌握,谢伊因的残骸立刻重新获取了黑夜的颜色,恐惧之石转瞬之间变为全黑。
索斯朗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阿洛尔:重伤的圣武士这时记起了自己的使命,阿洛尔挣扎起来试图阻止这一切,但他的意志帮不了他,除了让身体喷出更多的血液之外,他所能做的仅仅是用圣十字剑支撑自己将要倒下的身体。这把在最后时刻陪伴他的剑已经被鲜血洗过,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
“哎呀呀,可怜的小阿洛尔,你终于要完了吗?”索斯朗得意地笑着,他的紫色长发在阿洛尔眼前晃来晃去。
“看到过去的伙伴趴在地上死得像一条狗,我心里真的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好了,我给你准备一个座位。”说着,索斯朗右手一抬,屋角的一块一尺见方的大石头立刻稳稳地飞了过来,落在圆桌近旁,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随后,索斯朗不顾阿洛尔的反抗提起了他,索斯朗的力量出奇的大,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他一个人的力量。索斯朗把阿洛尔放置在石凳上,面向圆桌。圆桌中心的十字光线如千百年前一样不曾改变,但是它的内部已经破碎,恐惧之石彻底逃脱了人的正义。
“还有一件事值得期待……”索斯朗紧紧盯着手中的恐惧之石,像是看到了无尽的权力,“阿洛尔,你身上有另外五个圣武士的力量,这是契约女神亚玛给你的。”
阿洛尔再次从口中喷出鲜血。
“但是亚玛可以把力量给你,同样也可以把力量给我!别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把所有战亡者的力量交给最后幸存的人’,只要你一死,契约女神就会把六个人的力量都交给我!――亚玛可不是一个讲感情的女神,自从她被原罪者抛弃后,她就更加无情!”
索斯朗最后看了一眼阿洛尔,转身走向圣堂的出口。
“准备吧,阿洛尔,为我献出你的力量。我取走你们的生命,也不介意一并取走你们的力量。从此之后,愚蠢的圣武士不复存在,你们都会融入了我永恒的欲望,为你们所最不齿最鄙视的污浊争斗挥起长剑!”
脚步声远去,索斯朗笑得肩膀跟着一块抖动。
“我要对你们说声谢谢,我的六个小傻瓜,我会很快忘记你们。”
阿洛尔感觉所有的力量正在抽丝剥茧般流失,蚕食这力量的并不是永远守时的死神,而是迫不及待的契约女神亚玛,阿洛尔每削弱一分,索斯朗就增强一分。“他说的没错。”阿洛尔最后想到,“圣武士的力量将被玷污……”
石门迅速向上提升,在门后等待索斯朗的是早已怒不可遏的宾布。宾布一句话也不说,十三根芒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索斯朗的面门射去。
但是在索斯朗一尺之外,芒卡都燃成了灰烬。
宾布吃了一惊,但他的手脚毫不停顿,只是两个转身,宾布就绕到了索斯朗背后,他目露凶光,发誓在下一击会让索斯朗身上体无完肤。
没想到索斯朗的速度居然比他还快。
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抓住了宾布,索斯朗哼笑一声,一用力扭断了宾布的左手腕!
宾布的左手被扳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他疼得蹲了下去,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上,很快又被高处的风吹干。
紧接着,两枚黑色的巨型尖钉凭空出现,黑魔法令尖钉钉入宾布的脚掌,把他像雕像一样紧紧钉在地上。
索斯朗狂笑着,得意之极,好像宾布是一只他懒得踩死的蚂蚁,索斯朗迈开大步走下誓言之塔的石阶,宾布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索斯朗的背影。
染血玫瑰居然变得如此强大,他掌握了恐惧之石,掌握了黑魔法,掌握了阿洛尔六个圣武士的力量。
他还要掌握世界!
真理之堂内传出一阵咳嗽,宾布回过头来,看见阿洛尔坐在石桌后面,整个人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他的一只手握成拳头砸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还不肯放开鲜血淋漓的圣十字剑。
宾布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一咬牙将两枚黑魔法钢钉连根拔起,挺起腰身,耷拉着失去了感觉的左手,强忍疼痛走入真理之堂,脚下拖出了两道血痕。
圣武士的眼神接近涣散,再过一会他就会失明,鲜血在真理之堂的石板地面上汇成了小河,所剩无几的血液仍旧顺着阿洛尔的脸颊手腕流个不停。
“我……输了。”阿洛尔对宾布苦笑。
“不――”宾布想说圣武士没有输,但是阿洛尔朝他轻轻摇头。
“我完全输了……咳、咳……在……最后一刻,我可以说是完全丧失了圣武士的资格,我甚至没有把索斯朗当作敌人来对待……”
“恐惧之石,世界……我……”
“不!”宾布再也忍受不住,他大喊:“是索斯朗用卑鄙手段获得了胜利!”
阿洛尔的眼帘疲倦地开合,他叹了一口气:“我真的失去了圣武士资格……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歌若肯,允许一个丧失资格的圣武士死在圣城。”接着阿洛尔要求宾布:“你来看桌上的杯子。”
宾布不解其意,他低头观察圆桌上的七只圣杯。除了有几只杯子被阿洛尔溅上血点以外,宾布瞧不出任何特别。
“你和我是朋友吗?”阿洛尔突然问。
“当然!”宾布回答的时候非常激动,他想不通阿洛尔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问这个问题,如果他们不是朋友,他们现在又怎么会肩并着肩,一起站在这里!
“可是你说过……你只和与你一起喝酒的人交朋友。”阿洛尔微仰起头,转动渐渐失去活力的眼睛,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宾布,他的口气像是对这件事非常看重。
宾布感到心中一阵酸楚,他的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宾布颤声回答:“阿洛尔,就算你不跟我喝酒,我也承认你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阿洛尔欣慰地笑,鲜血淌过他的眼角。
“可是规矩总还是要守的。”
“既然我已经丧失了圣武士资格,现在我和你喝酒!”
阿洛尔突然显得精神熠熠,但是宾布却知道这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这里有杯,可是没有酒……”宾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只恨自己没办法满足阿洛尔最后的愿望。
“我们可以用血!”阿洛尔抬起左手,奔突的血流顷刻间就注满了一只杯子,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告诉宾布:“圣杯本来就不是用来盛酒的!”
宾布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言语表达,他抢过一只空杯,扯掉自己的左手护腕,准备借阿洛尔的剑刃割开血管,好马上同自己的朋友喝个痛快。
“慢着。”阿洛尔阻止了宾布的动作,他把宾布的空杯也拉到自己手边,抬起胳膊,又将这只杯子注满鲜血。圣武士看着疑惑不解的宾布,嘴角上出现了一抹早已被他忘却的笑容。
“这一杯……我请!”
拿慕鲁曾经说过愿意用三马车的金币去换一个目睹阿洛尔喝酒的机会,现在这个愿望宾布替他实现了。
高贵的圣武士静静地停止了呼吸,他的坐姿没有改变,就像是变成了一尊永不褪色的雕像。他至死也没有放开圣十字剑,他饮干的酒杯还保存着他最后的体温,他再也不会受伤了,歌若肯会拂上他的双眼,让这个饱受伤害的人得到最终的安息。
在阿洛尔的嘴角挂有一丝笑容,真真切切的笑容,他的肌肉已经僵硬,他的血液已将凝固,但是这笑容却仿佛依然活着,并将永远铭刻于世界的记忆。
世界给了他无穷的伤害,他最后却为世界留下一个笑容。
他是败者,但是有谁胆敢直视这辉煌的失败?
宾布将圣杯放回圆桌,放到阿洛尔使用过的那只杯子旁边。他咽下喉头余存的最后一丝血液。
这是阿洛尔高贵的血液,这血液被分成三份,一份冰冷于地下,一份留存于阿洛尔的身体,在沙坦林血咒的影响下很快也将冰结,然而被宾布喝下的那杯血液,却将永远沸腾!这曾奔腾燃烧于阿洛尔胸中的血将会继续奔腾燃烧于宾布的心,溶入宾布的血脉,成为对这位朋友的终生纪念,永不忘怀永不改变直至永远及永远之后!
胸中突然传过一丝脉动,宾布感觉胸膛内部发出了某种金属合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但真实存在,他的左肩也同时感到了某种酸楚的疼痛。接着,他的身心都被这不可抗拒的伟大震颤征服了。宾布感到惊异,因为这感觉是如此熟悉,如此令人怀念,他怀着莫名的感动将身体交给合声,让这声音穿透。宾布趋前一步扶起了圣武士,把圣武士的左臂搭在自己肩头。
宾布闭上双眼,感觉身体四周仿佛有什么在流动,他陷入沉思,复而微笑,他费力地拖着圣武士向前跨出了一步。之后,就是短暂的停息,宾布闭着眼睛在寂静中搜寻着,而空荡荡的真理之堂不曾有一丝改变,除了那破碎的阳光。
“阿洛尔,千万不要走远……我有东西给你。”
脚步再次迈出时,宾布的身体四周已经笼罩了足以撕碎一切的暴风!
第五十七章 五日的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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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的三脚架上放着煮沸的坩锅,水银和硫磺被掺进魔法溶剂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里是哈洛林的炼金实验室,这里被神秘和晦暗包围,水晶球闪着幽蓝的光,魔法蒸气如梦似幻。稍有闲暇,哈洛林就会钻到实验室里来,在试管和药剂旁边找回自己失去的岁月。
今天,老占卜师在试验室里呆的时间比往日都要长,但是他却没能成功地完成一个实验。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穿过了试验室的大门,哈洛林知道是领主格龙德来到了自己背后。
格龙德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等待哈洛林向自己报告什么事情,微弱的烛光下格龙德脸色铁青。
哈洛林却仍然聚精会神地继续自己的实验,像是没有注意到领主的到来,尽管哈洛林手头上的实验毫无意义,老占卜师甚至都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但是哈洛林还是要用这种方法告诉领主“我很忙,我非常忙,我不想和你说话。”
然而他最终还是开口:“我原以为对公爵尽职和忠于夫人是一回事,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
格龙德脸上的肌肉抽动。
哈洛林转过身,他不曾对领主用过逼问的语气,但是他现在却要用:“为什么要偷听我和公爵夫人的谈话,我的公爵大人?”
他不给格龙德申辩的机会,又接着说道:“我按照您的吩咐配制了可以让人忘掉一切的药,恐怕夫人已经让宾布喝下它了。……这就像忘川中的水,饮了这个,别说是记忆,就连喜怒哀乐也会全然忘记吧。”
“这样我就可以向您复命了,公爵大人。”
哈洛林的语调完全是下属向上级汇报时用的那种,好像他此刻已不是格龙德的长辈和导师。哈洛林心绪烦乱,他终于失手打破了一只试管。
灼热的液体溅在地板上,从脚下向上升起一股焦糊的味道。
哈洛林向后退开两步,仰起头望着格龙德的眼睛。
“我以为你是个勇士。”
“我以为你是个和你父亲一样胸怀磊落、光明正大的勇士。”
“可是现在……你让我这个老头子很失望。”
哈洛林把拐杖抱在怀里,让拐杖承受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他想听格龙德的解释,尽管他知道无论什么样的解释也无法让他满意。
格龙德感觉皮肤下面的血热得发烫,他张开口,希望借此缓解体内的燥热压力,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干涩无比。
“我确实不算勇士。”
“我从前也听过安赛托家族里有一个叫宾布的剑术好手,但是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巧。当我把教廷的通缉犯名单念给夏露丽丝听的时候,她的脸上出现了难以形容的表情,我原以为是我的宿敌阿洛尔和大冒险家拿慕鲁的名字让她吃惊,但是从你们的谈话里,我才了解到……了解到让她吃惊的原因是另一个名字……”
哈洛林忍不住插嘴:“你害怕夫人背叛你,所以要这么做吗?”他还想要继续质问下去,可是哈洛林突然发现领主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分明在乞求宽恕,这样的眼神使他呆了一呆,哈洛林觉得自己的心被怜悯之箭射中了。
“我爱夏露丽丝。”格龙德没有正面回答哈洛林的问题。
“所以我不能失去她……哈洛林老师,你说得对,我不是勇士,我真的愧对我的父亲。”
格龙德转过身,赤红色的钢甲在他身上铿锵作响,他迈开步子,开始回到战士们中间,他留给哈洛林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的男人。”
『 死亡河上徘徊的亡者啊,
不幸的灵魂,
万不可饮那忘川中的水哟!
一旦饮过,忧伤和烦恼离你而去,
欢乐与喜悦也再不来寻你,
牢记啊,灵魂,
你会失落了自己,
并记不起怎样哀伤,为这心灵的逝去…… 』
宾布走了整整一个晚上,或许更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该走向何方,为什么不能停下,那里是他的终点,他只是一味走下去,好像他生来的目的就是行走,走到时间的尽头。他走过田野,走过松林,走过崎岖的山路,他跌倒了无数次,他的身上沾满泥污,冷酷的山岩划破他的手脚,狞笑的荆棘扯烂他的衣服,宾布伤口殷红,衣衫破碎,他的红发带在夜风中猎猎地飞。他继续走,仿佛对这世界早已麻木,他的眼神空洞,不含任何杂质好似不通世事的孩子,但是与孩童充满希望的眼眸相比,宾布的眼睛又是多么死气沉沉!那双眼睛不像是任何活物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浸透了死亡河水的颜色。
众神之父也一定看得见:在这块孤独的飘浮大陆上,有一个小小灰点孤独地移动着,在身后印下孤独的证据。
空洞、迷茫,然而在迷茫之中,却深深隐藏着一份执着。
忘川的水当真能洗去一切?
在这趟孤独的旅程里,总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与他为伴,那个拥有奇特声线的陌生人总是郁闷地重复一句话:
『 门!打开门……把门打开…… 』
可是一旦宾布用心来倾听这个声音,他们之间的联系就立刻被不可知的力量切断,如果宾布不去有意思考,这个声音反而又会不期而至。
宾布一直不明白对方要自己干什么,他无法听懂对方的要求,似乎这个声音也终于明白自己是白费力气,所以当他再次出现时,便不再提什么要求,而是开始讲一些毫不相关的故事,宾布也就默默地听。
第一天,他讲了公主和骑士的老套故事。
第二天的故事更加可笑,两个国家的战争被不遗巨细地复述,足以让最有耐心的倾听者放弃礼貌。
宾布没有撑过第三天,他疲惫不堪地倒在一座农庄的入口。
“我是老爹。”农庄的主人这样介绍自己。
“我的孩子们都这么叫我,原来的名字我已经忘了,看你的样子也挺年轻,我七十多岁,你叫我老爹也不算吃亏。”
宾布看到有大大小小的二十来个孩子围拢在“老爹”身边,这些孩子好奇而友好地盯着对面的陌生人,组成一排笑脸,于是宾布也向他们抱以傻笑。
“你是傻的吗,小子?”坏脾气的老爹劈头就问,当他看见宾布似懂非懂地只会点头,老爹的语气又舒缓下来了。
“傻也不要紧,我这里缺手缺脚的孩子也不在少数,以后你就和他们住一起吧。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白供你吃饭!耕种、收割,力所能及的活儿你也一样要干!”
宾布仍是傻笑着,似懂非懂地点头。
老爹问他的名字,宾布说不出来,于是老爹叫他“傻子”。
傻子有一样好处,那就是遇上烦恼不顺心的事,可以尽管对傻子说,不用担心他把秘密泄露给别人,所以老爹有些不方便跟孩子们讲的话,总来找傻子谈。
“我说傻子,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养活这么多孩子。”
“我告诉你,这些都是孤儿――战争生出来的。他们的父母在战乱里死了,有些孩子还成了残废,我能忍心放着不管吗?秃鹫就在他们周围等着呢!”
“战争,战争,没完没了。圣者安・乔伊说战争总有一天会消失,可谁知道呢?就像老话说的――远在罗那夫山之外!这些孩子……天地容不下他们,我偏要给他们一个家……”
“嘿……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听不懂,哼,你还笑……”
傻子很能干,虽然他总是把锄头抡得过高,总是不小心泼翻碗里的牛奶,总是傻笑,但是老爹很喜欢他,孤儿们也愿意找他一块儿玩。
可是傻子好像天生不喜欢做游戏,尤其是他看见孤儿们拿着木头短剑互相追打的时候。
傻子很和气,但是奶牛不允许傻子给他挤奶,农场里唯一一匹马也不让傻子靠近,对他尥蹶子。
他身上似乎有什么秘密让动物们害怕。
但做傻子无疑是快乐的,天才诗人阿里阿米巴曾经对每一个见到的人说:“祝你像傻子一样快乐!”
三天,傻子心满意足地在农庄里度过了三天。他脸上笑得很开心,好像他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他勤勤恳恳,打算在这个地方干上一辈子。
但是法缔尔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即使法缔尔允许,爱也不会允许。
他不是傻子,他是宾布。
宾布・安赛托。
第三天清晨,很吵的马蹄声让宾布睁开了眼睛,孩子们也纷纷跳下了大床。
他趴在窗户旁看,看见许多骑马的兵士闯进了农庄,即将收获的麦田被马蹄践踏在下面,军官任由坐骑啃食稻谷,老爹正挡在为首的军老爷马前,同他大声理论。
“看在天父面上你们不能这么干!这是我们过冬的粮食!”
然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军官对老爹不屑一顾,他打着官腔挥起鞭子:“少废话!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是教廷的部队!能为教廷服务是你们的荣幸!还有――你的农庄居然建在离教堂这么远的地方,显然是为了逃税!说,你有多少年没有缴纳过什一税了?好在我心地仁慈不想计较,听好――我决定把这个地方当作临时营地,一日三餐,还有马匹的草料,你都要按时供给!如果哪个地方让我不满意的话,我就放火烧光这里!”
“喂!你看什么!还不快去准备!”鞭梢抽在老爹脸上,让他感觉腮帮子火辣辣地疼。
老爹看着军官的部队,看着这些大嚼“嫩草”的马匹,气得浑身哆嗦,热血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脸,老爹一把拽住军官的马笼头,紧紧拽住不肯松手。
“干什么?造反啊你?”更多的鞭子打在老爹头上、肩上,但是老爹死命拽住不放。
这是无言的抗争,这是弱者的控诉,但是若没有力量,这一切又能换来什么?
军官抽出了长剑。
老爹的孩子们全都惊叫出来,他们什么都顾不得了,二十多个孩子没命地跑出屋门,跑到老爹身旁,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护住老爹,同时也是陷入士兵的包围当中。
宾布也跟了出去,但是他没有跑,而是慢慢地走。他的脚踏在农庄的土地上,他的眼扫过凶恶的士兵,他的手攥成拳头,仿佛有什么力量注入他的身体,仿佛有什么影像在远方召唤,异样的气息燃烧在他的身体四周。宾布背上的箭伤开始淌血,一滴又一滴,然而这些血液却让两边飞扬跋扈的骑兵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了道路。
军官没有注意到宾布,他正扬起手中的利剑,对属下大声命令:“把这个老头子给我拖下去!把这些奇形怪状的小孩儿绑起来,我要把他们活活吊死!”
但是却没有人听他的号令。
宾布在这个地方,他的血滴落在大地上,狂王剑正伏在地壳深处随时待命,等待啜饮敌人的鲜血。奥心是谢伊因的侍灵,他的威吓无比强大,所有的士兵都被这无法抵抗的力量压制了动作,他们的剑就像是锈在了剑鞘里面,怎么也抽不出来。
宾布大步走到军官马前。
宾布不认识这个军官,但是对方却认识他,因为这个军官是阿尔汉佐。
阿尔汉佐一看见宾布,立刻吓得脸色发白,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先后跟随教皇和索斯朗,阿尔汉佐对宾布的威力十分了解,他知道以教皇之尊贵竟然曾经与宾布一决胜负。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快!杀了他!赶快!”他明明怕得要死,手中的剑却斜斜向宾布头上砍去――阿尔汉佐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电光火石,阿尔汉佐什么都没看清,他的人就已经从马背上高高飞了起来,然后狼狈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阿尔汉佐没命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跳到一个下属的马屁股上,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快!撤退!到伯日丁和索斯朗大人会合!”
近百人的部队一会儿工夫就溜得无影无踪,然而被他们踏坏的苗圃总是没有办法再长好了,农庄里一片狼藉。
毁灭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创造却这样艰辛,所以有很多人醉心于毁灭,无悔的创造者却很少。
但是如果让你来选择,恨与毁灭,爱与创造,你又会选择哪一种?
宾布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也许他从未忘却过,他只是欺骗自己,他自暴自弃,试问一个掌握始源力量的人又怎会被忘川的河水完全洗去情感和记忆?
但是他的心仍是封闭的,虽然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知道伯日丁还有阿洛尔等待他的协助,但是他仍旧记不起一个对他最重要的人。他没有心。
所以,他的力量并不完整,虽然狂王剑替他赶走了魔鬼,可那只是无意识的唤醒,只要宾布找不回那深藏的记忆,他就永远无法用剑。
老爹由孩子们搀扶着,大口喘着气,余怒未平,但是最让他纳闷的当然是傻子的变化。
“你……你不是傻子?”
