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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看进去,没什么看不懂的。
读者的意见经常只是表面感觉,而不是真正问题所在。我觉得很好懂,只是,琐碎细节太多。并非“听不懂”,而是“听了半天没明白/没找出想说什么”吧……我没想得太清楚。感觉上,事件压力没展开,人物反应太过轻松。许多对话只为解释背景存在,而对故事进展贡献不大,因此变成类似两个女孩叽叽咕咕的闲聊天那种感觉~~~而没有形成压力。
或者反过来说,应该甄选那些激烈的,或针锋相对的,或激起人物强烈反应的,或令人惊骇的,或处于决定性关键时刻的,那些对话。其他的则舍去。细节描写也是如此。若把几个月的生活变成90分钟的电影,作家只能挑选其中最具矛盾、冲击力的那1%生活片断。换而言之力量较弱的片断和对话可舍掉。各人方式不同。我也无法置喙太多。以我个人的手法,
第二大段与帕德的对话会跳过,其中的伏笔以对话形式插入第三段被捕之前。
第四段审问,再激烈些,从“是个误会,调查一下就没事了”的感觉,变成“天啊,怎么会有十七八条证据全指明是我干的?你们这群白痴,疯子!”。(第四段的压力本身是不够强的,单凭金条不能定罪,“不存在的顾客”也只能提升怀疑而不足以对主角、对读者产生必死的紧张。提交法院审判,吓不住人。因为自己知道自己没做嘛~~但是如果警长拿出一堆照片、脚印、掉在现场的烟丝、留有指纹的内裤……对不起,留有指纹的货箱蒙布……最好是吓得主角自己都相信是自己梦游干的,有那样确凿的证据。)
然后,事件已起,最后一段牢狱对话我会设法搞得紧张点,再紧张点,再紧张,不再保持前面的轻松调子。比如:================================
“我联系了格力,他说,如果最后案子真的交给了最高法院,他愿意帮你辩护。”法芙娜淡淡说道。
“格力?那个号称永远不败的辩护师格力•迈西吉?”
笑着嗯了一声,法芙娜拍拍伊文肩膀上的灰说:“……伊文,我觉得你这次回来似乎带了点霉运。”
“是啊!”又是一声不知第几次的叹息。他靠在墙上双手横胸交叉。“偏偏奇怪的是,那个留下金块的人就只有我看到了。大家都没有看到。法芙娜,你相信我说的吗?我是说,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当时在我旁边喝酒。”
“嗯。我相信。”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这倒是真的。”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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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联系了格力,他说,如果最后案子真的交给了最高法院,他愿意帮你辩护。”法芙娜淡淡说道。
“格力?那个号称永远不败的辩护师格力•迈西吉?”
(他震惊,瞪眼,转圈,握拳,扯头发,撞栏杆……)“为什么会请他?怎么会弄到请他出马!我以为,这只是场误会……法芙娜,这是场误会!是不是?你相信我,真的有个人在我旁边喝酒!”
“我相信你。”法芙娜叹了口气。“不过伊文,我觉得你这次回来似乎带了点霉运。”
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和从容,伊文稍微冷静了些。(摸到袋里烟斗,下意识地拿出来看)“能帮我给科隆男爵送个口信吗?”
“你说的是麦尔斯•科隆?”
“嗯,请他帮我找找……火焰中的四叶兰芝花。”
=================================目前探监这段里太多轻松的东西,比如
·你篮子里是什么东西啊?”他凑过去闻了闻。“啊,是香芙面包对不对?还有咖喱牛肉干?
·伊文开心地抓过篮子边吃边问
·笑着嗯了一声,法芙娜拍拍伊文肩膀上的灰
·“哦!谢谢!”伊文高兴地脱下衣服
·“一个朋友送的……”嘿嘿一笑,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都被抓了还这样嘻哈,我确实感觉不到主角在面临什么压力~~所以会觉得场景变成琐碎闲聊下午茶~~
而且至今为止单凭金条确实也压力不够,恐怕警长也不能确认是他做的,那么主角和读者就都不会紧张着急了。若不想展示证据,也要摆出证据充分、马上就要上绞架的派头,令主角(及读者)不寒而栗。仅凭手里有赃物就要送法院,似乎轻率了些,而主角(读者)也不会觉得送审很可怕~~另外烟斗也配了三句对话,如果这个道具没有其他作用,只是为了引出科隆,那何不直接把科隆说出来呢,烟斗都可以省了
况且烟斗能否留在袋里不被搜走还是个问题~~另外,拘留所里会允许人随便带东西进来,还要带衣服出去洗,主角倒像在作客一样轻松~~~~所以我觉得行文至此,一直是很轻松,太轻松了,所以读者不会紧张,也就不会揪着心、瞪大眼睛扎进去看,所以也就只会表面上扫一扫,所以就会觉得琐碎,不知道在说什么故事,所以他们其实根本没有认真看,所以就会说看不懂……所以其实并不是看不懂的问题……饿滴娘哎,总算绕回主题来了……
你说微不足道嘛~~我就说,微是微,可还是想微微道一道嘛……
话说下面那些小字是你签名啊……我还以为放小了字体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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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放新的开头看看
一
灰白色的骨粉缓缓流进瓦罐里,浸入鲜血,随即变成暗红色。我小心地控制着咒语的节奏,不时向罐里扔进几只尸虫或是一根蜥蜴尾巴。这是件需要耐心的枯燥工作,几乎令人生厌,我实在很想扔下罐子伸个懒腰晒晒太阳。
只是窗户用木板封得密不透风,黑沉沉的小屋中只有烛火。而我又不敢出门休息。血瓶中吸纳的灵气若是失控溢散,尽管只是亡魂灵体的碎片,也一样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我的老师不止一次这样告诫我,表情比他的黑袍还严肃。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安。隐居到这个偏僻山村,还不到三年,而我已经背熟法术书上的所有咒语,炼金和药物知识也掌握大半,甚至开始涉足比灵界更幽远的一些异界。就在上个月,我第一次尝试就成功召唤出一只小幽影魔。即使是速成型的死灵系,这样的进境也未免快了些。
我把这归因于环境。毕竟,在两百多年前的猎魔战争时期,这片地区曾有几次激烈战役,死者难以计数。对于死灵法师来说,这一带确是难得的好地方。
而且我还没为自己举行撒库哈仪祭。如果……
“基洛•帕莱蒙!”
我一怔,赶紧加快动作。会是谁?这里离村庄有好几里路,况且村民们极少来找我,进山打猎也会远远避开这里。坟场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地方。
马蹄声沿着荒僻的小径,一直响到围栏外。我匆匆完成最后的炼化,用画好符咒的黑布封住瓦罐,再把它和其他与死灵术相关的东西全塞进一个大抽屉,推进床头卡兰圣像后面的暗格。做完这一切,脚步声已经来到屋门外。
“有人吗?”
我打开门。一个陌生的战士站在门口,比我高半个头,棕发凌乱,脸颊和半身锁环甲上到处是泥尘污渍,肩后背着一把双刃战斧,斧刃有点缺损但却锋利闪亮,和午后的阳光一起刺痛了我的眼。
“守墓人基洛•帕莱蒙?”
“是我。请问您……”我目光落向他胸口,那里挂着一个包在半环形中间的矛头徽记。
“自由圣矛卫士,隶属日岩教团。”他客气地向我一点头,取出钱袋。“抱歉,恐怕我们得征用您的屋子。这些算是租金。如果房子毁了,会再给您赔偿。”他不待我拒绝,就数出二十个金币塞到我手中。
我没听说过自由圣矛卫士这个称呼。而我也不喜欢他不留余地的态度。就我所知,不论是日岩教团还是圣矛骑士团,都不会如此无礼。二十个金币相当于守墓人一个月的薪俸,但钱不是问题。
而且我藏在屋子里的东西……
“为什么要征用?”
“任务。”他向屋里扫了一眼,转身去墙根找了个地方坐下晒太阳。
“我想说,这房屋和院子并不归村里所有,而是枯水镇圣堂的物产。况且这毕竟是我的住处。即使是光明神殿也不会这样把我赶出去。”
“不光是您这儿。”他不耐烦地说:“今夜之前,下面村子里所有人都必须转移。”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与您无关。”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够礼貌,他又平缓地补上一句:“有黑袍法师在附近。这样够了吗?”
我一惊。黑袍法师怎么会到这里来?这可是北弗兰德王国,光明神殿的地盘。从这里向东南,快马最多两天就能到达圣湖,再往南四百里就是卡洛圣城。黑暗教派一向在大陆北部活动,就算要去南方,在越过断杖山脉后也会向东绕行萨曼联盟。但现在黑袍法师竟然径直闯入光明之神守护之地?难道老师以前说的是真的……
“不管怎么说,我不同意征用。”我把金币丢到他膝盖上。“除非枯水镇圣堂下令。”
“你!”他怒而起身。“这儿离枯水镇几十里,我哪有时间给你讨命令?”
