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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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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的语感,我推荐你们去读《牡丹亭》,不是戏曲,是剧本
那真是字字珠玑,它的语感甚至能带来一种生理上的快感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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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小说里也有许多语感不错的呀
比如这个
http://www.guoxue.com/minqingstory/ss/syj_062.htm顺便,说到翻译作品,我还没见过谁能超越梅汝恺译的显克微支作品的
?至少先把每一「章」的「篇幅」?U展到?在的「十倍」之後再?砬笤u
否?t?λ?小缸x者」而言本文就都是「毫?o意?」的
??说老实话
你不了解骑士
也不了解骑士精神……谦卑、牺牲、英勇、怜悯、荣誉、灵性、诚实、公正……
看过那篇《八大美德》吗?文章竭力想塑造一个“标准的”骑士形象
但因为缺少对骑士的了解而变得很……乏味……
编辑说得对,放弃你所谓对“忠诚”的诠释
好好写一个恶灵古堡的故事也许会更好窗戶明天該叫人修一下了
这句话一下使整篇文字的水平下降了几个层次
把悲剧变成了一个巧合,一个“搞错了”的捉弄
如果纯粹从其人的精神压抑及苦闷以至于产生混乱的角度来描写也许更好
个人意见童话
摘自《MONSTER》--
《没有名字的怪物》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只没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名字。
所以怪物就踏上旅途,去寻找名字。
但是,因为世界很大,
所以怪物分裂成两只,踏上旅途。
一只往东,
一只往西。
往东走的怪物,找到一个村庄。
“――铁匠伯伯,请把你的名字给我。”
“名字怎么能给人。”
“――如果把名字给我的话,我就到伯伯的身体里,让你力气变大当作谢礼。”
“真的吗,如果力气变强了,就把名字给你吧。”
怪物就进到铁匠的身体里去了。
怪物变成了铁匠奥图。
奥图成了村子里力气最大的人。但是,有一天……
“看看我!看看我!我身体里的怪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哦。”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肚子饿的怪物,从身体里面把奥图吃掉了。
怪物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鞋匠汉斯的身体里也一样,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猎人汤玛斯的身体里也一样,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还是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到城堡里去找一个好名字。
“――如果把你的名字给我的话,我就让你变强。”
“如果把我的病治好,让我变强的话,就把名字给你。”
怪物进到了小男孩的身体里。
小男孩变得非常健康。
国王非常高兴。
“王子康复了!王子康复了!”
怪物非常喜欢小男孩的名字。
也很喜欢城堡里的生活,所以肚子虽然饿,却忍耐下来了。
每天每天,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还是忍耐下来了。
但是,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
“看看我!看看我!我身体里的怪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哦。”
小男孩把国王、大臣和仆人全部都吃掉了。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有一天,小男孩遇到了往西走的怪物。
“――我有名字了哦,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往西走的怪物说了。
“我不需要名字,我没有名字也过得很幸福。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小男孩把往西走的怪物吃掉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叫他的人了。
约翰,这个名字多么的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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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有大量参考图片,考虑到网络问题就不在这里贴了
想看图的进这里来
http://www.no1190.net/bbs/cgi-bin/topic.cgi?forum=21&topic=1508&show=0以上。
双翼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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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夕阳的余辉逐渐黯淡,幽深的夜幕再度降临大地。不久,第一缕月光穿透阴云,照到艾克利迪萨城中高耸的塔楼之上,踞立在塔尖上的古旧青铜兽像拉出长长的奇形影子,在苍白色的光芒照耀下切过街道,把主堡那白色巨石构筑的外壁染上浓重的黑暗。风暂时停下来了,但云层还在缓慢地移动着:被阴云阻隔,冬季北方的夜晚很少能看到月亮;就是在这时,月光和云层之间也仍然在缓慢地相互侵蚀、不断模糊双方的界限,仿佛是在争夺这广阔夜空的统治权一样。
艾克利迪萨城主堡大厅的天花板高高在上,越过足有三层楼的高度俯视着大厅那宽广、空旷,样式却稍嫌流于粗陋的地面花纹。帝国的北方边境一片荒凉,艾克利迪萨虽然是这片广阔地域中知名的重要中枢,但除了一年中固定的贸易季节外,平日里也总是显出一片萧条。在这样的气氛之中,这个城堡大厅更是常年冷冷清清;萧条和荒凉日积月累,直到在大厅的墙壁和天顶印下片片霉斑。――现在,在这座城堡中几乎从未有过的强烈魔法灯光和火把的照射下,这些生于白石上的黑色霉斑看在加尔尼亚军官和士兵们的眼里简直就象是在恐惧、颤抖。前几天,无聊的法师们往墙壁上放了几只清洁用的特种史莱姆,这些紫色的生物缓慢地在壁面上流动,如逆反常规而行的紫色水迹般搜寻、攻击,吞噬霉菌的群落与厚重的尘埃。对它们来说,和往昔黑暗中度过的漫长岁月相比,现在的变局竟来得如此之快;从一周前这个大厅变成加尔尼亚军的前线统帅部开始,白亮的光芒和紫色的恐怖命运就开始向它们袭来,在迟钝的生命体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一切的存在摧毁殆尽,只余白色的石头壁面与地上愈发紧张的嘈杂人声。
“第三鹰骑兵中队的侦察报告传回来了。发现迪卓斯主力部队。”
夜半时分,一名年轻的法师从大厅侧面的小房间中匆匆进入,大声报告。随后,他把手放在一个水晶球上,努力集中精神,把在百里之外和自己建立了心灵连线的那
名加尔尼亚指挥官所见的一切事物在头脑中解构,再次编织成形,通过水晶球的折射投映在厅堂中央的空间之中。人们顿时发出一阵惊叹;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一魔法装置的使用,而是因为它显示出的影象本身。“前卫部队已推进至普列布里亚城以东七十标准里远。入夜之后,其前锋已全部停止前进,现正于所处地域组织防御,预计在等待后续部队的到达。”
法师一面维持影象,一面传诵着侦察部队所的报告。敌方的这支先头部队数量并不大,总共也只有十几辆大小不等的钢铁战车;这些战车正在一片高地上,井然有序地成扇形展开。望向远方,在目力所及之处,夜色里点点发光的灯火排成一条线,正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向先头部队待机的地点伸展过来;随之而来的,则是越来越清晰的震耳噪音。――突如其来地,金色的火光从下方黑暗中出现,高速的火光拉成火线,将飞鹰骑手的视线切裂开来;他被突然的攻击吓了一跳,猛地驾御跨下巨鹰往高空飞去;失去专注的意识,心灵连线的影象迅速模糊、消失。
在影象完全消失之后,那名法师向着厅堂深处的统帅略一行礼,又迅速消失在进来的门中。两名侍从拿起长杆,把代表迪卓斯军最新动向的符号粘到墙上巨大的作战地图上;看着地图,司令部中顿时乱了起来,所有人议论纷纷。
“怎么这么快?他们今天下午才刚出发吧?”
在地图旁的一名骑士轻声叫道。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半夜,在事实上更换了日期,然而无人有心情去纠正他的错误。刚才传回来的影象在水晶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放,人们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每一个细节;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甚至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迪卓斯军队的样子。就连法师们也立即开始计算敌方的速度以及防线展开的方向,然后互相交头接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战神贝拉托鲁斯啊,要是我军中有任何一支骑兵或战车部队没有法术支援还能达到这样的速度的话,那指挥官马上就会成为英雄。这些迪卓斯人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
看着地图上的标识,卫队长巴亚基尼不停摇头。在他身边的指挥官席上坐着,帕法尼提亚侯爵看了看他的心腹那焦急的面孔,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点划划。随即,他轻声咳嗽一下,杂乱的议论顿时止歇。
“有什么可怕的?敌人不过是跑得快而已!”帕法尼提亚的声音不高,但很威严,“给你们看了那么多迪卓斯人的怪武器,还没有习惯吗?只要有魔法,我们的轻骑兵不是照样也能跑出这种速度来吗?”
他边说着,严肃的目光扫视整个大厅。他的部下们赶紧回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几个刚才声音最响的骑士还转过身来,认错似地向他们的统帅致礼。这些骑士都是自小就在他的领地上为他作战的侍从,和帕法尼提亚的爵位一样,他们也是家族中第一代取得骑士称号的人。争夺王位的内战胜利之后,贝尔格斯皇帝给予追随者的奖赏慷慨而丰厚,就如同他对与自己为敌的人的残酷而恐怖的报复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旧日的贵族已经腐化,新王朝的打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砍断即将倒塌的堡垒的最后一根柱子,而这些被提拔的帝国新贵们各个都有着与地位相称的功绩和能力。无论是在内战的战场上、战争之后追剿残敌的作战中,还是此时此地面对着那些来自异界、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的可怕敌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使是马上要与迪卓斯人面对面地冲突,帕法尼提亚的心中也没有丝毫不安。
“但他们只用一天时间就从河岸前进到这里,实在是很危险。照这个速度的话,迪卓斯的战车只要再两天功夫就能开到这座城市的城墙边上。”巴亚基尼附下身,低声对他说道。“――必须得赶快了。虽然那是在一路上毫无抵抗的前提之下;但是假如我军一战失利的话……”
“那我们就守不住了。这样的天气下埃纳西亚还说什么分兵去阻击或骚扰敌人,简直是妄想,现在光侦察就费尽全力了。”帕法尼提亚毫不隐讳地说,“还是等他们前进之后,再集中全军攻击的好。这次的对手和以前的那些贵族军队不一样;不可能用小部队的单独行动去阻碍他们,那样只是白白送死。”
――何况,敌军的一切情况对我们而言都还是空白,因此更不能让部队去冒险,帕法尼提亚又这样补充了一句,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影象。不管怎么看,这些笨重的铁块怎样都不象能跑得比马还快的样子。然而它们却的确能做到这一点,甚至连加尔尼亚最好的马匹也要凭借魔法才能勉强与之相比――和迪卓斯人的武器一样,虽然不可思议但确实能发挥出效力;这些事物已经难以用加尔尼亚人熟知的魔法来解释了;帕法尼提亚的性格虽也不喜冒险,然而如今这等保守的战术也还是他第一次使用。这种心理与恐惧无关,但是他相信,在现在这样的时候,谨慎一些总没有什么坏处。现在迪卓斯人刚刚越出他们的实际控制范围之外,假如他们不在夜间行军的话,再度进逼就得等到天亮之后:到那时,随着太阳的升起,真正的侵攻才将正式开始。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帕法尼提亚能确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这场战役将成为加尔尼亚人和迪卓斯人之间第一次千人以上规模的交战。参战人数一旦增加到这样的数量,战场上的情况就和那种几十、几百人之间的小冲突就完全不同了。在没有前例可循的情况下,他宁愿采取这种战术。
“今晚有月亮呢,真是少见啊。”
帕法尼提亚突然把话题一转。大厅的窗帘没拉,皎洁的月光透过高高的彩色玻璃窗照到房间中黑暗的角落,投下线条杂乱的花纹。一只清扫史莱姆静静地贴在玻璃上,于是在映到地上的花纹之中便有了一滩淡紫色的水洼。
“这会是什么样的预兆呢?”巴亚基尼好不容易才挤出这样一句话回答。他是个严肃的军人,对自然的美没什么感受性,“希望月光不会影响到埃纳西亚大人的偷袭才好。但是伯爵大人和他的人都有充足的作战经验,应该不会为这点小事发愁才对……”
听着他的话,帕法尼提亚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看向墙上那埃纳西亚家的巨大纹章。城堡的主人现在并不在这里:就算带领自己手下的部队去偷袭敌军这样的作战是在埃纳西亚的权限范围之内,但一想到他的行动,帕法尼提亚甚至庆幸自己坚持要亲率部队来指挥战役。他麾下这两个本地的领主,埃纳西亚和拉克伦在战争的领域不可谓之无能,两人都是曾在内战中立下出色战功的将领;不过二人的年龄都还很轻,尤其是指挥大部队的经验还不足。风格倾向于防御作战的拉克伦还好说,埃纳西亚则未免过于急躁,假如不是自己在制约着他的话,现在他早已率领全军直冲过去了吧?旧日这一带领主们的争斗无疑对他影响很大;在无止境的勾心斗角中,这两个人都养成了过于注重细枝末节的习惯,而缺乏全局性的长远眼光。――何况,迪卓斯人并不是能用常理推断的敌人。帕法尼提亚否决了埃纳西亚所有派遣支队前去骚扰的提案,除了没法阻止他带领自己的侍卫亲自去挑战之外,能做的全做了;今天这次攻击能收效当然最好,假如失败的话,对埃纳西亚也是个很好的教训。但万一在这种地方白白送命的话,那未免太不值得了……
帕法尼提亚拿起水杯来喝了一口,环顾四周,尽量让埃纳西亚的烦心事从头脑中清空。现在,大厅中所有人都在不眠不休地工作着,这种充满活力的紧张气氛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是暌违已久的感受。在秘书官的纸上、在骑士头盔上代表指挥官地位的额角之后,在接连不断的心灵连线的传报声中,总数超过五位数的骑兵、步兵、空军、本地民兵,以及支持这些军队的大量补给正遵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调动。帝国庞大军事机器的一个终端正在北国的原野上开始暖机,准备全速发动,用剑矛和魔法将任何胆敢挑战的敌军撕成碎片。就算是在最不利的条件下,迪卓斯军的数量也不会超过自军的半数,更兼之先前派往威斯提亚河沿线进行侦察的几个人居然渡过河流并且平安返回,带回很多重要情报,而且加尔尼亚人对对方的诡异武器也不再是一无所知――一思及此,无论怎样悲观的人也会在胸中充满信心,对胜利的结果坚信不疑。
“侯爵大人召见你们。都到指挥部所在的大厅来。”
诺恩西斯推开城堡会客室的房门,向屋中的同伴说道。他手里已经拿上了一根新法杖,头发和衣服也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艾瑞莉亚看着法师,点点头,就象背负着旅途中所有的疲累般,从椅子中艰难撑起身躯,无力地伸着懒腰。
“太好了,”她简单地回答,也没有穿上皮甲,但却把剑佩在腰间,“我们走。――那位老先生很勤勉啊,才刚到就这样急着见我们……”
艾瑞莉亚欣慰地微笑了。虽然身体中积累着连日赶路的困倦,但一对棕色的眼睛却明澈依然。无论日后的旅途何等艰辛,但诺恩西斯心中永远不会忘记的,就是那宛如宝石一样闪亮的双眼。
“抱歉,”他一时有些语塞,“刚才还在没日没夜地赶路,现在就马上要……”
“没关系的。你不也是一样吗?况且既然在这个时候召见我们,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艾瑞莉亚说;没有任何耽搁,她已然快步走出房间,伊密苏斯和玛尔维娜在她和法师身后几步的距离处跟随。这座城堡中的通道是曲折而狭长的,墙壁上燃烧着火把;朝外的那一侧开了很多小窗,月光从窗外射入,在空气中与火把的光亮混合,显出奇妙的颜色。――他们只是沉默地走着;从迪卓斯基地逃出来之后,每个人的心中都仿佛压着一块石头,这一路上只想着赶在迪卓斯人发动进攻之前拼命赶回统帅部;从普列布里亚征借了几匹马之后,他们一路上几乎还没有下过马背,互相之间也很少交谈。
渐渐地,窗外的月光被云层淹没了。一时间,城堡外只剩下无尽的黑暗统治夜空;一阵凉风刮起,带着第一阵雪片吹入城中;火把的光随风摇曳,燃烧的木棒发出爆裂的响声。
“下雪了。”
看向窗外,伊密苏斯轻声说。没过一会,雪就越发地大了起来,从城壁后向外看去,只见黑暗的背景下飞舞着漫天的苍白飞絮;有些雪片飞到人的脸上,迅速融化,将屋外的寒冷传导到人体之中。
“雪里有魔法的气味。是军队里法师干的吧?”