“我不是。”宾布平和地望向老爹,“我倒真的希望我是。”
宾布也望着这三天来朝夕相处的孤儿们,给了他们一个正常的笑容。
“你们还可以叫我傻子,真的,这几天和你们相处得很愉快,我会记住你们――现在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今天是星期几?”
眼前的改变让老爹一时无法接受,老爹感到莫名的怅惘,因为他意识到傻子马上就要离开农庄。老爹慢吞吞地数着自己的手指头,用最原始的方法计算日期,终于答案出来了:“星期五,我的孩子。”
“谢谢,老爹……”宾布仰头看见天空上微微发亮的启明星,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最后一天!”
第五十六章 被世界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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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龙德收兵回城,带着疲惫和疑惑。
在这场战斗中亚西顿没有一个士兵阵亡,但是很多陪伴主人多年的战马却永远留在了战场上。尽管损失不算小,格龙德还是认为对方在手下留情,不然像这种不损一兵一卒的奇迹绝无可能出现,更何况自己莫名其妙地捕获了伯日丁方面一个的重要人物。
当手下人认出这个人是宾布的时候,格龙德很是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会使用[末日启示录]魔法”的人至少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呢,没想到对方却如此年轻。但是魔法师的外表是靠不住的,尤其是法力高深的魔法师,格龙德见过魔法师若无其事地在火焰中穿行,古代的传说里也经常有国王被魔法骗得晕头转向,所以回到亚西顿城后,近卫军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把宾布投入监狱。
监狱是和大教堂连接的,在格龙德将大教堂拆毁之后,监狱就连接着演武场。但是和大教堂一脉相承的建筑风格却保留了下来,在监狱的回廊上,栏杆旁,雕刻着各式各样的恶魔和神怪,偶尔也会有手握神剑的制裁天使,到处都在向人们展示宗教的恐惧。
格龙德吩咐手下要对宾布严加看管,除了食物以外,不要向他提供任何东西,即使是一粒沙子也不行,另外,尽量避免和宾布的眼神接触,以防被幻术催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领土放出这样的话,狱卒自然加倍小心,他们像野外的兔子一样竖起耳朵,一听到牢里有动静,马上就神经兮兮地凑在一起,召开一个紧急会议讨论对策。
“听,他又动了,我想他要醒了吧。”
“嘘――让我仔细听听……他的动作确实比刚才大。”
“嗯……我说老弟,你身上带十字架没有?我是说十字架――”一个胆怯的狱卒忽闪着两只圆眼睛。
“你不需要十字架,瞧你嘴里的大蒜味儿,熏死人了!”
“别胡扯了,他又不是吸血鬼……”
这时耳边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仅仅听到这大象一样沉重的步伐就可以猜出是典狱长来例行巡视,四个狱卒一起从牌桌后站了起来。
“狱长,目前没有情况!”为首的狱卒向绰号“野牛”的典狱长报告,这时他惊讶地发现在典狱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公爵夫人和她的侍女爱玛出现在这阴森森的监狱。
夫人一身白色便装,在周围压抑的气氛中神情恬淡,爱玛却显得有些紧张,她提着永不离手的篮子,不住地向公爵夫人望上两眼,在这狭长的道路中还经常忘记该先迈哪只脚。
“你们全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回来!”典狱长蛮牛一样大声吼道。在手下们一路小跑离开后,“野牛”忽然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典狱长解下一串钥匙打开宾布的牢房门,随后极具绅士风度地向女士们弯下腰,恳求说:“夫人,我保证半个小时内不会有人来打扰,不过……请您不要做让我为难的事,否则领主那里我没法交待。”
夫人看着典狱长低头退下。
爱玛等在牢房门外,夏露丽丝一个人走了进去。
算不得很宽敞的长方形牢房,地上铺着磨光的大理石,这曾经是异端审判时异教徒候审的地方,所以并不像寻常监狱一样潮湿阴冷,但是其间的恐怖气氛与普通监狱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四面都是墙壁,没有一扇窗户,只有牢门上挖了一个用来传递饭食的圆孔,看上去像是神话中的独眼巨人。
宾布早就知道夏露丽丝来了,当夏露丽丝由典狱长引领着走下第一阶台阶的时候,宾布就察觉出夏露丽丝来了。那仿佛不是脚步声,而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旋律,宾布闭上眼睛,默默倾听这让人心醉的音符,沉醉其间,不能自拔。他盼望夏露丽丝的出现,但同时又害怕面对夏露丽丝,在期望和畏惧的矛盾心理中宾布终于看见了纯白的一曳长裙。
宾布缩在墙角,不敢抬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他知道只要看见夏露丽丝的脸,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伤口包扎好了吗?”似乎是淡淡的一句,但是话语中的关怀却是真真切切。
“包扎好了……已经……不疼了……”宾布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保护性的手势,他不想夏露丽丝近到自己旁边来。
“放心好了……你不想我过去,我就不过去。”无论怎样掩饰都没有用,她总能点破宾布的心事,每当此时宾布就会觉得自己在夏露丽丝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为什么要替他挡箭?你不想我伤心,是吗?”
宾布默默点头,他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在夏露丽丝面前他只有永远的倾听,无言的凝视。
“可是你救了你的敌人,宾布。”
“背叛自己的同伴,冒生命危险救一个敌人,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得呢?只要夏露丽丝不伤心,宾布即使赴汤蹈火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夏露丽丝心头最深的创痕恰恰是宾布留下来的,那伤痕永远也无法痊愈。
一想到这一点,宾布就感到胸中隐隐作痛。
“取走我的命吧,天父,在我出生的那天就取走我的命,那样我就没有机会伤害夏露丽丝了。”宾布有时候会这样想。
继承爱。
如果格龙德同样爱夏露丽丝,那么他就是宾布的爱的继承者。
这是宾布从艾凡克的戒指上得到的启示。
一个生命消逝了,要有一个生命来继承他,一颗心冷却了,只有另一颗温暖的心才能让它重获新生。
宾布的心冷了,他已经没有心,这是为了追求绝对力量而付出的代价。他为夏露丽丝做的太少,很多事他没有办到,今后也很难办到,但是格龙德却能够办到,在这些年里关爱夏露丽丝的难道不是他吗?事实证明格龙德做得很好,夏露丽丝有一个称职的丈夫。
所以宾布不能让格龙德死,在往后的岁月里,他不想看到夏露丽丝流下一滴眼泪。宾布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目的,如果说他还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什么而战的话,那么这一点就是宾布的全部。
本来宾布有很多话可以跟夏露丽丝讲的,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
“下此交战时,你可以不顾忌我,直接和格龙德面对面吗?”夏露丽丝问。
宾布摇头。
“那好……”夏露丽丝叹了一口气,她从爱玛手中要过一个金色药瓶,拔掉了瓶口的木塞。
“宾布……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听我的话,是吗?”夏露丽丝轻轻问,实际上她并不需要宾布来亲口证实这一点。
“那么,假如我要你死,你也会去做吗?”
宾布不说话,他把目光放低,默默地点头。
两个人再次沉默了,爱玛悄悄守在牢门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夫人脸上的表情让爱玛直替她伤心。
夏露丽丝把手中的药瓶紧紧握在胸前,她闭上眼睛,像是要缅怀逝去的岁月,很久很久以前的岁月。终于她下了决心,夏露丽丝走到宾布面前,把拿着药瓶的手伸给他,告诉宾布:“这是一瓶毒药。”
“喝了会死。”
宾布抬起头,夏露丽丝的神情是那么专注,好像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金色的小小药瓶在闪闪发亮,她的眼神中透着决断之色,然而她拿药瓶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宾布的嘴角浮现了一抹微笑。
“看着我,把它喝下去。”夏露丽丝命令宾布,她的口气不容违抗,但是她的目光分明已经开始胆怯,她要宾布接过药瓶,可同时又把药瓶捏得死死的,仿佛害怕被宾布拿走一样。
可宾布毫不犹豫地拿过药瓶,按照夏露丽丝的吩咐将药水一饮而尽。这药水大概是很苦的,凡是可以夺人性命的药水都不会好喝,但是宾布的味觉却让他相信这药水是甜的,甜得好像蜂蜜,甜得融化了内心,甜得让宾布流下了眼泪。这么多年来,这是宾布第一次在夏露丽丝面前落泪,这是幸福的泪水,如果是夏露丽丝赐与的,死亡也会变得甜美醉人。
眼帘落下前的最后一刹,瞳仁内印的全是夏露丽丝的影子。
破败的神庙,倾毁的圆柱,满目疮痍,遍地是残瓦和碎石。
也许这正是历史老人最常光顾的地方,历史总是活在废墟之上的。
远古巨人曾经在这里统治了几万年,直到连年的战争把他们自己也一块毁掉。文明、繁荣、美丽,都难以置信地消失了。
留存下来的只有他们的刀、剑、矛,还有极少数手工艺品。
这里是巨人遗迹。
亚西顿城近郊。
宾布站在这里,却记不起这是自己童年玩耍过的地方,他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直到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女人告诉他应该往哪边去,他才开始漫无目的地走。
他很多次回头看,因为他觉得这个女人似曾相识。
但是他终于没有回忆起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所以他只有怅然地走远。
“您不摘下面纱让他看一眼吗?”爱玛感觉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凑到公爵夫人身边,和夫人一起望着宾布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走越远。
“我觉得宾布先生很可怜呢。”爱玛小声说。
“他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有什么可怜……”夏露丽丝在面纱后言不由衷地回答,她转过身,招呼爱玛:“快走吧,哈洛林先生说这瓶失忆药可以让服用者忘记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可是……说不定他还会再想起来的。”
第五十五章 不想看到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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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少有的、秋日里干燥炎热的天气,非常反常。
是不是上天有意加速恐惧之石的毁灭,所以才命令太阳曝晒?
誓言之塔内,射在圆桌中央的十字形日光正在剥夺恐惧之石的黑色。还有七天,恐惧之石就会变为透明,再也无法发挥它的邪恶力量。
这些是阿洛尔盼望的,索斯朗害怕的,也是格龙德不得不阻止的。
亚西顿部队的号角已经吹响。
守墓人小屋里,拿慕鲁睁开了眼睛。不知疲惫的图灵阿卡坐在他旁边一壶跟着一壶,从没停止往喉咙里倒酒。如果是别的鬼魂,西尔酒肯定会穿过鬼魂的肚子流出来,但是图灵阿卡不同,他使用空间魔法把西尔酒全部转移到了遥远的位面,权当被自己的胃吸收掉了。
“好哇,老家伙,你又醒了,来,喝酒!”图灵阿卡一连打出好几个酒嗝,把手里喝得剩下一半的酒壶递给老冒险家。
“号角声。”拿慕鲁的听觉异常的敏锐,他又重复了一遍:“有号角。”
“有好酒?”图灵阿卡十分感兴趣地凑过来,“好酒在哪儿?”
拿慕鲁没有理睬图灵阿卡的打岔,他思索了一下,突然摇头说:“不行!”然后就打算翻身下床。
图灵阿卡这才听明白拿慕鲁的话,他的两撇胡子一高一低,摆起倾听的样子,好一会儿才皱皱眉头:“号角?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一具黄金骷髅走过来,拦在拿慕鲁面前。他的头盖骨上箍着一个银质的头环,这说明了他生前高贵的身份,这个圣武士英灵拥有同普通人交谈的能力。
“拿慕鲁先生,我们奉命保证您的安全,我不能让您出去。”
“滚开!”拿慕鲁想一把推开黄金骷髅,但是他的臂膀酸麻,毫无力气,黄金骷髅连晃一下都没有。拿慕鲁很懊恼。
又有两具黄金骷髅出现在他们的首领身后,看来他们拼死也不会让拿慕鲁走出这个房间。
何况要拦住现在的拿慕鲁,不需要三个圣武士英灵,只要两个顽童就可以。
又一声号角,拿慕鲁知道敌人就要开始冲锋了,他那浮肿的脸上满是怒容,他用尽力气喊道:“图灵阿卡!我命令你把面前这三个家伙赶走,我要到战场上去!”
三具黄金骷髅都把目光都集中在抱着酒瓶的图灵阿卡身上,这些天来,他们已经知道这个昔日的暴君并非等闲之辈。
但是图灵阿卡一点儿行动的意思也没有。
他懒洋洋地回答拿慕鲁:“我说,你就快死了,还总想着打仗干什么?我活着的时候以为自己够喜欢暴力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喜欢暴力。虽然喝酒你比不过我,但是你打仗的劲头儿我服了,你真不愧是一个战争狂!”
“胡说八道!”拿慕鲁有时觉得图灵阿卡简直是另一个宾布,他在胸前比了一个手势,威胁说:“只要我还没死,我就拥有对你的指挥权,现在听我的命令――把挡着我上战场的人都赶开!如果你完成得好,我就给你自由!”
话音未落,三个圣武士英灵就感到一股怪异的魔****动从他们身边流过,他们仍然站得很稳,但是当他们发觉情况不对时,已经被传送到了离守墓人小屋一百尺远的地方。
“干得漂亮,无利不上的图灵阿卡!”拿慕鲁夸奖道,他费力地支起自己的身体,试图从床上站起来,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但是拿慕鲁不服输,也不肯叫任何人过来帮忙,他倔强地抬起僵硬的左腿,向前方迈出了一步。
只一步,他就跌倒了。
“妈的!”拿慕鲁骂道。图灵阿卡就在旁边,悠闲地喝酒,眯着眼睛看地上的拿慕鲁,好像正等着要面子的老冒险家叫自己帮手。
图灵阿卡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拿慕鲁宁愿选择爬到战场,他两只疙疙瘩瘩的手抠住地面,身体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老冒险家嘴里不停重复着:“我不会死在床上……我是大探险家……我……”
可惜在拿慕鲁爬出门口之前,那些被流放到百尺以外的黄金骷髅已经赶了回来,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拿慕鲁架起来,按回床上。看着愤怒的拿慕鲁吹胡子瞪眼睛,图灵阿卡笑了。
拿慕鲁这样拼命要参加的一场战斗,图灵阿卡都有些按耐不住想要瞧瞧了。
但实际上战斗是不好看的,尤其是千人以上的集团战。
双方吹响号角,然后两军冲到阵前乱杀一气,留下若干具尸体在地上,然后各自收兵。
战术学家会说战术是用来制订如何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学问。换句话说,就是杀人的策略,就是如何杀掉更多、更重要的人。
人类有如此多的发明,最好的发明很难评定,但是最坏的发明,无疑就是战争。
两军在伯日丁城脚下各自为阵,那边是达尼和亚西顿的部队,这边是阿洛尔率领的黄金圣武士英灵。
阿洛尔骑在战马上,他旁边的一匹马上坐着失踪了一天半的宾布。阿洛尔发现宾布回来后变得沉默寡言了,他没有多问,没有问宾布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只要他们现在是在并肩作战,其它的事情就都不用管。阿洛尔绝不会怀疑宾布会出卖自己,他就像信任拿慕鲁一样信任宾布:他们是伙伴、朋友、兄弟。
但是阿洛尔对宾布的突然改变一时难以适应。如果是从前,饶舌的宾布肯定早就催促:“快把你的骨头军队派出去!不必担心,敌人并没有带狗来,你的军团不会被克星啃光的!”然而这种疯话恰恰就是宾布的祝福,阿洛尔希望在听到宾布的祝福之后再下令部队冲锋。
但是宾布终于还是没有说,圣武士忽然有不祥的预感,阿洛尔把他们面临的难题告诉宾布:“圣武士英灵是不能对善良者出手的,索斯朗的这步棋没有走错,只要亚西顿参战,黄金骷髅就难以发挥最大的威力。而且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增加无谓的牺牲者,我们只要再坚守七天就可以结束一切。我已经命令圣武士英灵在战斗时斩掉对方的马头,失去了坐骑,骑兵就难有作为了。然后我们再考虑如何对付步兵和弓箭手。”宾布机械地点点头,但是阿洛尔怀疑宾布是否真的听见了自己的话。
第三声号角,达尼的老狐狸萨刚迟迟按兵不动,索斯朗交给他的任务除了攻打伯日丁以外,主要就是监视格龙德。虽然令人气愤,但是身处此地的格龙德别无选择,他只能一马当先,带领亚西顿军向阿洛尔掩杀过来。
不需要远射手来为战斗拉开序幕了,对方是骷髅战士,对他们放箭只是浪费箭矢。
“我们分头行动,各自小心!”阿洛尔叮嘱宾布,策马奔向黄沙滚滚的战场。
宾布强打起精神,他的马被大军的洪流一冲,也拼命地跑起来了。大地在轰鸣,在无数马蹄的践踏之下震颤摇动着,格龙德带领轻骑兵冲在最前头,再往后就是重骑兵队和步兵。西侧的萨刚密切注意着战事的发展,只要格龙德一与阿洛尔接仗,他的人马随时会上来趁火打劫。
黄金骷髅的脚步是沉稳的,他们的空空的眼眶内闪着对正义的忠诚,他们不会伤害善良者,但也决不会让邪恶逃脱惩罚!当亚西顿的骑兵队快要冲到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突然全都止住步伐,像一排钢钉那样牢牢钉在沙土地上,在敌人面前拉开了一道长长的防线。
谁也不能通过!守护圣地是生灵殿战士的使命,圣武士们为它而生,也为它而死,现在更为它离开了安息的墓穴,为了守护这千塔之城伯日丁不惜碎骨粉身!
你击碎钢甲,抽干血液,撕烂皮肉,把骨头磨成粉,付之一炬,那灰烬仍是圣武士。
一千把圣十字剑被举在胸前,阳光下,这些高贵的战士用相同的礼节向阵前的敌人致敬。
冲在前面的亚西顿骑兵被这景象震撼了,队伍中有人悄悄解下剑回礼,格龙德明明发现了这不应有的举动,却没有出言阻止,只是让胯下的战马跑得更猛。
仍然按兵不动的萨刚却要多管闲事,他骑在最醒目的一匹战马上,歪头对一个副官说:“拿笔记下来了:格龙德的队伍里面有人对教廷不够忠心……”他的话还没有讲完,突然有一支呼啸而至的箭射在他的左肩,这恐怖的力道余势未消,将他整个人从马上带起,向后边仰过去,将他的两个副官也撞下马来。
萨刚张开大嘴喊不出声音,额头上全是冷汗。这支箭只要再低三寸,就会穿胸而过,让萨刚死得不明不白。达尼领主脸疼得变了形,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他带着哭腔命令:“快!……快掩护我撤退!赶快!”他的一个副官凑上来问:“大人,军队的指挥……”
萨刚照着副官就是一个耳光,:“他妈的!指挥个屁!让格龙德拼命去吧!我们快离开这儿!”说着萨刚还惊疑不定地往两边看,想知道还有没有冷箭朝他射过来。
看到萨刚方面有了撤军的迹象,阿洛尔把长弓放回马鞍后面。
阿洛尔有意没有射死萨刚,他知道一个重伤的萨刚反而更有利于达尼撤军。早在霸者之战中,阿洛尔就领教了萨刚的贪生怕死,面对暗之王休普的铁蹄,领主里面唯一一个提议投降的就是他。
萨刚的撤退对格龙德将士的斗志没有太多影响,他们早就没指望萨刚派上援手。面对黄金骷髅排出的钢铁防线,亚西顿骑兵冲锋的速度有所减慢。
格龙德一挥手,冲在前面的轻骑兵突然向两边散开,在他们的掩护下跑足了路程的重骑兵早已把镔铁打造的长枪放平,就等着用巨大的惯性将黄金骷髅撞成粉屑,把对方的防线撕烂。
长矛的尖端已经来到眼前,黄金骷髅们避无可避,这时格龙德从近卫军手里取过一杆长枪,加入了重骑兵的行列。
他要身先士卒。
格龙德不希望这场战斗中有一个亚西顿士兵战死,他明白领主的身份可能会吸引更多的敌人向他攻击,但是这样一来就可以减轻其他战士的负担。
“夏露丽丝,祝福我吧。”
红毛狮放声怒吼。
他的骑枪第一个取得战果,马前的黄金骷髅被他从骨盆的位置击碎,金色的骨头唏哩哗啦地散了一地。
长矛的攻击范围要远远大过圣十字剑,其他的重骑兵也如法炮制地击碎了挡在面前的黄金骷髅,沉重的马蹄从散碎的尸骨上面踏了过去,亚西顿的士兵已经越过了黄金骷髅的防线。
可是圣武士英灵不会被这样容易击败,他们是能把上千恶魔送回地狱的部队。
耳边传来一阵仿佛来自穹隆之上的战呼,所有被击碎的黄金骷髅在呼唤下重新拼合起来,这道刚刚击溃的防线再一次出现在战场中央。重骑兵队已经在防线后面,轻骑兵队由于要配合重骑兵的策略而分向两边,一时无法组织有效的进攻。黄金骷髅们突然全部转身。
马头、马腿、马臀,全都是他们进攻的目标。
重骑兵队的骑士战甲十分笨重,他们是靠威势而非灵活取胜的兵种,面对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圣武士英灵,他们还来不及掉转马头,就已经有一半的战马成了残废。从马背上跌下来的重装骑士连步兵的作用都起不到,为了保护他们全身而打制的钢甲并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巨大的重量让他们站都站不稳。
格龙德身上穿的是普通战甲,所以他第一个改变了背对敌人的劣势,他扔掉长矛,拔出重剑和敌人短兵相接,将士们纷纷效法领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被剑砍碎的黄金骷髅没有重新组合起来,形势有了微妙的转变。
“智者”基瑞斯的头脑立刻告诉阿洛尔:格龙德的重剑上附着了强力魔法,有一个强大的法师事先对亚西顿将士的武器加以点化,让它们成为可以阻止圣武士英灵复活的魔法触媒。
“格龙德身边有这样的法师吗?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阿洛尔脑海中闪过疑问,但是局势已容不得他思考,圣武士英灵由于不可以直接攻击对手,渐渐处于被动挨打状态,在格龙德周围更是如此。格龙德挥起手中的重剑,他火红色的坐骑也使开性子,连蹬带踢,短短几个来回就放倒了十几具黄金骷髅,将士们在领主的激励下越战越勇。这些身经百战的圣武士英灵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败下阵来。
“到此为止了!”阿洛尔在短短时间内下定决心,他又一次从马鞍后头取出了夺命的长弓,“鹰眼”埃弗拉熟练地将箭搭在弓弦上,无比精确地瞄正格龙德的心脏,“岩石”福克法以空手搏熊的力量将弓身拉成满月的形状,只要阿洛尔放开捏着箭羽的右手,一个生龙活虎的生命就会立刻从世界上消逝。
圣武士越过如丛的刀剑,望着亚西顿领主。
在格龙德挥剑杀敌的刹那间歇,阿洛尔觉得对方的一双眼睛有时也在望着自己。
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捏在你手上,你会有什么感觉?