我不理他,在门边坐下来吹风。他站了一会儿,重重哼了一声,坐回墙根。
院子里一时陷入尴尬的平静。他的马拴在院门口,似乎是感受到旁边坟场的阴冷气息,不安地喷着鼻子。
一段时间之后,我隐约听到山坡下村子的方向传来阵阵喧哗。战士看了我一眼,站起来大步走出院子,翻身上马而去。
我一直等到他的身影在坟场尽头的坡道上消失,这才赶紧回身进屋。他肯定不会是孤身一人。连村子都要转移,我这里当然也呆不住。我刚才说得嘴硬,此刻却手忙脚乱,抓紧收拾东西。壁格恐怕不再保险了。我把藏在圣像后面的大抽屉搬出来,再去翻拣装过血或骨粉的罐子,讲述亡灵术起源和黑暗教派历史的各种书籍,法师专用的特殊蜡烛,所有的笔记、羊皮纸片,以及任何有可能令人怀疑我不仅仅是守墓人的物品。很快,各种杂物在地上聚了一大堆。
在我床下有一个秘密地窖,专门准备应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我钻上钻下,搬了好几趟才把所有东西藏好。这样就算房子倒掉,也不会有人发现它们了。
好容易忙完,再回到门口,就看到那个战士果然去而复返,但这次是步行而来。他带了六个人。前面两人都是白袍牧师装束,其中一位是个瘦高的老人。后面几人抬着一块长条木板。他们个个神情严肃,进了院子仍不停步,直接向屋门走来,似乎我根本不存在。只有那瘦高的老牧师在进院时向我点头致礼。
我本想拦住他们,毫不客气地吵一架。但是,当我看到木板上躺着的那个人时,一瞬间竟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那是个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岁,全身裹在白袍中,领口绣着细密精美的金线符文。她双眼含媚,酥胸丰盈,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我不禁虎躯一震,一股王者之气自然而然从下丹田涌出…………好了好了。。。不开玩笑~~
重写很痛苦。。。人家心里好烦喔,找个机会乐一乐~~~…………
我本想拦住他们,毫不客气地吵一架。但是,当我看到木板上躺着的那个人时,一瞬间竟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那是个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岁,全身裹在白袍中,领口绣着细密精美的金线符文。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一头淡金长发沾了血污,散落在白皙的脸颊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美丽,事实上在我有限的人生经历中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女子,即使在画像中都不曾见识过。
但是我的震惊并不仅仅因为她的容貌。
在她嘴角边有两条青痕,很淡,却难以掩饰。眼角、额边、耳后、脖颈,处处都有类似的青线,好像所有的血管都在努力向外拱出。她全身都用绳子紧绑在木板上,四肢上又各有几道细钢链加固,对犯人也不过如此。我注意到她十根指尖都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右手食指的指甲崩脱半截,露出下面撕裂的血肉。
我不由自主地侧身让开。这些人把她抬起门,放到我的床上。在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忽然有种诡异的颤栗感,似乎院外坟地中所有的亡灵都在跳动,它们藏在墓碑后的阴影中,每一个都放出一条细线与她相连。她好像拖着一条长达几百尺的无形灵雾。
木板上忽然响起低微掻抓声。我不禁一震,只觉得遍体生寒。我感觉老马小马和苏恩三人,被黑女仆像对待西西弗斯一样玩了三次……好像祖孙三代被丢进时间牢笼,承受同样的刑罚
但是“我”是谁?。。。。。可以弱化的地方写详细了
这确实。
确切地说是“简化”,很多东西该简化。不过,砍是不能砍。
妓院那段,是非常典型的男性缓解压力方式,譬如一个女人把男友骂急了还说到分手,那男人当晚十有八九会拉上朋友去酒吧Happy。不是他要玩花心,是他需要看到别的女人以此转移注意力,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看到世界上还有许多女人,由此说服自己,被一个女人否定并不说明他的价值全盘崩溃。否则他要么被痛苦扯疯,要么自尊被压垮而发疯——男人特质并不适合应对感情的焦灼,不像女性那样有弹性,可以自我缓解。(所以MM们,别把男朋友逼得太狠……万一他受不了痛苦,出去喝花酒……或是跟人打架动了刀子……)。还有一个原因,这段表现出基洛作为一个处男在异性面前的紧张、无知与无助。(当然退一步说,我其实可以在前面用很多小情节、细碎对话来表现这一点,而我现在犯懒想集中在这一段里面表达,实是败笔。)
而在逻辑上,在基洛去妓院之前并不知道(也一时没有去想)洛芙那边的战局,他并不知道洛芙有危险。因而派艾莲娜探查“洛芙的安全”就成了没有原因的奇怪的事。何况即使他知道日岩战败,队长在镇长妓院,他也不一定会去闯妓院,因为洛芙不一定是生死攸关,但他要闯镇可就是生死攸关。我个人认为很少有人会随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即使在小说中。倘若是五年后的基洛还有可能,因他那时已足够强大,自信在一个镇的卫兵和圣堂神职者面前也能随时逃跑。去荒山,是这样一个逻辑:首先他想以光明身份行走。然后光明驱魔队不接受他的死灵法师身份。然后他只有独自跟黑暗对抗。他想到搞一个私人武装,光明白骨自由佣兵团。这样他可以一下子解决他的事业难题,他可以同时拥有光明的身份和死灵法师的身份,这是符合他的理想,也即本文最开头所自述的那些。
那么要组佣兵团,他需要人手——现在就有四个。他还需要基地——去荒山吧。
走到这一步大致是顺理成章,你不太明白,那应该是我前面没写好。四名佣兵的身份,确实只是配角。然而,我个人习惯交待好背景,并且在这里有伏笔。
白手起家弄个荒山基地,并非谁都可以。兔耳达泰斯作过山贼团的老大,搞这个就很容易了。同时,之后达泰斯会为了活命而全团背叛基洛,向日岩投降请罪,这也是与他惜命的作风有关,而他的惜命与狡黠——我需要给出他的来历。
大汉杰迪以后会表现出较强的战斗力,并为了基洛与炽阳骑士对抗,之后却又转攻基洛。在杰迪身上体现出如何面对死灵术的矛盾,而这个矛盾在北弗兰德既重要又普遍,因为就是同样的矛盾在两百多年前造成弗兰德王国分裂成南北。杰迪的心理矛盾源自他的善良与职业背景的对冲——我需要给出他的来历。
我个人的习惯是尽量给每个人都有充足的行动理由,因此就必须给每个出场人物一个身世背景和经历。“大哥,我会一辈子守护你,没有理由。”这样的扁平脸谱化配角处理是我力求避免的。所以我会给出每个配角的背景描述,而要做到这样,仅凭动作、神情是不够的,因为动作反应只能推出性格表象,却不足以承载“选择”背后的深远人物过往。这几个佣兵,我若不在此描述,就必须在后面散乱插入许多对话来交待他们的过去,我是担心那样反而字数会更多。所以我觉得,这些描述可以简化,但不能砍,“微”也不能“不道”。以上所说,并不是要争论我做得对。事实上如你所说,此文确实主次不分,主线模糊。或你认为是次要情节写得太多太细。而我的检讨结果是主线情节太少太慢。
若我决定把此文按这样扩到20W字,那么主线要大大加强,主角身上的冲突情节要大量增加,并且需要前置(目前开头确实臭长臭长)。但是以20W字的规模来说,现存的所有次要情节细节应该都可以保持现有的细化程度。
若我重写的话,篇幅按计划压在10W以内,那么,如你指出的这些次要内容,就必须减省,虽然,我仍认为不必砍掉,但就必须把字数缩减再缩减,如果很难,那就改换描述角度或是叙述方式,也得把次要情节的字数往下减。无论如何,我必须承认这文到目前为止写坏了。大修或是重来,已经确定无疑。
那么以上的讨论,我的意图,已经脱离此文,而主要想说出我的笔法方式和逻辑思路,以和你的思路、手法放在一起,跟你也跟大家交流。从本质上说,我这个回贴已经和此文无关了。啊,看见MS的身影真有种遇到亲人的感觉啊
太久了,都坚持得太久了。
最近在忙什么呢?“这一点”我的意思是指下面的“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
或许我追求奇怪的阅读连续韵律感,事实上应该是这样……在这一点上他强调多次,每次都满脸严肃。
(观众:哪一点?)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观众被省了……
说到此文,个人感觉确实没写好。
唉~~5W,重写。。。。木有人理偶~
那么,这5万字就废掉不要乐~~重写之。
五
我带着洛芙跑出好几里,确认布兰奇或是其他人都没有追上来后,赶紧停下收起法术。长时间使唤梦魇兽会大量消耗我的法力,况且大白天骑着这么一只怪马实在惊世骇俗,要是被人发现,麻烦可就大了。
我在一座小土山后面找了块干净地方,放下洛芙,自己也坐下喘息。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她,我一时不知所措。
把她抢过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多想,此刻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事。我几乎能想像到光明驱魔队的通缉令贴遍各处村镇。死灵法师心怀不轨,混入日岩教团,被发现后劫持光明神官逃走。他们会出多少钱来悬赏?五十金币?一百?附近各处的自由驱魔佣兵一定会迅速活动起来。虽然我不怕他们,但是一旦碰面交手,恐怕我必须伤人流血才能逃脱,而那样的话我的罪责可就真的洗不清了。
我的居所远在百里之外,况且那里一定会遭到搜查监视。圣城周边,大一点的村镇都会有卡兰圣堂,看来惟一的办法只能是找个偏僻的小村暂时躲避。但是,我对这一带并不熟悉。我可不想冒着风险在田野里乱走乱找。
思前想后,我无奈地取出那块布片符印。这些日子身为光明驱魔佣兵,我身上从来不敢携带死灵法师专用的施法材料,而那些材料却是召唤防御法阵所必须的。现在我只好暗自祈祷,女妖不会因为上次的事跟我翻脸。
黑烟升腾,艾莲娜在烟雾中现身。她刚一露面就惊叫一声,忙不迭地跳到岩石后的阴影中,使劲揉着眼睛。看来午后的阳光不仅令她不适,更损伤了她的视力。
“该死的!你这笨蛋!我要杀了你,笨蛋!”她大骂不休,好容易擦掉眼角的泪水。
我悄悄站到阳光下,陪起笑脸。“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艾莲娜。我需要你帮助。”
“休想。”
“帮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偏僻的小村庄。”
“没空。”
“我得赶紧找地方安置她,否则……”
“跟我无关。”
“你太过分了!”我再也压不住怒气,朝她大吼。“我叫你去你就去!我召唤你,你得听我的!”
她轻蔑地撇撇嘴。“去跟骨头架子说这话吧。我可不是你的佣人。以你那点微末力量,想控制我?你最好放聪明点,我听你召唤只是因为我想来人间界。要是我不想来……”
“那你以后不要来了!我现在就毁了它!”
“你敢!”
“你以为我不敢?”我冷笑着把符印举向阳光,双手用力一扯。
艾莲娜尖叫一声,从岩石后面直扑出来,十指闪出两排寒光。我急忙向旁边跳去,勉强避开这一击,但却忽略了她的蹄足。女妖在空中双翼回缩,抬腿在我胸前狠踹,趁我踉跄后退的工夫,又伸臂一抓。我只觉得脸颊剧痛,一些热辣的液体顺着耳根淌到脖颈。
女妖歪过头舔舐指尖的血迹,之后咂咂嘴唇,像在品尝新鲜果汁,陶醉而得意。
我彻底火了。我低头向她猛冲,像公牛一样狠狠一撞,直接把她顶飞。女妖后背落地,痛得哼了一声。我扑上去骑在她身上乱打。她挥爪反击,我则死死掐住她的手腕,就捏着她自己的手朝她脑袋上一阵乱砸。她的蝠翼压在背后不断扑腾,借助翅膀的力量拼命挺起上身,我双手没有空闲,干脆用前额在她头上力撞,女妖咣地一声被砸回地面。
“该死的……我要把你撕烂!松手……松手!”
我被她叫得心烦,移过手腕在她脖子上一挤,她的声音顿时卡住。
“把我撕烂?”我咬牙切齿地吼道,“我先把你砸碎!”
艾莲娜身体忽然一软,双臂也不再跟我较劲,无力地垂落下去。“别这样……”她柔声说,“你弄痛我了,帅哥……请别这么粗鲁,我请求你,请求你……”
她双眼迷离,轻声呻吟,柔软的胸膛不断起伏。我不禁一怔,稍微松开手指。女妖呻吟着望向我,眼中泛起迷蒙的红光,双唇微张——突然撑圆嘴巴,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
空气被激起一道微风,强大的灵能直接震入我的脑海。我感觉像是无数根尖针扎进脑袋,在里面乱刺乱搅,本能地双手抱头,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女妖缩回双腿,一下把我踹飞。
“混蛋!白痴!疯狗!”女妖大声咒骂,不敢再接近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块小石子向我砸来。
我很快从痛楚中恢复,爬起身直视着她。我的目光中一定怒火熊熊,女妖像是有点害怕,退开半步,石子扔得更急了。我的眼角、额头、鼻梁多处被击中,脸颊上热血横流。但我完全不理阵阵剧痛,伸手在脸上一抹,就蘸着鲜血向空中划出符文。
第一个半环就让艾莲娜停下动作。我挥手画出第二道弧线,暗红的血影悬在空中,犹如活了一样颤动不休。艾莲娜惊呼一声,表情变幻不定。当我画出第三圈时,她忽然向我屈膝行礼,身体和声音都软了下来。
“我认输啦。我愿意帮你做事——”她迟疑了一下。“主人。”
“我没资格收养魔仆。”我冷冷地说,停下手指。未完成的血影图案稍停片刻,渐渐缩回我掌中。
女妖放松下来,慢慢走到我身前几步,用混杂了惊奇、尊敬和不安的眼神仔细打量我,似乎刚刚重新认识了我这个人。“喔,你真是不要命。”她叹息着说,“你刚才玩真的?”
“废话。”我没好气地回答。感觉到脸上、身上的疼痛,我不禁皱眉吸气。“你听着,艾莲娜。用不着装模作样喊我主人。你很清楚我没法制服你。可你要是把我惹急了,也没什么好结果。我拼着一辈子四肢残废,也要打碎你的灵体,在我有生之年,你都别想来人间界。”
“我现在觉得选择你恐怕是个错误。”女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梳子,很快地理理自己杂乱不堪的长发。“头一次碰上你这么冲动的法师。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老家伙大多又无趣又下流。天啊,我的命运真是悲惨。活了这么久都没碰上过合意的男人……”她哀鸣不已。
“你多大了?”
“以人类的纪年法,一百三十八岁。怎么,你打算叫我曾曾曾祖母吗?”
她大笑起来,双翼一扑,飞向原野。她的身体渐渐模糊,化为黑烟,贴着地面飘向远处,颜色也逐渐变淡、透明,很快无影无踪。
我喘息一阵,回过头来,突然身子一颤。
洛芙躺在地上,毫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你,你醒了?”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不该这时候……我是说,法术的效果应该持续到天黑……”
“你很遗憾是吗?我想我对黑暗法术有一些抵抗力。”她的语调中不带一丝波动。
“那不是黑暗法术!”