艾瑞莉亚问道,诺恩西斯在她旁边点点头。
“我刚才去指挥部报告的时候就看见法师们准备开始施法了。用魔法改变天气来辅助作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哪次战争里没人这么干过?”
“聪明的决定,”伊密苏斯道,“对特拉利亚的装甲部队来说这种天气是很难受的。而且一线部队不会配备气象武器,对这种攻击他们甚至连反抗都不可能……”
“你这么说侯爵大人会很高兴的。我向他报告了你的事之后,他很感兴趣呢。”
诺恩西斯转过头去,看了少年一眼,脸上露出安慰的笑;走在少年旁边的玛尔维娜象要确认什么一样,向前走上两步。
“听说我们要放弃普列布里亚?是真的吗?”
她显得有些担心,语气也很急。没有看她的脸,法师把头转过去,轻轻耸耸肩。
“不是放弃,只是把那里的部队撤回来防守而已。”他说,又象是补充似地言明,“普列布里亚只要开城投降就可以了,迪卓斯人不会屠杀民众。不反抗,但也不合作,这样就够了;反正战役马上就能分出结果,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暂时地忍受一下新统治者而已……”
说到最后的几句话,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心虚,声音也低了下来。没有听到玛尔维娜再说什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艾瑞莉亚在一旁注视着他;尽管道理上非常明白,但在心中,诺恩西斯还是觉得这样把民众拱手交给敌军的做法实在难以接受。――发觉到艾瑞莉亚的注视,法师悄悄地别过头去,觉得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大声抗议,――他突然想起,在进入斯克萨拉城之前,艾瑞莉亚也曾这样看过他;那也是在这样一个刚刚开始降雪的夜空。伊密苏斯已经睡下了,他第一个守夜,艾瑞莉亚走到他身旁,坐到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那个孩子,”她当时这样说道,声音很轻,就象在自言自语,“伊密苏斯那孩子,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报告?象他那样懂得迪卓斯人知识的……”
“当然是如实说。”
他是这样回答的;艾瑞莉亚遥望远方的山脉,似乎有些悲哀;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但多了些反驳的味道。
“但是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总该为他着想吧!年纪这么小就经历了这么多,而且,老实说还不知道我们的法师们会怎么对待他……”
“那我可管不着。他可能是我们了解迪卓斯人的唯一渠道,他熟知敌人的武器和装备。”诺恩西斯越来越激动,声音也高了些。现在想想,虽然还是认为这个回答完全正确,但不知怎地他却对这个答复十分后悔,“――不管他结果怎样,就是在实验里死了也好,他带来的资料能救成千上万的士兵。与其拘泥于一个小孩,还不如把眼光放远一点,这才是最高的善……”
亏你还是个佣兵呢,居然这么仁慈――诺恩西斯当时也是有些昏头了,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看向艾瑞莉亚的脸,他顿时噎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如同现在一样看着他的眼,没有发怒,也没有太过激烈的感情;在眸子深处,他看见了深深的悲哀,以及一种近乎怜悯的光彩。这眼神令他心头一颤;就算在战场上亲身经历过战争也好,在看惯了满目尸首和血海之后,艾瑞莉亚的注视却揭开了他心中被理性之壁掩藏的某些东西。他所讶异的是,为什么直到现在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感情;而更使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艾瑞莉亚为什么在经历过比他更深更重的修罗场之后还能拥有那样的眼神。
“……算了。”
最后,诺恩西斯也只能象现在一样在心里放弃挣扎的念头。抬起眼睛,城堡大厅那装饰过度的青铜门已经出现在眼前;迅速整理一下表情,法师走到卫兵面前,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卫兵朝里面通报之后,把门打开,尊敬地站到一旁;在数打视线的同时注视下,诺恩西斯带领同伴,大步走入厅堂之中。
闪光的火网和拖着长长尾焰的对空飞弹从地面上不断射入夜空。无人战斗机的呼啸震耳欲聋,在云层中飞翔,配合地面火力一起驱逐加尔尼亚空军的侦察部队。在空战战场的下方,各型坦克和运载人员的装甲战车排成长龙,隆隆地从大路上驶过,将大片领土收入特拉利亚军的控制之中。经过了数日的缜密侦察,这一带的地形早已被详细地摸透,特拉利亚军不需要在夜晚停留;与加尔尼亚军设想的情况相反,事实上,这对加尔尼亚人而言可能是最坏的状况。――以坦克为先导,主力部队在没有交战地接收了普列布里亚城之后继续沿主要进攻方向推进,在普列布里亚以西不远的地带停下,开始休整,补给油料。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无人战斗机对环境的适应程度明显要高于人类;所有的无人机整夜都在空中战斗、巡逻,确保对制空权的掌握。同时,步兵部队也正往侧翼发展,掩护最为重要的补给通道。
第二机械化步兵营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是在午夜时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雪开始下起来了;很奇妙地,就象是夹带雪花的云层正在移动一样,降雪的范围逐渐扩大,而且一开始就是狂扫下来的大雪。第二机步营那些油料耗尽的车辆聚集在后方,谨慎防御,等待补给车的到来;其余的部队则在外围警戒,时时准备扑向从雪中出现的任何东西。
“该死的雪。”
埃米提亚拍了拍落满雪花的肩膀,大声抱怨道。周围的几个士兵发出了赞同的声音;虽说穿着的战斗服能有效地保暖,可在大雪中执勤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为免冻结,身旁装甲运兵车的发动机一直在预热,无休无止的噪音使人烦躁不安。
“雪要是再大一点的话,人和装甲车行动起来就不方便了。”一个士兵说,用诅咒的眼神看着天空。“不过,连我们都被这雪困住了,那群野蛮人就更不用说了吧?就算他们熟悉这里的天气,也没有能力改变它……”
“不要放松。贝洛上校亲自命令,千万别小看了野蛮人。”埃米提亚责备道。他也在心里蔑视那些只有原始科技的野蛮人,但上级的命令必须传达。“不管对手是谁,现在已经是战场了。如果不打起精神来的话……”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在突如其来的警报声中,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赶紧卸下肩头的枪;好象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埃米提亚头盔的面罩上出现了大量光点;在风声中夹杂着飞箭的破空之声,一名士兵捂着手臂惨叫着跪倒在地,黑色的尾羽从指缝间穿出。在他四周的雪地上,已经插上了更多的黑色箭矢。
接下来,接二连三的弓弦声在前方的森林中响起,尖利的长箭从各个方向上向这一小群人袭来。中箭的士兵痛苦地号叫着,被同伴拉着向后退却。
“别慌张,躲到装甲车后面!”在这样的混乱中,埃米提亚仍然能保持有效的指挥。“――向后方求援!‘苏菲’横过来,用火炮给我轰回去!”
“苏菲”是士兵们为他们的装甲运兵车取的昵称。每一个小队的装甲车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士兵们就象是情人一样亲近;接到指示,一直在驾驶室中待命的驾驶员立即将车身的侧面对向箭射来的方向,士兵们撤到车后,车顶的57mm线性炮随即喷出火焰。――敌人的袭击是有组织的进攻作战的前奏,还是仅仅单纯的想要来骚扰呢?――炮弹准确地落到落点上,化成鲜红的火球,炸飞树木,周围树上的雪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簌簌落下。
然而,等到爆炸平息,致命的飞箭又从另一个方向射出。几枚光球也混合在箭中射来,打在运兵车的装甲上,爆碎开来,但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在那里!”
一个士兵大声吼叫着,端起枪向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树丛扫射――一个人影刚刚在那里一闪而过――;子弹击碎了树丛的枝叶,可敌人早已失去踪影。
“笨蛋!打不中就别浪费子弹!”
埃米提亚怒骂着。他是从老兵晋升到少尉的,在实战经验丰富的同时总显得粗暴而缺乏教养;这种人最适合当士兵也说不定――他飞身跃上“苏菲”结实的背脊,把下半身塞入人员出入口,操起车上的机枪就开始扫射回去。――但机枪的咆哮也没持续多久;枪口的火光持续了几秒,就又停止、静寂。
“少尉……!”