“只有格龙德手中的剑才最重要的。”基瑞斯清晰的思维流过阿洛尔的大脑,圣武士中的智者叮嘱自己的兄弟:“魔法师没有可能点化所有的刀剑,只有格龙德手中的剑才是真正的魔法剑,是这把剑诱发亚西顿的其它武器发挥魔法功能,只要杀死格龙德,让格龙德手中的剑停止挥动……”
格龙德看过来的眼神仿佛在对阿洛尔说:“你我是敌人,为了我的人民我必须和你成为敌人。”
亚西顿将士在领主身边奋力拼杀,他们的眼神仿佛和格龙德汇在一处,亚西顿城的意志在战场上空发出振聋发溃的吼声,远古的圣武士英灵一个接一个倒下。
阿洛尔的右手有一丝颤抖。
“队长,柏西巴恩啊,如果你在这,你怎么决定?”
柏西巴恩不在这里,阿洛尔知道决定的人只能是自己。
一道寒光突破了燥热的空气!
埃弗拉从不失手。
如果他的弓拉开,死神就会在目标头上盘旋,如果他的箭射出,他的目标就可以从战场上忽略。
这次他的目标是格龙德。
然而箭羽却插上了宾布的后背。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直不知混迹于何处的宾布突然斜刺里冲出来,奋力从马背上跃起,替格龙德挡下了这一箭!
阿洛尔吃惊得忘记了放下长弓。
阵前顿时一片混乱,受伤的宾布把格龙德从马背上拽下来,两个人滚到地上。亚西顿将士害怕自己的领主被马蹄踩伤,纷纷勒住左冲右突的座下战马,在领主周围组成了一个圈子,几个贴身武士跳下马察看领主的情况。
格龙德并没有受伤,只是被沙土呛得咳嗽起来。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这个倒在自己身上、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年轻人显然并非亚西顿的战士,格龙德想不通他出于何种原因为救自己而奋不顾身。
战斗不能没有格龙德的魔法剑,所以亚西顿领主急不可耐地从砂石地面上站起来,把昏迷不醒的宾布交给一个部下照看,然后大声呼唤起他的赤红马。
形势对阿洛尔十分不利,再次放箭绝不会有这次的奇袭效果,宾布又落入敌人手中,而格龙德已经开始让自己的步兵冲锋,伯日丁眼看即将失守。
就在这时,战场上忽然刮起了大风。
大片的沙尘被扬到半空,简直就是一场沙暴,规模足以将格龙德的士兵掩埋掉。连战马的鼻孔、耳朵眼儿里都是沙子,亚西顿战士中即使有人侥幸没有被风沙迷住眼睛,这样恶劣的天气也让他们无法开眼视物――但是黄金骷髅完全不受影响。
格龙德在风沙中勉强站起,对自己的部队喊道:“撤退!全军撤退!”
在肆虐的沙暴面前亚西顿将士无奈撤退,伯日丁扛过了这次危机。
“这绝不是自然的风沙,难道是宾布……”阿洛尔疑惑不解,正当他胡乱猜测时,图灵阿卡出现在他的背后。
“哈哈哈――好久没这么干了,真有趣!真痛快!”图灵阿卡指着撤退中的亚西顿军,捧腹大笑。
“是你干的?”阿洛尔很奇怪总是袖手旁观的图灵阿卡为什么会在这关键时刻助自己一臂之力。
“是我,干的不赖吧?拿慕鲁答应让我重获自由,我也来给他办件好事。”说完,图灵阿卡倏地一闪,蒸发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第五十四章 天上和地下的决战
――
艾凡克在藤椅中回过头来。
歌若肯的神情异常严峻:“父亲……三十万天使挡不住他的脚步,原罪者又杀回来了!”
真理之神的父亲,天父,星辰之主,法缔尔。
他是造物主,他拥有一切形象,飘浮大陆的一切力量都来自于他,他的生命与时间永恒。
在当今的时代,他称自己艾凡克。
艾凡克从座椅上站起来,粗短的四肢让他看上去要比歌若肯矮上许多,甚至想像父亲与儿子的这种差距就会觉得滑稽,但是如果亲眼看到他,你就会知道艾凡克身体周围流动的远古气息是那么独特,任何人只能对其肃然起敬。
艾凡克是无法形容的,没有人可以形容自己的创造者。
歌若肯单膝点地,跪在艾凡克面前:“父亲,我请求你准许我去和原罪者作战。”
见艾凡克不作回答,歌若肯再次请求:“父亲,请准许您的儿子去打败原罪者!”
“你能打败他吗?”艾凡克淡淡地问。
“可以!”歌若肯毫不怀疑,“一万年前我之所以会输给他,是因为谢伊因帮了他的忙。现在是他接受制裁的时候了,我要用圣火把他的肉体烧成灰烬,将他的灵魂碾成粉末,然后把这些肮脏的残渣撒到宇宙的尽头,我要所有世人都看到背叛神明会得到什么下场!”
艾凡克伤感地摇摇头,他告诉自己的儿子:“一万年前谢伊因帮原罪者,现在仍然帮他。”
“这是谢伊因和原罪者之间的交易……”
雨很大,宾布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原野上,微微仰起头,双眼紧闭,凭任冰冷的雨浇注在自己身上。混浊的雨水从宾布的头顶、双肩顺着衣甲流下来,汇成无数道柱状的细流,溅落到地上。
雨水溜进嘴巴里,舌头上感到了若有若无的涩味,耳边尽是哗哗的雨声。
“始源力量……始源力量呀!”宾布的影子狂呼起来,雨线都在他身体三尺之外弹开。
“我都没有掌握的力量,你掌握了!”
“可是你犹豫什么?畏惧什么?整个宇宙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畏惧!你的剑可以击落太阳,你的剑可以埋葬星辰,你已经登上了绝对力量的巅峰,你是古往今来的最强者!可是你为什么痛苦?为什么!?”
宾布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木然站在暴雨中,任凭自己的影子对自己大声质问:
“太可笑了!痛苦是弱者的义务,你是最强的人,为什么要痛苦!”
宾布冷得发抖。
“是为了夏露丽丝吗?”
“哈哈哈哈――”影子恶魔般长笑起来,让宾布心胆俱寒。
“可是,真的无可挽回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
宾布恐惧地捂住耳朵,但是邪恶的声音无法阻拦地侵入他的思想。
“和你相比,整个世界都是弱者。”
“弱者要痛苦就痛苦去吧,你为什么要替他承受?”
宾布苍白的脸上筋络凸现,他痛苦地弯下腰,忍受着内脏被焚烧般的折磨。
雨点也开始在他身边弹开。
然而对面的影子却站得那么挺拔,那么高傲,他就像是站在宇宙的中心,掌握一切,超越一切,蔑视一切,他无所顾忌,他不择手段,他是那么让人害怕地喊道:
“抛下所有的顾虑!一刻也不要等!征服全大陆!杀掉格龙德!把夏露丽丝抢回来!!”
艾凡克把歌若肯带到屋角,透过壁炉中跳动的火焰可以遥望人间。真理之神只看见暴雨中的人和影。
“这也是我们的危机,如果宾布失败,我们也会失败。”艾凡克对歌若肯说,“原罪者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一万年之后,他在人间的继承者终于出现了。只要宾布败给欲望,原罪者的力量就会完全苏醒,到那个时候,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了。”
“我认识这影子!”歌若肯恨恨地说,“他是我该诅咒的弟弟谢伊因。可是他怎么能来到人间?他已经被囚禁在地狱,在世界末日之前他是绝不可能逃出来的!难道……原罪者真的在帮他,他们两个再次联手……不!父亲,快让我去杀掉原罪者,他正赶往您这里,我们必须个个击破……”
歌若肯风驰电掣地往外边走,但是艾凡克叫住了他。
“等等,我的孩子……你知道原罪者为什么反抗我吗?”
“站在面前的是谢伊因……是混乱支配神。”
宾布想通了,但是仍旧迷惑。
“谢伊因仅仅站在我面前吗?”
“他说的话……他试图引诱我犯下的罪……是不是我内心深处本有的想法呢?”
“我可以那么做吗?”
“抢回夏露丽丝……”
“这被允许吗?”
雨下得更大。
影子的剑是没有戒指的,那是凶剑。影子向宾布缓步走来,随后便成了疾奔,宾布紧贴身后的树干站着,他真的害怕对方会一直冲过来,和自己融为一体。
谢伊因的运动轨迹将瓢泼的雨水弹向四周,他的路径是完全的直线,毫无偏差。
宾布依旧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完全忘记了闪避。
谢伊因不会要他的命,谢伊因要的只是他内心中的邪恶,当谢伊因在他体内找到栖宿的位置,原罪者也会同时获得天上的胜利。这是古老的预言,也是眼前的现实:人间和天国必将在同一天沦陷。
混乱支配神永远无法完全控制宾布,宾布已经掌握了始源力量,他已经掌握了迈向神的钥匙,谢伊因实际上在和他谈判,和他做交易,就像和原罪者作交易一样。
宾布已经和这堕落的神灵平起平坐,谢伊因在邀请他加入,他要组成三头同盟,共同与天父为敌。
原罪者掌管天国,谢伊因统辖地狱,而宾布,会是人间的主宰!
宾布并不希求成为人间的主宰,但是有一个执着的念头牢牢地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对是否反抗犹豫不决。
“也许我能得到她……”
虽然这样决定会让灵魂陷入万劫不复的罪恶深渊,但是他却能回到夏露丽丝身边。
他完全可以把人间也拱手让给贪得无厌的谢伊因,他只要一块小小的净土,不被打扰的净土,他要跪在夏露丽丝面前,用一生的时间来忏悔自己的罪。他不奢望夏露丽丝会原谅他,但是只要能每天看见夏露丽丝的脸,听到夏露丽丝的声音,那还要求什么呢?
他会绝对服从夏露丽丝的命令,为了夏露丽丝他可以把自己的剑丢下地狱熔炉,为了夏露丽丝他可以再和谢伊因决裂,与最可怕的原罪者为敌,他可以将谢伊因和原罪者赶出人间和天国,重新恢复世界的秩序。如果夏露丽丝要他死,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也许这样选择会让生灵涂炭,万物凄灭,也许这样选择会让阿洛尔和拿慕鲁的努力化为泡影,但是宾布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脑子里只有夏露丽丝,即使是在最清醒的时候,宾布的世界也只因一个人而存在。
他抬起头,看见灰色的雨水,灰色的天空。
他欣喜地笑,却流下眼泪。
“夏露丽丝,我将要对这个世界,对你……犯下罪行了……”
艾凡克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增多了,他步履蹒跚,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原罪者反抗我,是因为我是命运。”
“就像宾布小时候一样,他早早了解了自然的不可抗力,他看到命运的车轮毫无怜悯地从世人背上碾过,他看到命运之手在牵扯木偶的丝线,他看到神的威力、神的愤怒,看到神的蛮横无理和自以为是。”
“我把世界展现在人们面前,有时大家会问:‘为什么是这样?’但是原罪者却对我说:‘为什么不是那样?’”
“飘浮大陆是我粗劣的作品,就像无知孩童在海滩上堆起的沙堡,但是却有那么多诗人赞美这个世界的创造,把各种荣耀归于我,对此我感到万分惭愧。”
“我真想和飘浮大陆上的人们说声抱歉,因为我没能给他们创造一个完美的家,这块土地有太多的缺憾,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有太多的不幸,如果他们责怪我,怨恨我,我甘愿承受……可是,我的儿子歌若肯啊,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改变他们的命运,我想尽我所能去帮助每一个人,不遗余力,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一个父亲怎么会不爱护自己的孩子呢?”
歌若肯吃惊地望着父亲,他从未听过如此悲凉的语调。
“可是原罪者也是我的孩子。”
“谁能告诉我,有什么痛苦会大过被自己的孩子背叛?”
这位世界的创造者陷入了深深的哀伤之中。
“原罪者否定命运,否定神,他的存在就是否定,他是常识的死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嘲笑这个世界,嘲笑这可笑的规则。歌若肯,你与他交过手,难道没有发觉这一点吗?”
“父亲!”歌若肯已经听见了门外山崩地裂般的脚步声,原罪者已经开始登上天堂的阶梯,百万天使倒在他走过的路上。歌若肯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等了。
“我最后一次请求:父亲,您的儿子要求与原罪者决战!是时候了,我要亲手解除世界的危机,原罪者绝不可能赢我,因为我是绝对秩序……”
“不,”艾凡克打断歌若肯的话,“你只是相对秩序,我的儿子,原罪者才是绝对秩序。”
歌若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知道绝对秩序是什么吗?你不会知道,因为你是理性之神。秩序和混乱永无休止地在宇宙间搏斗,永远也无法分出胜负,你代表秩序,谢伊因代表混乱,你们两个也会永远战斗下去,世界在你们的战争中不断向前。但是原罪者,无论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他所追求的其实是一方的胜利,而要把另一方永远埋葬。要否定所有规则,永远摆脱命运的左右,这是唯一的方法。所谓的绝对秩序,就是无!”
“一无所有……没有创生,没有毁灭,宇宙一片死寂,他要泯灭一切生机,把善与恶、爱与仇、生与死,全都回归虚无!他要让世界退回宇宙之卵的状态,他还要把宇宙之卵也毁掉,让世界回到被创造之前,甚至连他自己,也要为绝对秩序的贯彻而放弃存在!”
“不可理喻……”歌若肯简直不能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疯狂的人。
“现在……他来了。”艾凡克背对着铁匠铺的门,表情很平静。
门外有战斗的声音,始源战士罗那夫正向原罪者挥起长矛!
歌若肯已经擎起制裁之剑,随时准备在罗那夫失败之后冲出去与原罪者一决生死。这时门外一个象征永恒毁灭的声音开了口。
“我知道你在里面,让我们来继续一万年前未完的决斗,我的天父,法缔尔。”
歌若肯紧紧地握住剑柄,他发觉原罪者比以往更加强大了。
艾凡克把两只短手背在身后,不住地叹息。
“原罪者呀,我知道你否定对手的方法就是将他超越。”
“可是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会变成他所超越的东西。”
“一万年前你超越了神,所以如今你已是神。”
“现在你要超越我吗?”
艾凡克脸上的笑容令人费解。
“人类呀,你始终是我的孩子,现在,你要成为我吗?”
“谁是星辰之主?一个自以为是的暴君?你有你的答案,孩子,如果你准备好承受我的悲伤,那么就走进来吧!”
歌若肯改变了策略,他紧紧靠在父亲身边,准备在原罪者破门而入之后与父亲并肩作战,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牺牲生命也不能让父亲受到伤害。
如果一个人到了末日,那么就会说一些平时不可能说的话。
现在世界的主宰到了末日,他又在想什么?
“命运,始终是命运……你自始至终认为我是拨动你命运之轮的人,我是牵线的木偶师……你们的失败、不幸,都是我有意捉弄……唉,你们都错了。我对你们的命运无能为力,世界是我创造的,但为了创造它我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生命都倾注在你们身上,我在这间打铁铺里关爱地望着每一个人,为你们的成功欣慰,为你们的失败悲伤,我捶胸自问为什么没有在创世之初就着力避免你们遭遇不幸,我没有做到,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不走运的孩子们呀,你们可以随意责备我。”
“但是……我也曾经想找一个人来问:谁是我的创造者?谁是我的父亲?我的命运,又是谁为我安排的?”
“孩子们哪,你们的父亲和你们一样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我不想质问,也不想迁怒于人。我只是希望你们知道:命运根本就不存在。我没有改变你们的生活,也没有能力改变。所以,不要再向我祈祷了,忘记我的存在吧,我已对你们无用!”
“可最后我仍要请求你们原谅,原谅父亲的无知、无能,原谅我交给了你们一个不完整的世界,原谅我……”
“走进来吧,原罪者,人们这样称呼你,可这世上哪来什么原罪?若原罪当真存在,那也不该落在你头上。我――这世界的造主,才是真正的原罪者……”
法缔尔流下了泪水。
歌若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父亲会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
泪水冲洗过法缔尔的每一条皱纹,这位老者为飘浮大陆上每一个不幸的生命而哭泣,面对孩子们的指责、背叛,他曾无言以对,现在,他用泪水表达自己心中的歉疚,他原谅每一个指责他、背叛他的人,并希冀他的孩子们也能原谅自己。
真实的泪水,这是宇宙间最神圣、最宝贵的东西。
也许这世界终将毁灭,但是真理和爱将永恒!
这如恶魔的急箭的暴雨,是不是代表人世的愤怒?它的内部,是不是充斥了对命运的控诉?
抑或,它的内部一无他物,却蕴藏了法缔尔的一滴眼泪。
这苍天之泪将宾布全身淋得湿透。
在最后一刻,有一枚亮晶晶的饰物从他的腰带扣里掉了出来。
那是在拉何尔城的时候,艾凡克赠给他的戒指。
宾布从来都没有戴过它,然而此时这枚戒指却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让谢伊因两眼感到刺痛,但是混乱支配神仍然没有放弃他的进攻。
宾布感到迷惑,他眼看着戒指的光芒越来越亮,暖色的白光似乎穿透他的身体,宾布第一次看懂了戒指内圈刻印的文字。
“继承爱”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这时宾布仿佛又看到了那晚在夏露丽丝房内的情景。
红色的地毯,夜晚的微风,还有最后的那句话。
“你快乐吗?”
“是的。”
“是的……?”
“是的!”宾布在口中大声重复,戒指的光芒也因此到达顶点,在纯白的光芒中,一切都仿佛不再存在,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忘却永远是暂时的,宾布必须面对。谢伊因已经发现了天父的干扰,他咆哮起来,将手中那柄凶剑横扫过去。
戒指终于烧成灰烬,这片光芒立即就会消失。
宾布毫不犹豫地去腰间拔剑,这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动作,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剑鞘是空的吗?
然而他却真的从自己的空剑鞘中拔出了一把剑!
自己的剑,和拿在影子手里的一模一样的剑。
这把剑的剑柄上也没有巨人戒指,没有夏露丽丝的祝福,因为宾布早已把夏露丽丝的祝福镶入了身体。
可是这把剑是断的!