“而且你和你的魔仆闹得很响。”
我笨拙地低头整了下破烂脏污的袍子,那上面到处是尘土、血迹,还有几块明显的蹄印。“她其实不是我的魔仆。我刚才请她帮忙……”
“骑在她身上请她帮忙。”她讽刺地说,坐起身来。我想扶她站直,却不敢伸过手去。“洛芙,你听我解释啊!”我焦急地喊道。
她完全不理睬我,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白袍上的灰尘,就迎着太阳迈步而行。
“我们刚才打架,她不肯帮我去找村庄,”我追在洛芙后面,跟她保持一步距离。“那天晚上,就是我跟你认识的那天,其实我并不想跟这个女妖扯上关系,我从那个老乌鸦衣服上扯下一块布,上面有召唤符印,我也没有办法,她缠着要借助我的力量定期来人间界,我不是很懂行,以前我从未召唤过妖灵或是恶魔,我主修的不是这个……”
我暗自咒骂自己笨嘴拙舌,这番话说得语无伦次,简直乱七八糟。
“你主修什么?卡兰神术?光明祷言?”她头也不回地质问。
我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请相信我,洛芙。我真的想维护正义,虽然我选了亡灵派系。这种力量和黑暗之神并无关系。当然,它确实经常被黑暗势力借用,但它的原理其实……”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请听我说,洛芙,听我解释,死灵法师并不像你们想像的那么邪恶,真的……”
我低声下气,近乎哀求。她却无动于衷。“想像?从去年洒麦节到现在,仅仅我所参加过的驱魔行动中就出现过将近三十个死灵法师,他们全都作恶多端,每一个都害死过许多人!”
“我没杀过人!”我大吼:“一个都没杀过!我发誓!要是我骗你,我就……就让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我怔了一下,惊讶自己竟顺口说出这种誓言。
洛芙瞬间停住脚步。但她又立刻继续向前走,越来越快,我几乎跟不上她。我跑了几步,突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下子蹿到前面,伸手拦住她。“你不能走!”
她脸颊气得通红。“我们在为卡兰而战!我的同伴正在危险之中,面对黑暗法师,还有一只暗渊巨妖!你的立场如果站在另一边,不妨现在就跟我动手!”
“你怎么会那么想?”我不知所措地放低手臂。“洛芙,我怎么可能跟你动手?”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追。我看着阳光照着她的淡金色秀发,闪耀的反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白袍飘远了。她的香气也一点点消散。她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慢慢远离我视线的边缘。
我一动不动,好像木桩戳在地上,就连眼皮都没眨过半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像锈蚀的车轴,死死卡在槽缝里动弹不得。但是有一个声音在最深处低声自语,细微却又无从掩蔽,告诉我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了……
艾莲娜回来的时候,我正发疯似地乱踢地面。我把小石子一个个踢飞,野草全部踩倒。我在草根中寻找泥块,将它踢成几瓣,再狠命踩碎,最后用脚跟把每一小块碎泥都碾成粉末,反复揉搓。我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三尺之内完全变成一片烂草叶和湿泥组成的粘糊灰绿,就算用石磨来碾压都不会比这更平整。
“我明白了。”艾莲娜双臂环抱,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个女神官不是人质,是你的情人吧?你们吵架了吗?”
我闷头不响,继续踩踏地面。
艾莲娜若无其事地说:“我看过了,附近没有村庄,只有一座荒山,不算高,树倒不少,有几户猎人。去那边幽会倒也勉强凑合,不过既然她已经走了嘛……”
“艾莲娜!”我突然向她大吼:“有什么坏事可以做?”
“什么?”
“坏事!邪恶的事!随便你怎么称呼都好!”
女妖眼睛亮了。她像一阵风一样飘到我面前。
“哈,你终于开窍了!这样才像个死灵法师嘛。让我想想……去杀人?随便挑个不顺眼的,很好找。怎么,你不喜欢?那我们去烧几间房子玩。喔,我真喜欢看他们绝望的样子,一间屋子很快就变成空荡荡的黑架子,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火团像水一样往下滴……这你也不喜欢?那我们抓几个孩子埋在墓地里好了。啧啧。”她舔舔嘴唇,一副渴望的样子。“埋松一点,让小脑袋露在外面,你会听到坟堆里整夜哭喊,就连亡灵都会流下眼泪……”
“你能不能换点儿别的?”
艾莲娜鄙夷地看着我,撇了撇嘴,表情像是一位骄傲的大法师看着一个弱智。
“得啦得啦!还说做坏事,邪恶的事。哼!我看你顶多也就……”她贴近我胸前,亲热地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这样吧,有个地方一定能让你开心。”
“什么地方?”
“妓院。”◇ ◇ ◇ ◇ ◇ ◇
我以前从未去过妓院。记得十几岁时,我听村里的大人们谈起这种地方,个个脸上都带着奇怪的笑容。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能干什么,但又不敢去问父亲,他是个老实的农夫,拳头比牛角还硬,遇到不合规矩的事就会像看见房子着火一样大叫大喊。所以我悄悄去问村里一个老酒鬼,花了两罐劣酒的代价,得到一堆奇怪故事和花样繁多的描述,那些场景令我张着嘴巴呆呆听了一晚上。回去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或许是喝了一点点酒的缘故,浑身燥热发涨,裤子差点绽开线。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妓院和女人的了解也就仅限于那一晚的故事。不过后来,当父亲送我去做骑士侍从之后,我见了许多不同的女人,再加上偶尔听骑士们或其他人闲聊,慢慢对这种事有了比较清楚的概念。有一段时间,我们作为圣矛预备团出外帮助扫荡强盗,路过许多镇子,也经常见到妓院和那些站在粉红窗帘后面大胆打量我们的女人。
北弗兰德崇尚光明的卡兰,但并不禁止这种事,我知道卡洛圣城中都有几处这样的地方。听说南弗兰德王国在这方面更为宽容,因为南圣堂的炽阳军对于讨伐黑暗更加不遗余力,甚至曾经为了磨炼新兵而北上三千里,穿过好几个国家,直到魔城沙基伦废墟,途中不知杀了多少黑暗教徒。他们的战士死亡率不低,压力也大,因此南弗兰德王国有很多妓院甚至是由国家供养,算作光明卫士的一项免费待遇。
当然在北弗兰德就不会这么离谱,正式神职人员和骑士团成员都必须洁身自爱。从前身为骑士侍从,我也只能怀着好奇与紧张的心情,远远观望那种地方。
不过今天我要去逛逛,而且还是明目张胆地去。这是艾莲娜的主意,她不仅查到附近妓院的情况,还探听到当地圣堂的活动消息。
“十几里之外有个小镇。镇上大部分神职者都受命外出,你完全不用担心。再说你的名声还没到人人皆知的程度吧。万一出现意外,你就能告诉他们,死灵法师也可以是光明一派,不是吗?在这点上他们需要学习。”她比了个掐人脖子的手势。“而你可以好好给他们上一课,用死灵法师的方式。”
我想她一定很希望发生冲突。或许混乱与杀戮正是女妖所喜欢的吧。
但我还是听了她的话。准确地说,是屈从于体内压抑的怒气。我偏要以死灵法师的身份维护正义。无论是我父亲、圣矛骑士团还是光明神殿,都别想劝服我。我不需要那些头脑僵化的人来评判我的道路!
所以天刚黑我就大胆走进镇子,先找到一家正要打烊的裁缝店。换上干净新衣之后,我大摇大摆在街上闲逛,没人关注我。我很快找到艾莲娜所说的地方,那是一条夹在两间大宅子之间的窄道,光滑的石子路直通到深处的白石门廊,镶铜条的木门虚掩着。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这家妓院并不算太低档,可也绝对不是上等的。
我推开门走进客厅,目不斜视地切过几个姑娘的视线,径直坐上一把雕花木椅。一个年龄比我大一倍的肥胖妇人款款起身走过来,优雅地摇着薰香羽扇,笑容可掬,黑丝长裙上流苏珠串叮当作响。
“给我找点乐子。”我望着吊灯,尽量不带感情地说。
“随您意,英俊的先生。”胖妇人略微放低声音:“若不冒犯,我想我可否得知,您是头一次到咱们这种地方来吗?”
我脸上一热,豁然省悟自己过度控制的姿态反而被人看出紧张,而我提出要求的方式恐怕也不太对路。我满心羞恼尴尬,一时没想好是否该发火,胖妇人已经轻笑着召手喊来一个姑娘。我被她挽着胳膊,动作僵硬地爬上楼梯,钻进走廊上一排房门中的一扇。
“您想要点什么?”
“酒,和吃的。”我说,我确实饿了。
趁她出去取食物的工夫,我摸摸钱袋,估计身上仅剩的十来个金币应该够支付费用,于是稍微安心了些。我四下打量。这间屋子装饰华丽鲜艳,桃心木矮几、织绵地毯、绣绒靠垫、摆着烛台和闪亮饰物的妆台,以及被缦纱半掩的大床,处处光彩照人,令我在放松之中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墙上挂有一幅画,描绘着梦与欲望的女神伊璐珊妮娅,她把两张脸庞中美丽动人的一面转向前方,半裸着躺在草丛中,一手抚唇。酒神巴库斯倚坐树下,双腿散漫地伸开,醉意朦胧,右手持酒壶,左手斜拎着一只陶罐,正把纯净的牛奶向她胸前倾泻而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幅画,不禁多看了一会儿。忽然间,我隐约觉得某些地方有点异样。但我没来得及仔细审视,刚才那姑娘就推门进屋,带来满满一托盘的烤肉、水果、甜点,还有一大壶酒。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伊璐珊妮娅。”她向墙上的画一指。
我差点把嘴里的烤肉喷出来。“这是真名吗?”
“当然是假名。”她笑吟吟地说。“所以我也不会问您的名字,除非您肯告诉我。”
我灌下一大口酒,甜辣的灼热感从喉咙直烧到胃里。“我怕什么!”我大声说,“基洛•帕莱蒙,这就是我的名字!”
她伸手轻抚我的面颊,纤指从我额角缓缓滑到脖子。“喔,我真喜欢您。”她幽幽地说,“您知道吗,您长得很像我从前的恋人。一看到你我就打心眼里喜欢。”
“你跟别的客人也说这些吗?”
她倏然缩回身子,一副深受伤害的表情。“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天啊,我并不是随便的人呢!当初来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我必须供养生病的母亲,家里没有男人,而我的恋人也狠心抛弃了我,就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喔,这悲惨的命运可叫我怎么承受……”她使劲绞着手指,双眼中竟然闪出泪光。“我并不喜欢这儿,可又能怎么办呢?而现在您竟然也不肯怜惜我……要知道,并不是每位客人都能教我动心。我对您说真心话,您却不相信我,还令我承受被嘲笑的痛苦……”
我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是,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确实感到手足无措。我完全没有处理这种场面的经验,说实话,不论是真是假,我都从未跟一个女人这样亲密。十几岁时我也曾对村子里的女孩子们心生好感,甚至对其中一位暗中倾慕,可是我在这方面天生胆怯,经常是等我花了几个月时间鼓足勇气要表白时,对方已经订婚嫁人,令我十分郁闷。这样直到我满十八岁,按父亲的要求去做了骑士侍从,就更没机会和女人们真正亲近。有时候我甚至想,是否我在这方面天生有缺陷,又或者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命中注定与这种事无缘。
直到遇见洛芙……
我喉咙一哽,鼻子有点发酸。我赶紧咬咬牙,把这个名字和着酒一起吞下肚。
“别这样,别,别这样。”我结结巴巴地说,脑子里只想到这一句话。
我笨拙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她侧过脸贴在我手背上蹭蹭,顺势沿着手臂滑到我胸前,仰起头来,破涕为笑,刚才那些泪光一下子全不见了。
“你真好。”她端起酒杯。“请让我陪您喝一杯吧。说真的,刚才一见面,我就感觉到您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人。”
我不太熟练地揽着她的腰,和她举杯共饮。她的香味和温度,一波波从我胸口往上窜。她像是不经意地用柔软的胸部在我肩前揉动。我感到身体某个部位不听话地发热变硬。为了压下这种感觉,我不断吃着水果,大口喝酒,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她闲扯。
没过多久,也可能是过了很长时间,一大壶酒涓滴不剩。我开始头晕起来,体内的燥热感似乎越来越强。
“伊璐珊妮娅,女人会因为什么,嗝,喜欢上一个男人?”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向她问道。
“原因很多啊。不过最起码的一条,这个男人要对她好。”
“怎么才算,算对她好呢?”