刚才那个士兵指着埃米提亚身前的机枪,指尖微微颤抖。埃米提亚低头看去,脸色发白。――一枝羽箭穿透了机枪弹匣的铁片,把供弹系统卡住;本来这种机枪的设计是就算枪体被打中一、两发子弹也没事的,然而箭却阻断了整个系统的传动,箭尖从另一面穿出,箭头因强烈的冲击而变形,在箭头上刻着一个符号,那符号正闪着白炽的光芒。埃米提亚用力把箭头拔出,灼热的金属迅速冷却,符号的光芒也慢慢消失,最后,整个箭头在手心里化成一块黑色、微温的废铁,他又紧紧握拳,箭头在手的压力下粉碎成片片残渣。
“怎么会这样?他们是怪物吗?!――”
仓促间已经找不出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埃米提亚把残渣摔到雪地上。发出遇敌信号到现在已经有几分钟了,还是没有回复;大概其它的警备部队也正陷入战斗之中。像是要把这个泄气的念头从头脑中赶走一样,他推开面前的机枪,换上突击步枪继续疯狂地扫射着。士兵们也在这样接连不断地射击;弹幕令箭雨沉默片刻,然后,几颗不同颜色的球体就飞向装甲车。其中一颗白色的小球射中车体,瞬间整辆车都被包覆在胶黏的网状物之中。红色的小球打到地面上,以不输小口径炮弹的威力爆开。
――在红色的火光中,无视震耳欲聋的声响,埃米提亚扯开脸上的粘网,一只手仍然在扣动扳机;背对士兵,他大声地喊叫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激励部下:
“别在野蛮人面前退缩!友军马上就来援助了,敌人的数量不多的!继续开火,把他们压倒!快点……”
眼前这座城市静得就象鬼城一样,格拉克塞搭在越野车上进入城门的时候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感觉。现在正是曙光将要升起的前一刻,仿佛是要最后疯狂地庆祝夜晚的存在,人们周围的空气黑暗、寒冷,除了越野车的车灯以及在街上巡逻的士兵头盔上的灯光之外,整座城市没有一点光亮。置身于这样的黑暗中,人会觉得黑暗的黏糊糊的手指正在抚摩自己的皮肤;更加令人不安的是,以现在的时间,城中的居民理应全部进入梦乡,但格拉克塞却觉得,城中没有一个人在睡觉。街道两旁的高楼上,所有的百叶窗似乎都开着小缝,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正从那些细缝中窥视自己,窥视全军。
“知道吗,第二营的防区那边好象打起来了。”在他旁边专心地听着通讯联络网对话的伊德利奥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也把意识拽回到现实之中,“我们有伤亡。敌人约莫有一个支队的数量吧,第一线的警戒部队好象很惨啊。现在附近的掷弹兵赶过去,已经打退了;有命令下来,不准追击。”
“这是第一次和敌军正面冲突吧?”格拉克塞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问向他的同僚;伊德利奥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马上就会有下一次了。”伊德利奥又说,“按照咱们现在的推进速度,到明天晚上就能到达野蛮人在这里的最大城市。――你明白吧?”
当然。格拉克塞回答;那座城市应该就是野蛮人在这个地区的中枢。为了保卫那里,他们必定会出动主力部队前来对抗;那时可就不是一般的小冲突了,而是真正的大战。
“说实在的,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小城就象是野蛮人故意放给我们的一样。”
伊德利奥望向夜空,又看看街道两边的楼房,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照片递给格拉克塞。他一看便知,这是无人侦察机拍摄的图象;在照片上显示的是险峻陡峭的山峰,在山峰中,一条道路化作白线蜿蜒其间;在白线的尽头,就在山峰的岩石上矗立着的,是一座极高的巨塔和向两边延伸出去的宽阔城墙。
“这不是今天……昨天早上拍的吗?”格拉克塞把照片审视两遍,仔细看着已经被揉皱的拍摄时间,“在哪拍的?很奇怪的景象。”
“在南边的山脉,是在最外围巡逻的侦察机拍到的。”伊德利奥把照片拿回来,指指点点,“明白吗?这里的山峰起码有三千米高,只能爬骡子,而这塔竟然也有几十米的高度!――这样的工程,就连我们也会觉得吃力。而他们是怎么把塔盖起来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有些激动,好几次粗暴地用指头戳着照片。格拉克塞想起,贝洛上校和几个老兵也对他说过,在远征军大本营所在的那个野蛮人城市里,建筑的壮观不亚于特拉利亚的城市;包括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遇到的多少奇异事件在内,特拉利亚人的常理思维根本就无法解释。
“也许他们有外星人的协助?”
伊德利奥喃喃地说着设想,格拉克塞从他的脸上看出,对方决非在开玩笑。伊德利奥脸上的这种表情他也在贝洛上校的脸上看到过;那是自信的人类遇到自己闻所未闻的事物时必然会出现的表情。其实人类这种生物本来就没有自信可言;每当遇到了什么自己的头脑无法解释的东西的时候,几乎总会把求救的缆绳系在名为“超能力”的船上:古代是魔法,现代是外星人。假设一个比自己高等的存在实在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就是没人想过那些奇迹般的事物是否可能是用人类的手造成。
也许吧。格拉克塞随口说。他对这些超出理性范畴的事物并不太热衷;他也常说,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他不会相信有神灵或外星人的存在。而且,这个世界的奇异事情终也会得到合乎常理的解释,他是这么确信着的。
“这座高塔扼守着这一带山脉中最重要的通道,”伊德利奥扬了扬那照片,“在解决了面前的野蛮人之后,为了保证侧翼早晚得把它拿下来。不过,这种地形无论是重装步兵、装甲部队还是炮兵都施展不开,光凭空降的话输送设备又不够。真是难办啊……”
正说着,越野车开过城中不大的广场,在一座高大、极尽华美的房屋前停了下来。在黑夜中,大屋只有少数窗口亮着昏暗的灯光;在门前的广场上停着几辆轻型装甲车,门口的重装步兵见到越野车上的年轻军官,连忙敬礼。走近了看,这座房屋大概就是城市政府的办公地点了;门前没有任何说明建筑功能的文字,只简单地悬挂了一个徽章,徽章的纹样就是在照片上看到的山脉之塔。原有的统治者已经先一步撤离,把城门打开,任由特拉利亚军进入,宅子里面一片漆黑,甚至听不到狗的叫声。
“对野蛮人的这种行为,你怎么想?”格拉克塞问。“是觉得没有胜算而逃走了呢,还是追求原始的荣誉感,不愿意在战争中牵连民众呢?又或者……”
他闭上了嘴,没继续往下说。伊德利奥大概也和他想得一样吧:继续推理的话,思维就好象正在步入一个无底洞一样,黑暗开始在眼前展开,把那可能发生而又没人愿意看到的事实呈现在人们面前。走进宅院,两人信步走向宅子旁一座独立的建筑:这座建筑的墙上和挂着高塔完全不同的徽章,格拉克塞记起在河对岸的时候好象也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图样。这座建筑的门没有上锁;轻轻把门推开,里面一片空旷,地面上铺着精致的石板;在建筑的最深处,是一尊贴着墙壁塑造的巨大神像。紫色和红色的光球不停地围绕神像旋转,发出无害的光芒。
“是野蛮人的神啊。”伊德利奥说,走向神像,看着那雕塑的夸张了的肌肉,锋利的武器,以及狰狞的面容。“是战神或破坏神吧?或者还是雷神呢?也许是几个神的混合也不一定……”
带着些许好奇,他走近过去,摸摸神像,又想抓住那围绕神像旋转的光球,但怎么也抓不住。这个时候,角落里的一团黑影移动了一下;看见伊德利奥的行为,迅速地站起身。
“把你们亵渎的手拿开,迪卓斯人!”
黑影陡然发出厉嚎。伊德利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格拉克塞把手扶上腰间的手枪,但很快又放下了。那人拐着脚,拼命地走上前来。那是一个年老的野蛮人;他的身上穿着灰白色的长袍,头发和牙齿几乎都掉光了,但是眼睛中却依然燃烧着那种只有信徒才会拥有的狂热眼神。
“居然还有没走的野蛮人,真是罕见。”伊德利奥对同僚说,没有理会老人。“看,我好象触犯了他们的禁忌了呢,格拉克塞。”
他们都知道,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世界和特拉利亚的语言是相通的。然而和野蛮人说话,这还是第一次;伊德利奥故意这样说着,轻蔑地看着老人,对方走到神像前,用身体护住神像。
“至高的托尼特拉莫西斯啊!向那些亵渎你的迪卓斯人复仇,接受血肉和钢铁的祭品吧!你是冬之君主,是冰雪之王,你就用你的大能,彻底在这里摧毁胆敢蔑视你伟大意志的暴徒!”
老人大声喊道,憎恨地瞪着伊德利奥,摆出攻击的架势。在那一瞬间,伊德利奥抬起手,象是要狠狠打过去;但他还是收手了,不再理那老人,径直向门外走去。
“算了,打老家伙也没意思。尼塔迪亚教会的说教在那边我就听烦了,不想再听那帮狂热者唠叨。”
他说,拉着格拉克塞走出神殿。格拉克塞最后看了老人一眼,看见老人已经跪在神像前,不断膜拜,扯着喉咙高声诅咒。
“托尼特拉莫西斯,托尼特拉莫西斯!惩罚那些迪卓斯人,让他们陷身于寒冰地狱之中!用你的手,为你的信徒们赐予拯救……”
格拉克塞转过头去,几乎是跑着远离神殿。这种人类的狂热看在眼里,使他全身上下都腾起恶寒。――旋即惊讶地停下,看向天空:没有任何预兆地,大片的雪花开始从云层中漏下,落向死寂的城市和刚要休息的特拉利亚全军。在艾克利迪萨发动的魔法现在已经扩展到了这里,当然格拉克塞对这并不知情;心中的一个尚未石化的角落盘算着这场降雪对战争的影响,而那更多的部分却被偶然的巧合和黑暗天象所震慑;他只是僵立在原地,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任由那白色的精灵缓缓飘落,堆积到自己的头发、衣褶和低垂的肩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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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那努塔瑞殿就还是报第五组吧,是逆位就看茨威格双姐妹的塔,正位就看他的异端的权利
多好。不过其实写妓女的话茶花女还是最好的以上。
双翼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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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高速发动机低沉的鸣叫混杂在寒冷的空气之中,打破了清晨雪原上难得的宁静。从空中看去,就象一张有着污点的巨大白纸在快速拉动着一样,降雪的大地上那几棵淡淡的树的黑点飞速后退,旋即为前方新的黑点取代;地面上看不到任何生物的影子,一条已经废弃多时的道路如雪地上一道难看的污迹般向前延伸,一直通往人群密居的地方。远方,冷风吹散了积在天边山脉上的雪花,挟着残雪一浪浪吹过冻寒的旷野,雪花落在地上,与积雪融为一体,宛如雨点洒进海洋的万顷波涛。
――这就是加尔尼亚北方的冬。
藏在黑色防寒罩后面的摄像镜头灵活地转动,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收入自己的主存储器之中。涂上了寒带部队专用的淡蓝白色迷彩的双翼随风轻轻晃动,流线形的机身以人类绝对无法企及的精度调整着,使自己能够更快地飞行。
这架特拉利亚无人侦察机正在执行例行的巡逻任务。此时,苍白的朝阳正从地平线远端升起,夜间冰冷彻骨的严寒也尚未完全消散,在这种时候,没有一个加尔尼亚人会冒着风雪与野兽的危险来到这种地方,因此也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它的存在:事实上,它在这片地域已经飞得太久、也太远了。输入自律回路中的资料证实,只要再向前飞几十公里,就能侦测到一个野蛮人的大型聚落;这是资料都是前一架能飞到如此之远的距离的侦察机所传回来的――那架飞机在最后报告了与敌战斗的情况之后,就再也没有返航。也许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这架侦察机已经在同一地区来回盘旋了很久,但继续前进的命令还是没有传来。
当然,对自律回路来说,这种无谓的来回飞行并不会使它产生丝毫厌烦。在空中飞行几个小时和几分钟对它并没有什么差别;这种战争机械的电脑还没有精密到能够理解如此深刻的事物。确实,特拉利亚已经开发出了能够自主思考、甚至拥有思维及感情的电脑,然而那种电脑不可能被配备在泛用侦察机上,其能力与这种廉价而简单的人工AI也不可同日而语。
天色又亮了几分。侦察机上的热感应雷达已经发觉到,前方出现了些许异样;特拉利亚军之所以大量使用机器人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律回路与肉身的士兵不同,它绝对不会受外界环境的干扰,也从来不会思考与战斗无关的事物。――简单的电讯号立即在侦察机内部的线路中迅速而无声地流动;与此同时,遥远后方控制台上红色的警报灯一定开始伴随着尖厉的鸣叫声,紧张地亮起来了吧?所谓“作战的意义”这种东西在AI的电路中根本不会存在。只知道接受命令,然后忠实地执行,在思想上,它们是最为优秀的士兵――
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侦察机的电脑自动启动了战斗模式的程序;随即,侦察机立即飞快地加速,旋回着飞向高空。
没有任何迟疑。就在第一个代表敌人的飞行红点被主处理器接收到的一刻,收纳在侦察机腹内的小型热寻飞弹脱离了机身。――瞄准、锁定、射击几乎在一瞬间即已完成;随即,自律回路完美地接收到雷达反馈来的讯息――导弹在雷达上化作小小的红点,向那第一个出现的敌人直冲过去:随着第二个、第三个敌人相继进入雷达的扫描范围,第二、第三枚导弹也立即以同样的迅速射出迎战。
机器的计算一向都应该是很完美的。直到第一枚导弹与敌人接触的那一瞬,依然如此。――但是,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本应自动捕捉敌方热源、冲向敌人与之同归于尽的导弹却与那敌人擦肩而过,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侦察机的自律回路稍稍迟疑了一下。它从不知道,这种导弹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故障;就它所储存的资料而言,特拉利亚军中最强的干扰装备也不可能在这样近的距离干扰导弹――其后的那两枚飞弹也同样在与敌方擦肩而过之后,划着凌乱的轨迹消失在雷达的视野之外。敌人甚至没有减速;正面的红点已经增加到了四个,它们正同时向侦察机直扑过来。
一道黑影掠过,侦察机的机翼重重地颤动了一下。控制机身的程序随即将机翼上损伤的小洞和这一颤动对飞机行进的影响报告给自律回路;但是,自律回路却发现它根本无法查知,到底是哪一种武器给自己造成了这次打击。
假如是驾驶员在驾驶的话,遇到此情此景,恐怕现在应该已经发狂了吧?遵照战斗程序的指示,自律回路把最后一枚飞弹也发射出去,然而只是收到同样的结果;主摄象机已经能够以望远视野确认,前方的敌人是两个骑在巨鹰上的人类,以及两个奇形怪状的飞行生物。
第二发、第三发。主摄象机只能捕捉到,黑色的飞行物体高速从那两个骑在鹰上的人手中发出,高速划过侦察机四周;已经不可能取胜了,战斗程序这样地报告着,而后方预先输入的指令占据了优先;侦察机立即转身,直向基地的方向飞去,把高度压得很低。
若论飞行速度,后方那几个敌人是绝对不可能追上自己的,这一次自律回路的计算毫无差错。侦察机慢慢靠向山脉一边;渐渐多起来的高大树木几乎就在机腹下擦过。尽管后面的敌人没有追击,但它依然完美地做着规避敌方导弹的动作,越来越远离后面的敌军――
――但是,山脉上笼罩的寒冷的云雾同时也阻碍了热寻雷达的工作。当它发现到新的敌人出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一个黑影从上方俯冲下来,不顾侦察机的高速,直扑在机身之上;它两只爪子紧紧地抓着机身,爪尖穿透了飞机的外壳。
失去平衡的侦察机痛苦地左右摇摆着。那只生物的另外两只前爪迅速挥动,抓住飞机前方,打破外壳,然后狠狠向两边一拉――
鲜艳的红色爆光在冻成淡蓝色的天空中绽放。偷袭得手的石像鬼爪中抓着飞机的残片,得意地向本队飞回;被烧成黑色的侦察机残骸还在依靠惯性短暂地前进,片刻之后,化作片片黑色雪花,散落在白色的雪原之上。
“无人侦察机RU-0035的信号消失,没有应答。”
指挥车的作战屏幕上,年轻的通讯管制官报告道,随即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他没有掩饰整夜工作后的疲累与困倦,因为屏幕对面的年轻军官也是同样一脸昏昏欲睡的表情。
“知道了。”
格拉克塞象征性地挥了挥手,用左手在身前的键盘上输入了一段简短的值班记录。通讯管制官的脸很快地从屏幕上消失不见;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漆黑的屏幕,上半身重重地趴到了操纵台上。
“几点了?”