它是被朗修・博罗沙削断的剑。
在光芒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宾布迎着谢伊因,以对称于自己幻影的动作挥起了这把断剑。
红色的地毯,夜晚的微风……
“你快乐吗……”
“是的……”
谢伊因的身体顿时化作了无数黑色的冥蝶,漫天飞散。
宾布松开剑柄,他的剑承受了如此一击,开始分解为最原始的微粒,落入尘土,混于尘土。
暴雨渐歇,宾布迎着雨后的冷风,孤孤单单地站立在寂寞里,似乎与这寂寞天地融为一体。
第五十三章 逼近的影
――
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无论你是谁。
在安赛托家族的传统里,贵族家的男孩是不由自己的父母抚养的。
当他们可以听懂命令,可以拿动短剑的时候,就要被送到其他贵族那里,从那时开始接受半军事化的教育,直到十八岁才能返回父母身边。
我被送到一个伟大的贵族那里,那也是一个好心的贵族,是安赛托家族的领袖。
我按照传统称他为“长官”,但是我的内心里已经把他当作我的父亲。
父亲有一个女儿,叫夏露丽丝。
我完全记不得第一次到父亲的庄园后遇到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夏露丽丝躲在父亲身后,露出一双黑黑的圆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她是女孩,所以可以留在父亲身边,也就是说,在成人之前,我们俩一直会在一起。
同时被送到父亲家里的贵族少年有很多,有些人很强壮,也很野蛮。在培养战士的训练中,野蛮是被允许、被鼓励的,而我的身体生下来就很弱,所以我总是受欺负。父亲虽然宽容,但还是经常恨铁不成钢地骂我:“如果连这样的训练都忍受不了,那么你就没有资格成为一个男人!”
我希望成为一个男子汉,所以我很刻苦。
当太阳被地平线吞没得只剩半个身躯,草地被阳光染成红色,耻笑我的同龄人都已经回去玩各种游戏的时候,我练剑。
夏露丽丝看着我练。
夏露丽丝也会舞剑,我问她一个女孩子学剑术干什么,她天真地告诉我:“学剑是为了保护我的父亲。”
父亲又高又壮,他在我眼中是最强壮的人,夏露丽丝的想法真可笑,当时我这样想。但即使是幼小无知的年纪,我也能隐约感觉出伯希勒家族和我们水火不容的紧张气氛。
夏露丽丝的剑术是我教的,我问她为什么要跟我学,因为比我高明的男孩有很多,可夏露丽丝只是笑,不肯把原因对我说。
当光线暗得无法再练习,我才回去。有的时候,夏露丽丝会带我爬上一棵高大的古树,我们俩坐在粗大的树杈上,一起数星星,讲关于星星的故事。夏露丽丝的故事远比我多,我就听着她讲,她讲故事的时候总是遥望星空,而我趁机偷偷地看她,她看着星空的目光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我想我永远不会猜出来那时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依旧很努力,可是我的身体太差了。
虽然每次我都能在剑术较量中发现对手的破绽,但我的耐力总是输给对方,所以最后的结果大多是我的剑被击飞。
同伴的嘲笑,父亲的训斥,还有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我非常自卑。
但是夏露丽丝从来不嘲笑我。
她还是会要求我教她剑术,即使我是大家眼中的弱者。
我把我领悟的一切都教给她,步伐、眼神,怎样用力,怎样转身,还有呼吸的要诀。
慢慢地,我们长成了少年,懂得了一些事情。
同伴中开始有人忌妒夏露丽丝跟我在一起,他们会经常向我挑战,为的是在夏露丽丝面前羞辱我,借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而没有用的我,从来不让他们失望。
终于有一次,夏露丽丝忍无可忍,她抢过我的剑,只一个照面就把羞辱我的少年打败,击落了对方的剑。
那个少年是我们当中最强的一个,我那时才知道自己教出了一个剑术高手。
当夏露丽丝把剑还给我的时候,她对我说抱歉。但是我羞愧难当,没有伸手去接,我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走,我跑得飞快,一句话都没有和夏露丽丝说。
我感觉心头正在滴血,我狠狠地咬住嘴唇,流出鲜血也不在乎。那是一个黄昏,我拼命地跑,好像要逃开所有的耻辱,逃开所有耻笑我的人,我甚至认为自己在夏露丽丝内心深处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
我为自己的弱小哭泣过,但是从来没有让人看见,更不会在夏露丽丝面前哭泣。我逃开,是因为我想哭。
天气突然变了,天空布满乌云,雷电交错奔驰在远远的山边,暴雨倾盆而下。
雷电是那么强大,它们撕开天空,有时好像就降落在我的脚边,轰隆隆的响雷将我包围,我很害怕,无助地奔逃,但是它们却不放过我,在我身后没命地造出巨响。
鬼使神差地,我跑到那棵古树前面,那棵我经常和夏露丽丝坐在上面数星星的、我们叫不出名称的古树。
可是这棵树已经起火了,它被雷电劈中,烧成了碳黑色,枝桠落在我的脚下,从残存的主干中部向外冒着白烟。
我呆住了,停止了哭泣。小时候,我认为这棵树是最最强大,并且永恒的,我以为这棵树会和世界一样长久,没有什么力量能伤害它大得无法形容的身躯。
但是站在它起火的残骸前面,我知道自己错了――自然的威力可以轻易毁掉一切。
雷电依旧在我的四周疯狂地笑,把天空撕扯成碎块,我不知道是不是神在愤怒,我浑身发抖,久久伫立在自然的威力面前,体会着人类的渺小与无助。
这棵大树是多么的大呀,它对我和夏露丽丝来说,简直是一个世界。但是现在世界被毁掉了,神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毁掉了,如果神愿意,他可以随随便便地毁掉一切,毁掉父亲的庄园,毁掉我……甚至毁掉夏露丽丝。
人类原来这么可怜!他们所居住的世界是这么脆弱!我们一无所知地欢笑,游戏,谈情说爱……可是神只需要一挥手就可以毁掉我们!
面对着四周无尽的黑夜和呼啸的闪电,我的脸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冷笑。
有一颗种子深深埋藏在我的内心。
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我对着苍天狂笑,闪电击中了草地的很多地方,很多地方起火,但是唯独没有劈中我。
神啊,你在戏弄我吗?你是不是要我在你的威力面前下跪?
神不回答,但是我自己有了答案。
关于很多问题的答案。
首先,我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败,不是因为自己身体孱弱,而是因为我太善良,因为太在乎对手的生命。
第二天早晨,我在训练场上又见到了夏露丽丝,而日复一日的剑术较量照例举行,第一个出场的就是我和一个身高力壮的家伙,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输给过他。
人群中有人起哄:“要不要让夏露丽丝替你打啊?”“嘿嘿,宾布太可怕了,有夏露丽丝为他撑腰。”“知道吗,以后不要再惹宾布了,会被夏露丽丝收拾的!”
夏露丽丝向我走过来,很可怜地请求我原谅,但是我只是向她伸出手,冷冷地说:“把剑给我。”
把剑交到我手里后,夏露丽丝不知所措地退开,我看出她脸上仍旧挂着担心的表情,她低着头,叮嘱我:“小心,千万别受伤。”
“真可笑,”当时我这样想,“我不会再受伤了,受伤的将是别人。”
剑术老师一喊开始,大个子就冲我扑了过来,他的吼叫倒是挺吓人。
我调匀呼吸,站稳步伐,盯紧对方,就像我教夏露丽丝的那样,我脚跟一转,轻易躲过了对方的攻击,转到了他的身侧。
他的侧面完全暴露给我,我奇怪以前为什么不知道他们的速度远不如我,我奇怪以前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这样的绝好机会前出剑。
我的速度比夏露丽丝快,我的力量也不会输给一个女孩,如果我想赢,谁也阻挡不了我。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伙伴中间最强的人,只要我的心中没有怜悯,我还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
我的剑,第一次染上了鲜血。
剑术老师急忙把我们分开,可我起了性子,对受伤的对手穷追不舍,老师无奈下对我出手,想用他那柄长我一半的剑击落我手中挥动的凶器。可是我想都没想就疾速翻转手腕,毫不犹豫地刺破了老师的手背。
那些曾经耻笑过我的家伙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一拥而上,想以多欺少,可是报复的心理支配了我,我尽可能用最恶毒的招式出剑,让每一个和我对阵的家伙惨叫着退开。
我第一次尝到了杀戮的快感,我的剑很钝,是只能在剑术课上使用的,可是这柄钝剑却能撕开皮肉,让我的敌人流出鲜血,让他们痛苦,让他们哀号。
我似乎听到夏露丽丝哭着喊我住手,但是我没有理她。
耐力始终是我的弱点,当我精疲力尽时,他们用摔交的手法把我制伏了。
当天一共有十二个少年受伤,一个右眼几乎失明,两个断了手筋,最轻的也得躺在床上。
我是第十三个人,我身上没有一处伤口。
我很得意,当父亲训斥我下手太狠毒的时候,我内心里其实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骄傲的。我甚至利用这个机会估算父亲的实力,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连他也一起打败。
夏露丽丝有好几天没有出现,听说她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乳娘的女儿爱玛陪着她;还有人说她病了,父亲为他请了好几个医生。
我没有去看她,好像夏露丽丝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似的。
我把我的钝剑磨利,从此整天带着它,连睡觉也不松手。我高昂着头,冷笑着从剑术场旁边走过,所有的人都带着畏惧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他们背地里叫我“恶魔”,我不但不生气,还嫌他们把我形容得不够可怕。
我原来是喜欢让别人恐惧的,是不是夏露丽丝也害怕我?
当夏露丽丝再次出现时,她向我投过来的目光是带着恨意的。
为什么恨我呢?我不是打败了所有羞辱我的人,向你证明了我并非一个弱者吗?
带着种种疑问,我在剑的狂热中越陷越深。两年后,庄园里已经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包括父亲。于是我到亚西顿城里游荡,只要看见有人带着剑走过就立刻向他挑战,甚至有许多雇佣兵和骑士都败在我手里。我百战百胜,从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带着一把快剑的冷血少年”,亚西顿城的市民这样形容我。我的名声传到夏露丽丝耳朵里,她更加疏远我了。
但是有一次,一个酒鬼用剑鞘就把我击倒在地。
我倒在地上,后背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我听到打赢我的人醉醺醺地问围观的市民:“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年轻就浑身杀气,长大了怎么得了……”
我被送回庄园,大病一场,发烧到两只眼睛看不见,在昏迷中我还挥舞着双手大声咒骂:“我要打赢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从旁人的谈论中,我才知道打败我的人是剑圣迪姆丹马斯。
可是我的病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对于我来说无论输给谁都不可原谅。我又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那些日子里每天我都梦见迪姆丹马斯要杀我,还要杀夏露丽丝,而我没有能力反抗,也没有办法保护夏露丽丝。
昏昏沉沉的,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
可是有一天,有一只轻柔的手覆在我的额头。
我立刻就知道那是夏露丽丝。
“你为什么来这儿?”我问。
“你在恶梦里叫我的名字。”夏露丽丝回答,我不承认,但是我很高兴她来。
夏露丽丝瞒着父亲,代替仆人照顾我。我的眼睛看不见,夏露丽丝就是我的眼睛。何止是我的眼睛呢?后来回忆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想。
当我病愈后,夏露丽丝说要送给我一件礼物,当我绞尽脑汁来猜这件礼物是什么的时候,夏露丽丝却从背后拿出我的剑。
这时我才回忆起,自己从不离身的剑已经被我遗忘了很多天。
夏露丽丝递给我的剑与往日不同,剑柄上多了一枚巨人戒指。
“还记得在巨人遗迹玩的时候吗?这枚戒指是你拣来送给我的,很小的时候我一直把它当成手镯戴着,可是有一天我发觉自己的胳膊伸不进去了,不过,套在你的剑柄上正合适。”
“巨人们因为残忍才灭绝,只有他们的戒指留了下来,我希望你不要和他们犯相同的错误。”
虽然巨人戒指会加大剑的重量,但是我很高兴地从夏露丽丝手里接过她的礼物。
尽管埋在我内心的种子还时常唤醒我的恐惧,我的剑却不再轻易出鞘,而夏露丽丝因为年龄的关系被父亲限制了自由,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我时常会想她。
时光飞快,眼看我就要离开庄园,返回自己真正的家,可是我却不像其他着急回去继承爵位的人一样盼望离开。
如果一定要离开的话,我也要从这里带走一个人。
夏露丽丝的父亲不同意我莽撞的求婚,他是亚西顿最体面的贵族,他的女儿当然要嫁给功勋卓著的英雄,而我,身无寸功的没落贵族子弟,不具备这个资格。我有些激动,和他吵了起来,他命令我滚出房间,我头也不回地离开,暗暗发誓要去世界上闯荡,不功成名就绝不回来。
我没有和夏露丽丝告别,我相信她会等我,而且如果我和夏露丽丝告别的话,我可能就会因此舍不得离开。
就这样,我离开庄园,也没有回到父母身边,开始了漂泊的日子。
我做过雇佣兵,当过赏金猎人,我一直盼望接手可以让我的名扬天下的任务,然而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人肯把重要的任务委托给一个新手,而当我得知有一些危险的旅程值得尝试的时候,消息灵通的老手又总会抢在我的前头。
一年,虽然衣食无忧,但我还是默默无闻,我想回去看夏露丽丝,却又为自己感到羞愧。
于是我又闯荡了一年。
在这更拼命的一年里,我没有学会什么,只学会了恐惧。
我发现比我强的人大有人在,并且看到了世界上多得可怕的残忍、丑恶,还有就是弱者的不幸和悲哀。无论是人还是神造成的,这些不幸都是那么可怕,我不要这些不幸降临到夏露丽丝头上,决不,为了这个我只有变强,绝对强大!强过所有人,也强过所有神!
我掌握了剑斗气,掌握了召唤圣兽,我是那么努力,我甚至摸到了始源力量的门槛。
但是我每强大一分,我的恐惧就增加一分,我深知与云端上的众神相比,我还是微不足道。渐渐地,我开始害怕想起夏露丽丝,害怕神会了解我最大的弱点,我把夏露丽丝的影子深深藏起来,我告诫自己:只有当你达到绝对强大时,才可以回到夏露丽丝身边。
为了进一步磨练自己,我加入[冥河],我在血腥中迷失了自我,为了可以像原罪者一样挑战神,我拼命地挥剑,忘记了夏露丽丝的忠告。这样的生活让我的健康急剧恶化,我开始咳血,咳得很厉害,但我不能死,我不能让夏露丽丝一个人面对这冷酷的世界。我到处找寻治愈疾病的方法,这时一个黑魔法师找上了我。
他拿来一块黑色的水晶,告诉我这是神的心脏,如果我肯把自己的心脏换掉,那么就再也不用担心被疾病困扰。我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因为这块水晶散发的光芒让我着迷,它好像用最可怕的幻术迷惑了我,让我毫不犹豫地交出了自己的心。
黑魔法师终究是黑魔法师,他们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在仪式完成之后他立刻原形毕露,要求我听从他的吩咐,因为苦痛之石――我生命的源泉――握在他手上。
可惜他的魔力不够,仅仅算得上一个黑魔法的投机家,他甚至还来不及使用苦痛之石威胁我,就被我一剑穿透,连同苦痛之石一起掉入了万丈深渊。
苦痛之石一定完好无损,因为我活着,苦痛之核在为我供血。
我更加强大了,身体的衰老都开始变慢,我静下心来,思考如何将始源力量融和到剑术当中,我拿每一个和我交手的人做实验,我体内欲望之神的半颗心使我更加残忍,我完全忘记了原来的目的,我的剑上依旧镶着夏露丽丝的戒指,可原因只是因为我习惯了这种重量。
终于我觉得自己快要成功了。
我兴奋之极,我认为众神就要被我踩在脚下,原罪者没有做完的事情,我会来完成,我会打倒所有的神,然后……
然后?
我猛然想起夏露丽丝,自我离开庄园算起,已经过了七年,我怎么会把夏露丽丝忘得一干二净?难道是谢伊因的半颗心蒙蔽了我?
我没有去试验那无双的一剑,我匆忙赶回亚西顿城,去看她。
谢伊因的心分为两半,一半叫恐惧,一半叫苦痛。
即使是这被称作苦痛之核的半颗心,也被苦痛深深地击倒。
夏露丽丝成了亚西顿的公爵夫人,在一个月之前。
我悲痛欲绝,失魂落魄地返回冥河总部,正赶上朗修・博罗沙向我挑战。
我当然输了。
我输了……没有输给众神,输给了自己……
魔盒静静地听完宾布心里的故事,这是宾布的心讲给他听的,魔盒还从这颗破碎的心当中,搜索出了许多模糊的片段。
大汗淋漓的打铁者,喷涌而出的血,熔化的铁流,扭曲的脸,
“为什么要救我,矮人?如果你怜悯我的话就让我全身的血液流光吧……”
“你为什么要让我活下去?为什么?难道你半点仁慈之心也没有吗?”
“好吧……把那把剑丢掉。不,不!戒指要留下来。”
“放在哪里?确实,我的手腕戴不上去,但是你看……伤口里面……镶在左边的锁骨上好像正合适……”
“你疯了?”
“是的,我完全疯了!如果你想救我就照我说的做!”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这样做必须破坏其中之一,你是想让我熔化戒指,还是敲断锁骨?”
“敲断锁骨……我不会有别的答案。”
就这样,宾布把戒指镶入自己的身体,丢弃剑,忘记从前的一切,忘记剑斗气,忘记召唤圣兽,忘记从前的自己,只使用魔法,只使用来自夏露丽丝的力量。
大雾中,宾布靠在一棵大树下睡了一夜,早上倾盆而下的暴雨才将他浇醒。
直任狂雨乱淋,宾布两只眼睛无神望着前方,好像对时间的流逝全无概念。
雨幕中,一个人影向他走来。
宾布对此毫不关心,但是当人影走近以后,宾布发现那个影子居然是握剑的自己!
影子手里的剑正是那把熟悉的短剑。
剑柄上没有巨人戒指,面目中却充斥了杀气。
宾布心头一惊,从地上跳了起来。
这不是梦,昨天晚上他已经做了太多的梦,这是现实。
可是自己怎么会和自己作战?是什么让已经被埋葬的过去化为现实出现在你面前?
对方的眼睛是血红色。
“暗之王算什么?”赤目的宾布大声发问,他的话是质问苍天的,当然也要蓝眼的宾布听到。“迪姆丹马斯算什么?”他的步子溅起高高的水花,雨线无法接触他的身体,光线也不肯照射在他的身上,如果没有两只放射红光的眼睛,他几乎就是一个站立的影子。
“谢伊因算什么?歌若肯算什么?”
“即使是原罪者又算得了什么?”
歌若肯收起火焰的双翅,降落在天堂的阶梯上。
现在的他,全副武装,制裁之剑握在他的右手,歌若肯神情严肃,随时准备迎击正义的敌人。
与天堂内的其它建筑相比,视线前方的小砖房实在小得可怜,它既没有荣誉殿堂的肃穆宏伟,也没有光辉牧野的温馨和谐,甚至狂欢之都野蛮灰暗的风格也要强过小砖房的简陋寒酸。
小砖房的屋顶上,一只烟筒正冒着直上的烟。
一个浑身青色甲胄的卫士站在门口处,将手中握着的一杆长枪立得笔直,他看到歌若肯走过来,只是点头,一句话也没有问。
歌若肯对此毫不奇怪,他知道,这个卫士沉默的时间要大过整个世界的历史。
小砖房用静谧和安宁来迎接真理之神的脚步。
一进到房间内部,歌若肯身后的火焰翅膀立即熄灭,他额上代表神灵身份的亮色印记也同时消隐,似乎这间房子会把所有的力量都剥夺,无论种族、身份,在这里任何生命都完全平等,没有一个生命可以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
房间北侧,壁炉旁边的藤椅上,坐着一个矮人。
矮人已经很老了。
老到很多人都记不起他真正的名字,老到许多星星都不知他何时诞生。
歌若肯快步走上前,呼唤这个许久不曾见到的矮人,他语气急促,不知道是由于敬畏还是激动。
“父亲!……‘他’来了!”
第五十二章 无眠夜
――
星期日本来应该是休养生息的日子,但是格龙德却不得不决定在这个星期日攻打伯日丁。
亚西顿笼罩在战前的压抑气氛之中。
入夜,格龙德要在广场上召开誓师大会,火把点起来了,亚西顿的将士聚集到一处,和领主一起承担教廷强加给他们的命运。
“我勇猛忠诚的战士们……”从格龙德紧握的拳头可以看出他内心强烈的矛盾,亚西顿领主站在将士中间,动情地讲到:“我知道我其实是在把你们送向坟墓,你们中的某些人可能再也走不回来,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但是……我们去作战,至少可以换来我们父母、妻子和孩子的安全,还有我们城市的安全……你们是战士,这是你们的不幸,也是你们的幸运,你们手上有盾,有剑,你们有机会去保护一个男人所珍视的一切,在亚西顿,你们的故乡面临危机的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你们就是亚西顿的希望……”
格龙德的声音很响亮,即使在公爵府的花园里,他的讲话也能勉强听得清楚。侍女爱玛从玫瑰花圃旁走过,手提的篮子里放了几朵新摘下来的红玫瑰。公爵夫人从小时候起就喜欢红玫瑰,爱玛每天晚上都要摘几朵放在她的床头,让玫瑰的芳香帮助夫人驱走恶梦,洗去身上的疲惫。
爱玛与夫人同年,她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与其说她们的关系是主仆,不如说更像是姐妹。
今天晚上的月光并不十分明亮,朦胧的夜色下,爱玛一个人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显得有些紧张。近来公爵府内的酒窖连续失窃,她担心这些胆大包天的窃贼也混入女眷住所,对公爵夫人图谋不轨。
虫子在花丛后面鸣叫不停,一片喧闹声中,爱玛走过一段树林遮蔽的路径。四周很黑,爱玛有些害怕地抿了抿嘴唇,脚下紧走,闭住眼睛想一股脑冲到有光亮的地方。
但是没走几步,从树后突然闪出一个黑影,向爱玛扑了过来。爱玛没来得及叫出声音,就被对方捂住了嘴,把她拖到树后。爱玛拼命挣扎,但是这个不速之客任凭爱玛咬疼了自己的手也不放开。篮子掉在地上,玫瑰散落出来,这个人愣了一下,接着把自己的脸转到月光可以照射到的角度,才松了手。
爱玛以为是自己挣脱了对方,她愤怒地退后一步,打算高声喊公爵府的武士前来拿人,但是当爱玛看清这个人的容貌后,立刻就呆住了。她带着疑惑惊讶的表情盯住对方的脸,看了好久,最后终于说出一句话:“是你?”