“关心她啊,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保护她,还有让她快乐。”
“听着像是在养——养猫。”我差点随口说成养尸虫。我下意识地摇头,我可从没想过这些,看起来这种事比驯养尸虫还难几倍。
她笑着用胸脯拱了我一下。“还有,要成为她所欣赏的人,叫她折服,着迷。”
我沉默了。我有什么地方能让洛芙欣赏,有什么能力会让她着迷?我又能做出什么令她折服的事?叫一群僵尸给她跳舞?召出亡灵跟她聊天?又或者,为她表演如何让一堆骨头生长到房子那么高。没错,那是很困难的法术,而我想我的脑袋要躲开她的法杖也一定很困难。
一瞬间,我感到心灰意懒,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累了。”伊璐珊妮娅说,轻轻把我拉向床边。“咱们休息一下吧。”
我倚在她肩上,钻过缦帐,脑子一片混乱,身体也摇摇晃晃。她掀开薰过香的柔滑丝被,我沉重地倒在床上,而她则迅速钻到我身边,顺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的罩衫扔到地毯上。
“我的恋人啊。”她伏在我胸前柔声低语。“今夜让我陪伴你,亲爱的基洛。”
她熟练地解开我领口的系扣,呼吸吹在我下巴上。我忽然产生一丝反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感到从她身上涌来的香气中,透出一股被掩埋的腐败气息,粘腻而略腥,令我觉得有点恶心。
我一把推开她,坐起身来,望着门口发呆。
“怎么啦?你不喜欢我吗?”她伤感地说,“我可是真心愿意侍奉您呀。不管您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去做。来吧,我的恋人。咱们高高兴兴度过这一夜。我甚至可以一直陪您到明天黄昏,不用加钱,仍然只算三十金币。”
我呆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这一夜要三十金币?”
“是啊。我想您应该知道呢。”她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我们这儿价钱是稍微高一点,不过我保证您会得到别处无法提供的快乐。”
我隔着袍子捏捏袋里那十来个金币。该死的艾莲娜给我安排了什么地方!
“您好像……有点紧张?”
“噢。没有。”我倒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暗自想着该怎么办。
她噗哧一笑。“说真的,我觉得——您可别生气,您这是第一次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您是处男吗?”她大大方方地说,完全没有不自然。
“胡扯!”我找到发火的理由,挥拳大吼。“什么第一次?你竟敢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吓了一跳,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抱歉,我惹您不开心啦。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第二百次你也管不着!”
她毫不理睬我的怒火,像蛇一样贴了上来。“当然。我知道您肯定经历丰富。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夜是你我之间的第一次,不是吗?”
我很想把她扔开,但实在找不着理由。正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串男人和女人的高声叫骂,然后是一声重重的门响。
“滚!换人!”一个男人大吼道:“我花了钱,你就得照做!妈的,不玩点花样还有什么意思?”
我心中一阵高兴,立即抛开被子跳下大床。“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装出担心的样子对她说:“我得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等……”她跟着我爬起来。
我完全不理她,大步奔到门口,推门走出屋子。一个姑娘正怒气冲冲地跑下楼梯,头发散乱,身上只裹着一幅薄薄的披肩。我下意识地从她身体上移开视线,转身走到隔壁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那个男人粗声吼道。
我忽然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房门打开,我们俩全都吃了一惊。
“是你!”
我盯着他因畏惧而有点变形的脸,还有左脸上的扭曲刀疤。尽管上午才相识,我还是记住了他的相貌——这正是今天我所在的临时驱魔小队里,那个贪生怕死的队长。
“是我。”我走进房间,顺手把跟着我过来的伊璐珊妮娅关在门外。
“你……你想干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叫道:“你还敢到镇上来?日岩已经悬赏了!”
他扫了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长剑,嘴上叫得虽响,身子却悄悄向床里缩了缩,我走到矮几边,拎起酒壶倒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借以整理脑中的思绪。
“今天战果如何?”
“什么战果……哦。你们有巨怪,我们撤了。”
我气得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我们有巨怪?你把我算在黑暗法师那边?”
“哦当然,当然,你是我们的人。”他陪着笑脸说,眼神却透出一股打死也不信的意思。
我懒得跟他争论这个,我更关心的是洛芙的安危。“你说撤退?是全体撤退,还是你一个人先跑了?”
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居然像是在羞愧。“当时很危险,我觉着得找援兵,就先离开了……”
“你走的时候,洛芙——就是我劫走的那个女神官,她回去没有?”
“没注意。”他摇头。“我哪管得了那么多。”
我沉默下来,心中来回衡量双方的实力。日岩二队和五队当时在场的有十三四个,其中有两位高阶牧师。老乌鸦那边手下人数相近,只有他自己是强力的施法者,他那个学徒不知道水平如何。按说日岩应该略占上风,但加上暗渊巨妖,老乌鸦就有压倒性的优势。
从这家伙的描述来看,老乌鸦终于还是从光明束缚法阵中释放了暗渊巨妖。但驱魔队为什么不阻止呢?是有什么意外变故,还是正在集中力量消灭老乌鸦的手下?最重要的是,洛芙回到坟场是在他们撤退之前还是之后?如果她孤身碰上老乌鸦一伙人的话……
我心绪烦乱,脑子象火烧一样。只有一个想法令我稍微安心,我想这家伙既然是自己先跑了,那他其实并不知道最终的战况。或许日岩打赢了也说不定……
寒光一闪,长剑突然向我颈侧斜劈。我猛地侧后半蹲,惊险地避过,由于动作太急,后腰一阵扭痛。原来这家伙趁我思考之时去取了剑,要不是我有一些格斗训练经验,这一下多半会把我脖子划断半截。
我扬手向他脸上一挥。他惊叫出声,被我掌中爆出的闪光弄得双眼刺痛,一时看不清东西,只得一手抚眼,一手乱挥长剑。我想了想,决定不再跟他纠缠,于是推门出去,快步走下楼梯。
胖妇人摆出微笑迎过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英俊的先生?”
楼梯蹬噔作响,我那个伊璐珊妮娅姑娘跑了下来,在胖妇人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胖妇人脸色微变,转向我。“若不冒犯,您可否打赏些许,给我们的姑娘添件新衣呢?”
“少绕圈子。”我冲口说道,指指楼上。“我隔壁那位会付。”
趁她们疑惑的工夫,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跨出铁门,踏进狭窄黑暗的石子甬道。
刚刚走了一半,我就听到后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想这里地形太窄,对施法者不利,于是快步向路口奔去,直到看见外面横街上明亮的灯光,这才转过身来,面对追过来的一群人。
那个队长穿戴整齐,看来已经从闪光术的影响中恢复过来,手握长剑,凶狠地瞪着我。他身边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个也是佣兵战士打扮,但我都不认识,猜想可能是这队长的朋友之类,今晚跟他一起来这儿寻欢。第三个人却是大汉杰迪。他一见我,也是惊讶地叫了一声:“是你?”
我也是一怔,没想到杰迪也在这儿。我又突然想到,如果这队长独自逃走的时候,杰迪还在战斗,那他一定知道后面的战局,而且他既然活着回来,是否说明日岩的人都安全归回,那么洛芙应该也是平安无事?
胖妇人在两个提灯的仆役护卫下,从甬道深处追来。尽管走得很快,她仍尽量想保持贵族式的风姿。她走到四个战士背后,恼火而又不失优雅地指向我。
“您这可不够风度了。这位先生说他根本不是您的朋友,不能为您付账。我们的姑娘听了很伤心,您怎么可以玩弄她又欺骗她呢?”
我哼了一声,转向队长。“日岩不是悬赏了吗?我想我应该值几十金币吧。我给你机会赚钱,怎么,先帮我付账你不愿意?”
“一百五十!”杰迪说,利斧扬起一半。“要活的,不能杀。”
“我倒想捉活的。”队长咕哝着,畏惧地看着我缓缓移动的手势。“你去捉。”
一百五十金币?我一愣,日岩教团还真看得起我。
我不想让他们抢到先机,于是迅速吟出一个咒文,挥手甩出大团绿光。
几个人同声惊叫。那团绿光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七蓬绿焰,从他们脚下升腾而起。一眨眼,七个人的下半身全都被半透明的绿火裹住。
“我不想杀你们。”我冷冷地说:“但要是你们非要跟我作对,我一定烧干你们的肠子,内脏也全烂光。你们应该知道死灵法师有什么本事吧。”我呲呲牙,摆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亡灵之火是属于死者的力量,它们对鲜活肉体一向兴趣很高。”
胖妇人吓得面无人色,身子软软倒下去。但她的两个仆役也恐惧之极,没空管她,因此她肥胖的身躯直接在地上瘫成一大团肥肉。四个佣兵倒还坚持摆着战斗姿势,但看他们慌乱的表情,与其说是顽强地准备作战,倒不如说是被吓得不敢动。
正在此时,外面横街上忽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很快,一队白色的身影排成队列在路口处陆续通过。
“救命!这儿有死灵法师!”一个佣兵突然大叫,同时向甬道深处窜去。
一片刀剑出鞘声响起,那队白袍卫士向这里蜂涌而来。
我暗骂一声,迅速指向地面。缚灵土傀儡平地升起,我随即扯下外衣向它身上一甩,令它向外急奔。
那些白袍卫士看来并未看清昏暗甬道里的情况。一见到有个披着衣服的人形冲出来,他们立即围上,但是土傀儡绕过墙角,在他们合围之前就远远逃开。
“快追!”一个骑马的人高喊,率先向那边追去,白袍卫士们紧随其后,很快奔远。
我回过头来。“你们想死?”我低声怒吼,手掌一挥,裹住他们身体的绿焰顿时窜到胸口高度。几个人全吓呆了,谁都不敢出声。
我冷笑一声,让手中绿焰照亮自己的脸,忽然想起艾莲娜的动作,于是装作饥渴地伸舌头舔舔牙齿嘴唇。看着他们恐怖的神色,我忽然有一种邪恶的快感。我平静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吟出解除咒文,所有的绿焰都消失了。
“你们已经中了亡者诅咒。从此你们将永远处于亡灵的视线之内,随时都可能有亡灵来找你们聊天。”我背对外面街上的灯光,在阴影中对他们说:“就算圣堂有人懂得消解诅咒,恐怕也对付不了其中的毒性。一天之内,你们的内脏就会腐烂发臭,骨头也会寸寸碎断。听着,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踪迹,所以你们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
几个脑袋轮番点个不停。
“现在回去等着。我明天会给你们解除这个法术。”我对胖妇人和两个仆役说。然后我指指四个佣兵。“而你们几个,现在送我出镇。要是再耍花样,我保证你们会当场炸成碎肉!”
我转过身,缓步走出甬道,拐入灯火闪亮的大街,满意地听着后面的脚步声。
没有一个人敢迟疑半步。◇ ◇ ◇ ◇ ◇ ◇
我们很幸运地出了镇。之所以说幸运,是因为路上接连碰到三批日岩卫兵,全都是披挂整齐,镶链皮环甲闪闪发亮,绣着环矛徽记的白斗篷飘扬翻飞,威仪不凡。我们几个装成喝醉回家的样子,摇摇晃晃,与卫兵们逆向而行,穿街绕巷,走了好一会儿才进入镇外的荒野。
春末的夜晚仍有些寒冷,没有外套,我只好抱着肩膀,偶尔轻轻哆嗦一下。那四名佣兵不安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不知道我下面会做什么。
“拿件衣服给我。”我不带感情地说。
四个人相互看看。大汉杰迪脱下外衣扔过来。我披上这件过于宽大的外套,感觉稍微好了些。向镇上放眼望去,一串串流动的火光在镇子边缘游动,显然当土傀儡缩回地下后,他们找到我的衣服,仍然不肯罢休,举着火把到处搜索,甚至搜到镇外田野中。还好,他们并没有向我这边来,而是集中在另一侧。
我越想越气,艾莲娜不是说本镇神职人员都受命外出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卫兵,而且绝对是日岩正规队。我知道日岩在民间执行驱魔任务时,一般都分散成十几人的小队,而完整的编制则是二百人左右,比如洛芙所在的日岩第二分队事实上有一百八十多人。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镇上至少有一整个分队的兵力!