他身边一个军官躺在椅子的靠背上,睁开半闭的眼睛问道。格拉克塞好歹抬起眼皮,看了看PDA的屏幕。
“七点半,”他说,把头埋到盘着的双臂之中。
“又有一架被干掉了?”
“是啊,已经是第四架了。”
格拉克塞无力地说,语调里毫无痛惜或意外的感情。他抬眼瞥了一下军官的脸,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无聊。
“毕竟只是架机器……”
军官喃喃地说,直起腰来,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小半杯咖啡,一饮而空。格拉克塞再度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感知陷入温暖的黑暗之中。
――是啊,毕竟只是架机器。在被睡魔侵袭而处于半麻木状态的大脑里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也许,他们应该为此感到庆幸、甚至幸运?毕竟只是架机器,毕竟被干掉的不是有血有肉的同伴。无人飞机也好,战斗机器人也好,无论损失多少机器后方都会很快补充上来。说到底,所有的士兵都是机器:必须服从命令而行、个人的生命和大局相比无关紧要、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哀悼。
“真是该死。我有时候也想,这些机器被造出来到底有什么意义?从地底下的矿石变成零件、从零件变成机器,又跑到遥远的异乡被人打成零件,再埋到地底下变成矿石?――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把葛利瓦尔顿的铁矿石挖出来埋到这里,不是更加省事……”
军官双眼望着指挥车车顶的屏幕,右手的手指不停地在控制台上敲着;敲击声持续地传进格拉克塞头脑里,搞得他心烦意乱。这种问题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不仅是机器,就是驻扎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士兵和军官也都不是为了被野蛮人的刀剑砍断手脚或用奇怪的手法烧成焦炭才生出来、并且跨越世界的交界而来到这里的。现在他看到的只是那些担负着危险任务的侦察机器人的损失报告;等到几天之后――也许就在明天――这损失报告上的字母和数字就该变成活生生的人名了。到那时,看着这些名单的自己又该有怎样的表情,在特拉利亚本国接收阵亡通知的死者家人又该会是怎样的表情?――很奇妙地,在国内的时候,他在军校里从未体会到这种心情。可自从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这样的心情就开始不知不觉地在心中萌芽、迸发;尤其是在几天前野蛮人对营地的偷袭之后、尤其是在体味到自己的名字也有填入这份名单的可能之后……
“伊德利奥,吵死了,别敲了。”
格拉克塞睁开眼睛,也在指挥台上重重敲了两下。对方那只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道刺目的长长伤疤,每次看到这伤疤,他都觉得很不舒服。
那个叫伊德利奥的军官冷笑了一下,把手从桌上拿起。
“不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这才对格拉克塞说,“虽然那些侦察机不是为战斗而设计的,可也不是一点战斗力也没有。但是那些野蛮人居然连那些侦察机都打得下来,而且在三天内就打下来四架?”
“我也不知道,”格拉克塞回道,但想到自己这个世界中耳闻目见的那些奇异的事物,他又隐隐地觉得,好象侦察机的毁灭是理所当然;没有再说什么,他调出PDA中的数据,仔细查看。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了。
“看这里,”他把PDA拿到伊德利奥面前,“刚才被干掉的那一架最后传回来的讯息。从发现敌军到被击毁,只有这一点时间……”
“那它还真没用啊。”
伊德利奥耸了耸肩,试图说句笑话,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没能挤出一个笑容。前面几架侦察机也是很快被击落的,只比这一架多撑了几分钟的时间;前面三架还能传回来一点安慰性的敌方损失报告,可这架侦察机发射的导弹却没有收到任何战果。
“要么是那飞机的瞄准系统有问题或那导弹偷工减料,要么就是我疯了。”
他说;格拉克塞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同意前者还是后者。和所有军人一样,他们都对特拉利亚的武器装备有着绝对的信心,这些装备理应是最为精良、并且能完美地发挥功效的破坏利器。尤其是执行这种危险任务的战机,在起飞前机体的任何毛病都会被及时发现并且根除。――但是……
“整备分队的家伙们血压又要上升了吧。这种情况还是快点扭转过来的好,否则等真正开始交战之后损失还会更多。”
格拉克塞讽刺地说,又再度把头埋到臂弯里。但他无论如何也已无法入睡:不知为什么,大量想法萦绕在他的脑中,只要一想到刚才的事情,浓浓的睡意顷刻间便消失无形;而且现在已经是早晨了。晨间的点名结束,在车外,士兵的走动和交谈声也渐渐多起来了。
“好了,起来吧,格拉克塞。接班的人快来了,要睡就回去睡。”
伊德利奥摇晃着格拉克塞的肩膀,半强迫地把他拉了起来;格拉克塞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站起,在电脑上留下离开的记录,然后把放在桌上的PDA收入袋中。伊德利奥低头走出车门,在地上的新雪上留下脚印;前方,两个前来接班的参谋正互相说笑着,向指挥车走来。
格拉克塞走到门口,又再次回过头去,再度扫视着指挥车狭窄的车厢。车厢的墙上安满了各式各样的屏幕;现在,有些屏幕漆黑一片,但大多数屏幕依然象在刚刚过去的夜里一样,闪烁着彩色的地形图、侦察报告以及各类数据。在战场上,只有机器才能永不疲累、永不停歇地运作;而为了维持这些机器中最大的那部名为“战争”的机器的运转,人类就必须得象机器一样工作、战斗,直至为它付出鲜血和生命为止。当人员空缺之后,就永远会有新的人员来接班补上这一空缺。无论在哪一个世界,古往今来,代代如此,从未例外――
“没错,真是该死。”
他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瑞维尔・贝洛用不悦的目光扫视着两旁的士兵。这些麇集在空场上的士兵正互相推挤,为穿着军官制服的这一行人让出路来;在军官们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此起彼伏。瑞维尔能够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恐怖与惊慌。
“又有人死了吗?士兵的反应怎么这么强烈?”
在他背后,有一个参谋小声对同僚说道。瑞维尔只是听到被询问者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他不禁轻轻地皱起眉头。――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战斗部队都带过河、安顿妥当,为了处理攻势发动之前的各种事务,他一夜都未曾合眼,刚才被紧急通讯从床上叫醒的时候,还只是午后时分。当然,他的不悦不是因为睡意的缘故:久经磨练的神经对缺乏睡眠并不在乎;他所担心的是,虽然渡河之后的第一天就出现人员伤亡的事实肯定会对士气造成影响,然而,正如参谋所说,士兵的反应实在有些非同寻常。嘴上无毛的新兵见到死人,露出害怕的表情也就罢了,但令人惊讶地,就连老兵的脸上都出现了些许恐惧甚至动摇的神情。――而就是在他数十年漫长的军旅生涯中,他也没见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就是在特拉利亚内战最为激烈的战场上,濒临灭亡的绝境之中,那些早已在战争中被折磨得绝望的老兵也未曾表露过这样的动摇。毕竟,这是人类灵魂中最为根本的一部分感情,除非自知未来将彻底为黑暗笼罩,――就象在格利德尔战役末期,敌军第一次成建制地投入1842式蜘蛛机器人时的情景一样,瑞维尔想――否则士兵是不会轻易示弱的;因为对战场上的杀戮者而言,让心中柔软的一面占上风的结果就是毁灭以及败亡。
“了不得,了不得。”
一个身穿内务部队那身黑红色制服的军官推开前方的人群,向瑞维尔走来,还不断地用一块纱布擦拭手上的橡胶手套。缝在军服胸前的一小块三角形白布头显示,这是一个军医;瑞维尔只是对他的脸稍微有点印象,但早就忘记了这个人的名字。――他的视线集中在那块纱布上:纱布已经沾上了斑驳的红色血迹,以及更多的……蓝色液体。
“到底出什么事了?人是怎么死的?”
半是习惯半是威吓地,瑞维尔上前一步,厉声喝问;周围士兵顿时沉默下来,直直地看着他们的长官。军医摇了摇头,把纱布扔在已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地上。不多时,泥浆把洁白的纱布连同其上那红色和蓝色的液体全部染黑。
“不知道,上校。”沉默片刻之后,军医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中也满是沮丧,“也许是那些野蛮人的诡计;这东西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以前从没有过这种生物的记载――”
说着话,军医把身体往旁边侧了侧,让瑞维尔过去;在人群团团围绕的一小块积雪的空地上,一大片浓重的蓝色映入他的眼帘。
几个军官和内务部队的军医正站在一具士兵尸体的旁边,尸体的上半部盖着一块被鲜血染红的白布,白布下面那崭新的野战靴和没有一点皱纹的军服格外醒目;在死者身旁不远的地方,一大摊象破降落伞一样的黑色物体堆在那里,蓝色的液体还在从黑色的伤口中缓缓流出。
见到瑞维尔的出现,军官们都放下手上的工作,立正敬礼。
“上校,很遗憾,人已经死了。整个大脑都被破坏,根本没有办法……”
一名下级军官匆忙走近瑞维尔的身边,带着犹疑的眼神低声报告。看着他的表情,瑞维尔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从另一名军医手中拿过橡胶手套。
“怎么了,提奥普斯?连你也露出那种表情。难不成这比前两天夜里来偷袭营地的野蛮人居民更可怕?”