夏露丽丝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翻弄膝上的一本厚厚的《法缔尔编年史》,一旁的桌案上已经堆起了好几本这类的书,有时夏露丽丝只是简单地翻看一下,就不算很规整地把它们摞在一起了。
这本《法缔尔编年史》在她的手上却停留了比较长的时间,夏露丽丝正看到有关原罪者背叛诸神的内容,这段文字选取自一个无名作家对原罪者歌功颂德的《大言诗》。《大言诗》早已被教廷划入禁书之列,这本非常古老的《法缔尔编年史》是夏露丽丝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的,因为她认为人们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记录真相的书理应被保存下来。
夏露丽丝的眼睛扫过这一段:
这是人类自己种下的恶果,
无可逃避,无可救赎,
……战争……
没有正义,没有胜者,没有希望……
一片废墟中,
圣者和他的追随者出现了,
圣者问他的弟子:
“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说:“我看到了暴力与毁灭。”
一个说:“我看到了痛苦与绝望。”
“你呢?”
圣者问他的第三个弟子。
“我只看见力量。”
那孤傲的男人对众神不敬,他对神灵的威力抱以狂笑。
没有什么是神的意旨,他说。
他将无坚不摧的拳挥向蓝天,他要击碎星辰。
众神畏惧了,众神颤抖了,
可是那孤傲的男人谁也不饶恕,谁也不怜悯。
他的脚步迈过天堂和地狱,
他的战呼响彻云天,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强大,
我却知道,为了这强大,
他将一无所有……
夏露丽丝在这里停止了阅读,她听见落地窗那里有异常的响动,她没有问谁在那里,而是轻轻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摘墙壁上挂着的宝剑。
她并不是仅仅要用这把宝剑来壮胆,安赛托家族的孩子从幼年开始就要接受训练,他们的女孩懂得战斗是很普通的事情,实际上夏露丽丝的剑术并不输给很多男人。
夜晚的风吹了进来,夏露丽丝感到些许凉意,显然窗子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夏露丽丝单手提着宝剑,准备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敌人。
晚风吹拂着夏露丽丝的衣裙,纯白的晚服波浪似地流动,乌黑的发丝微微飘起,向这个寒冷的世界展示着生命的美丽。她并不是一个艳丽的女子,在这张大理石般温润的脸上,她的五官显得那么典雅庄重,不禁让人想起古老油画上描绘的仕女。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在这张仕女图上,仕女的眉心处被粗心的画家不小心溅上了一星墨汁。这美玉中的一点微瑕是夏露丽丝眉心蹙起的微痕,假若没有这一点,她那张脸就会变得更加俊俏,加上她平时儒雅的微笑,简直会是一张天使的脸。
但是夏露丽丝不是天使。
天使仅仅美丽、善良就可以,但是夏露丽丝肩上还负有责任,她那眉心上的一点,包含着对世人的爱怜、悲悯,她为人世间的种种苦难而蹙起眉头。若是去掉了这一点,她会是天使,却再也不是夏露丽丝。
天鹅绒的窗帘动了几动,一个中等身材略显削瘦的男子慢慢走了进来。
他算不得很喜欢红色,但是却系着红色的发带。
他的外表很年轻,但是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的眼神又变得很苍老。
他整天笑,但是却不快乐。
他走近夏露丽丝,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坏了屋内的什么物件。
他不敢抬头,不敢直视夏露丽丝,他低着头。
夏露丽丝的剑掉在书房的红地毯上,无声无息。
她眉心的一点蹙得更紧,她咬着嘴唇,两个人就这样站了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终于夏露丽丝打破了沉默:“现在才回来吗?”
“宾布・安赛托……”
宾布无法回答夏露丽丝的质问,他依旧低着头。
“七年……毫无音讯……你似乎过得很快乐吧,你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老,和你不辞而别之前一样……”
夏露丽丝的情绪很激动,她不曾和别人这样大声讲过话:
“可是我以为自己会死呢!”
宾布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胸口,他觉得窒息。
“那时候我天天都祈祷,祈祷你会悄悄出现在我背后,蒙起我的眼睛……这不算是很奢侈的愿望,可是七年中每个日子你都让我失望。”
“失望,失望……最后就变成了绝望。这个时候父亲让我嫁给伯希勒家族的格龙德,告诉我这样做可以制止两个家族之间的战争。”
“对于已经绝望的我,献出自己来阻止两族人流血,我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所以,现在我是公爵夫人,是你让我成为公爵夫人的。”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夏露丽丝的眼圈红了。
她的泪早就在心里流了。
宾布想打破僵局,但是他几次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夏露丽丝接着问。
宾布点头,随后又叹息着摇头。
“祝贺你……有了这力量,你可以像你希望的那样随心所欲了。”夏露丽丝说这句话的时候速度很慢,里面似乎没有包含一丝感情,口气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夏露丽丝,我……”宾布终于开口,但是没能说成一个句子,他的声音沙哑。
“我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夏露丽丝不理宾布的话,她望着他,似乎想知道这些年来宾布有哪些改变。
“你的剑鞘为什么空了?你那把总不离身的剑呢?”
“你把它丢了吗?……我的祝福,那剑柄上的巨人戒指……难道你一块儿丢了?”
宾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他可以不回答,他愿意同一百个狂战士作战来交换。但是他终于从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那么你……你终于可以忘掉我了吗?你还是做到了……我知道你没有办不到的事……”夏露丽丝的语气似乎是想夸奖宾布,但是她的泪水已经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泪珠滴在红地毯上,让红色更深,更浓。
“既然这样……你还回来干什么呢?”
“……你走吧。”
沉默,直到一片死寂。
远处传来格龙德在广场上的动情演说,亚西顿领主浑厚的嗓音在夏露丽丝和宾布两人中间穿过。
“……你们要保护自己,是的,保护自己!我并不是叫你们临阵退缩,我们都是兄弟,你退下来,你的同胞就会面临双倍的危险!我知道任何一个人战死都会有人为他伤心,有时我真的希望自己不是亚西顿领主,那样就不必带着你们上战场。可是我是!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们要齐心协力,面对敌人的刀剑,你要尽力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同伴,还有,我希望你们知道:伯希勒家族和安赛托家族的仇视已经成为历史,现在站在这里的,全都是亚西顿城的优秀战士!”
将士们一阵高呼,近万件武具随着高涨的士气直指亚西顿的星空,战士们已经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格龙德对我很好。”又是夏露丽丝先开口。
“我怀孕了……占卜师说是个男孩,格龙德会很开心的。”
“你至少应该祝福我吧。”夏露丽丝慢慢压抑了波动的感情,她平静地望向宾布。
宾布抬起头,但他只是偷偷看了夏露丽丝一眼,就又把视线扭到别处。
“我祝福你。”
“但是我这次来,是希望你劝格龙德不要亲自去前线。”
“原因呢?”
宾布咬了咬牙:“格龙德绝不是阿洛尔的对手,索斯朗派他来只是让他送死!如果你不想让格龙德丢掉性命,就必须想方设法留住他!”
夏露丽丝叹了一口气:“即使我能做得到,我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劝他留下。”
“那又是为什么?”宾布不解。
夏露丽丝把目光放低,对宾布说:“我想刚才格龙德对将士们讲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格龙德在履行一个领主的责任,我没有权利阻止他。他的士兵在冲锋陷阵,他自己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那样的话他就不是格龙德。”
“可是万一他战死呢?”宾布用的是强调的语气,因为不必与夏露丽丝的目光相接触,这次他直接看着夏露丽丝的脸,宾布必须承认他希望这短短的一瞬能永远持续下去,在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里,他简直是贪婪地把夏露丽丝的脸看了上百万次。
夏露丽丝突然抬起头,宾布躲避不及,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如果他不幸战死,那也是一个领主的光荣。”夏露丽丝微蹙的眉头在这一刹那居然完全舒解,那微笑是那么自信,那张脸让宾布自惭形秽,让他目瞪口呆。
这一瞬间宾布突然对格龙德嫉妒得要死,他真希望宇宙就这样停止旋转,天地要消失就让它消失吧,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力量、荣誉、责任,还有随便什么,即使化为宇宙中的灰尘也不要紧,他只要时间停止,他只要和夏露丽丝站在一起,看着她的脸。
但是时间没有停止,宇宙也没有化成灰尘。
最后宾布只是问:“现在你快乐吗?”
夏露丽丝再一次把头垂低,似乎她也害怕起面对对方的目光。
“是的。”
这是一个宾布多么希望听到,又是一个多么让他无法平静的回答啊。
夏露丽丝听见脚步声开始远去。
“等等!”她想叫住宾布,但是视线前方只有黑色天鹅绒窗帘微微摆动着,像宾布刚刚来到的时候那样。
第五十一章 大战之前
――
当萨刚将亚西顿的指挥权交还给格龙德的时候,他一直和格龙德保持两步以上的距离,以防被愤怒的红毛狮扭断脖子。反正萨刚看到格龙德铁青色的脸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样。
“我只是奉命行事,老弟,而且我没有伤着你的人。”萨刚讪讪地说,为了安全起见,他很快走回了自己的士兵中间。
当日,萨刚的军队全部从亚西顿城撤出,驻扎在亚西顿城郊,准备翌日同亚西顿一起攻打伯日丁。虽然莫奈和萨刚都不喜欢帐篷,虽然萨刚的兵力仍然强过亚西顿,但是他们谁也不认为住在亚西顿城内、随时面临被格龙德暗算的危险还可以盖住被子。
“我的夫人没受惊吓吧?”这是格龙德见到哈洛林后问的第一句话。
“当然没有,公爵,您应该相信您的武士会誓死保护公爵夫人。在这件事里只有11个卫兵受了轻伤,公爵大人可以放心。”
“那就好……”格龙德长舒了一口气,“现在跟我来吧,我想我不得不和你商讨攻打伯日丁的方案了。”
格龙德站在城头,遥望大雾弥漫中的伯日丁城,已经过去三天了,他还剩下九天时间来完成攻取伯日丁的任务。如果失败,索斯朗可能会给亚西顿最残忍的惩罚,他也许会命令萨刚血洗亚西顿,全城老少一个也不放过。
格龙德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他是亚西顿领主,他要保护那些重要的、不能失去的人。
不管伯日丁有什么在等着他,他都必须战斗。
并且,冲在队伍最前。
对于伯日丁的守卫者来说,他们只要坚守九天就能获得胜利。
但是现在只剩下两个人站着。
倒下的是拿慕鲁。
他的毒伤终于发作了。
继帕尔曼之后,又有一位可靠的同伴要离开这支孤独的队伍。
死神是沉默寡言的,她从不和自己的猎物交谈,她又是耐心的,她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等待每一个凡人落入死亡的怀抱。
也许人们会为了反抗死亡而抗争,这反抗可能是持久的、惨烈的、令人热血沸腾的,但是他们终将失败,死亡会在他们失去生命的肉体上庆祝自己的胜利,抛洒蛆虫如抛洒庆典上的鲜花。
但是人们依旧抗争,因为唯其抗争,才能体现生命的可贵。这样,当他鲜血淋漓地倒在生命尽头的时候,他可以自豪地宣布他是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胆小鬼。在人生的竞技场上,他已经是胜利者,就连死神也要为真正的战士而折服。
拿慕鲁就是让死神低头的人。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记载着一个传奇,他额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向人们诉说着过去的光辉岁月,即使是在生命的太阳即将坠落,病痛将他折磨得无法站立的时候,他仍然开怀畅饮,放声大笑。
拿慕鲁还在喝酒。
伯日丁的广阔墓场边有一间守墓人小屋,现在已经空了,阿洛尔把拿慕鲁安置在那里,由一小队黄金骷髅照顾他日常的起居。宾布经常溜回来和拿慕鲁赌骰子,阿洛尔在巡逻的间隙也会抽空来看望他。
今天是星期五,爱与憎之神耶赫迪法拉的日子。
阿洛尔和宾布一同回来看望拿慕鲁。
宾布走在前面,阿洛尔一如既往地迈着坚实的步伐,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要随时小心索斯朗,在这个最后的伯日丁城,圣武士不允许自己犯任何错误。
“今天你还没死吗?”宾布嚷嚷着,一脚踢开了小屋的门,门后站立的骷髅守卫对宾布没有礼貌的行为没有表示出丝毫的不满,想来只是因为他们白森森的面骨上已经没有眉可以皱了。
但是宾布在拿慕鲁的床上还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衣着华丽,头顶包着围巾,打扮得像一个远方的贵族,这个人唇上留着两撇黑胡须,大概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不过他眉宇间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凶恶。宾布发现陌生人竟然盘腿坐在拿慕鲁的肚子上。
“不管你是谁,马上给我滚下来!!”宾布冲上一步,一记结实的摆拳重重地招呼在陌生人脸上。
对方却不疼不痒,宾布更是感觉自己的拳头除了空气以外没有打中任何东西。
“傻……蛋。”醉醺醺的拿慕鲁和陌生人一起咧开嘴,嘲笑一头雾水的宾布。
阿洛尔赶上来告诉他:“你误会了,这个人是拿慕鲁召唤来的古代灵魂,他没有重量。”
“古――代――灵――魂?”宾布仔细把陌生人看了一遍,尽管不情愿,他最后不得不承认对方看起来好像是一位国王。
“图灵阿卡・派旺・阿比阿克斯?”
“就是我。”图灵阿卡摇头晃脑地答应,摇晃着手里的酒瓶。
“拿慕鲁召唤你做什么?”
“为了喝酒呀!”图灵阿卡觉得自己的出现理所当然,宾布的问题才奇奇怪怪,所以他回答的语气好像宾布是一个白痴一样。
“没有我拿慕鲁去哪里弄酒?除了我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亚西顿公爵府的酒窖,把格龙德准备犒赏部队的西尔酒偷出一半回来?”图灵阿卡眉飞色舞地夸耀自己。
“一半?那你偷来的酒放在哪儿了?”宾布环视四周,没有在屋子里发现一个酒桶。
“我受不了了!现在的人太笨了!”图灵阿卡扯住自己的头巾大喊,然后用力拍了拍肚子,撇着嘴回答:“当然都放在这里!”
拿慕鲁也模仿起图灵阿卡的动作,笑呵呵地对宾布说:“对,都被我们倒进舌头后面的无底洞里去了。”
病痛的折磨使得拿慕鲁又苍老了几分,宾布有些伤心地望着老冒险家,看着他哆哆嗦嗦地把酒壶凑到自己嘴边。
这曾经是一只多么稳定的手!这曾经是一只多少人羡慕过的手!但是现在,它连控制这一个如此简单、如此轻车熟路的动作都这样费力。
“撒克丽尔会安排我的归宿。”宾布永远也不会忘记拿慕鲁的这句话。
图灵阿卡又和拿慕鲁对饮起来,他们在喝酒上倒是不折不扣地棋逢对手。
“哎,哎,”宾布发出一些声音好引起图灵阿卡的注意,他对这个只知道喝酒的暴君说:“既然你能耐这么大,那在教皇大厅和考验之山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忙都不帮,如果你肯出把力气,我们也不用那么费劲了。”
“看来只有提到喝酒,他的本事才会大起来。”阿洛尔插嘴,他和这里的黄金骷髅刚刚结束谁也听不懂的交谈。
“胡说八道!你们竟敢小看我!”即使已经死了三百年,图灵阿卡的火气也和他当国王时一样大,图灵阿卡把毛乎乎的大手往胸膛上一拍,大声对阿洛尔宣布:“我可是有名的音乐家、艺术家和诗人!诗人需要酒来激发灵感!你们竟敢中伤我饮酒的爱好!”
如果图灵阿卡说自己是有名的空间魔法专家,在场的人都会很愿意承认,但是有些人偏偏总喜欢夸耀自己没有的本领。
图灵阿卡举起酒瓶又往嘴里猛倒了一气,接着说道:“圣武士,不要以为我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在我去亚西顿城偷酒的时候,我给你打听出了一个有用的情报,好证明我诗人的敏锐触觉。听着,索斯朗已经调集了达尼的部队,萨刚现在驻扎在亚西顿城外,他们将和亚西顿的格龙德一起攻击你们!小心吧!在我偷光格龙德的西尔酒之前他们就会发动总攻!”
说完这些话,图灵阿卡又恢复了醉鬼本色,他朝拿慕鲁举杯:“老家伙,来跟我喝酒,反正你不用担心格龙德来向你要酒钱。”
“对,对,”拿慕鲁连连点头,“为什么我要怕格龙德?格龙德那家伙上山砍个狮子老虎还成,来对付圣武士英灵,准会陪上小命!”
听完图灵阿卡这个意外的报告,阿洛尔开始思考对策,当拿慕鲁说格龙德有勇无谋不足为惧的时候,阿洛尔摇摇头反驳:“我不这么认为。”但是拿慕鲁在图灵阿卡的怂恿下又在狂饮不止了,根本没有听到阿洛尔的不同看法。
“你呢?”阿洛尔想听听宾布的意见。
“我……”宾布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出去一下……”
第五十章 领主
――
索斯朗致格龙德・伯希勒的密信:
勇猛的亚西顿领主,天父眷顾你。想必你已经知道教皇不幸遇刺的噩耗和我已经暂时全权处理拉何尔事务的好消息,并且很自然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我不介意你这样想,格龙德,因为事实和你想象的一模一样。
是我杀了肯赛思,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出来。格龙德,你我长期以来的合作让我感到很愉快,虽然一个月前你任凭阿洛尔杀掉了我的稽查小分队,但是对于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做追究。现在是一个只有聪明人才能生存的时代,我希望你做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最近我听说你开始学习向来最讨厌的字母文字,并且已经小有成效,这让我感到非常吃惊,于是马上写信向你表示祝贺。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一心想守护亚西顿人民,不想辜负你父亲的重托――这很好,而且应该更好。所以现在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亚西顿人民感受到更多伯希勒家族的恩赐。
去为我攻下伯日丁,格龙德,攻下拉何尔的圣地。如果有一天晚上你听到了激战的声音,那是我的魔鬼在和阿洛尔的部队作战。你知道吗,862只魔鬼,前所未有的规模,但是阿洛尔没有让一只活着回去。这该诅咒的圣武士,他总是阻挠我的计划,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法器落在他手里,十二天之内你必须把它夺回来,必须!
只要你为我办好这件事,我就立即免去亚西顿城以后十年里的什一税,当然,你因为冒犯教廷而付出的惩罚性赋税也包括在内。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派去的使者提出。
现在,立刻整备你的军队,红毛狮,你的军队是四个城邦里最有战斗力的,我相信你有能力把阿洛尔打得落花流水,去吧,你可以一并洗刷自己少年时受到的侮辱!