我从怀中取出符布,召唤艾莲娜。女妖带着笑容出现,当她看到眼前和镇上的情况时,表情更加开心。
“你搞什么!”我愤然吼道:“竟然骗我!你想害死我?这是怎么回事?”
“喔,你说那些驱魔队啊。”艾莲娜慢悠悠地说,一边随手理着头发。“我可没骗你。本镇圣堂的人确实大部分都不在啊。这些人是天黑后才赶到的,我又没办法通知你。你当时一定玩得很开心吧,我怎么能去打扰呢?”
“开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儿的价格,竟然要三十金币!”我十分懊恼,身上仅有的十个金币也和外衣一起留给驱魔队了。
“三十金币?”女妖一怔,随后尖笑不止。“哎哟哟,她们把你当处男宰了吧。告诉他,那儿的价钱是多少。”她向四名佣兵说。
队长咳了一声。“大师,您头一回去吧。那里头最好的姑娘也就五个金币过夜,还奉送一份早餐,说真的,那儿的肉汤炖蛋味道真不错,对了,听说厨娘当年也是相当不错的姑娘……”
“够了!”我羞恼地吼道,还好夜色中没人看到我脸红。“艾莲娜,下回你再敢耍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啊,是啊。其实没什么嘛。不过是日岩二队和五队的精英,凑起来也没多少人,再说你不是平安回来了嘛。哼!”女妖撇撇嘴。“我也告诉你,基洛,下次你再敢在卡兰圣堂召唤我,我就把光明神殿大祭司引到你面前!”
我怔了片刻,突然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于是我真的笑了起来。艾莲娜也咯咯笑个不停,背后黑色双翼直颤,指尖刃爪闪光,再配上四颗尖利犬齿,十足一副妖艳的邪恶。那四个佣兵快要吓呆了,一个死灵法师和一只女妖在面前发笑,会代表发生什么事?
看着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犹如闪电瞬间劈入脑海。
“艾莲娜。下午你说附近有一座荒山?”
“怎么,你想躲到那儿去?”
我沉吟着,心中反复琢磨刚才的想法。突然间我大笑起来,心情豁然开朗,一片舒畅。
“你们跟我走。”我对四个佣兵说。“我要组建一个佣兵团。”
我的目光掠过艾莲娜惊疑的面孔,望向镇上那些火光和白色。
“光明白骨自由驱魔团!”六
我们趁夜向十几里外的荒山前进。尽管路上基本是无人居住的荒野,我还是让艾莲娜返回妖灵界,以免万一被人看到。在路上,我向杰迪询问白天的战局。
“那个黑袍老头受伤不轻。他的弟子去释放巨妖的时候炸断了腿。可是那怪物真狠,一巴掌就杀了三个人。”杰迪吸了口气,似乎回忆着暗渊巨妖的恐怖战斗力。“我们顶不住,二队的头儿让我们几个佣兵先撤,说我们不懂对付邪妖,不用白白送死。”
这么说,杰迪也是半途退出的。“那个女神官呢?”我急切地问:“被我劫走的那个,你看到她没有?她怎么样?”
“不知道。”大汉摇摇头。“哪儿有空注意。她不是被你劫走了吗?”他疑惑地看看我。
我默然。洛芙到底怎么样了?她赶回坟地的时候,暗渊巨妖应该已经释放……日岩的人或许可以控制住它,但旁边还有老乌鸦一伙人在场……
我越想越不安,心情十分烦乱。五个人默默前行。时近午夜,月色朦胧,荒山的影子伏在地平线边缘,几乎难以辨识。我们穿过遍布野草乱石的荒野,远处时而传来阵阵狼嚎,打破黑夜的寂静。
为了排解思绪,我开始询问了四名佣兵的情况,结果令我略有些惊讶。
那个队长名叫“兔耳”达泰斯——我实在没发现他的耳朵跟兔子有什么相像,我想这是指他从不涉险的狡猾作风。他和另外两个人,拉姆和沙姆兄弟俩,原本是东边萨曼联盟的人,带着一群强盗干着山贼的营生。萨曼联盟内政一向不是很稳定,萨尼家族和曼尼家族明合暗斗,人所共知,因此整肃治安的力量不足,达泰斯统领的强盗团几年来着实捞了不少。但是有一次他的手下竟然误抢到萨尼大公的侄女身上,那女孩和一个年轻农夫相爱,发现怀孕后偷了家里许多钱财珠宝与情人私奔,不巧被达泰斯劫到。
得知女孩的真实身份后,达泰斯赶紧派人把她送回。然而萨尼大公发现侄女怀孕的事后大为震怒,因为不论是私奔还是强盗作乱,都会极大损害萨尼大公的声誉,进而影响到与曼尼家族争权。
老萨尼想出妙计,谎称强盗团与曼尼大公有关系,并立即派军队前来剿杀。达泰斯当即看清这其中的微妙局势:强盗团已经成了两家族相争的替罪羊,萨尼家一定会将他们斩尽杀绝,而曼尼家为了洗清诬陷,更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萨曼联盟境内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达泰斯毫不犹豫,带上少量贵重财物,和拉姆、沙姆两个心腹手下连夜逃出边境,到北弗兰德王国避祸。四处游荡一段时间后,三人就在卡洛圣城附近做自由佣兵勉强维生。
而大汉杰迪竟是南弗兰德炽阳军的战士。有一次北弗兰德边境出现黑暗法师作乱,他随队过境协防,在接触到日岩教团的稳重作风后,深感南圣堂炽阳军过于严厉,凡与黑暗沾边的一律处决,有些不近情理。当时炽阳分队的首领鲁西奥是南圣堂严酷风格的绝对拥护者,得知杰迪有这种想法后,竟差点当场将杰迪处死,幸好队友求情,才改为回国接受审判。
杰迪知道回去后多半也是被判死刑,干脆在一次战斗中趁乱逃走,也不敢回南边去,就在北弗兰德境内流浪,不久前才来到卡洛圣城。
我没想到这几个人各有来历,还真不是混饭吃的普通武夫。我又突然想到,若是如此,他们几个的战斗力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我偷眼看看他们,还好,他们四个或许被亡者诅咒吓住了,虽然满脸厌恶和恨意,却没人有向我动手的意图。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你当时的首领名叫鲁西奥。”我对大汉杰迪说:“难道是几年前荣升南圣堂直属卫队的炽阳骑士,鹰刀鲁西奥?”
“是他。”杰迪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认识他?”
我脑中浮出一张冷峻如铁的面孔,两道胡须凶暴地挺出面颊,腰挂双刀,刻满符印与卡兰圣名,拔出来时甚至比太阳还刺眼。他向我逼近,黄澄澄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如同即将噬人的猛虎,不带半分怜悯……
“见过一次。”我淡淡地说:“差点打起来。”
“为什么?”
“因为他认为我有罪。”我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可饶恕的罪过。”
四个人相互看看,没有人再接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来到荒山脚下。这座山不算太高,山梁分为七八条向四周延伸,盘绕交错,像一只扣在地上的扭曲怪手。低矮的灌木丛自山脚向上,连结到一块块树林,山林中飘来阵阵潮湿的寒气。
我们来到其中一条山梁脚下,达泰斯率先停下脚步。
“别进山了。这荒山里肯定有野兽,咱们可没什么准备。”
“你怕野兽?”我转身盯着他那张刀疤脸。
“小心点比较好。”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似乎在辨别空气中的气味。
我伸展双臂,十指颤动着划出几道弧线。一圈微弱的青紫色光芒从地面升起,迎接我的动作。当灵气凝结到肉眼能够清楚看见的程度后,十几个模糊的人形缓缓出现在四周,将我们包围起来。
我听见拉姆或是沙姆喉咙里“喀”地一声,两兄弟同时抓住武器。达泰斯身子绷紧了,双眼死盯着那些如雾如烟、却又实实在在的青蓝色怪影。每当它们把头部应该是脸的一边转过来时,他左脸的刀疤就跳动一下。
大汉杰迪手握利斧,斧刃微微晃动。我猜想那并不是因为紧张,他毕竟曾在炽阳军中服役。只是,他的外套此刻在我身上。
“我倒不怕野兽。”我缓缓伸手碰触其中一个亡灵,安祥得像父亲抚摸孩子。它低下头做出恭谨的姿势,我的手指穿过它半实体的肩膀,相接处泛起一串暗红色火花。“野兽会怕它们。”
我率先向山林走去。四个人动作僵硬地跟上,泛着柔光的灵体们在外围排成一个圆圈。我们劈开灌木丛,砍断藤蔓,一步步进入树林。树上宿鸟惊起,吱喳乱飞,一些看不清形状的黑影伴随着低沉咆哮声在深处徘徊。但是没有什么生物接近我们,在亡灵的前方,蛇和土拨鼠窸窣逃离。
行进到一定深度,确认不会轻易被发现之后,我决定停下扎营。我在山林地带生活的经验并不算多,像这样在夜里开路入林很费力,而我也确实累了。
我们没有点起营火,就各自找地方坐下,靠着树干休息。亡灵们默默地围成圈子,把我们护在中间。我睡得很浅,好几次忽然惊醒,一边揉着僵硬的肩膀,一边回忆刚才梦中种种古怪的情节和场景,而每一次都会有洛芙的面容。我听见他们那边时而响起金属摩擦声和急促的喘息,显然,他们也睡得很不安稳。◇ ◇ ◇ ◇ ◇ ◇
第二天我们继续向荒山深处前进。除了大汉杰迪,我派他去镇上那家妓院,送去几颗赶制的草药丸。不过它们事实上只是无害的安神药罢了。头天晚上我所说的亡者诅咒完全是在吓唬人,但是安抚一下那个胖妇人是必要的,否则她恐怕会去找卡兰圣堂。
杰迪在下午返回,沿着密林中开出的路径追上我们。我并没有查看他后面是否有白衣卫队跟随,而是直接请他归队。这令他有些惊讶。
“你不怕我一去不回,或是带人来追杀你?”他问。
我耸耸肩,从火堆边拿过两根串了烤兔腿的树枝,分给他一根。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对他有种直觉的信任。派他送药并非恶事,相反则证明了我的守约与善意。或许我认为曾经身为卡兰战士的杰迪也会按约归返。而他确实遵守了约定。
当然,若他真的喊来日岩卫队,我也有所提防。在阴暗的密林中,即使是白天,亡灵也可以活动。在我们开进山林的小径周围,我已经布下了监测法术。
“这是今天的药。”我装作郑重的样子,取出四颗安神药丸分发给他们。“放心好了。只要我在,你们体内的亡者之毒就不会发作。”
我并不掩饰这话中隐藏的威胁。四个人默默吞下药丸,表情中的无奈、恼火与厌恶十分明显。
“你们用不着这样。”我咽下一块野兔肉,拉姆的厨艺还确实不错,烤得冒油的兔肉一点不腻,满嘴留香。“我虽然是死灵法师,但却站在光明一边。我不会逼你们跟日岩为敌。咱们要做的事,和驱魔队是一样的。”
达泰斯转转眼珠。“您打算怎么做,大师?”
尽管知道自己远远够不上大师水准,我还是因为这个尊称而暗暗高兴了一下。“建个营地。”我思考着说:“成立一个独立驱魔团。”
“那可不容易,大师。”他小心观察我的神色。“凭咱们五个……”
我装作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岂止是不容易而已。我这个决定甚至可以说是草率。对于领队作战、管理属下,我几乎没有经验,而对于山林中建立营地更是一窍不通。达泰斯曾是强盗头子,一定会精通这些,杰迪则有可贵的军队作战经验。但我们现在需要大量的人手,物资,和钱。
我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于是离开火堆,找了个僻静处开始施法。
当四五个亡灵出现在阴森的树干之间时,阴冷的寒意夹着湿雾弥漫出去,几乎压灭了火堆。不用回头我就能感觉到那四个佣兵的恐惧,不知是谁的武器碰在石头上轻轻一响。
我站在青蓝色的灵雾中,念诵死灵法师独有的咒文,向它们提出我的问题。
“很多很多。”一个亡灵慢慢回答,声音带着空洞的回响。它以雾气为底,向我展示出一幅模糊变形的图形,在一大团亮光周围散布着数十个或明或暗的小亮点,其中一些被暗黄色的雾团围绕。
“这里东北。”另一个亡灵告诉我:“山顶下面,很久。”它嫌恶地扭动半透明的躯体。“我们不去。很久。”
“那是什么地方?”