跟随瑞维尔赶来的一个参谋对那个军官说,尽量想使气氛变得轻松一点;然而他的声音中也充满紧张。――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躺在地上、已经死亡的士兵,神经质的低声交谈又再次在围观的士兵中间响起,在旁人听来,这些交谈声尽是一些嗡嗡的噪音,犹如飞行在雪天里的大群苍蝇一样,令人没来由地感到烦躁、恐慌。
就在这时候,提奥普斯没有理会参谋的话,快步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和几个军医一起用身体挡住周围士兵的视线。――他一只手揭开罩在尸体上面的白布,向瑞维尔和参谋们做了个手势;瑞维尔上前一步观看,他脸上的表情立即僵住了。
那具尸体的上半身已经根本不成人形。――难怪提奥普斯要把士兵的视线挡住,他想――从头部直至腰部,就象被锋利的刀刃切割过一样,找不到一平方厘米完整的皮肤。尽管受了致命的重伤,但是没有流多少血;似乎就是和刀刃的切割同时,有人把一桶强酸倒到了他的头上:酸液把五官、军服和割开的伤口全部融化,头皮已经不见了,露出惨白的头骨,在酸液的浸泡下显得格外可怖。
瑞维尔只略瞥一眼,就立即扭过头去,示意提奥普斯把布盖上。身后的参谋看到这般惨象,几乎呕吐出来;与他们不同,瑞维尔参加过的战斗已经不是一场两场,也见过无数战场上的凄惨景象,但在他的记忆中,这样的情形即使不能说从未有过,但至少也是极其稀少。
死者胸前那金属所制的名牌没有被酸液溶掉。它被放在一旁的雪地上;瑞维尔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拨弄着那个小牌,抬起头,盯着身旁一位身材高大的士官。
“他是你们小队的人?”
“是,”那人有些沮丧地站着,头低低地垂下。“太突然了。连巡逻或战斗都不是,就在休息的时候……刮了一阵狂风,一瞬间的功夫――从天而降,他就被抓走了,周围的弟兄们就开枪,把它打下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士官吸一口冷气,转头看向旁边那堆黑色破布似的东西。提奥普斯走过去,拉起一片还在往下滴着蓝色液体的黑色;瑞维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生物的肉膜。失去生命的肉体无力地低垂,发出令人恶心的味道;在那片肉膜上,一只毫无光泽的眼球突出在外,僵硬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什么?”
瑞维尔的脸色顿时变了,他陡然看向那些内务部队的军医――他们正跪在尸体的旁边,采收酸液样本;一个年老的军医抬起头来,简洁地答了一句话,浑浊的双眼中显出兴奋的神情;而与之相反地,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则是有如死灰般平静。
“――生物。”
尤莉丝・埃尔戴丝面罩下的冰蓝色双眼沉静地看着瑞维尔焦躁的面庞,看着他把一张张全息照片逐一铺开在桌子上,检视照片中死者的惨状和那只被打死的生物尸体,又把照片重新摞成一摞,只拿着一两张在临时指挥所里走来走去。
“那么,”尤莉丝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听不出任何感情,“请问一下,您那些研究者们,决定好怎么称呼这种东西了吗?”
就象一杯冰水浇上蜡烛一样,她清丽的声音消除了笼罩在房间中的紧张。瑞维尔吐出一口气,重重地在椅子中坐下。
“还是照惯例,UNL(未确认非生物物体)吧。”他答道,有些不耐烦,“后面的编号好象是252还是253,我也记不清。反正新发现生物的名单每天都在增加,多出来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光看着都头晕,谁去记那种东西――”
瑞维尔抬起眼睛,看着尤莉丝被面罩笼盖的脸,似乎是在责备,这问题问得不合时宜;在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对方轻轻地笑了一下,但那张脸被面罩挡着,根本看不到面罩下真正的表情。
“你们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来的?又是诡异的法术,又是吃人的怪物,要是在战场上遇到这种东西……”
他发泄似地说着;尤莉丝摇摇头,缓步走到桌前,拿起一张怪物尸体的照片。
“这您倒无须担心。”她说,饶有兴趣地看着照片上的全息影象,“这个世界的很多事物虽然是你们不能理解的,但也没必要搞得这么紧张……”
她用一根纤细的手指去触摸全息影象,裹在深蓝色手套中的手指从影象中穿过,就象是把那怪物的躯体整个贯穿一样。
“这种东西,这个世界的人管它叫霜袍。”
在说话声中,那根手指稍稍弯曲,优雅地向上钩,就象要把那张大包袱皮一样的怪物整个钩起来一样;但是手指只是从影象中穿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所谓霜袍,就是因为它栖息在终年封冻的山顶,随寒风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就象黑色的大氅――尤莉丝看着那照片,缓缓地叙述着,声音给人以舒适的安慰;这种肉食性的生物总是乘风飞翔于各个山峰之间,捕食一切其它种类的生物,在风雪特别大的时候,有些霜袍也会到海拔较低的地区觅食。
“……也就是说,今天的事件纯粹是个意外。您的那个士兵运气不好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这种怪物不可能被驯服,这个世界的军队也从来没有驱使它们作战的记录。所以,您不必担心……”
“――但是我的士兵死了啊!”
将尤莉丝的话强行打断,瑞维尔一拳砸在桌上,眼中的火焰映在那双蓝眼睛里,将眼中的冷酷也压去了几分。
“得了吧,”尤莉丝几乎没有掩饰眼中的笑意,“说老实话,作为领军之人,您是很有能力的。把这种个位数的伤亡挂在心上,只会影响您的判断力。您不至于连这点都不懂吧?”
她这样说道,语气满不在乎;但瑞维尔却站起身来,双手重重地按在桌上。
“小姐,我在军队里已经待了二十余年了。虽然因为命运的垂青,我爬到了现在这样的高位――”
他一字一句地说,表情无比严肃。尤莉丝沉静地听着,身体也稍微向前倾斜了一些。――诚如她所说,虽然带兵不多,但他总是个领军的统帅――瑞维尔继续言道;然而他永远无法忘记,在被提升到现在的军阶之前,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一切景象。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军校出身的科班生永远无法想象那种情景:士兵们象蝼蚁一样在战场上拼死搏杀、被践踏、杀戮――在演习用的电子沙盘上,坦克就象玩具轿车一样可爱,冲过一道道壕沟宛如小孩子用脚踏平沙堡那样容易;从来没有一场演习能够把战争中那种紧张、恐怖的压迫感完全制造出来,更别提战场上那修罗地狱般的血腥与残酷……
“我经常看到那些参谋们讨论战史的时候说,在内战的某某战役里格拉西亚军的一个师在战役之初受诱冒进,结果一下子就被吃掉一个营,或者迪法拉格利亚军的某个军团瞬间便突破了敌人在河岸边构筑的防线,仅仅损失百分之五,等等,就象吃饭一样简单。但是他们从没有这样想过:那是人死了啊!我的第一批战友几乎全都在战争中丧命,有些就死在我的面前――这种感觉用言语是绝对表达不出来的,只有让他们自己到战场上去体会。虽然身为指挥官,必须以取得胜利为最优先,但如果可能,我希望死的人越早越好。士兵们不单单是电脑里的一串统计数字,他们是人类啊!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自己未来的无数可能。我时时都记着这一点;或者还是说,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都是从来不把别人和自己的生命当回事的人呢?――”
瑞维尔的声音停下了。他的话甚至有些苛酷;重又坐回到椅子中,他依然看着尤莉丝的脸;她沉默片刻,轻轻地、然而尊敬地向他鞠躬。
“您很幸运,您的士兵亦然;这个世界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生灵,与您一样。象我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我们也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的漫天风雪,伸出一只手,指向西方。瑞维尔知道,在那里有着野蛮人第一个强大的据点,以及将要与特拉利亚远征军作战的凶悍民族。是啊,明天全军就要正式展开攻势;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全心全意地注视战局的发展,为取得胜利而努力;毕竟,身为军人,无论有着怎样的柔肠,在战斗中也都要将它化为钢铁的利剑,保护自己,杀灭敌军――
“不光是我一个人在协助您;请记住这一点。从今天开始,我们已经增派人手在暗中保护,确保您的部队不会受到野兽与法术的严重威胁。命运、以及我们都全力地在协助你们的事业……”
尤莉丝回过头来,那双眼睛似乎也在甜美地微笑。
“……毕竟,这也是我们的事业。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一个小城,还有整个世界等着我们和你们去征服。不是吗?……”
以上。
@克撒 wrote:
只看了个开头(最近考试:( )觉得值得期待,会看完的。
还是那句话,仁慈的玖羽亚,卡卡恩,其实在构想中双翼之影的作用只是先把世界观拉出来
更激动的部分都在以后了.仁慈?卡卡……
……
…………
当然,我是很仁慈的。这书里的死亡率肯定会比《传说巨神伊汀》和《圣战士登拜因》要低,放心呀……桀桀桀……以上。
双翼之影
第七章
从地面上向天空看去,北方初冬的夜显得格外幽暗。笼罩在夜空中的浓厚的阴云化作如黑色天鹅绒般华美、深邃的幕布,将天穹上的星辰遮蔽,看不到一点光亮;若是长时间地持久凝视,甚至会觉得,这夜空简直就象有着强大的磁力一样,不断将灵魂拉伸,往上托高:这种被抽离、吸引的感觉恍若双脚已然脱离地面,往深渊中掉落,但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的精神是在向着不可见的黑暗的高处飞升。
而在阴云之下,正在激烈地演出着的,却是自古以来从未停止过的火焰的剧目,以及杀戮和混乱的残酷场景。
失去生命的人体在地上层层堆叠,尸身上面迪卓斯喷射箭的残骸仍然燃烧着火焰。混杂着火星及灵魂的浓烟向天空上升,将夜空的一角染上暗红;在斯克萨拉城堡与军营间的道路上,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人与人互相拼死战斗,而在整个地域和空间内,外包铁甲的战车与铁鸟则如收割生命的恶魔般来回驱驰,从身上的管子里喷射火焰,给人们带来复数的爆炸和复数的死亡。
爆炸的声音,以及将死者那绝望而痛苦的喊叫响彻天际,即使身处高耸而坚实的黑色城墙之中,这些声音依然清晰,依然狠狠地咬噬着人的心灵。
几发流弹从墙外射来,击中城堡厚实的墙壁,打下点点尘灰;伊密苏斯转过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紧张的人们。姑且不论他人如何,在短短的时间中,对处于城墙内的这一小群人来说,这些爆炸和喊叫仿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被敌人强大的力量震慑、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危险,在这短暂的瞬间,他们的头脑已毫无思考的余地。在前方,好整以暇似地,那巨大的钢铁蜘蛛转了转和身体比例极不相称的小脑袋,红色的单眼左右滑动,似乎在感兴趣地扫视这些衣着陈旧、手持古老武器的人。随即,它抬起尖利的腿,缓步向前;在身体前方,那对恐怖的前脚仍然高举,爪尖上闪动的电光也更加炽烈。
少年的目光不停移转,最后落在艾瑞莉亚身上:只见她正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盾牌和粗糙不堪的半附魔长剑,护在那名倒下的民兵身前。这时,他听见她好象大声说了两句什么,但城墙外的爆炸声和自己紧张的神经干扰了耳朵,令人听不真切;然而离她较近的诺恩西斯顿时变了脸色,惊讶地看着她,然而她却毫不留意――
面对蜘蛛,艾瑞莉亚的表情悲伤然而坚定。伊密苏斯记得,他在以往曾多次看到这种表情,一如既往――虽然眼眶中含满泪水,虽然脸上沾满烟雾里的尘灰,但在她的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的软弱和退缩。此时此刻,他已无暇去想,自己曾在何时、何处曾体验过这样的记忆:是在威斯提亚河面,那半沉的巡逻艇上、在被封闭的陷阱之中、还是在那之前某个未知的时刻?――重新将视线转到正面,蜘蛛已逐渐逼近,而艾瑞莉亚仍然坚决地站在那里,将微微闪光的剑刃迎向蜘蛛的电光。
在下一刻,毫不迟疑地,伊密苏斯把手上的电磁步枪向上端起。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如条件反射般,手指自然而然就扣上了枪上那个在记忆中名为“扳机”的零件。一阵轻微的震动从抵在肩膀上的枪托传来,从枪口中瞬间喷出大量火红的光点;这些光点高速飞行,就象蜜蜂被鲜花吸引一样麇集,直扑向蜘蛛的头部,在头部的甲壳上激起片片火花。待到火花消失,蜘蛛的头上只是多出了许多铁灰色的斑痕,伊密苏斯看着这些痕迹,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咋舌――面前这巨大的蜘蛛机形甲所使用的外部装甲很特殊,既轻便又坚实;这一阵射击只是打掉了外面的防锈漆,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枪声过后,蜘蛛的动作却一时间停了下来。
好象是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那变得班驳不堪的头颅转向伊密苏斯的方向;闪动着嗜血之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年,就象是要把他彻底看穿一样。在这种注视之下,伊密苏斯不禁后退了几步:不仅是蜘蛛的眼睛。在自己的身边,不用看也感觉得到,甚至连那些民兵也都暂时地忘记了眼前的危险,死死地瞪着自己;那种熟悉的眼神和蜘蛛的眼睛一模一样,但却又掺杂进了更多的恐惧与怀疑。
是因为自己使用了特拉利亚的武器吗?――在电光石火之间,伊密苏斯的头脑中突然现出这样的想法。无论如何,交织在身上的这种视线肯定是令人感到强烈的不快;然而他竟又隐约地觉得,自己在很久以前仿佛就曾经经历过这种感觉:这种极其痛苦的感觉就象一道铅幕般从虚空中陡然降下、在灵魂中刻下永久的印记,沉重地压在心头,久久不散……
――快跑。――这时他听见诺恩西斯喊了一声,就象有着强大的魔力一样,这句话瞬间把他从犹豫的枷锁中解放出来;随即法师就跑上前去,提醒似地推了艾瑞莉亚一把,又用另一只手顺便拽起了那个仍坐在地上的瘦小的民兵――他的头盔已经掉了,露出一头散乱的淡色长发――把民兵拽起来的时候,伊密苏斯发现法师的表情突然一变;但他没有停下脚步,手中也依然紧紧地拉着那个人。
在另一边,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蜘蛛只是在原地呆立着,没有行动。不知道驾驶舱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象尚未反应过来一样――;抓住这个机会,其余的民兵也随在艾瑞莉亚身后,开始向远处逃跑,在城堡外墙的拐角处一个个消失。
“快过来,伊密苏斯,快跑!”