问你的夫人好,并期待好消息。
索斯朗・拉・美尔德
现在这封密信在格龙德的军师――老占卜师哈洛林手里,而格龙德本人,早已骑着快马在赶往黑衣修士会的路上。
亚西顿领主想亲自去请求索斯朗收回成命,他不希望自己的人民卷入战争,尽管占卜师哈洛林明确地告诉格龙德没有什么成功的希望,因为染血玫瑰索斯朗的心脏从来不会为怜悯而跳动。
哈洛林把这封信拿在手里,将它的内容再仔细揣摩了一遍,然后“呼”地一下把信烧成灰烬。
哈洛林不是占卜师的本名,在使用这个化名之前,他曾经是一个挺了不起的魔法师,了不起到还精通占卜预言,而教廷是最反对凡人借占卜来宣讲神的意旨的,按他们的话说,就是“妖言惑众”,所以哈洛林受到了迫害,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来到了东流放地。是格龙德的父亲把哈洛林救了回来,因此,二十年来哈洛林对伯希勒家族忠心耿耿,他看着格龙德长大,婚娶,直至成为亚西顿称职的领主。
这个魔法师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他的法术了,除了要隐姓埋名,躲避教廷的缉捕外,还因为他的法术并不能让格龙德学会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但是现在那位姓安赛托的夫人却做到了这一点,这让哈洛林感到十分欣慰。
“哈洛林先生……”占卜师听到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虽然新领主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占卜师,但是没什么礼数的格龙德总是直接喊他“哈洛林”的,如果在格龙德的内室里还有人这样讲礼貌的话,那么一定就是领主夫人。
夏露丽丝・安赛托。
“夫人……”哈洛林想站起来施礼,但是领主夫人摇头告诉占卜师不必这样,由于哈洛林的年纪和伤腿,两年中他还没有成功地向领主夫人施过一次礼呢。
“我听说索斯朗派人送来了信件?”领主夫人单刀直入地问,哈洛林立刻庆幸自己及时烧毁了来信――格龙德吩咐过这件事要对他的夫人绝对保密,他不想夫人为自己的事情操劳,或者说,他希望可以不借助夫人的智慧自己来解决这个难题。
“信被公爵大人带走了。”哈洛林不认为自己的话可以骗过领主夫人,但是占卜师了解夫人不会忍心当场拆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谎言,所以他更是接着扯谎说:“信的内容我也没有看过,领主大人急急忙忙地走了,一句话也没有吩咐下来,我想大概只是关于赋税的问题吧,夫人您大可不必担心。”
静静等待哈洛林把话说完后,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就算了……哈洛林先生,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索斯朗派来送信的使者在城里胡作非为,我已经派人把他抓起来了。”
“您已经――”哈洛林对夫人行动之快感到吃惊,他也听人说起过这个傲慢的使者,索斯朗的信使以为在格龙德公爵这里会得到和其它地方一样多的贿赂,但是却连一块铜板都没捞着,觉得受到了冷遇,于是到处乱发脾气,自领主离城之后他就更变本加厉。哈洛林回答夫人说:“我也正打算去处理这件事,没想到夫人快我一步。”
“不过,您打算怎样处置他?”哈洛林谨慎地问。
“遵照亚西顿城的法律。”夫人回答,“索斯朗的使者酒醉后杀死了一个酒席侍者,他得上断头台!”
“这个……”哈洛林本想劝夫人把罪定得轻一点,免得教廷报复,但是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他知道公爵夫人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着一颗任何人都难以撼动的坚定的心。
“我有些不舒服,”公爵夫人的眉头蹙动了一下,“现在我想回卧室休息,哈洛林先生,如果您想和亚西顿市民一起看正义怎样得到伸张,可以到广场上观看行刑的过程。”
哈洛林无话可说,公爵夫人她从来就是这样,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欺辱弱小的行为,明知可能会因此惹上大麻烦,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哈洛林在心里暗暗想到:“夫人的做法当然无可指责,公爵大人回来后也没有理由因为这件事对她心爱的妻子发怒。真的,我以为世上不会有这种女子的。美丽,善良,永远都带着微笑,她好像就是为了点燃人们心中的希望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公爵夫人当然也很聪明,可是,她属于索斯朗说的那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聪明人吗?”
她不是。
“希望你可以保护她,我的公爵大人。”哈洛林一边走向广场一边想到,他耳边听见索斯朗的使者被武士押上断头台,嘴里还在嚣张地大叫:“你们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教廷的使者!二阶神学士!谁敢把我怎么样?你……把你肮脏的手从我头上拿开!没有格龙德的命令你们也敢下手?嗯?”从他的狂妄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会真的被杀死。而武士们则向他回敬面皮上的冷笑,让高贵的神学士知道:“公爵夫人的命令和公爵大人一样管用。”
“嚓”,哈洛林只听见断头台沉沉落下,然后绕舌的神学士就永远闭上了嘴巴。于是,哈洛林那周围满布鱼尾纹的眼睛顽皮地眨了一下,好像他自己也感到疼了一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拒绝。”索斯朗坐在他的宝座上,冷冷地问,议事厅里只有他和格龙德两个人。
“很简单……亚西顿城不想打仗。”格龙德仍然穿着那套赤红色铠甲,跨在腰间的武器却已经不是他祖传的利剑,那把剑已经在和方高的较量中损坏了。
“亚西顿城,亚西顿城!城市会有思想吗?如果有人不服从命令,你可以把他揪出来杀掉。亚西顿城紧靠伯日丁,你们有充足的兵力和便利的物资供给,胜算很大。格龙德,你是亚西顿军队当之无愧的灵魂,如果你要攻击伯日丁,我想不出有谁会不跟着你――除非是你不想打仗。”索斯朗抬高下颌,带着他那病态的高贵气质打量格龙德脸上的表情,手里将一只白玫瑰捻来捻去。
“会死很多人。”格龙德板着面孔回答。
“你可以让安赛托家族的人上前线……”索斯朗建议,但是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索斯朗想起格龙德绝不会答应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的夫人格龙德就不会答应。
“从你接到我的命令到现在已经过了54小时,你知道浪费时间意味着什么?”索斯朗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在用来照明的两排蜡台中间,在距离格龙德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确实比格龙德高大,只是不及格龙德壮硕。格龙德看着紫色头发的索斯朗在烛光中像鬼魅一样向外呼着寒冷的气息,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是什么?”格龙德问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冰冷,难道他的血管里流的是水银?”
“格龙德,你一定以为我现在无兵可派,攻打伯日丁非你不可,所以你才如此傲慢,对不对?”索斯朗轻蔑地挑起嘴角,而格龙德早已在心中回答:“就是这样!哈洛林已经告诉我了,达尼、纽新斯、苏里昂和拉何尔城都出现了不寻常的情况,你已经捉襟见肘了!”
索斯朗接着格龙德的想法说道:“达尼、纽新斯、苏里昂还有拉何尔城……局势都不平稳,你估计得不错,但是――”索斯朗语调一转,“幸好我还来得及改变其中之一的状况,三天前我把我的黑魔法师派去了达尼,他们很快就用自己的方法解除了豹团的威胁。现在,拉何尔最大的城邦,达尼领主萨刚・拿丘利随时为我效命,而我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
“是什么?”格龙德有不祥的预感。
“带兵包围亚西顿。”索斯朗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不可能!从达尼到亚西顿有一个礼拜的路程!”格龙德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有些得意,能够不被索斯朗欺骗真的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不错,你说的很对,可是你忽略了一点:黑魔法师跟达尼领主在一起。”索斯朗善意地提醒亚西顿自作聪明的领主,然后他脸上虚伪的笑容马上就变成了真实的残忍,“我命令萨刚,如果亚西顿不和他合作的话,就让格龙德回去后看见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亚西顿城!”
“你――”格龙德的犬齿露到了嘴唇外面,他恨不得马上就拔剑把索斯朗砍成两半,然而先拔出长剑的却是染血玫瑰。
索斯朗又细又长的剑抵住格龙德的咽喉,而格龙德的重剑只从鞘内抽出了三分之一,这一不光彩的失败让格龙德气得要死,他的肌肉剧烈震颤着。
“冷静一点,红毛狮。”索斯朗像一条响尾蛇一样盯着他的猎物,对格龙德说,“太容易发怒对一个领主来说不能算好事情,你真应该向你的夫人学习,昨天她不动声色地处死了我的使者,真是根本就没有把教廷放在眼里呢!”
“你说夏露丽丝她……”一提起格龙德的夫人,格龙德恢复了稍许理智,不过这些理智只不过是让他脱口而出:“我的夫人绝不会无故杀人,一定是使者无礼在先!”
索斯朗看到格龙德眼睛里已经出现了犹豫,显然之前所说的话起到了应有的作用,索斯朗满意地放低长剑,转身向宝座走回去。
盯着索斯朗的脊背,格龙德真想赶上去一剑结果了他,这样的冲动在他胸中升起了好几次,但是终于被他压抑下来。他知道,杀死索斯朗无济于事,亚西顿城被围困,无数人的生死取决于他和索斯朗的谈判结果。
“不过,亚西顿真的已经被围困了吗?”
为了消除格龙德的猜疑,索斯朗抬起右手,让手背上的谢伊因黑魔法印记放出光芒,一面半透明的镜子立即出现在他和格龙德中间。
游移不定的镜面开始变幻,一开始是全然的黑色,随后里面又掀起了红褐色的漩涡,最后视角从高空开始降落,穿过云层,掠过了望塔上的哨兵,亚西顿熟悉的街道开始出现在格龙德眼前。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不和谐的景象:身着深灰色甲胄的达尼士兵,尖端对着亚西顿市民的长矛,还有达尼领主萨刚・拿丘利那张由于过度兴奋而显得拉长了的脸。
萨刚挥舞着手中的军刀,正在大声呼喝:“谁也不要动!你们中了黑魔法师的瘟疫,已经完全没有战斗力了!谁顽抗的话我就要他死!”
接着是一个身体肥胖得如同矮啤酒桶,脑袋好像一团软面的中年男人,他得意地在鼻子里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跟在萨刚后面。格龙德一定想不到这个形容猥琐的家伙就是索斯朗口中的黑魔法师莫奈。
莫奈贪婪的眼神在亚西顿城每一个可能捞得出财宝的地方滚来滚去,没留意自己的嘴角已经淌出了口水。
下一个镜头:老占卜师哈洛林拄着拐杖,在病倒的卫士中间为他们治疗,但是瘟疫传播得实在是太快了,哈洛林认识到自己的做法只是杯水车薪,他愤怒地握紧拳头,曾经有一丛劈劈啪啪的火焰在他的拐杖顶端燃起,但是哈洛林最后还是熄灭了它。
格龙德最关心的当然还是他的妻子,但是在索斯朗的法术中却没有夏露丽丝的出现,格龙德只看见了公爵夫人的贴身侍女爱玛急急忙忙地走进公爵府,脸上满是惊慌。
“
第四十九章 正义的遗产
――
盘旋石阶的顶层,誓言之塔标有圣剑徽制的花岗岩大门沉重地开启。
门后,就是被称做真理之堂,获准成为圣武士的人都要先在这里宣誓放弃俗世身份。这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大小刚刚足够举办一场小型宴会,真理之堂的陈设异常简单:正中央有一张与石塔连为一体的圆形石桌,桌上摆着几只仿照圣杯样式雕刻的石杯,圣堂里没有任何装饰,朴素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庄严。
阿洛尔把目光移向斜倚在墙壁旁的七把剑。这是十六年前阿洛尔和他的兄弟们使用过的武器,它们沿着圣堂环壁依次排开,每两把剑都相隔同样的距离。
一束月光穿过塔顶的十字形孔洞直射下来,在这座几乎完全封闭的建筑里,这个虚无的十字是从外界获取光线的唯一途径。无论光线的角度如何,特殊设计的采光结构总能让光束集中在圆桌中央。
十字形的月光铺在桌面中间,并向四外发散。借着微光,阿洛尔看到这七把长剑都无一例外地覆上了厚厚的灰尘,有几把剑更是长出了锈斑,显得那么陈旧,像是坟墓中的东西,阿洛尔转过头去,不想再看。
帕尔曼停在圆桌跟前,他向圣武士伸出右手,阿洛尔会意地取出恐惧之石的残片交给黑衣修士。
扯下布满咒文的帆布,恐惧之石依旧散发着诡异漆暗的色彩,尽管它现在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块。
帕尔曼把恐惧之石平放在十字月光的内部,聚精会神地念起了祷词:
“法缔尔的诸神,唤醒灵魂的长者……”
阿洛尔一边看帕尔曼施法,一边捏紧剑柄,随时提防门外有人干扰,而倾听的结果是四周一片寂静,阿洛尔很是在心里把宾布和拿慕鲁夸奖了一番。
“好样的,一个都没放上来。”
宾布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今晚打的第六个喷嚏,除去伯日丁晚秋的寒意不算,无聊是宾布接连打喷嚏的主要原因。
他和拿慕鲁一个敌人都没碰到。
守在誓言之塔底下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宾布连一只蚂蚁都没瞧见,更别提手握长矛、杀气腾腾的伯日丁铁甲卫士了。
“我跟你打赌,伯日丁一个人也没有。”宾布和拿慕鲁同时把头转向对方。
但是他们没有放松警惕。
如果伯日丁城内没有士兵,那么他们一定去了别处。
这是个简单的判断。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到哪里去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伯日丁城头的五个卫兵是要装样子给他们看,宾布本打算对他们严刑逼供,拿慕鲁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无奈圣武士的神术效果太好,宾布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五个卫兵唤醒。
他们只好等,即使伯日丁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捕兽夹,他们也不能扔下阿洛尔和帕尔曼自己逃开。
要知道,猎人总不会让猎物等得太久。
宾布首先听到了一声野兽的低吼,接着拿慕鲁也听到了,但不是一声,而不是分不出数量的一群野兽在大声吼叫。
此外,还有杂乱的马蹄声清晰在耳。
“很熟悉,对不对?”宾布复杂地笑着,转过头问拿慕鲁,后者正命令铁苍鹰伏下巨大的身躯。
“坐上去!没必要再守在这里了,我们去城门!”
转瞬之间,铁苍鹰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城门旁边。
通过城门两旁的侦察孔,拿慕鲁看到了敌军的大概情况。
对方所有的马匹都是黑灰色身体,炭火一样红的眼睛在黑夜里忽明忽暗,铁笼头束缚的嘴巴正向外吐着连空气都能够冻结的寒气。
“丧尸马!”老冒险家知道这些是被魔鬼的瘟疫夺去生命,又被招魂术唤醒的怪物。
仅仅是这些坐骑,就足够让拿慕鲁头疼。
“准备战斗吧,宾布!希望这回你能多记起几个咒语!”
“大约有一千人,重骑兵……”阿洛尔闭着眼睛作出判断,神射手埃弗拉的听觉总是十分敏锐的。“但是这种异常的吼叫――”
“一千个魔鬼!”无法掩饰的震惊出现在圣武士脸上,他没有料到索斯朗的动作如此迅速。
“敌人怎么会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阿洛尔把目光移向帕尔曼。
帕尔曼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洛尔的怀疑,他的两只眼睛呆呆地盯住恐惧之石,不作任何回答,他的眼瞳内开始浮现出诡异的银色。
阿洛尔闪电般拔出佩剑。
“原来是你!?生前的罪恶还不能让你悔改,死后你还要借用他人的肉体来为恶吗?”
帕尔曼脚下的影子开始变为古怪的形状,它一会痛苦地扭曲,一会又支离破碎。黑色从帕尔曼的双足开始向上攀升,侵蚀着修士的身躯,帕尔曼依然站着,但是却站得越来越像一个影子。
“圣武士啊……”苍老,低沉,一个阿洛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阿洛尔几乎立刻就要出剑,但是对方突然改换回了帕尔曼的原声:“这是最后的机会,不要靠近,让我来毁灭他!”
“不,你不能!”肯赛思邪恶的声音再度响起。
圣武士有些犹豫,但是当帕尔曼那张依旧刚毅坚贞的面孔映入眼帘时,阿洛尔相信这不是肯赛思在一个人作戏。
黑衣修士在和肯赛思搏斗。
“你只不过是个苦行僧,德・帕尔曼鲁高斯,而我肯赛思,是拉何尔的教皇!永远都是!”帕尔曼的影子在地上吼道,“你可以满足做神的奴隶,可我不会!我已经把歌若肯的圣像踩在脚下,我不怕下地狱,因为我已经到过那里。谢伊因命令我帮助索斯朗,他命令我夺取宾布的身体,可我没有听他的,我只要恐惧之石,这块石头可以让我重获新生!我已经得到了!”
“你真的得到了?”帕尔曼带着些许嘲笑的口吻,不过这种语气并不能掩盖从他光头上流下来的汗滴。“你我共存于这个躯体内已经有十几天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不能完全控制我?”
“我不必想,只要有恐惧之石,你就会被自己的恐惧击败!”从黑衣修士脚底下冒出了硫磺燃烧的气味,他的影子已经不在地面上,而是紧贴着他的袍子,像常春藤一样爬上来,离帕尔曼手中的恐惧之石越来越近。
“是吗,我的恐惧……”帕尔曼抬起头,望着圣堂圆顶上那引入月光的十字架。
谁胜谁负呢?伯日丁被魔鬼大军包围,恐惧之石随时可能落入肯赛思的掌握,一旦帕尔曼失败,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但是帕尔曼微笑。
那不是绝望的笑,无奈的笑,那不是用来对抗大自然的威力而疯狂的笑,那是即将得胜的微笑。
肯赛思的黑暗魔力已经接近顶峰,假使拥有身体,就算阿洛尔、拿慕鲁、宾布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纵然休普复生,大魔法师格林在一旁相助,肯赛思也不会怯阵。
帕尔曼凭什么获胜?
他把双手合拢,平举在胸前,开始念诵[焚化术]的祷文,不一会,他的双手间就闪现出一捧金色的泉水。
这样的神术可以对付吸血鬼,但是对于寄宿肉体的恶魔,恐怕无能为力。
但是帕尔曼微笑。
他仰头把这捧泉水喝了下去。
这是生命之泉,炽热之泉,可以释放出的太阳般的光和热的泉水呀!这灼热的液体立刻在帕尔曼体内奔突游走,混入了他的血液,流进他的心房,充溢他的全身。
这是足以融化钢铁的热量。
但是帕尔曼微笑。
“不――你疯了吗?”肯赛思惊恐地大喊,影子像枯树干一样扭曲起来。
阿洛尔难过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圣十字剑笔直地擎在前胸,向面前这个即将获胜的修士致以最后的敬礼。
从帕尔曼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放射出金色的光芒,将圣堂照耀得如同白昼,他整个身体都处于白热状态,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融化。代表肯赛思的影子痛苦地在地上扭作一团,形体越来越稀薄,黯淡。
“肯赛思,在‘七里树酒店’,我是有意接纳你的灵魂的,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这样来结束。”修士开始了他最后的布道。
“你的灵魂确实遍布伤痕,我的教皇。我发现你不停地质问真理之神,质问为什么要放弃你,愚弄你――这些问题我不能代替歌若肯回答,但是我仍可以宣判你有罪!”
“……就像许多罪一样,神让这发生了,而我们却让这继续发生。”
听到最后一句话,影子停止了他狂乱的挣扎,似乎这是一句可以解除他多年疑惑的绝世箴言,肯赛思愣了一愣。
但是地上的影子很快又复归混乱,肯赛思将黑色的身体拼命拉长,想要从真理之堂逃开,然而他失败了,帕尔曼的阳光将他牢牢罩住,在光明下所有的影子都无可遁逃。
帕尔曼将恐惧之石的位置摆正,一丝不苟地继续仪式,每一个动作都平稳而准确――他的肉体已经开始在强光中瓦解。
肯赛思哀叫着,痛苦地诅咒所有神灵,然而他只得到了帕尔曼语调激动、但是非常清醒的回答。
“这里是誓言之塔,肯赛思,恐惧之石将在这里承受十二天的阳光,十二天后,它将烟消云散,带着你和索斯朗的野心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而你和我,就化作这漆黑暗夜里的第一束阳光,为恐惧之石的彻底毁灭敲响丧钟吧!”
黑衣燃尽。
一条耀眼的火链从誓言之塔顶端激射而上,在茫茫夜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
化为流星。
伯日丁的土地震颤了。
这块古代圣武士的墓地震颤了。
千塔之城的坟墓是世界上最简陋、同时也最高贵的坟墓。入葬者不备棺椁,随葬品只有生前的铠甲和剑。
伯日丁的泥土下埋葬着忠诚、荣誉。
没有什么随葬品能比这些更可贵。
正因如此,虽然这里是坟墓,却让人感觉和庙宇一样神圣。
一只金色的手从泥土下伸了出来!
虽然筋肉完全腐烂,仅剩下骨骼,但这是一只曾经多么强壮有力的手!
又是一只,这只金色的骷髅手掌中握着一把金色古剑。
圣十字剑!
每一座墓碑后面都站起了一个光荣的古代战士,他们的血肉虽然早已化作尘土,但是金黄色的骨骼配上铠甲和剑,让他们看起来丝毫不亚于生前的挺拔威武,他们虽然是骷髅,但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反而令人肃然起敬,这支全副武装随时待命的黄金队伍绝非招魂术制造的骷髅兵可比。
他们是古代圣武士英灵!
狰狞的角恶毒地向前延伸,火红的皮肤好像涂了一层橄榄油,魔鬼们咬着刀片一样的牙齿,气势汹汹地向伯日丁逼近。
“该死!它们的数量太多了!索斯朗一定把他的家底全翻出来了!”宾布抱怨道,同他一起站在城头上的拿慕鲁已经开始用第六种语言咒骂,偶尔也被风呛得咳嗽几下。
“不要太灰心,头儿。”宾布拍拍拿慕鲁的肩膀,安慰他说:“把你的马戏团牵出来给它们瞧瞧!它们准会望风而逃,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接着,宾布又把双手拢在嘴边,对城下的魔鬼下最后通牒:“听好,臭虫们!你们要是还不赶紧滚蛋,我俩就把你们包围起来,逐个歼灭!我还会用黄瓜敲碎你们的脑袋!”