亡灵的声音在风中吱吱颤动。“白天。”它不情愿地低语。
我隐约猜出它的意思,不禁兴奋起来。但是几乎同时,又有一丝不快浮上心头,甚至可以说是不安。我感到十分疲劳,似乎超出了这个法术应该造成的程度。在走向火堆时我觉得双腿发软,甚至有点头晕恶心。我假装整理袍子,稳住步伐。幸好暮色已降,火堆照亮的范围之外一片黑暗,四个佣兵并未发现我的虚弱。
我想这几天我是太累了,再加上在山林中艰难开路。一个多月前我被艾莲娜所伤的地方还未痊愈,施法倒是妨碍不大,但若动用臂力,右臂就会阵阵痛楚。她那一爪子切得实在太长太深,几乎划到骨头。
沙姆不安地向火堆边凑了凑,目光只敢落到我的领口。与厨艺不错的哥哥相比,沙姆要瘦弱半圈,浅黄色的油腻头发胡乱趴在额头。之前在镇上就是他向白袍卫士喊救命,我想他是四人中最胆小的一个。
“您……您跟亡灵说些什么,大师?”
“谈生意。”我淡淡地说。
这四个人当然不会听懂我所使用的古老撒库哈语。死灵法师的秘言,源自远古之时专修通灵术的巫祭术士。时至今日,亡者之神——索洛鲁穆沙哈洛鲁,仍然护佑着撒库哈族的后裔,以及所有敬拜他的死灵法师。撒库哈索洛鲁秘言即使在法师、智者中都是少人知晓的秘密,而亡灵那类似风中呜咽的声音就更不是这几个佣兵能听清的了。
为了保证获得真实的信息,我必须开启并连接一些能够“投射”的界间裂缝,在这种状况下,亡灵如果本身力量不够强,又胆敢说谎,就必须冒着灵体被撕成碎片的风险。但是每一次这种咒缚召唤,又会令亡灵的力量得到些微增强。这其中的微妙过程,我就算跟他们说上半天恐怕也解释不清,但是,理解成生意交换倒也不能说不对。
“睡觉吧。”我简单地说:“我们很快会有一个营地。或许明天。”
那四个人不相信地互相看看。但是聚拢过来的亡灵守卫圈立即令他们闭上想发问的嘴巴。
(未完)四
“退后!退后!”我向树林中大喊。
九名同伴纷纷从掩蔽物中探出身来,带着恐惧与敬畏的神情,望向我们身后的大家伙。他们似乎没听到我的话,或许已经被巨怪完全震慑。
“不行,不能躲在树林里!”游吟诗人在我背后喊着。
我惊讶地回头看看他。他说的对。不论巨妖是怎么来的,能让它出现,此地必然有强大的施法者存在。在树林里与黑暗法师交手并不明智,一只伏地尸或是几根毒藤,就能轻易杀死一名普通战士。
“到草地上,有阳光的地方!”
我边喊边转回草场边缘,游吟诗人站在我身边。后面一阵响动,同伴们跟随过来。我扫了一眼,只有八个人——队长仍然躲在一棵粗树干后面。
在左右和前方,坟场周围的草场上,出现另外三拨人,各持武器,和我们一起从四个方向围住坟场。我猜想这是其他的临时驱魔小队。一股愤怒涌上我心头。如此紧急征召,又派出四十人的规模,显然日岩教团早知道这里的邪物不一般——但他们自己怎么不出现?难道要让这些普通佣兵送死?
暗渊巨妖在坟场中心连声嚎叫,巨大的黑色身躯摇晃不停。我有些奇怪,它并没有什么攻击举动,也没有移动身体。而且坟场中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影。到底是谁把它弄到这儿的?
仿佛是为了回答我的疑惑,一串马蹄声骤然响起。循声望去,左边的山坡上冒出一队黑衣骑手。他们有十来个人,全都穿着某种黑色紧身衣,手握长刀,如同疾风般冲向左方那一拨驱魔小队。
两边队伍甫一接触,驱魔小队就纷纷倒下,黑衣骑手们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就像利刃划过黄油,几乎没受到阻碍,只在马蹄后面留下一片杂乱的肢体与血迹。
我惊讶地注视着几百步外的残酷战斗。严格地说,那是杀戮。黑衣骑队绕过坟场,冲向与我们正对面的驱魔小队,刀光飞舞,带起一片血雨。他们挥刀的动作简单而凶狠,带着冷酷的杀意,似乎根本不是在砍劈人头,而是在收割稻草。同样只是转眼之间,那十名佣兵又被轻易解决,骑手们仅有三人的马匹受伤,令队形稍显凌乱。
黑色旋风再向右转,冲向第三个驱魔小队。一声战歌蓦然响起,十来个黑衣骑手同时扬起长刀,放声高唱。那旋律简短激昂,令人热血上涌,若不是明知对方是敌人,我几乎要跟着他们大喊出声。
“冰原黑风!”身边的游吟诗人脸色有些发白。“天哪,那是裂影骑士团!”
我没时间询问这个名字的来历,因为黑衣骑士已经冲破右边那一组驱魔队的防线。他们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在血光断肢中呼号冲杀。他们战意昂扬,疾速奔近,神情凛然坚决,看那份虔诚专注,即使与光明神殿最坚定的圣武士相比也不遑多让。我毫不怀疑,他们会把我们这最后一组驱魔队也同样斩杀干净。
旁边有人大叫一声,八名同伴中除了那个大汉还紧握利斧面向敌人之外,其他七人都已四散奔逃。他们显然已经被对方的气势吓得斗志尽失。至于那个队长,恐怕早不知躲去什么地方了。
我凝神翻手,沉浸在咒文之中。
逃跑等于寻死。在骑士预备团中训练的知识告诉我,面对骑兵若是转身逃走,就等于把性命交给对方,而背后的骑手一定会前来取走。一带马一挥刀,简单了事。
别无选择,我吟出骨灵咒文。
接连三道骨墙拔地而起,转眼就升至半人高。幸好这里是坟场,否则这个法术也不会生效这么快。
我指望骨墙能挡下几个,最好让他们全都栽下马,然后我就可以控制白骨将他们困住,再从容离开。但我立即发现自己太低估对方了。尽管猝不及防,第一道骨墙也只绊住三个人。战马嘶鸣挤撞,纷纷腾跃,只有一名骑手没维持好平衡,栽在第二道之间。剩下六名骑手全都提马跃过第三道骨墙,人在空中,长刀已经扬起。
我狠狠掐住左手食指,忍着刺痛向地下一甩。与此同时,身边突然爆出一声怪异的回响,像是上百条鞭子同时挥击,还带着金属般的哨音。我愕然看着六匹马同声哀嘶,纷纷歪斜落下。六个骑手全被掀翻在地,离我最近的一个趴在几尺之外,身体僵直,目光呆滞,似乎变得神智不清。
游吟诗人返身逃走,我也随之急奔。他跑了几步,突然转向坟场中心的方向,一边招手示意我跟上。
“你疯了!”我望着那个几乎有三层楼高的巨大黑影。
“你不是死灵法师吗?”他呼哧呼哧地说,“那儿,骨头多。”
我哑口无言,突然很想笑。他说的没错,可是暗渊巨妖……
“刚才怎么回事?”
“一句歌词。”他很快地笑了一下,右手紧扣着腰畔的小竖琴。“我们游吟诗人也会点儿法术。”
我以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没见过游吟诗人展示术法,不禁有些新奇。但是看他额角过多的汗珠,以及更加苍白的疲倦面容,我猜想他一定费了相当大的力量,才把一次小小音爆提升到足以震倒马匹的程度。
我们冲入坟场,白骨断肢在脚下噼啪乱飞。熟悉的感觉令我安心了些。转头回望,那些骑士都已恢复清醒,爬起身来。但我刚才的法术已经生效,一块四尺高的灰红色泥团贴地游走,足有七个人宽,正和黑衣骑士们纠缠不休,浑身草皮乱飞。骑士们试图绕开它,但它时而分裂拱动,时而伸出长长的根足,三番五次令他们绊倒,而他们的长刀对它又毫无作用,反倒帮它分身。那些骑士显然是训练有素了,但竟一时无法突破泥团的防线,有人气得开始咒骂。
“那是缚灵傀儡?”他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赞佩。
“你懂的还真不少。”
我低头在地上翻捡合用的骨头,打算尽快布出一个防御法阵。忙了一阵,扭头见他手抚琴弦若有所思,忍不住吼了句:“你倒清闲!”
“我忘了飞行术怎么载两个人,这可有点麻烦。”他轻松地说着,脸色却沉重严肃。“或许我们可以隐身逃走……”他眼光一闪,突然微笑起来。“喔,不必了。”
“五队跟上!快!”
这喊声十分响亮,挟着马蹄声急掠而来。从两片树林空隙中跃出一个闪亮的白色人影,胯下骏马长嘶,向那群黑衣人直冲。紧接着,又有几匹马随之跃出,骑者一律身穿白袍,矛剑挥舞。黑衣武士们立即返身迎战,金属撞击声响成一片。
我和游吟诗人同时松了口气。日岩教团正规驱魔队总算来了。
我正要收回缚灵术,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柔悦耳的声音。我胸口一热,脑中嗡嗡作响,一时竟然呆立不动。
“这边!二队这边集合啊!”
洛芙策马而来。阳光下,她的秀发映出万道金光,闪亮的白袍几乎刺痛了我的眼。她手持木杖,上饰金环,杖顶水晶闪耀夺目。她就像太阳一样向我奔来,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她身边扑来的风是那样温暖而强烈,几乎将我吹上半空……
几个白袍身影纷纷下马,分散围向坟场中心。洛芙猛勒缰绳,跳下马背,正好落在我身边。我发现还真是低估了她,想不到她的骑术也这么熟练。
“基洛!你怎么在这儿?”她半是意外半是欣喜地问道。
“任务。”我简短地回答,同时左手藏在背后翻转手势。土缚灵,赶紧消失……
她扯住我的手臂就走。“来这边。噢,那位先生您也请过来。”
我和游吟诗人被带到另一侧的草地上,远离坟场、巨妖和对面的黑衣骑士。
“这儿很危险,你们别乱跑。”她叮嘱了一句,然后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她真漂亮。”游吟诗人望着她的背影,毫不掩饰欣赏之意。
我没理他,顺手揪起一棵草摆弄着。对面的土缚灵已经缩回地下,黑衣与白袍纠缠拼杀,两边都没占优势。骨墙倒是还在,但驱魔队一定会认为是黑衣骑士们干的吧?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罪恶的想法:刚才我那小队其余九个人不知是否全死光了……
“可惜。”游吟诗人叹息道,“我能记起的曲子,没一首能跟她搭配上。”
“你有完没完?”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们这种人就不能正经点儿?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指向坟场中心,那黑色怪物恰好又发出一声巨吼,大片草尖随之震颤。
游吟诗人深深地望了我一会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丝毫没有感到被冒犯。“对了,我还没请教尊名。”
“基洛。”我扔掉草茎,不知为什么,又没好气地添上一句,“刚才你没听见她喊我?”
蓝光闪动,一只戴着戒指的手伸到我面前,递过一个泛着酒香的精致木瓶。
“很高兴认识你。”他微笑道,“我的名字是菲尼斯。”◇ ◇ ◇ ◇ ◇ ◇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至少现在是如此。
五名白衣神侍分散在暗渊巨妖周围,各自从法杖中放出白光,射在巨妖身体上,倒像是在喷水给它洗澡。这家伙并没有攻击意图,看它的表情似乎有点迷惑,甚至有点天真——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它努嘴摆手的样子。
在脑中把书本上的知识过了一遍之后,我认定它应该还在“原魔”状态,空有强大躯体,却没有足够的自我意识。这也同时证明了,它确实是被制造出来,而并非召唤生物。但是制造者还没有来得及给它灌入思想。
而且它被一个由闪亮细砂和某种液体画成的符文圈包围。符线混在遍地碎骨污泥中,模糊难辨。我不认识它的结构,但是很明显能感觉到,这是属于卡兰的光明力量。
我推想,今天或是昨夜,某位光明驱魔者发现巨妖潜伏在此,就以法阵束缚它,然后一边派人急报教团,一边召集我们这些佣兵来监视。我有些不满,日岩的人是太自信了,还是把佣兵当成送死前锋?暗渊巨妖的力量如果发挥出来,别说这一道束缚法阵,就算是神殿中的光明祭司亲临,恐怕也要大费手脚。
五道白光在巨妖身上游动,末端泛起团团灰雾。巨妖仿佛有点不适,开始扭动身体。
“别伤害它!”洛芙叫道,“它还是个孩子呢!”