艾瑞莉亚中途回过头来,向少年大声喊着。直到这时,伊密苏斯才再次将枪口对准蜘蛛的头部,扣动扳机,把梭子里所有的子弹打光;如梦初醒一般,他看到蜘蛛身上的一个粗短的炮管转了过来,黑色的管口正对着他。下意识地,他侧过身来,往旁边跃去;在下一刻,从管口喷射出的一团黏液高速掠过身旁。
伊密苏斯转身跟在人们身后逃去,蜘蛛在后面紧紧逼迫。拉着那个民兵,诺恩西斯也一直跟在艾瑞莉亚后面;少年能够看出,尽管开头有些犹豫,但艾瑞莉亚很快就迅速而熟悉地贴着墙边疾行。往前不远,就出现了一个木制的小门:推开门进去,里面是一条狭长的通道――蜘蛛的脚步就在门旁停了下来。那过于庞大的躯体在他们身后不断用脚爪敲击墙面,伊密苏斯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见驾驶员那愤怒的吼叫声;随他们进入门中的,就只有远方城墙外已变得隐约不清的爆炸的声音,以及那逐渐出现的、其他迪卓斯军人脚步的震动。
人们拼尽全力奔跑,紧张地听着那从后方越逼越近的脚步。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只是城堡的第一层,这一层的走廊全都忽宽忽窄,明显是人为地刻意建得曲折转行,如鱼网般复杂交织。全部走廊的长度几乎比环绕整座城一周的距离还要长;伊密苏斯记得听艾瑞莉亚说过,这是为了防备可能会攻进堡来的敌人:万一这种情况真的发生的话,一层的这种结构可以让防守者尽可能地杀伤侵入的敌军、拖延时间。
――在这可悲的地方,就算是贵族的生活也是危险,没有安全的――当时艾瑞莉亚是这样悲哀地说着的;现在回想起来,又回头看着后面的追兵――每当身后有迪卓斯人的脚步被甩掉,就很快又有新的、更多的脚步加入进来,而艾瑞莉亚却带着身后的人在走廊中左冲右拐,再次将他们甩掉――若不是有她带路的话自己早就被那些特拉利亚士兵追上了吧,伊密苏斯想;他发觉到,诺恩西斯的眼睛一直盯着艾瑞莉亚,就象是要从她的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一样。
“我们要去哪里?”
一名民兵气喘吁吁地跑近艾瑞莉亚,向她大声询问,脸上带着难以遏止的不安。在刚才的短短十几分钟之内,他看到的不可思议的奇异事物大概已经比过去一辈子都多吧?也许正因如此,他才无暇去想――也许是想不到――这名女子为何对城堡如此熟悉。艾瑞莉亚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只手指了指前方,又将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
“等出去再跟你们细说;先去城堡对面的画廊。大门肯定已经被死死守住了,画廊那边有……”
她刚说到这里,突然从前方传来金属和地面上的石块碰撞的响声。这句话被强行打断了;毫无预兆地,数条火线从前方袭来,打在地板上,溅起破碎的石屑。看向前方,只见几个身着庞大铠甲、手上都端着长管子的身影从前方的拐角处缓慢地跑来,逐渐逼近。
“小心!往这边走!”
艾瑞莉亚高声说道,旋即侧身避入旁边的分支回廊之中;诺恩西斯仍站在原地,平举双手伸向前方,口中高声念诵咒文。很快地,就象是从墙壁上的石缝间钻出的一样,一片淡灰色的云雾笼罩了不断进逼的迪卓斯人。
催眠术――伊密苏斯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仍然感到些微的不安。云雾散去,两个特拉利亚重装步兵倒在地上,已经坠入梦乡;而其它几个重装步兵却继续向前推进。再一次地,它们将手腕向前抬起――然后,伴随着连绵不断的震响,金色的光芒就从那里放出。民兵们惊叫着四处躲避;刚才那名问话的民兵当场被击中,倒在地上,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整条走廊。
这金属的震响持续了很长时间。伊密苏斯看着前方艾瑞莉亚的背影,紧紧跟随,向楼梯上跑去;环顾四周,除了他们几个,以及诺恩西斯一直拉着的那个民兵之外,没有一个人能跟上来。跑了很久之后,从后面传来的惨叫声仍回荡在耳旁;艾瑞莉亚低下头,用一只空出来的手把一只耳朵堵住。伊密苏斯没有看到她和那民兵此时的表情;诺恩西斯垂下视线,低声叹息。
也许是因为所有守备部队都被调到堡外去对抗民兵的缘故吧?在一楼以上,竟然看不到一个特拉利亚人的身影。走廊两旁的房间多半都紧闭着,门把手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占领者的数量本就不多,这座城堡也只是被占领了不长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将每一个房间都加以利用,绝大多数的房间都是空置的――艾瑞莉亚随手推开一扇门,进到屋里,疲惫地背倚墙壁坐下,皮甲下纤细的双肩随着呼吸激烈地颤动;诺恩西斯用一只手撑住墙,勉强坐下,他已是汗流满面。
那个民兵也在奔跑后不停地喘息着。伊密苏斯这时才发觉,她竟是一个还很年轻的女孩子。她把自己的长发收拢,沉重地甩到肩后;看到她的脸,他不禁大吃一惊。
“是你?你――”
他还记得这张脸,是昨天那个把他们诱入陷阱的女孩,也就是她告诉他们民兵们要去进攻特拉利亚人的;但是,连她自己也在这里吗?――面对他的惊讶,她只是微微点头承认,脸色象死人一样苍白。她很焦躁、紧张:但即便是伊密苏斯也看得出,这种紧张不是因为自己或艾瑞莉亚可能加诸于她身上的惩罚,而是因同伴的命运而产生出这种精神上的变化。
少年看向艾瑞莉亚,又转向诺恩西斯。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女孩;他们原谅她了吗?还是本来就没打算追究?他们没有回答;看上去艾瑞莉亚并不打算处罚她,他也知道,如果艾瑞莉亚对这些村人心存憎恨的话就不会到这里来帮助他们――并且,对这个女孩而言,现在这份惨剧对她的打击已经够大了。事实已显而易见:这些村民决无可能与如此大量的特拉利亚正规军队对抗。然而人类一旦身处事件的漩涡之中,往往就不容易清楚地看到事件的真相。和村民们一样,绝大多数人都只希望看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不断欺骗他人、欺骗自己,最后连自己也对自己的想象坚信不移――直到空想的骑士在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时,才从幻梦中陡然惊醒;直到那时,方能发现,想象与现实之间真正的距离。
房间的窗户早已被破坏殆尽。夜间的寒风从墙上的空洞中吹进,掀动人的头发,屋内寒冷彻骨;在城外的远方,炮火已经不如刚才般猛烈,人们的吼声与惨叫声也减少了许多。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无语;良久,艾瑞莉亚深叹一口气,随即站起,话语中包含着无限的哀伤。
“休息得够了。我们走吧;诺恩西斯,伊密苏斯。还有你,可怜的女孩……”
那名少女把头扭到一边,没有回答;伊密苏斯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向走廊中窥视,在确信没有特拉利亚人的身影之后才悄悄从房中走出,迅速跑开――只是在刚才休息了一会,艾瑞莉亚又以几乎是冲刺的速度奔跑在所有人前面。没有让同伴发觉,她的双唇颤动着,轻声自语:
“我真是愚蠢……竟以为回到这里来就能把一切问题解决――”……那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事情尽管改变了世界上少数人的一生,然而仍只是在历史中一闪即逝的小小漩涡。现在的人们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一切;是啊,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在那个时候,艾瑞莉亚的年龄还只是现在的一半,还没有见过世上的诸多苦难、只懂得从笼罩在父亲――他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身边的阴霾中逃开,在斯克萨拉城阴暗的回廊中奔跑、拉着城堡里的卫兵一起练剑;她还没有见过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从看到一只死虫子都会捂住眼睛直变得对死亡与杀戮感到司空见惯,也还没有象现在一样觉得这个世界――哪怕是身处靠近南海的热带――总是无比寒冷,身上也还没有在战场上得到任何伤痕。那时她每天都在想象、以为山脉南方是比家园温暖,没有苦难的美丽地方――就象那个年龄的所有孩子一样的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自己的这种幸福能够永远保持,没有任何眼泪与悲伤。在那段天真而幸福的时代里,在记忆中好象是十年以前,在这片土地上,曾经有着一个古老的伯爵世系。不是所谓的提里迪亚家,她一想到那个名字就感到恐惧和恶心;一面快步跑上螺旋的楼梯,艾瑞莉亚的视线渐渐投向不可见的远方。――她所看向的地方是在她的面前还是身后呢?――在身后默默注视着她,伊密苏斯不禁这样想着。
对艾瑞莉亚来说,人生前十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就算现在回想也肯定会有许多差错,多少岁月就这样在差错与遗忘中流逝。伯爵的势力在这个北国不算强大但也不算弱小,他麾下的骑士和民兵足以保护领地,偶尔也还能威胁他人;从久远以前的古代就已开始,在内战前的时代中,这里的贵族们在精神层面上多少年都未曾改变过。守旧,毫无头脑,只知道在这一片小天地里互相争权夺利,为了一点点毫无价值的土地,任何一方都能毫不犹豫地在战场上洒下生命和鲜血――没有一个人的眼光能够远到看见山脉以外的地方,也没有人想过,长此以往,他们的未来到底会是怎样。在艾瑞莉亚心中,父辈的统治就象这座斯克萨拉城堡一样,没有任何非必要的装饰,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强调自身对这片土地的统治权,维护这权力不受损害。帝国中央的权威传到这边远蛮荒的时候,早已变得微乎其微;日复一日地,贵族们在诸神的名义下互相结盟,随即就同样以诸神之名互相背叛。为了自己的生存及敌人的灭亡,干出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应当――常常在梦中闪现、变成头脑中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象的,是父亲在黑夜中魔法灯那调得暗淡的灯光下一件接一件地处理公文、谋划与人联盟以攻取其它领地――比如说,和埃纳希亚家联合干掉拉克伦,或者和拉克伦家联合干掉埃纳希亚,又或者是再和别人联合把他们两家一并干掉――就在这些过于理想化、甚至近乎于空想的计划中,鲜血流满了威斯提亚河的岸边。偶尔地,在严寒的冬夜、实在无所事事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会一起拥着自己,坐在兽皮躺椅上,在半梦半醒之间谈论温馨而毫无意义、纯粹只为打发时间的话题;那冬日阴郁的天空、过于宽广的石头大厅、古老风格的青铜魔鬼壁饰……
这个贵族家庭就是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之中。在这演出长达几百年而不停歇的冗长剧目中,偶尔也会出现一点微小的高潮。但看得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每一个高潮都大同小异:等到那个仅仅拥有半块位于山脉边上的男爵领地的提里迪亚家开始向南方某个大贵族――好象是普瑞雷家还是什么,反正内战之后这些昔日腐朽的门阀贵族都已不存在了――请求援助的时候,这样的高潮已经上演了不知多少场了。当时的提里迪亚“男爵”说服普瑞雷的奥托克雷特大公时所用的手段谁也不晓得,就象稍后奥托克雷特提供给男爵的雇佣兵数量到底是一千还是三千到现在也还没人搞得清楚一样:只知道男爵竟然奇迹般地将一个如此有权势的皇亲国戚拉到自己身边,而且竟以贷款的方式从对方那里获得了这些佣兵来为他卖命;仅仅在一个夜间,边界上的警备队在数十倍于己的精锐佣兵袭击下瞬间便片甲不留,紧急从斯克萨拉前去支援的机动部队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把同样的剧情以较大的规模重演一遍。机动部队调离之后,当时守备这座城堡的部队仅剩不到三十人,因此,理所当然地,在第二天的朝阳升起之前,整个领地就已经在睡梦中换了主人;领地上的人民也顺利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反正对他们来说无论由谁来统治都一样――这样的结果,对提里迪亚“伯爵”来说,是意料之中的大胜;为了这个胜利的代价,从旧领地里割出、“奉献给陛下”的一大块国库领(当然由奥托克雷特大公“代管”),以及之后五十年、每年将税收“赠与”普瑞雷家三成的付出,实在是再低廉不过了。――而且,在那之后还不到十年,这里就被迪卓斯人占领。这样,每年对普瑞雷家的进贡自然也就取消了――甚至连普瑞雷家本身也在内战中被彻底消灭了!――