但是魔鬼们显然并不畏惧这种茎蔓植物的果实,就连他们胯下的丧尸马也有数十种办法来毁掉宾布这不怎么体面的武器。
魔鬼在距伯日丁大门150尺远的地方越聚越多,排成黑压压的一个方阵,这条印满朝圣者足迹的宽阔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
丧尸马不耐烦地倒动蹄子,做冲锋前的准备,只需一个号令,魔鬼们就会蜂拥而上,撞开伯日丁的城门,爬上城楼,将所有活物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宾布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不要动手,这些魔鬼有人会替我们解决!”
阿洛尔已经来到了城楼下方,在他身后不可数计的骷髅战士紧握兵器,严阵以待。
“这些是?”拿慕鲁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圣武士怎么会像亡灵巫师一样召唤这些骷髅来作战?不过老冒险家还是很快分辨出了这些骷髅武士的身份,拿慕鲁忍不住大声喝彩:
“干得太棒了,阿洛尔!让这些英灵殿战士去把魔鬼砍成碎块!”
阿洛尔走近城门的铰轮,不需任何人的帮助,一个人扳起沉重的轮盘。
看着铰链拉起伯日丁的大门,魔鬼大军先是惊奇,再是得意,最后却化为了恐惧。
它们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圣武士大军。
魔鬼是堕入地狱的罪恶灵魂,圣武士英灵则是升上天国的高贵战士,在他们作为人的时候,也许就曾经在正义与邪恶的战争中性命相搏,现在,他们又为了同样的目的重返人间,事隔几百几千几万年,再次在这块土地上决一胜负!
一个头戴王冠的黄金骷髅高举圣武士剑,用古代语喊出一句响亮的口号,率先冲入战场。几乎是同时,所有的黄金骷髅都在这句口号的激励下将手中的圣武士剑高高举过头顶,一时间月夜下组成了一道金色的剑丛。这金色的队伍开始冲锋,迈着一往无前的步伐,杀声震天动地。只是一瞬间魔鬼的战线就开始崩溃。
只有阿洛尔明白这句古代语的含义。
“真理之剑永悬。”
第四十八章 心
故事终于讲完了。
这时,那双剥夺宾布讲话自由的手也消失了,宾布顾不上喘两口气,第一句话就挖苦盒子说:“你这是什么破烂故事?主人公的名字都照搬我认识的人,情节也似曾相识,这跟抄袭有什么分别?而且这个故事又臭又长,毫无新意,我打赌如果你是个小说家的话,那么这一定是为了凑字数而编出来的!”
盒子对宾布的指责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他讲话的时候总是心情舒畅,兴致高昂,他回答宾布:“这不能怪我,我讲故事的素材是来自于听众的内心。我的故事中讲述的是你的欲望和担忧,理想、希望等等等等,就像是梦一样荒诞,同时也像镜子一样真实……算了,不谈这个,现在轮到你了,把这个故事续补给我听吧!现在我是听众。”
“只要讲出结局就可以吗?”宾布谨慎地问,他之所以向盒子示弱并非是害怕被关上一百年,而是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担搁得越长,攻击伯日丁的计划就会拖得越久。
“对对对,”盒子不耐烦地催促他,并且加上一句,“只不过你要注意讲故事的风格要与我类似,这样才不至于前后不协调,懂了吗?”
“与你类似?”宾布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他以超过自言自语的音量自言自语:“幸亏这里没有第三个听众。”
下面就是宾布对第一个故事的续补,盒子也必须承认,宾布是一个不输给他的讲故事能手,只不过……
“朗修・博罗沙从罗那夫山下来后,马上就把藏在怀里的黑夜之书卖了个好价钱。他一路上吃吃喝喝,好不快活,体重都因此增加了一倍。这一天,他来到一处旅店,这时天气阴沉了下来,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于是朗修决定在旅店里住下,明早再继续赶路。
外面到底是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朗修不由得记起了帕尔曼的预言,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个地方仅仅是一家旅店,离修道院可还远着哩!于是他放心地向老板要了些酒肉,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今天晚上朗修吃得特别多,因为他喝得也特别多,所以他就醉了,趴在酒桌上打起了呼噜。
可是巴马丁的盗贼之王朗修・博罗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睡,就再也没能醒来!
原来在这间旅店里面还住着两个强盗,一个叫阿洛尔,一个叫拿慕鲁,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店主和他们是一伙的,叫歌若肯,外号是‘剑下出真理’。这三个人见朗修花钱阔绰,就起了歹心,也不管朗修要不要,一味给他上酒,终于把他给灌醉了。等到朗修鼾声如雷之后,这三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一拥而上,撸胳膊挽袖子,转眼间就把朗修大卸八块,还从他的衣袋里面搜出了一大笔钱。
分了钱以后,三个人打算洗手不干。店主歌若肯隐姓埋名,云游四方去了;阿洛尔则买了一座庄园,娶了一大堆老婆,过起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三个人里面就数拿慕鲁最没出息,他留着满口袋的钱财不用,自己回乡下种地去了,连一所房子也不舍得盖,每天晚上睡在田地里,还经常遇见帕尔曼的鬼魂,因为帕尔曼也喜欢睡在田地里……”
“等――等――”发现宾布越讲越乱,盒子终于按耐不住喊了出来,他违反自己的规定出言打断了宾布。
“你可不能胡乱讲啊!先不计较你亵渎神灵的罪过,你可要听清楚,在我的故事里帕尔曼是大陆仲裁议会的史官,他的预言是故事里的一大伏笔,你怎么可以让朗修随随便便死在一家旅店里呢!”
宾布不慌不忙地应对:“呵,这可问到点子上了。不错,朗修是死在旅店里,但是我说那家旅店叫什么名字了吗?它的名字就叫‘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怎么样,这不就应验了帕尔曼的预言‘你会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死在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里!’吗?哈哈哈,我的结尾是不是无可挑剔?”
盒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讲了几百年的故事,除了混蛋之王阿里阿米巴以外,从来没有人用如此混帐的结尾来对付他,但是宾布的续补从逻辑上来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错误,盒子只好把火气往肚子里压。
“好好好,就算你赢了!看来我今天可是遇上了一个狡猾的对手,来,来听我的下一个故事,我一定会让你被这个故事感动,因为我能从人类灵魂最深处听取你的心声!”
接着,盒子的声音变得美妙动听,好像他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声线,现在他的话语是轻柔缓慢的,让人想起桦树林中徐徐吹过的风。
“听好,这是我的第二个故事!”盒子说,“这个故事的名字叫……《无心人》。”
宾布蓝色的眼睛忽然闪动起来,那些在蓝天上悠然飘动的白云忽然乱了。
“在俗世浊流之中,有一个懵懂少年发现了一颗心。”
“晶莹剔透,完美无暇,那一刹少年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被谁握在手中。”
“这颗心将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记忆,一生的的弱点和要害……”
盒子刚刚讲出故事的开头,宾布就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震颤当中,他的灵魂在体内剧烈地战栗。宾布感到寒冷和极度孤独,他一动也不能动,这是如同看到自己尸体一样的莫名恐惧,宾布终于忍受不了这个故事,他抓紧自己的头皮,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不要再讲下去了!住口!!!”
黑暗迅速撤去,就像拉开的天幕,宾布又重新看见了阿洛尔、帕尔曼和拿慕鲁,以及手中好不容易才摆脱的魔盒。
宾布满头大汗,虚脱了一样,过了好半天他才疲惫地问:“我消失了多久?”。这时他看见了伯日丁城坚固的外墙,临战的兴奋让他强打起精神,宾布进前一步,问:“我还来得及参加攻城战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拿慕鲁走了过来,“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什么时候消失过?好了,现在不是讲俏皮话时候,宾布,出发的时候你不是说过要大显身手吗?现在你有机会了,我们不会和年轻人争的。”拿慕鲁笑呵呵地指着伯日丁城墙上几个站岗的卫兵,这五个卫兵已经发现了入侵者,只要铁苍鹰进入射程,他们拉满的长弓就会射出箭矢。
“好!我用[困倦之风]来为他们奏一首摇篮曲!”不等拿慕鲁说完,宾布一骨碌跳起来,对着远处的五个卫兵伸出食指和小指,口中念念有词:
“卡波哈迪克鲁柏巴阿――”
五个卫兵站得腰板儿笔直。
“卡波哈迪克巴阿鲁柏――”
五个卫兵的眼睛炯炯有神。
“波哈迪卡鲁柏巴阿克――”
五个卫兵精神抖擞。
“波卡哈鲁斯卡卡罗……”
“勃勃卡罗斯……”
“波萝斯迪姆……”
“莫里莫阿尔撒丝……”
“喂,你怎么了?”拿慕鲁额头的皱纹堆得像核桃壳。
“我……后面的咒语我想不起来了。”宾布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他无辜的表情让拿慕鲁只好摇头。
五个卫兵倒了下去,在自己的岗位上睡熟了。
歌若肯响应阿洛尔的呼唤,施展了他的神力。
不再有阻拦,铁苍鹰呼啸着冲下伯日丁城墙,伴随着巨大的响声降落在圣城的沙尘之中。
四个人的脚步终于踏上了伯日丁的土地,千塔之城,土灰色的高塔一座挨着一座,宛若丰碑,又似利剑,刺透法缔尔的大地,把这人间奇景展现在每一个朝圣者面前。
从历史学家在羊皮卷写下第一笔开始,伯日丁城就是授予圣武士称号的地方,同时也是安葬圣武士遗体的所在。除了在伯日丁中央有一座在更远的古代为了预测命运而造的大理石观星台外,其余远古遗留下来的高塔均被称为誓言之塔。圣武士在这些古代遗迹内部宣誓,将自己从前使用的武具留在塔内,拿起受封的圣十字剑,这把只为正义挥动的武器。
帕尔曼叫住走在最前面的阿洛尔:“每座誓言之塔都需要口令才能进入,带我进你的塔吧,我们来粉碎索斯朗的野心。”
阿洛尔点头,他叮嘱宾布:“我们上塔后,你和拿慕鲁留在这里守卫,不要放一个敌人上来。能做到吗?”
“没问题!”宾布答应得很干脆,他指指一旁摩拳擦掌的拿慕鲁,“我不成的话,这里还有拿慕鲁的马戏团呢!”
这时宾布突然发现帕尔曼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很怪异,像是在抑制内心的冲突,宾布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自己,还是没有找出让帕尔曼心理矛盾的原因,他以为黑衣修士只是在考虑是不是上来揍自己一拳,因为自己在这样的圣地里胡说八道。不过话说回来,宾布并不认为刚才自己的俏皮话有什么过分,比这过分的还有的是呢。
帕尔曼的犹豫没有持续多久,他棕色的眼睛很快望向了别处,宾布也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想什么。
歌若肯的两个追随者开始走上誓言之塔外层的旋梯。
看着夜风中阿洛尔伟岸的背影,宾布不禁感慨:“圣武士可真是轻松,不用背绕口令一样的咒语,只要向他们的神央告几句就能展现神迹……好,什么时候我和阿洛尔商量商量,让他分些圣武士的力量给我,让我也风光风光!”
拿慕鲁对宾布的想法感到可笑,他眼望着攀登高塔的阿洛尔,意味深长地告诉宾布:“你可不要忘了:要拥有圣武士的力量,必须先拥有圣武士的心。”
第四十七章 说故事的人
――
宾布非常吃惊,他明明一直注意着魔盒,但是却让它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宾布从来不喜欢受人愚弄,他心里发誓要把魔盒找出来,如果魔盒里的老人存心戏弄的话,宾布就要逼他对着空气接连讲上三天三夜的故事,直到口干舌燥,头晕眼花。然而在仔细探视四周之后,宾布发现在虐待老人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办。
消失的不是魔盒,而是他自己。
铁苍鹰已经不见了,阿洛尔他们也不见了,眼前所见的只有沉甸甸的黑暗,这绝不是黑夜,因为即使是黑夜也不会把一切声息都隔断,宾布认为自己所猜不错的话,这里就是魔盒的内部。
前方突然射过来一道光芒,宾布迎着这道光芒走上前去,这是一道不可思议的路径。
宾布在仅容一人通过的密径中行走,四周的景色开始像是春天,野草葱绿,花木向荣;不过迈出十步以后,四周又变换了景致,花开得娇艳欲滴,野峰嗡嗡采蜜,又是一派夏日的光景;再往前十步,却是草木枯萎,败叶遍地,秋天又不期而至;最后十步,霰雪纷飞,大地银白,冰雪,又成了这里的主宰。
当神秘的丛林消失在身后,面前一座巨大的铁门豁然映入眼帘,但是只有那么一瞬,光芒随即全部消失,宾布又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欢迎进入传说的空间!”一个近在耳畔却又无法判断位置的声音说道,这个古怪的说话者拥有非常奇特的声线,他每说出一个单词,都要在中间变换几次音调,这样一来,他的话就像是被一把钝刀从中间切成一段一段的,听起来十分滑稽,并且因此无法辨别讲话人的年纪。反正宾布觉得如果对方肯现身的话,那么他的装束一定是个马戏团小丑。
“说真的,我十分感动!十分感动!!已经有一百年没有人打开我了,为此我要特别优惠你,对,优惠!我会给你讲上两个故事。那么静下心来听吧,宾布,你决不可以中途退出,这两个故事还需要你来参与呢!”
“你知道我的名字?”宾布颇感意外,“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魔盒回答,“实际上很多人不清楚自己是谁。你只要称呼我‘盒子’就可以,很多人都拥有自己的盒子,不是吗?好,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讲第一个故事,我建议你一定要认真地听,仔细地听,因为我的故事只有开头,结尾要由你来续补,随便敷衍我可不行,如果我对你的结尾不满意的话……”
“你会怎么样?”
“不,你应该问‘我会怎么样?’。如果你续补得不好,那么传说空间与主物质面的联系就会被切断,你就再也出不去了!”盒子像发音盒一样唱出这个可怕的结果,宾布心里不由埋怨道:好么洁莉,你这个礼物可真够可怕的!
“好,我要开始了,在我讲故事的这段时间里绝不允许被人打扰!你能遵守这一规定吗?”盒子严肃地问,而宾布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他以为一片漆黑中盒子同样什么也看不到呢。然而盒子却把宾布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他下命令似的吹了一声口哨,立即有两只看不见的臂膀捂住了宾布的嘴,宾布怎样努力都挣脱不开。
“不要白费力气了,不要忘了这里是传说空间,只有故事才有力量。”盒子得意地告诉宾布,随后,便开始了第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题目叫:罪、沉思与祷告
罗那夫,这是始源战士的名字,也是法缔尔大陆上最高的山脉的名字。罗那夫山脉纵贯全境,几乎将大陆一分为二,群山之颠,终年白雪皑皑,亘古不化。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和罗那夫山脉一样古老的话,那么大陆众议庭应该算作是其中之一。
在飘浮大陆法缔尔的中心,罗那夫山脉靠近星辰河的那一侧的山脚下,大陆众议庭就座落在此。这所众议庭见证了一万年的风云变幻,也经历了无数的沧桑浩劫。现在,他老了,已不再像当年一样可以号令四方君主,传达神谕,人们更多的把它当作一间神庙。
现在,在这间石制神庙的内部,正有一位白须老者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奋笔疾书,从垂在紫色长袍前面的长胡子来看,老者的年纪应该已不下八十,然而他的精神依然矍铄,尤其是那在灯光下反射着调皮光亮的光头,使得老者显得愈发年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者的弟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油灯加了灯油。
“老师,”长相敦厚的弟子怯怯地问,“老师的历史卷宗写到哪里了?”
老者连头也不抬,用夹杂了些许不耐烦的语气回答:“正在写新纪464年……”手里的鹅毛笔仍旧没有片刻停歇。
“464年!天哪,老师,您在写五年后的历史!您怎么可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呢?”
“我当然知道!”老者停下笔,将摆在案头的一本黑皮书递给学生,这本不厚也不薄的古书封面上烫金写着《约佛预言书》。
“照约佛预言来写?”弟子瞪大了他的眼睛,“把约佛预言演绎成未来的历史?”
“对。有什么奇怪吗?事实已经证明约佛是一个伟大的先知,我们不妨从他的预言中窥见未来。而且,”老者活动了一下由于长时间写作而酸麻的臂膀,“记载已发生的事件,谁都可以做得很好;记载还没有发生的事件,才算得上是真本事!”说这些话的时候,老者的语气中显然有些自得。
“可是……”看起来他的学生并不赞同他的高论,弟子翻开《约佛预言书》的扉页,上面按顺序排列着约佛七大预言:
1 黑暗霸主
2 背教者
3 天地倾覆
4 背教者
5 七个死敌
6 末世狂欢曲
7最后一条只有标号,内容却是空的,不知是约佛在故弄玄虚,还是未来之中存有连他也无法预知的东西。
“老师,”学徒有些迟疑地说道,“约佛预言到目前为止只验证了第一条,我认为约佛预言中存在许多自相矛盾的东西。它的第二和第四条都是‘背教者’,中间还隔了一条‘天地倾覆’,如果天地真的‘倾覆’了,哪还有下面的四条呢?而且第六条‘末世狂欢曲’和第三条差不多都是在讲‘末日’,世界只有一个,怎么会有两个末日呢?”
老者等弟子把他的反对理由全部陈述完毕,才开口反击道:“没能验证的暂且不谈,我们来看看约佛的第一条预言:黑暗霸主。千年古国杜默日渐衰落,贵族腐朽不堪,骄奢淫逸,国王和自己的姐姐在圣厅的神像之前乱伦,生下了黑暗的孩子,后来霸者之战的发动者,暗之王,休普。休普在大法师格林的指引下杀死红龙,得到了魔剑[黯痕],更于一年之后入侵天富之国露比斯,拉开了大战的前奏……”
“这些,约佛预言中都有触及,他甚至把霸者之战持续的时间都准确地告诉了我们:3年零11个月――从露比斯遭入侵一直到雷帕卡要塞失守。我敢说,如果当年各国的统治者都事先研究了约佛预言的话,就决不会让休普这样轻易地拖入战乱。”
“老师,”弟子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无论预言中关于霸者之战的描述多么全面,也不能改变其它六条约佛预言的自相矛盾,事实是:现在霸者之战已经结束十六年了,第二条‘背教者’还是迟迟没有印证。”
老者面露愠色:“我就是在我的历史卷宗中印证它呀。”
“老师!您这样做是不行的!这样做无异于编造历史,而且是毫无依据地编造未来的历史!作为大陆众议庭的史官,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平时寡言木讷的弟子因为过于激动,一张圆脸憋得通红,双手在身前也握成了两只拳头。
看到弟子据理力争,老者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正写在兴头上的历史卷宗缓缓合上。
“也许你说得对,菲尔,我是在编造历史,因为已有的历史我都写尽了,我无所事事,又没有耐心等那历史的发生。而且我和大法师格林曾经有一个赌约:看谁先写完这一百年的编年史……现在我又有了一个主意:按照约佛的预言,出去寻找历史的发源,亲见历史的推动者,或者,自己做一个历史的参与者。以我的脾性,又怎么能亲见历史潮流的发动而又不跃身其中呢?”说完,这个大陆仲裁议会的史官帕尔曼向墙角瞥了一眼,在那里,一根蒙着浮灰的紫杉木法杖靠墙斜倚,闪着银色的光芒。
第二天早晨,帕尔曼一面收拾自己的行李,一面呼唤弟子的名字:“菲尔,菲尔!”。菲尔没有出现,反倒是一个全副武装的众议庭卫士出现在帕尔曼面前。
“帕尔曼先生,”卫士向帕尔曼行了一个军礼,“您是要出去旅行吗?”
“是。”帕尔曼笑了笑,接着说道,“菲尔他嘲笑我在编造历史,所以我准备出去亲眼看一看历史的发生。”
“希望您能慢行一步……”
“怎么?有突发事件吗?”帕尔曼警觉地问。
“忏悔堂里有点麻烦……”
帕尔曼随着卫士向忏悔堂走去。众议庭的走廊全是由光滑的大理石铺成,而且在施工之初就由神灵亲自施了魔法,一万年的时光,也未在地板和墙壁上留下任何痕迹。
“忏悔堂里哪个家伙出了问题?”
“是一个十年前来到这里的赎罪者,他的教名是‘约瑟’。”
“是吗,我们的约瑟出了什么问题?”
“他不停地计算时间,先生。”
“计算时间?”
说话间,两人已不知不觉地来到忏悔堂的入口处。众议庭的忏悔堂除了一个圆形的忏悔厅外,还包括向大厅四周延伸出去的二十一个方形忏悔间,自认犯了大罪而希望得到救赎的赎罪者,就是在那里做茫茫无期的忏悔。
忏悔堂大门的上方雕刻着这样的词句:
监狱属于国王,
忏悔堂属于众神。
“诸神眷顾他。”帕尔曼伸手推开沉重的古铜色大门,闪身走了进去。卫士则小心地把门关上,肃立在门外一侧静静等候。
忏悔厅里空荡荡的,帕尔曼直走到约瑟的忏悔间前,轻扣了房门。
“你在里面吗,约瑟?”