我哭笑不得。虽然从道理上来讲,这只巨妖确实是类似婴儿状态没错,但把这么一个大黑怪物称为孩子,实在是有点……
洛芙话音未落,放低法杖,竟直接向巨妖走过去。我吓了一跳,当即把酒瓶一扔,跳起来就向坟场中心跑去,一边大喊:“别靠近它!”
“唉!酒啊!”游吟诗人在背后心痛地喊。
洛芙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径直走到离巨妖不足十步的地方。巨妖低吼一声,略微俯身,巨大的阴影一下子把她整个人覆没。她则毫不动容,神情专注,双手横握长杖,慢慢竖向前方,用杖头水晶金环划出闪烁的弧形轨迹。
我的脚步蓦然一顿。
我已经奔到她背后不远处,却突然感到身体被一股强大压力挤住,就像撞上一只极其巨大的牛皮水袋。那力量温和舒缓,却令我难以抵抗,如同被开水灌入全身,胃肠灼痛难忍。神圣之力融掉了我每一丝力气,一瞬间我全身瘫软,差点一头栽倒。
巨妖低声咆哮,一点点跪坐下来。洛芙摇动长杖,那道弧光飞上它的额头,很快渗进去不见了。
我尽力保持站直身体,不让周围的人看出异样。直到圣力的波动消退,我才呼了口气,心中不禁暗惊。日岩教团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一个年轻神官都能引导出这么强的力量,而且其中秘奥我完全看不明白。
暗渊巨妖盘腿坐在地上,即使这样,它仍和一间房子差不多高。此刻它十分安静,看来意识已被洛芙压制。我放下心来,开始仔细打量它,一边回忆我看过的图鉴描绘,与它对照。看它耳后的鳞轮角突,泛着红光的瘤状巨眼,斜钩肩刺,以及一直延伸到鞭尾末端的脊刺,这一切显示出典型的恶魔特征;然而它全身遍覆细鳞,从黝黑结实的胸膛直到筋肉发达的四肢,鳞缝黑毛丛生,趾掌间还有小蹼,又像是伏地尸妖。
在它巨大的身体上,每隔几尺就有一些符印纹路,那些法符我只能看懂一半左右。我估计至少要上百具生灵与亡者的躯体才能制造出这么个妖物,而所涉及的法术又是复杂艰深,远超我的能力范围。不论它的制造者是谁,他一定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巨妖喉中呼噜几声,举起爪子凑到嘴边,好奇地吮吸起来。它那巨大爪掌若是摊开,能够轻松躺下一个人,此时却成了它自己的玩具。我向洛芙望去,不禁一呆,她看着巨妖的样子真的像看着婴儿,脸上甚至透着怜爱。
我又想气又想笑。她可真是爱心泛滥!
她忽然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怎么带回去呢?”
“带回哪里?”一名牧师愕然问道。
“圣城啊!”她理所当然地说。“嗯,神殿不知道会不会养它……”
我和五名白袍神侍面面相觑。旁边爆出一阵大笑,过来看热闹的菲尼斯被逗得直不起腰。
“您真善良啊!”游吟诗人好容易止住笑声。“这种邪恶生物当然要就地消灭才是。带回圣城……亏您想得出。神殿那些老头子会气疯的。”他迎上五双恼怒的目光,于是向他们歉意地笑笑。“再说,这东西不用进城,路上就能吓死几个平民。到时候您可就愧对白袍了,美丽的小姐。人们恐怕会把你当成死灵法师,到处追打。”
我悚然一惊。这家伙可别把我施展骨灵法术的事说出去!我扭头向坟场外望去,那边战局明显占了优势,黑衣骑士只剩三个人,背靠背艰难抵抗,而日岩卫士们也倒下两人,不过刚才我那一组佣兵也都已经加入战团,看来黑衣骑士很快就会被消灭。
今天在场看到我召出骨墙的可不止一个人。如果被这些光明驱魔者知道……
我心绪烦燥,胡乱想着对策。等到我把注意力转回面前,正好看到洛芙满脸通红,跟同伴大声争论。
“它不邪恶!制造它的人还没教它杀人呢!它还没有意识!我们可以用圣力引导它,让它产生善良的思想!对,这样一定可以。”她扬起法杖转向巨妖。“我做给你们看!”
“住手!”我一把拽住她。“你想干什么?这是暗渊巨妖,是邪恶生物!”
“连你也这么说。”她白了我一眼,目光中竟带着一丝鄙夷。“放手。”
我讪讪地放开她,不知所措。
“日岩戒谕第三条是什么?”她叉着腰质问同伴,好像自己是队长一样。
五名同伴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说这个,本能地齐声回答:“无恶行,勿滥杀。”
“对啊!”她胜利地扬起头,“它杀人了吗?它伤害谁啦?你们凭什么要消灭它?”
几个人哑口无言。我则无心再管这些,眼睛不时瞟向对面的战局。那三名黑衣骑士十分顽强,日岩卫士又有一人受伤退开,佣兵也有两人倒下。黑武士们冲出圈子,背靠骨墙抵挡攻击。我召出的骨墙……
“咱们过去帮忙吧?”我对菲尼斯说。
游吟诗人一怔。“那儿还用得着我们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跟着我向那边走去。我边走边盘算计策。我最好想办法不让这几名佣兵跟日岩卫士接触,免得暴露我的秘密。但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黑骑士逃走,日岩卫士一定会去追赶吧。但他们三人被堵在骨墙前,负伤多处,苦苦支撑,又哪有机会逃走……
林中亮光一闪,我们这组佣兵的队长挥剑冲出。看来他刚才一直躲在树林里,见到形势占优,才出来助战。这家伙奔到黑骑士们前面,虚晃几招,忽然佯装摔倒,滚过地上的几具尸体,于是闪亮的锁环甲沾满血污草泥,脸上、头发上也脏乱不堪。等他再站起来时,完全是一副浴血奋战多时的英勇模样。
我还没来得及鄙视他,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吼。强烈的气浪紧随而来,我一下子被掀出好几步,脸朝下趴在地上,草汁、石砾糊满一嘴。我立即想到一定是巨妖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翻身回望,差点被那阵腥臭疾风再次掀倒。
暗渊巨妖半蹲起来,双眼射出可怖的红光。它双爪深深抠进地面,猛一仰头,又发出一声惊人的巨吼。以它为中心,腥风急速爆涌,草场上化出一个不断扩大的圆圈。紧接着,它扬臂握拳,猛地砸上地面。这一下震颤几乎把我从地上弹起来,耳边响起骨墙崩碎的哗哗声。
我拔腿狂奔,穿过环形草场,在坟区边缘扶住洛芙。她脸色发白,勉强靠法杖支撑着站起,身体摇摇欲坠。不远处,另外五名牧师都在地上翻滚跪爬,狼狈不堪。我可顾不上他们,扫了一眼光明束缚法阵还没被冲破,就拉着洛芙踉跄跑出危险中心。
“怎么回事?”
“不知道。”洛芙心有余悸地望着那个巨大怪物。“我想试试神佑祷文,以前治疗中邪的孩子经常用这个。可刚念了几句……”
“神佑祷文?你给它念卡兰的驱邪咒?”我大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音量高到喊叫的程度。“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简直是胡闹!你知道它是什么?它怎么来的?”
“喂!”她不满地推开我。“你这么凶干嘛?”
我一怔,稍微放缓语气。“暗渊巨妖,是邪恶生物。”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指向场中。“刚才告诉你了,你偏不信。这种生物一般有两个来源,要么从异界召唤,要么就用灵尸术和黑暗神术制造,就像这只。你看它身上到处是符印,每块肢体上都有怨魂灵力,还有迪俄普斯的黑暗神符!而你,竟然使用光明驱邪咒。那等于跟它直接挑战对抗!就算它没脑袋,身体都会自动跟你打架!”
洛芙半信半疑。“别说得那么可怕。”
“可怕?”我无奈地摇头。“你都不知道它有多可怕。这东西是用邪质材料加上黑暗法术拼出来,身上每块肉都跟光明不沾边。人工制造暗渊巨妖的方法,九百多年前才出现,头一只就让圣矛骑士团吃了大亏,光明神殿不得不派出一位大祭司助战。它就是专门造来跟你们卡兰信徒对着干的。你还以为能像驯狗一样收伏它?”
“那我之前的安魂祷文怎么没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插过来。“因为安魂术只会舒缓灵气,而没有攻击倾向。”
我们俩一齐扭过头,看到老牧师皮杰罗•荷尼顿站在身后,旁边还有另外几名身穿白袍的人,其中一位的服饰形制与徽记和皮杰罗一样,年龄则感觉还要更老几岁,体形很胖,头发灰红发亮,映得鼻尖也泛出红光。我猜测这个人是与皮杰罗身份并列的高阶牧师,想到与黑骑士作战的是日岩五队,我猜他应该就是五队队长。想到这里,我向那边一瞥,只见最后三名黑骑士都已倒下,一些日岩卫士正在他们尸体上翻捡。
“小洛芙啊。”皮杰罗牧师微笑着说:“我指派你做副队长,可不是让你带他们抓黑暗魔宠回去驯养啊。”
洛芙尴尬地红了脸。“对不起,我以前没学过关于这种生物的事……”
“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老皮杰罗宽容地笑了笑,目光投向远处的巨妖,它正在渐渐安静下来。“不过要解决它恐怕确实要费点手脚。”
不远处,一名日岩卫士从黑骑士尸体上直起腰。“确实是裂影骑士!”
灰红头发的胖牧师大步走过去,一脚把那尸体踹得滚了两圈,这份力气可真与他的年龄不相称。
“烧掉!通通烧掉!这些该死的家伙。”
他的目光忽而转向旁边另外几具尸体,那是被杀的佣兵,和战死的白袍卫士。他盯着自己手下的僵硬身躯看了一会儿,眼神中渐渐透出痛苦与悲愤。
“不!”老牧师蓦然大吼。身边一名日岩卫士刚刚点燃火棒,就被他一掌打飞,火星四溅。
“不烧了!全拉回去!挂在神殿门口!我要让那些黑狗看看!叫他们看看!”
“冷静些,加鲁。”皮杰罗牧师在一旁说道:“大祭司可不会允许这样。”
“我不管!那就挂在城门口!”
皮杰罗皱起眉头。“我恐怕要说,这里是北弗兰德,不是南圣堂。咱们若那样做,跟炽阳军又有什么区别?国王也会很为难。”
“我用不着你教训!”
“加鲁•布兰奇牧师阁下!我想不用我提醒,您是日岩分队长,而不是动不动就叫喊给手下报仇的佣兵头子吧!”
灰红头发的老牧师大力喘息,肥胖的胸膛抽得像风箱。他一边大声咒骂,一边抬腿乱踢,黑骑士的尸体四处翻滚,有一具正好滚到菲尼斯面前。
菲尼斯轻咳一声。这位游吟诗人表情严肃,缓缓弯腰把脚下尸体扶正躺好。琴弦铮然响动,跃出一串短促有力的音符,菲尼斯也随之低声吟唱,旋律感觉竟和黑骑士们之前所唱的战歌风格类似。
布兰奇老牧师直瞪着菲尼斯。“你干什么?你是谁?”