“――真是‘幸运’啊,提里迪亚伯爵老爷。是吧?虽然从那之后我一直不知道你们的下场如何,但如果你们一家还活着的话……”
在口中喃喃地说着,艾瑞莉亚的手紧握住那贴身挂在胸前的坚硬的饰坠。坠子上附有永久性的加温魔法,在自己已习惯于战斗、对战斗疲倦的身体和心灵都已经变得冰冷的现在,只有这个小小的饰品还贴在心头,给陷于黑暗风雪中的灵魂一点温暖的安慰。这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了――在逃出斯克萨拉之后,在南方的帕塞菲尼亚城暂且安身的他们由于精神上的打击,没过多长时间就过世了――在年幼的自己还没有成为雇佣兵之前,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所有从家乡仓促带出的奢侈品都被变卖了,只有这个链坠还仍然留着。她还记得,有一次自己生重病差点没死掉,而父亲又不在家,实在筹措不到钱的母亲把链坠卖掉,给她请了个牧师治疗;等父亲回来的时候,当着病床上自己的面没说什么,却把母亲叫到隔壁的房间里狠狠地训斥:
“目光短浅的女人!你卖掉的是家族的名望和自己的身份啊!……”
隔着破烂的木门,父亲的吼叫和母亲的哭泣至今仍在耳畔回荡。第二天,父亲就找人借了些钱,把链坠赎了回来;几年之后,他在临死的时候,还用皮包骨头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将链坠交到自己手中,一再叮咛着――千万不可忘记你的身份和家门的光荣――
艾瑞莉亚的嘴角划过一丝苦笑。从安葬了父亲之后,又在雇佣兵中间磨练了这么久。现在自己的这种想法算不算是不孝呢?――也许,对父亲来说,这个链坠真的是象征着失却的权力和征服近邻的梦想吧!然而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他不自觉地用以寄托对失败的悔恨和懊恼的方法罢了。至于自己,就算现在回到这里来,也绝对没有想重新谋得自己家族的领地和权力的打算。她难以想象,自己竟会甘于和祖先一样,一生都在荒凉的雪原上当一个小领主,天天提心吊胆,跟邻近几个同样的小领主象盗贼一样争来争去,就这样把一辈子的青春和生命都扔在这里――
虽然如此,父亲死后她还是一直把链坠戴在身上:在链坠上铭刻的,是自己家族的纹章。在经过了不短的岁月之后,纹章上那经野蛮民族之手简单抽象的黑纹黄蜂(Vespa)在黄色的底子上依然格外醒目。她觉得,父母的灵魂仿佛就附着在这链坠之中,永远在她身边、和她同在,永远用那已失去的贵族姓氏――维斯佩尔(Vespier)――提醒自己,身上背负的与提里迪亚家之间的仇恨和尚未完成的复仇……
在为这熟悉而又变得陌生的走廊留下数具身着黑衣的尸体之后,画廊终于出现在眼前。正如其名,这里曾是历代当主陈列收集来的美术品的地方,但和想象中一样,迪卓斯人早已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走,现在空空荡荡:除了在外墙上雕刻的浅浮雕之外,一点不剩。在这附近没有通往城外的门,因此没有人在这里防守;然而艾瑞莉亚却清楚地记得这里的一切。在那个逃离故乡的黑暗之夜,母亲领着刚被从温暖的床上拽起来、哭闹不止的自己,随父亲走到这里。通过传音法术命令城堡的守备部队可以自由投降之后,父亲就将墙边一个极巨大的青铜混酒钵挪开――当然现在已经用不着这样做了――把手按上墙壁的某个位置;她纤细的手指在这里摸索着。这个小机关没有什么掩饰,任何一个知道这里有机关的加尔尼亚人都能很容易地发现:按动浮雕上一个士兵手里拿着的盾牌,随着一阵咝咝的声音,一个闪着蓝光的传送门顿时在身旁出现。
“真是了不起,”诺恩西斯在她身边惊讶地说,“这里居然有机关。你是怎么知道的?”
艾瑞莉亚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抬脚跨入传送门之中,在蓝光中消失不见。
“这传送门是通向哪里的?”
伊密苏斯疑惑地问;法师看着艾瑞莉亚消失,微笑着耸耸肩。
“贵族城堡里的秘密传送门,还能通到哪里。”他说,也跟着踏进去。“无非就是城外安全的地方。每一个城堡里都有这样的东西,何况是这种经常经历战乱的地方。”
是这样吗?――伊密苏斯暗想;在他的身后,那个女孩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快速跳进门中。伊密苏斯长时间地站在门前,凝视面前传送门上的一片蓝光。――在他的身影也从传送门里消失之后,在城内走廊拐角的黑暗处,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浮现。
……尤莉丝・埃尔戴丝长久地凝视着传送门,直到它自然回复原状;终于,在那双蓝色的眼睛中,浮现出了些许的笑意。传送门发出的蓝光在夜晚黑幕的衬托下格外引人注目。伊密苏斯刚刚跨出门外,艾瑞莉亚立即一把把他拽住,将他拉到身旁的阴影之中。幸好,附近没有任何敌人的踪迹;现在正值午夜,很难得地,天上的乌云已经散了。这个夜晚没有月光,然而夜空中却也点缀着无数闪耀的群星;抬头遥望远方,斯克萨拉城巨大的躯体已矗立在黑暗之中,在华美的星辰之幕上切下一片尖锐的剪影。城堡里只有极少数房间还亮着灯;黯淡的灯光镶在黑色背景下,在眼中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我们真的刚刚从那个地方出来,而不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吗?――看着面前的景象,伊密苏斯不禁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环顾四周,映入眼帘之中的只有零星的炮火,耳边也只能听到直升机飞行时那特有的噪音。天边燃起的火焰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熄灭,战车引擎的声音,还有特拉利亚士兵互相呼喊的声音全都静寂无声。
艾瑞莉亚伫立在他的身边。看着城堡的方向,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失落,但这失落之中又仿佛掺进了些许放松;伊密苏斯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然而她的表情却令他感到安心。在她旁边,诺恩西斯正在全神贯注地保持着与魔宠的联系;不时惊讶地低呼着,他终于摇了摇头,走到人们面前。
“和我想的一样,他们快完蛋了。”
他说;那个女孩悲哀地低叫了一声,用双手覆住自己的脸。
“――不,应该说是已经完蛋了,”无视女孩的激动,法师继续他的话,声音中毫无感情,“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只剩下最后几个人正在往桥的方向逃跑,迪卓斯人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他们被干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的声音沙哑了,没有再说下去。身旁的少女陡然紧抓住他的手臂,声音中饱含着迫切与悲伤。
“求求你们,救救他们吧!”她大声说道;听着现在的声音,伊密苏斯发觉,这才是她真正的感情。他偷偷地看向艾瑞莉亚:就算在精神已经极尽悲哀的时候,艾瑞莉亚也不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对她而言,无论多少悲痛她都总是把它埋在心底,深深地封闭起来;而面前的女孩心中激荡着的火焰是这样地激烈、浓厚,容易将人感染,和昨天装出来的悲伤截然不同――
竭力装出冷漠的表情,法师摇了摇头。女孩以极大的力量把他拉近,她几乎已是在乞求似地哭喊。
“他们快死了,如果不救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死了!我昨天并不是想要你们的装备,只是想借用一下,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真的!……”
“和那个无关!”诺恩西斯竭力从她的手中挣扎出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他们死没死,我比你更清楚。但是我更加清楚的是,要是我们去救他们的话,不光他们会死,我们也得填进去!都到现在了,捡来的半附魔武器已经到了极限,法术也都用完了,能自保已经很幸运了。你还指望能救出谁来啊?”
他面色灰暗,激动地说完之后,一下子弯下腰来,用手撑在腿上不断喘气。诚如他所说,他的精神已经极其疲累,无法再集中以施放法术;而且,这一整天毫无止歇的奔走和晚上在城堡中的奔跑、战斗也令他难以继续行动。看到法师的样子,伊密苏斯才发现,其实自己的身体也早已疲劳不堪。艾瑞莉亚肯定也是一样,只是还在强撑着罢了:要不是自己正身处特拉利亚人控制的战场中央,少年简直想倒头就睡;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以现在这身体的状态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崩溃、昏倒在地――
――但是一切都迅速地消失了。艾瑞莉亚疲倦地挥挥手,又把手放到诺恩西斯的肩上。
“我们走吧,”她简单地说,女孩的表情顿时现出希望的阳光;她在手上用一把力,把诺恩西斯扶了起来。
“人这种生物啊,”她说,语气里带着些许自嘲,“也许非常奇怪,但也是没那么容易死的。就算再怎么辛苦疲劳,或者身上染满鲜血和汗水,那都是没什么的!您的自尊也不会允许您这样做,对吧?――”
“可你……”
诺恩西斯无奈地动了动嘴,然而还是没有说什么。扶着她的肩膀站起,他伸手指向威斯提亚河的方向。
他们就在那里,靠近河边的地方――法师说,“要去的话就最好快点。他们撑不了多久了……但是我们去到那里要多少时间,你知道吗?”
他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还是摇着头。艾瑞莉亚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她也十分清楚,从这里到河岸的距离是非常之远的。就算不是现在不是黑夜,战场上也没有迪卓斯人,以他们现在的体力也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那里,更别提之后和敌人的作战了――
“――用那个可以吗?”
伊密苏斯的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少年正站在一个小土丘上面,指着远处空地上一个黑色的巨大物体;他小心地向那个东西走过去,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是军用运输车,”他向艾瑞莉亚大声说,打开车门,一具被弩箭射穿头颅的迪卓斯士兵的尸体滑落到地上。这具尸体和一般的迪卓斯人不同,身上的衣服不是黑色,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少年踩着尸体爬上车,很快地,一阵畅快的噪音就从车中传出;转眼之间,运输车就开到了他们面前。
“大家上来吧,用这个很快就能到达的。”
少年把头伸出车窗,招了招手,他把另一边的车门打开,诺恩西斯坐到了他的旁边。尽管脸上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疑虑,那女孩也跳进运输车的后厢。待到艾瑞莉亚最后进到车中,少年立即发动车子,以最大速度直赶过去;偶然低头检视,他惊讶地发现,这辆车里居然加装了监视后车厢的摄象机。从这边的屏幕中可以看到,后面的车厢十分狭窄,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管线和仪器;那女孩神情紧张地注视车外,而艾瑞莉亚正在四处查看,摆弄它们。这辆被内务部队士兵驾驶着的运输车内部设施和一般的车辆差别极大:本就很狭窄的车厢中央竟放置着一个足以容纳一个人躺下的圆柱形透明箱子――或许叫棺材会更恰当――,把空间挤得更加狭小。在那“棺材”上方,一条粗大的管线将一个如飞行员头盔似的物体横吊下来,在头盔的内部,十几根细线无力地垂下,正在随着车子的前进而缓缓摆荡。
“艾瑞莉亚小姐,最好不要乱动这些东西。这些仪器可能会有害,我也不清楚它们的实际用途。”
伊密苏斯将车内的通话装置打开,一边留意路况一边说着。听到这突然的声音,艾瑞莉亚和那个女孩都吓了一跳,看向车厢里通话器的方向;艾瑞莉亚把手从仪器上移了开来。就在这时,车子在土路上狠狠地颠簸了一下。
“小心一点,注意周围的情况。”
她对着通话器说;从发动到现在,伊密苏斯已经看到有不少特拉利亚士兵的身影从车窗外掠过。用运输车赶过去是明智的选择:很明显,特拉利亚人不会攻击自己的车子,这辆内务部队的车辆也似乎有着不受任何盘查的特权。
――也许,这是因为,车内的东西很不寻常?