没有回答,帕尔曼轻轻推了推门,门便开了。屋子里一个穿黑色祷告服的人正背对帕尔曼蹲在墙壁前,墙壁上罗列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数字,这个人的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零七个月,加上二十二天,该死!我忘了算上12个月以外的主日,嗯……再加上一天……”
“在计算什么,约瑟?”
发现背后有人,约瑟缓缓回过头来,帕尔曼吃惊地发现,这个男人削瘦的脸上与平时相比凭空多了一份浓烈的杀气。
“我想知道,我来这里,是否已过了十年了?”声音低沉而抑郁,还带着一丝沙哑,让人听了就脊背发冷。
“对。”帕尔曼对约瑟的举动非常不解,“到昨天为止刚好10年,我正在写历史,对时间比较清楚。”
“是――吗?”约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两眼埋在纷乱的头发后面,浑身发抖,这是发自内心的,似乎想强忍住又绝对不可能忍住的窃笑。
笑声结束后,约瑟猛地站起身,把黑色的头发甩到脑后:“很好!你们现在已经没用了!”
帕尔曼眉头一皱,把身子让到房间之外,同时右手警惕地握紧了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的琥珀色宝石由暗转亮,放射出夺目的光彩,似乎在提醒对方:这件古老的法器曾经让无数奸妄之徒喋血当场。
约瑟却无视于来自帕尔曼的威胁,他满不在乎,甚至是有些轻佻地一步步挪出忏悔间,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体格也谈不上十分强壮,但是看他的姿态,仿佛天地间除了他自己,空无一物。
“你到底想干什么?”帕尔曼质问。
“出去。”约瑟说着就朝忏悔堂的大门走过去。
“呼――”大门前方猛然升起一丛熊熊的火焰,一面火墙横在约瑟与出口之间,阻断了他的去路。
“听着,忏悔堂不是监狱,但也不是避难所!既然十年前你自愿来到这里,我们就要你变得对人们无害时才允许你离开!”帕尔曼大声喊道,手中的法杖呜呜作响,与空气中无所不在的宇宙之声产生共鸣。
魔法,自然和知识的奇迹,法师们用玄奥的咒语或手势激荡身体周围蕴含的能量,进而完成攻击或防御的各种法术,如果在释放的过程中可以听到宇宙之声通过法器产生的共鸣,说明法师的能力已经达到很高的层次了。
对面的约瑟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他的脸上忽然神秘莫测地闪过一丝冷笑,完全不理会帕尔曼,而是面向大门,左手一抬,门的另一边立刻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尸体倒下去声音。
他杀死了卫士!他是怎么做到的?既没有听到他念诵咒语,也没有看到他使用手势,他怎么能只凭一抬手就施展出黑魔法中的残忍法术“魂体剥离”呢?一瞬间,在帕尔曼的大脑中画出了无数的问号,然而形势已容不得他做深思熟虑了,帕尔曼念动幻影跟随术的咒语,同时脚下开始沿着圆形的忏悔堂边缘绕圈子。帕尔曼每迈出一步,便有一个与其本人一模一样的幻影在他刚才站立过的地方出现,并且以慢一拍的方式跟随帕尔曼的行动。
足足绕了一圈之后,约瑟已经陷入了帕尔曼的包围圈之中了,帕尔曼和自己的幻影首尾相接,做着相似的表情和动作,脚步缓慢,无声无息,但却从中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约瑟知道,帕尔曼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约瑟看着50个以上的帕尔曼在围着自己旋转,眼前不禁产生了轻微的幻觉,他觉得整个忏悔堂也在跟着帕尔曼旋转,忏悔堂里按四个方向分别摆放的四座,不,三座神像也在旋转,这些三人高的神像表情肃穆,保持着至高无上的缄默,让人感觉他们高深莫测。
东面的神像手持巨剑,背生双翼,长发平整地披在背后,身穿长袍,这家伙就是众星之父法缔尔的长子――理性之神歌若肯――现在人们称他为光翼神,掌管公平和正义,他在教皇国拉何尔四邻拥有不少信徒。
拉何尔?教皇?哼,如果不是托教皇的福,我怎么会白白在这里躲上十年!
约瑟又把目光移向南面,那里放置的是一尊女神像,人们说生命女神柯由卡执掌万物生长繁衍,她要和善地守护所有生命的尊严,至于效果如何,天知道!
北面站立着情感之神耶赫迪法拉,他是所有相爱的人的保护神,作为爱情使者的幻舞天使归他领导,但耶赫同时也被称为爱与憎之神,掌管复仇。
也许这些神灵都站在你那一边,老头子帕尔曼,也许他们都想帮你,可惜……
约瑟把目光投向第四尊神像――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大理石的底座,原来竖立的神像被人全部凿去了。
谢伊因,主神法缔尔的第二子,维系平衡的欲望之神,原本和其他三神处于同等地位,可是他在一万年前堕落了,真是好笑,神也会堕落……现在他被称为混乱支配神,暗黑神,邪神。
看着吧,唯独谢伊因的神像不在这里,但我偏偏要借谢伊因之力获胜!老头子,我要你知道你们的神是多么无力!
约瑟眯起眼睛,双手放开,低声咏颂道:“告诉我,谢伊因大人,这些自许正义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欲望之河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管里!”
这段时间,帕尔曼已经施法将七个火球汇聚在自己身侧,在火焰的光亮照映下,帕尔曼的眉毛和胡子都变成了金色,对于一般的法师来说,作出三个火球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可是帕尔曼看来似乎还绰绰有余的样子。
“用爆炎球吗……”约瑟伸出舌头舔湿了自己的食指尖,抬起手臂指向天花板。
“我命令你,莫那尼――”
莫那尼?那不是闪电蛇的名字吗?大平原上五个部落氏族中以蛇为图腾的一支……难道他能召唤莫那尼的灵?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电光一闪,一道桔黄色的闪电在空气中急转了一条弧线,直接朝帕尔曼的真身扑来,帕尔曼大惊失色,匆忙中只得用法杖去挡。
没有用,闪电蛇莫那尼是灵,灵从来不会被假象蒙蔽,也从来不会无功而返。
“嚓――”忏悔堂中爆出一声巨响,然后就在空气中四处弥漫起皮肉烧焦的味道,帕尔曼,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之前他制造的火墙魔法也随即消失了。
“这……这不是你的力量!”帕尔曼双眼绝望地圆睁,声音嘶哑地喊道。
约瑟不置可否,他转动身子从帕尔曼焦黑的身体前走过去。仰视着约瑟的背影,帕尔曼忽然声音激动地大声喊出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你是十年前失踪的巴马丁盗贼之王――朗修・博罗沙!”
约瑟表情一动,诡秘地笑了:“你这个老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我很庆幸选择杀掉你……”
“……还不止这些……”帕尔曼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久,他才继续说到,“十年前约佛的弟子修女安帕西神秘遇害,是你干的吧?她手中的‘黑夜之书’也被你夺走了,对不对?”
朗修的脚步停下了,他的眉间疑惑地皱了起来:“是谁告诉你这些?教皇肯赛思吗?”
“哈哈哈哈――”帕尔曼在大理石地板上疯狂地笑了起来,最后又转成垂死的低号,眼神中闪过一抹悲哀。
“这一切,这一切早就写在约佛预言里了,只是我一直不能完全理解……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全明白了!我们的命运,全逃不出那七个预言!”
“至于你,朗修,我也知道你的命运……咳、咳、……你会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死在一所山顶上的修道院里!”
听完最后这句话,朗修全身似乎为之一震,但他很快掩盖住了自己的不安,俯下身子把脸凑到帕尔曼耳边,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老家伙,你的鬼故事很吓人。”
帕尔曼看着朗修的匕首落下来,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已经没人可以阻挡了,历史的洪流将再次呼啸而过,可惜,我亲见了历史,却再也没有办法把它记录下来了……
第四十六章 雄鹰
――
索斯朗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弱点,简直可以说绞尽脑汁,然而最后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结论――我是完美无缺的。原因很简单:教皇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圣武士以及拿慕鲁也是一群难对付的家伙,能把他们全部打败,那么就意味着我比他们更强,至少,比他们更聪明。
索斯朗在靠椅上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身上的白色战甲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金属的碰撞声,这些声音久久回荡在黑衣修士会的一间密室里。
这间密室本来是莫奈保存财宝的地方,在索斯朗的命令下他只得把成堆的宝贝清理出来,将这里作为临时的议事厅。
为了财宝可以更好地安居于此,莫奈没有给这间密室凿出一扇窗子,因此即使是在大白天,索斯朗也必须点上两排蜡烛才能看见对面的人。
现在他的对面站着阿尔汉佐,原拉何尔守城长官。
阿尔汉佐是少壮派的军官,教皇破格提拔他是因为他不像一些老古董那样顽固不化,另外,他懂得该怎样使用自己的舌头。
跟他的新主人一样,阿尔汉佐也是个聪明人。在教皇掌权的时候,阿尔汉佐死心塌地地跟随教皇,现在宝座上面的人换成了索斯朗,阿尔汉佐马上就改弦更张,对索斯朗忠心耿耿。阿尔汉佐的忠诚是值得信任的,他的忠诚会一直持续到你的失败。
“拉何尔城的局势大体稳定下来了,军团长大人。”阿尔汉佐毕恭毕敬地向索斯朗鞠了一个躬,“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返拉何尔,把那些胆敢对教廷质疑的愚蠢牧师杀得一个不剩!”
如果说“质疑”通常都是用发射火球和闪电的方法来表示的话,那么阿尔汉佐的用词就再合适不过。
自从歌若肯圣殿被毁,肯赛思身亡之后,拉何尔城里谣言四起,有的人怀疑肯赛思,有的人怀疑索斯朗,到处都可以看到猜疑的眼神。即使是在教廷内部,对上层的不信任也难以避免,有接近半数的牧师联名要求即刻推选新教皇,目的当然是为了尽快结束索斯朗大权独揽的局面。为此,支持索斯朗和反对索斯朗的两方牧师争论了整整一个安息日。最后这场争论以镇压结束,索斯朗的魔鬼亲卫队冲进会场,把所有与会的反对者都投进了监狱。
虽然索斯朗以直接有效的方式取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但是在拉何尔城里反对者仍然为数众多,其中有本来就对教廷心怀不满的武将,也不乏觊觎拉何尔权位的野心家,如果说肯赛思在世时候还能用威望和铁腕让他们安守本分的话,如今拉何尔城的变故也使他们露出了本来面目。形势复杂,索斯朗最后不得不决定将拉何尔的指挥权交给一个虚名的大主教,他自己则入主黑衣修士修士会,将这里作为临时的大本营。
只要夺回了恐惧之石,一切就会重新落入他的掌握。
“……大人,恐惧之石……”阿尔汉佐终于说到了索斯朗最感兴趣的话题,“我们暂时还没有得到关于它的消息,不过,巴马丁的盗贼工会在露比斯附近见过阿洛尔,他们还损失了几个人手。我曾经出很高的价钱雇他们追踪阿洛尔,但是却没有人敢接手,我想他们损失的那几个人大概都是好手吧。我只好在酒馆里四处打听,终于被我知道有一个叫雷普恩的矮人曾经为阿洛尔打造过战甲――我已经把他抓来了,现在随时听候您的审讯。”
在这里聪明人阿尔汉佐有意省略了一个细节:在阿尔汉佐一伙同矮人动手之前,矮人就已经被啤酒击倒在地板上了,不然的话,阿尔汉佐和他临时雇来的四个打手休想讨到一丝便宜,更别提把矮人抓来邀功了。
“哦。”索斯朗只是轻抬眼皮,并没有对在押的矮人显出很高的兴趣,他知道矮人都像一块大理石一样,就算把他们敲碎了,也不一定能得到一句有用的情报。
“我听说达尼被豹团围攻?”索斯朗突然问。
“是……”阿尔汉佐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本打算再迟些说出这个坏消息呢。“豹团一向只是进行小股骚扰,最近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竟然采取了大规模进攻的战术,达尼形势紧张,领主向我们请求援军……另外围困纽新斯要塞半年之久的兽人也突然加大了进攻力度,纽新斯也需要援助,好像坏运气全都一起来了,您看我们是不是……”
“大公无私地支援他们?”索斯朗轻抚剑柄,嘴唇微微一动,“那你知不知道七天前苏里昂全体市民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前往拉何尔城塞的路上,而我的得力部下埃摩罗、贺,全都不明不白地死在苏里昂的七里树酒店?”
“难道……是阿洛尔干的?”明知不对,阿尔汉佐也不想自己显得太愚蠢。
“不,我认为是另外一个人……全部都是,他要报复我,让我不得安宁……”索斯朗眼中的青绿色火焰再次燃烧起来,他狠狠咬住嘴唇,“告诉这两个城邦的使者:我们没有援兵给他们!”
“可是大人,我知道现在拉何尔城无兵可派,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召集亚西顿城呢?”
“不行,格龙德的部队……我还有别的用处。”
“……即使这样,属下也认为对两个城邦置之不理没有什么好处。达尼和纽新斯的战事属于文明人同异族之间的冲突,如果请求邻国帮助的话,应该不会很困难吧?”
“哦?你打算请求哪个国家的援兵?”索斯朗似乎饶有兴致。
“夏因克罗,圣王约荷亚的部队。”阿尔汉佐自以为很高明地回答。
“笑话!”索斯朗腕甲和宝座扶手撞击得当当响,“向约荷亚求援还不如去找露比斯女王,至少不会引狼入室!”
“可是约荷亚的名声很好……”阿尔汉佐急忙补救自己在主子心目中的形象,但是索斯朗早已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肯赛思的名声也很好!”
这时密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肥胖的身躯在狭窄的入口处挤了好半天,终于成功地进到室内。阿尔汉佐回过头来,立刻看见一个肉球――不,是看见莫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莫奈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索斯朗大人……大人……大事不好……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莫奈站到阿尔汉佐旁边,臃肿的腰身差点把阿尔汉佐挤个跟头。莫奈浑身的赘肉让阿尔汉佐心头升起好几次踢球的欲望,他厌恶地对莫奈说:“走开!我和索斯朗大人正在商讨要事……”
然而索斯朗却对黑衣修士会的前任会长表现出了高度的容忍心,他招手示意莫奈近前,并命令阿尔汉佐:“你先出去,稍后会有命令传达到你那儿。”
(该死,为什么军团长会信任这个蠢货!)阿尔汉佐忿忿地瞪了瞪莫奈臃肿的后背,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如此注重礼节的他竟然忘了同军团长说“遵命”。
阿尔汉佐不知道,莫奈之所以比他更受宠,原因只是莫奈并不像他一样总是随时随地显得很聪明而已。
索斯朗对于不明白这一点的阿尔汉佐不以为怪,他看重莫奈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在接管黑衣修士会的当天,索斯朗就赋予了莫奈黑魔法印记。莫奈从不是一个真正的歌若肯修士,但是这却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合格的谢伊因黑魔术师。而对于一个黑魔术师来说,梦境通常都是欲望之神给予信徒的启示。
“告诉我,莫奈,阿洛尔在什么地方?”
夜色浓重。
铁苍鹰的身影比夜色更加浓重,它宽大的翼展拨开云雾,掠过初生的新月,疾速向圣城伯日丁飞去。
伯日丁不归任何领主管辖,它是朝圣者聚集之地。它被称做圣洁的坟墓,有名字的,没有名字的,所有为正义而死的战士都埋葬于此。正因为这个传统,古代所有高贵的圣武士都被安葬在这块土地,人们在他们的墓前竖起一块巨大的神圣石碑,在上面刻下每一个为真理献身的圣武士的名讳。
阿洛尔,拿慕鲁,帕尔曼和宾布,在铁苍鹰背上坐着的四位战士,正要飞向这座坟墓。坟墓是保存亡者尸骸的地方,他们却要到那里去寻找希望;黑夜是噩梦肆虐的时候,他们却驾御圣兽飞翔于群山之上;恐惧之石是恐怖的源泉,但是却不能让他们畏葸不前。也许他们之所以生存,之所以有力量,之所以与别人不同,就是因为他们这份勇往直前的精神。
当他们战死时,伯日丁的石碑上也该添上他们的名字。
拿慕鲁专心致志地引导托盖尔飞翔,阿洛尔和帕尔曼则闭目冥想,用这种方式加强他们与神灵的联系。只有宾布没有事做,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躺着,一会儿挠挠头皮,一会儿又伸手去拔托盖尔的大羽毛,直到拿慕鲁威胁说如果再捣乱就把他从铁苍鹰身上扔下去,宾布才从自己的日程表里减少了一项工作内容。
接着,宾布为自己选择了新的项目:开始研究坐在他对面的帕尔曼。
歌若肯修士像苦行僧一样一动不动,宾布试着和他搭腔,但是帕尔曼不发一言,姿势也没有丝毫改变,盯着他看的宾布都替他感到累了。
“喂!帕尔曼!”
“喂!酒鬼!”
“喂!光头!”
“喂!种田的!”
帕尔曼睁开了眼睛。
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和宾布争吵,他提高声音说:“有人在追赶我们,我在这个方向感觉到了魔法的律动。”虽然没指明谈话对象,但是他这句话明显是说给圣武士听的。
对此宾布颇有不满(难道你不知道在我们中间只有我才是魔法大师吗?几个月前我还给一个资深法师讲解宇宙之声的原理呢!),所以宾布立即就跳了起来,顺着帕尔曼所指的方向望去,打算用魔法露一手给黑衣修士见识见识。
“嘿――!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们!你们竟敢来追拿慕鲁的大鸟?你们的运气太糟糕了,只要我――我只要……”宾布空摆了半天姿势,却没有任何魔法力量从张开的五指间涌出,他摇着脑袋偷偷回忆拿慕鲁的魔法书的内容:“第56页第7行……那个[战士火花]的咒语,怎么念来着……”
但是对方的速度并不允许宾布回忆起他的咒语,一阵风声从耳边掠过,宾布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拍着柔翅的小仙灵。
“洁莉!”宾布吃惊地瞪大眼睛。停在他鼻尖高度的洁莉双手抱住一个比自己身体大得多的盒子,嘟着小嘴,气鼓鼓的样子,并且显得有些疲劳。这也难怪,风风火火地一路追到这里,即使是使用魔法驱动生命的小仙灵也难免面红气喘。
由于手里抱着魔盒,小仙灵的身形可以直接被肉眼观察到。距离宾布最近的帕尔曼发现来者只是一个无害的小仙灵后,又闭上眼睛和圣武士一块探索精神世界去了,自从突袭伯日丁的行动开始后,他就变得极少说话。
“喂!拿去!”洁莉发脾气一样将魔盒往宾布脸上扔去,还好宾布反应及时,在自己的鼻梁骨被砸断之前接住了小仙灵的凶器。
“噢,天哪!总是给人们带来厄运的小妖精!你专程赶来,就是为了打断我的鼻子?”宾布对洁莉亮出凶相。
“哼!”洁莉一点儿也不害怕宾布,她用那种“我永远也不原谅你”的目光盯着宾布,大声对宾布嚷道:“讨厌的家伙!真讨厌!你难道不知道拒绝别人的礼物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吗?我说过把魔盒送给你,你就必须拿走!”
“可是我……”宾布还想辩驳,但是他的话很快就被洁莉与身体不相称的高音量淹没了。
“拿走魔盒!拿走它!带在身上,送给别人或者随手丢掉都随你便!但是永远都不要还给我!”发怒的小仙灵带着受伤的表情说完这番话,随后在空气中划了一条任性的弧线,转身飞开了。
在洁莉的小小身影消失在夜空里之前,宾布把魔盒端在手里,稍微想了一会,然后大声喊道:“我会把盒子永远带在身边的,洁莉!还有,我叫宾布,记住这个接受你礼物的讨厌家伙吧!”
虽然小仙灵已经飞开很远,但是宾布相信法缔尔的风会帮助他把这声音带到洁莉耳畔。
宾布眨眨眼睛,站在铁苍鹰背上向肺内吸了一大口夜晚的空气。
“好吧好吧,现在让我来看看你收到了什么礼物,宾布。”宾布对自己说。
与想象中不同,盒子并非是由那种带有皇家的尊贵、镶有宝石的金属铸成,而仅仅是将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的简陋四方块。这个“会讲故事的魔盒”可以托在手掌上,外形像一块奶酪,只不过用油漆漆黑了表面,不能吃。另外还有一处与众不同的是:盒子的外壁不是用胶水粘合,也不是用铁钉钉在一起,而是纯粹使用巧妙的木制挂钩互相钩牢,只有这一点让宾布感觉很新奇。
“喂,你说话啊!”宾布使劲儿摇晃魔盒,希望体验一下它的魔力,但是除了从魔盒内部发出的类似流水的“哗哗”声外,宾布一无所获。
“我真傻,如果住在盒子里讲故事的是一个老人,这么多年他恐怕也要老死了吧?”宾布这样想着,打算把魔盒当作一件普通的装饰品收起来,然而手中的魔盒却突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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