毫无来由地,伊密苏斯脑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渐渐地,很奇妙地,少年的眼神再次盯到了车厢中的仪器上面。看着这些仪器,他突然觉得在脑中产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车速。黑暗的景色从车窗外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地掠过,他也渐渐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而且从未有过如此地强烈。与平时自己那变得空白的记忆相反,看到车厢内的这些东西,这种感觉仿佛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漂浮上来的气泡一样,起初飘上来的只是一些残渣碎片,然而很快,大片记忆的暗影就已浮上。虽然只是毫无意义的残片,但是他知道,自己确实知道这些记忆,也曾经拥有它们――
他握了握方向盘,吃惊地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冰凉。
“到了。”
诺恩西斯发出低低的警告声,将他的思想拉回现实。这个时候,玄岚也出现在车窗外面,高声鸣叫着;在猫头鹰不吉的叫声中,威斯提亚河冰冻的河岸出现在面前。
河水在星空下映照,呈现出无尽黑暗之中的粼粼的光亮。一个黑影横贯河面,直通对岸:那就是菲尔克特苏姆桥,是这条河上现存唯一的桥梁。远远地,他可以看到几个黑色的人影躺在白色的雪地上,周围没有一个特拉利亚士兵;在他们身旁步步逼近的,是那只巨大的机械蜘蛛。
就是它――诺恩西斯吼道,把车门的闭锁打开;伊密苏斯也赶紧通过通话器向车厢里的人报告。随即,他把车速放慢,绕到蜘蛛的后方: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友军标志的缘故吧,蜘蛛对他们的接近毫不在意。运输车向它开去,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等到将要靠近的时候,其他三人迅速从车上跃下;但伊密苏斯还留在车上,开始加速。
“快下来!”
艾瑞莉亚随车向前跑去,同时向少年喊道;车子很快将她甩在后面,在她看不到的驾驶室里,伊密苏斯自己摇了摇头。
“――看看这个!”
他大喊着,直接操纵车子冲向蜘蛛的腿部,运输车的轮子在冰原上发出尖厉的吼叫;――蜘蛛这时察觉到新的敌人的出现,但是却已经太迟了。运输车从蜘蛛的身旁冲过,将蜘蛛两只尖利的足撞得离开地面。
一下子失去平衡,蜘蛛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这一点失误对它来说本不算什么,――姿态控制电脑可以很容易地处理一切――然而就在它即将爬起的时候,从它所料未及的角度,艾瑞莉亚冲了过来,猛斩前腿的关节。很快,关节就冒出一串火花和电光,那条腿随即软弱地弯了下去;刚刚站起来的蜘蛛再次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诺恩西斯仍然向那女孩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根本没有在意身旁的战斗,只是向地上的那几个人一直跑过去;丝毫没有对她加以理会,法师尽可能快地跑到蜘蛛身前,趁它还没站起来的时候,把手中的短剑刺入那只单眼。
没有给它任何反击的机会,艾瑞莉亚从蜘蛛倒在地上的身躯上跳过,又猛砍着另外一条前腿的关节,剑刃上的魔法光芒越发地暗淡,最后完全消失了――然而就在消失的瞬间,那条腿上也正好爆出火花。
艾瑞莉亚把已成为废铁的剑狠狠摔出去。这时她突然看到那个女孩正向自己跑来,手中抱着一把长剑。
那是她的剑。
“接好了,还给你!――”
――女孩把剑整个向她掷去;艾瑞莉亚飞跃起来,在空中把剑接住;再一次地,那种熟悉的感觉传到了手上。她拔剑出鞘,魔法的剑刃再黑夜中闪着淡淡的光亮。
失去了两条前腿,蜘蛛正在借助另外两条攻击前腿的帮助,艰难地站了起来;艾瑞莉亚一个翻滚,到了它的身下,狠狠地连续砍击、刺削腹部。这种机械蜘蛛竟也和真正的蜘蛛一样,腹部的装甲较薄――在极短的时间之中,好几道长长的裂缝就在腹部出现。艾瑞莉亚把剑插进裂缝中,不断翻搅,使伤害扩大;终于,从蜘蛛的内部传来了爆炸的声音,蜘蛛颓然倒下,在地上溅起雪尘。在这阵雪尘中,蜘蛛的背部打开了一个盖子;一个穿着红黑色紧身服的迪卓斯人正从那里钻出来,用手上的短喷火管连续、漫无目的地射击,把人们压制;而他趁机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去追那个逃走的迪卓斯人,艾瑞莉亚大声向那个女孩问道;她看到,对方已经泪流满面。
“没有人答话。没有人答话……”她哭着,指向身后那些躺倒的人体,“他们……我们还是太迟了――我只看见你的剑被扔在这里。我本来把它给了亚迪诺的……”
她跑向那些人,一个个推着他们的身体;终于,地上的一个人动了一下。
“亚迪诺?”看到那个人,女孩顿时兴奋地叫了起来,跑到他的身边。
“玛尔维娜,是你……”
看到她的脸,地上的少年艰难地说,脸上露出虚弱的微笑。
“抱歉……我们失败了――达尔达尼大叔死了,被一个爆炸物直接命中……大家都死了,我也……但你没有事,太好了。”
他的话暂时停止了,侧过头去,吐出一股血;女孩哭着打断他的话。
“不要再说了!”她说,将他紧紧地抱住。
“你不是说想到河对岸去的吗?现在我们去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女孩随即便弯下腰,想把地上的人背起来,但是却背不动。
――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转到那个叫亚迪诺的少年的背后,吃力地拉着他,向运输车的方向一步步挪去。艾瑞莉亚赶紧跑去帮忙。
快开车――她一面跑,一面向伊密苏斯大叫道;因为和蜘蛛腿部的碰撞,运输车的前端凹下去一块,然而没有大的损伤。少年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在蜘蛛旁边;他手里拿着一个手雷,拉开拉环,把它扔到蜘蛛顶部的舱盖里面。关上盖子,他急急地向车的方向逃去,很快,从蜘蛛内部就传来一声闷响,盖子跳动了一下,冒出一股黑烟。
在这个时候,第一名特拉利亚士兵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山丘上方。
一阵枪声响过,女孩的四周激起一片尘灰;但是等到烟尘散去,她却仍然站着,继续拖动她的同伴。――伊密苏斯从车中拿起步枪,向士兵射击,对方应声而倒。
亚迪诺的头无力地靠在女孩的胸口,那一头头发已经打湿了很多。艾瑞莉亚跑近的时候,只是听到,女孩一直在轻声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能让你死啊!――”诺恩西斯强忍住身上的疲劳,也在一步一挪地向不远处的运输车走去。一个东西碰到他的脚旁,险些把他绊倒;他低下头,一具尸体映入眼帘。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性,穿着粗布的法师长袍,心有不甘似地大睁着眼睛,才刚死不久。法师的视线无意识地移动,看到她的手上:在尚未僵硬的手指上紧紧握着的,是他的法杖。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回头看看快要发动的运输车,艾瑞莉亚正在帮女孩把那个人抬上车子;诺恩西斯弯下身子,把死者的眼睛合上,然后把握着法杖的冰凉的手臂放到胸前。
他在法杖上拍了一下,随即回过头,尽可能快地走向车旁。
车门尚未关紧,运输车迅速发动,向桥上全速开了过去;菲尔克特苏姆桥是一座宽阔的石桥,非常结实。在桥上没有守卫,――不知是被民兵杀掉还是去支援同伴了――只有一道象征性的木制路障拦在那里,伊密苏斯没有减速,整辆车直冲而过,将碎裂的路障压到轮下。
玄岚从上方的夜空直飞而下,发出短促的叫声。
“后面有人!他们追来了!”
法师把头伸出窗外向后看去,同时大声喊道;伊密苏斯也从后视镜里看到,在后面的黑暗中出现了几点车灯,正在高速接近。――是战斗摩托;除此之外,特拉利亚军中没有第二种陆上部队可以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奔驰。
“可恶的家伙!”
诺恩西斯自言自语地说;他在座位旁边翻找,拿出几个涂成深蓝色的铁球。
“这是迪卓斯爆炸物吧,该怎么用?”
他向伊密苏斯问道。
“把手指伸进那个拉环里,把拉环拔下来。”
“――拔下来了,然后呢?”
“扔出去,快扔出去!
在黑夜中,运输车后面腾起的火光更形耀眼。纷飞的弹片和烟雾弹的烟雾屏障阻挡了追击的人,逼得他们停下,眼望运输车在被积雪覆盖的公路上全速向前驰去,逃向对面加尔尼亚控制区的方向。
第二天早晨,诺恩西斯从座位上醒来,发现车子已经停到了路旁的雪地中,控制屏上标着“能源”的指针正指着零的位置;在车后面的地方,传来另外两名同伴的声音。艾瑞莉亚正站在车厢门前的地上,向里面说着些什么。
走过去,看向车厢里,法师不禁一惊。车厢的地板上积成了小小的血池;女孩紧紧地抱着那个同伴,怀里的人已经僵硬了。在他的胸前有几个被喷火管打出的血洞,衣服已经全都被凝固的鲜血染红。
“亚迪诺,亚迪诺……”
女孩向怀里的人柔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身旁的人,“睁开眼睛,看一看啊!已经到对岸了……”
怀里的人眼睛紧闭,脸上现出欣慰、甚至于有些微笑的表情。诺恩西斯简直不敢想象,昨天晚上在车厢之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令他无比庆幸的只是,那时他并不在场;慢慢地,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强。
“我是玛尔维娜啊,我们到了啊!你不是一直想来的吗?说话啊,亚迪诺……!”
她伏倒在死者身上,失声痛哭。艾瑞莉亚走上车去,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他已经死了。暂且先不要悲伤,趁着迪卓斯人还没有追过来,赶紧把车毁掉,把他埋葬吧。你应该责备我啊,我没能保护你们。――但现在还是离开吧;他也一定不希望你陷入险境,对吧……”
法师觉得,在这种时候,连艾瑞莉亚的话也是毫无生气,并且流于陈腐的。女孩的哭声渐渐转为抽泣,良久,她把头从死者身上抬起来――脸上的泪水化开了凝固的血液,把脸染上红色――看着艾瑞莉亚的脸;她的脸色苍白,眼眸间颤动着悲哀的神情。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女孩把脸埋到艾瑞莉亚怀中,大声地叫着,手指深深地陷进艾瑞莉亚的衣服。诺恩西斯转过头去,尽量移开自己的视线;伊密苏斯径直走开,去准备毁坏车子的爆炸物。
天上依然阴云密布,寒风也再次吹起来了。白茫茫的雪地中一片死寂,只有低号的风声和轻微的哭泣声长久地应和,没有停止,在荒野中不断回荡。[附:承蒙友人协助,为本作所绘之人物Q版图,在此深表感谢]
艾瑞莉亚
诺恩西斯
伊密苏斯
玛尔维娜
以上。
@JC上的h__l wrote:
强!有图在上,偶也服了,就按兄说的办!不过还是把铆接改一改吧,早期坦克才用铆接装甲呀。
多・铆・蒸・刚。
反正这个已经是KUSO了,干脆就KUSO到底好了
另外,贴图改了一下。以上。
@JC上的h__l wrote:
粗看了一下设定,不错,只是EXO-147 “M.T.T”重型坦克的设定可能有一处笔误――采用的是铆接装甲,可能是想写焊接吧,另外该坦克有很浓的多炮塔坦克的风格,那些副炮塔建议改成武器站算了(纯属个人看法,楼主可以不理会)。
桀呀!这乃是多炮塔神教教义的完美体现呀!
以多铆蒸刚四字真言装备起来的陆上最强战力呀!
(您眼光真好。但是,我是说,这个东西就是个人的KUSO了……)
承蒙敝论坛某友人绘图如下,权为蓝本(小修正必要)
以上。
这些,我的设定都是可以说得通的
看这里
http://www.mydevils.com/dispbbs.asp?boardID=3&ID=219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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