菲尼斯继续唱了几句,直到曲子终结,这才抬起头来。“我早就学过这首挽歌,但还是第一次正式使用。之前我真没想到会有机会用上它。”他轻叹一声。“固然,裂影骑士团确实是黑暗神殿属下最死忠的邪恶卫士,不过九百多年前,它是令人尊敬的对手,而它的创始人更是一位杰出的女人。”他向布兰奇和解地笑笑。“就个人角度来说,我有些想法——我觉得对于敌方的死者,如果保持一定礼节,或许更符合光明之神的风范。”
老布兰奇的灰红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他大吼,一个白眼扫过游吟诗人的竖琴。“这是卡兰的事,轮不上蒂丝洛的奴仆插嘴!”
“啊,我确实曾投身美丽的音乐女神门下。不过现在,我信奉酒与欢乐,执火的巴库斯。”他向布兰奇点头致礼。“您不必担心什么。我可不会站在黑暗一边。事实上我今天也是接到紧急征召而来。”
“什么?证据呢?”
游吟诗人伸手入怀,取出一个跟我一样的环矛徽章,向布兰奇摊开。我不禁一怔,想不到他也是光明驱魔队的编外佣兵。
老布兰奇一把从菲尼斯手中抢过徽章,扬手就要扔,却似乎突然想起这东西代表的神圣意义,于是攥起收回。“走开!”他毫不客气地向菲尼斯吼道,“你不配再拥有它!光明驱魔队不需要为黑狗唱挽歌的家伙!”
游吟诗人脸色微沉。我看得出他在强行克制怒意,神情从容中透出一丝冷淡。
“那好吧,既然您是领队牧师。那么诸位再见了。”
菲尼斯优雅地略一欠身,缓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又转头向我一挥手。“基洛!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品尝美酒。”
“好!”我大声回话,如同他是相识多年的好友那样用力挥臂作答。
或许我的语气过于热情,又或者我喊声太响亮,这边所有人全都把目光投向我。加鲁•布兰奇的目光最为强烈,似乎把心中所有的悲愤和恼火全都转到了我身上。
“你又是干什么的!”他向我大声质问。
我指指胸前的徽章,尽量让语调保持平静客气。“初阶自由环矛卫士,今天上午接到紧急征召而来。”
“又是佣兵!”他不屑地用力撇嘴。“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用!”
“加鲁!”另一边的皮杰罗老牧师不满地说,“这位年轻人曾是圣矛预备骑士,后来改修法术,上个月在黑暗法师手下救出洛芙•金斯曼神官的性命,经她保荐成为自由驱魔卫士,是我们二队新进的得力助手。”
洛芙在一旁用力点头,生怕布兰奇看不见。我心中一暖,眼眶差点湿了。
“得力助手!哼!”布兰奇挥臂扫了个大圈。“看看,你们自己看看!四十个佣兵,四十个!就让十只黑狗砍得只剩下五个半!”
地上一个残臂断腿的佣兵痛得呻吟了一声。他配合得还真是恰到好处!
“碰上大事,这些家伙一点儿用都没有。他们也就是杀杀僵尸,还得是十个杀一只!那种东西,一个怀孕农妇都能拿草叉捅死!皮杰罗,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你想想有多少钱花在他们身上?在墓地蹲一夜,就有五个金币。拿这钱,乡下一家六口能过一个月!那些贫民饿着肚子省出钱来供奉神殿,是叫咱们保护平安,不是让咱们浪费的!再说,最近事情越来越多,哪儿不用钱?圣矛要特训,军队要扩充,还要联络陶比拉王国,南圣堂已经传过话来,要是冥灵戒再有动静……”
“加鲁!”皮杰罗立即打断话头,扔过去一个几乎是警告的目光。“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雇佣自由驱魔人,是王廷、神殿长老会和日岩议会三方面共同商定,并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事。”
“好,我回去就给议会提案!再也不花一个铜板给这些废物!”
一个浑身尘土血迹的大汉挺身站起,就是上个月在“红壶”酒馆跟我冲突的人,也是今天我们这组仅剩的五个半人之一。此时我忽然想起他的名字不是杰比而是杰迪。
“大人,评论要公道。”他梗着脖子说,“我们是没您手下正规队厉害,可我们也不是废物。”
“是吗?”老布兰奇冷笑一声。“那你说,你们得要多少人才能挡下十名裂影骑士?”
大汉杰迪转过头来。我额角冷汗直冒,心中大声咒骂。希望他马上变成哑巴!
“他和那个游吟诗人。”杰迪指向我。“刚才,他们两个人就把十个骑士全从马上弄翻了。”
“你说什么?”布兰奇大吃一惊,额顶灰红色头发直颤。“我才不信这种鬼话!”
“我倒有点相信。”皮杰罗平缓地说,“我说过这位年轻人是我们新进的得力助手。”
布兰奇大步奔向尸丛,低头检视。我心头抽搐不休,一瞬间感觉血液似乎全沉入地下,腹腔里空空地发冷。洛芙偏头向我微笑,我则呆呆地移开视线,完全不敢看她,身体僵得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布兰奇肥胖的身躯停在一片骨渣堆前,捡起一小块骨头仔细打量。片刻之后,他向我恶狠狠地刺来一瞥,又望向一侧草地上异常翻起的泥坑裂缝。他在坑边弯腰凝视,然后伸手划了个符形。一抹淡淡的白光在泥堆上弹跳而逝。
灰红色头发缓缓抬起,下面射出两道仇恨的目光。布兰奇猛一挥手,他背后几名神官和卫士立即举起武器。
“白骨之墙。缚灵土偶。”他一字一顿,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双眼死死瞪在我脸上。“是不是你的法术?”
我慌乱地避开,下意识向菲尼斯离去的方向望去。然后羞愧与自责顿时涌上心头。
怎么回事,我竟然会想到嫁祸菲尼斯?这真是无耻的主意!况且,我不是一直希望以死灵法师的身份维护光明和正义吗?难道我不是早晚要暴露在白袍神职者面前吗?
“对,你刚才说什么?‘你们卡兰信徒’。是不是?你不是卡兰信徒!”布兰奇大吼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舔舔嘴唇,舌头干涩打结,一时难以出声。但是,另一个声音恰在此时替我做出了回答。
“我们年纪差不多,可你脑子倒比我笨多了,嗯?他当然是死灵法师。还能是什么?”
这个苍老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我循声望去,只见树林中走出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双眼透着飘移不定的绿雾。十几个人随之而出,多数穿甲持械,也有几个人套着类似的黑袍。
洛芙低声惊呼。这边白袍牧师和卫士们几乎同时作势迎战,刀剑矛杖响成一片。
“老乌鸦!”加鲁•布兰奇吼道:“你竟敢大白天跑到这儿来!”
“我也不喜欢白天行动,布兰奇牧师。”老邪灵师向坟场中的巨妖望了一眼,神色中既有意外也有痛惜。“本来它该是今夜出生,但是恐怕力量强了一点……你们得赔偿我的损失。尼古拉,去看看它情况如何。”
一个黑袍年轻人,看年龄比我大几岁,向老邪灵师答应一声便转向坟场。他说话时表情有种古怪的僵硬,似乎脸上肌肉不太灵活。几名白袍卫士当即列队拦住,而那边也奔过几个战士护在年轻人身边。双方怒目相视,剑拔弩张,但没得到命令,一时还都没有动作。
老邪灵师目光扫过洛芙,贪婪地吸吸鼻子,又移到我身上。“小子,咱们又见面了,嗯?现在她身上好像没有印记了啊。你要是不用她,就闪一边儿去。我上回就说了,这具躯体给你实在是浪费。”
我听到皮杰罗牧师倒吸一口气,洛芙则“啊”了一声。我艰难地转过头,二队成员全都是一脸惊讶、愤怒和不敢相信的神情。
“那个印记。”皮杰罗缓缓说道:“那是你施下的?”
我吞了下口水,完全不敢去看洛芙。“是。但我没有恶意,那法术也没有伤害性。我是为了救她……”
“你们二队新进的得力助手?”布兰奇斜眼瞟向皮杰罗,后者脸色忽青忽白,默然无语。
“你真是死灵法师?”洛芙冷冷地问。
我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然后拔腿就跑。
显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我会逃走,因此我竟然毫无阻拦地奔出人群。我耳边呼呼生风,完全不顾背后的一片咒骂声,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逃走,逃离这里……
“基洛!你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洛芙的叫喊穿透风声,像刀一样扎进我脑海。我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又跑了几步,突然停下,转回身来。望着那边一道道比剑还锋利的目光,我一咬牙,挺直胸膛,缓缓走回。
四支利矛首先扬起,把我逼在几步之外,矛尖距离我的前胸不足两尺。洛芙站在人缝后面,动人的双眸此刻饱含失望、悲伤和怒意,几乎把我的意志击碎。
“你到底是不是死灵法师?是不是?”
一股热血涌上我的胸口。我迎上她的目光,大声回答:“是,我是死灵法师!但我一样可以站在光明这边,维护正义!”
老邪灵师爆笑出声,他手下的一群人也哄笑不止。
“你们听听!嗯?没想到我这行里还有这种人。前途无量啊,小子。光明的死灵法师,嗯?你以为你是谁?”
“闭嘴,老乌鸦!”我冷冷地回敬。“你知道查思•尼尔吗?”
听到这个名字,他就像被一团泥土塞住了嘴,笑声立即断绝。我注意到老牧师皮杰罗•荷尼顿的神情也微微一窒。
“是啊,查思•尼尔。当年光明十二英雄之一。”老邪灵师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上下打量。“迪俄普斯的叛徒,死灵法师的耻辱。怎么,你想步他后尘?”
“他从未投身黑暗之神,而九百年前死灵法师也并非黑暗派系!你这老乌鸦根本不懂亡灵术存在的意义!”我愤怒地大声斥问,不能容忍他贬低我心中的英雄。“你连他的脚趾甲都不如!”
“意义,嗯?有意思。”老邪灵师眼中绿雾闪动,点了点头。“小子,你想做光明的,正义的,死灵法师?这并不难。”他向我招招手。“你现在过来把我们都杀掉。”
那些黑暗战士又是一阵哄笑。白袍卫士们听着我们争吵,似乎有些茫然。
就是现在。我想。
我撒出一大蓬绿烟。
凭空爆出的巨大青绿气团令所有人为之一怔。我摇动手掌,烟雾倏然散成几十道绿线,分向四周洒去,笼罩了两边所有的人群,空气中泛出淡淡的腐腥气。
“该死!”有人大骂道。
“都闭嘴别说话!”这是老布兰奇的声音。
面前的四支矛尖垂了下去,白袍卫士本能地掩住口鼻。我毫不迟疑,吟出一句咒文。粗如手臂的魔藤伏地而起,穿过人缝,眨眼间卷住洛芙的身体。当她被藤蔓拖到我身边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
下一个咒文早已备好。黑烟挟着火焰在我们脚下升起,迅速凝结成形。我和洛芙被直接顶上马背,梦魇兽甩开喷火的四蹄,飞奔而出。直到我把洛芙横抱在冒烟的马鞍上,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站住!你这黑狗,站住!”布兰奇在后面大吼。
我听见马嘶声和杂乱的金属撞击声。片刻之后,暗渊巨妖震耳的咆哮声再次响起,我猜想是老乌鸦的学徒,那个叫尼古拉的年轻人,趁乱绕去了坟场中心。接下来是更乱更响的刀剑交击,以及一段段低微难辨的吟祷声,和陆续响起的法术爆炸声。
“放开我!”洛芙拼命挣扎,我的袍子胸前被她唰地撕烂一块。“你这混蛋!放我下去!”
“我不会伤害你,我发誓!”我向她大喊,一边用力扣住她的双腕。“我只想找个安静地方,我向你慢慢解释!”
后面马蹄连响,我仓促回头望去,加鲁•布兰奇正大骂着骑马追来。不过他的骑术似乎一般,而且身材可能太胖了些,那匹马跑得歪歪斜斜,和我之间距离一点点拉远。
“用不着你解释!放我下去,你听到没有,放开我!”
我必须费尽全力才控制住她,勉强保持平衡。幸好梦魇兽骑起来比普通马要更稳更容易,而且不用控缰,否则我恐怕早就和她一起掉下去了。
前面一个人影在山坡侧边漫不经心地走着。我很快就接近他背后。菲尼斯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当他看到我跨着梦魇兽,双手死死把洛芙按在鞍前,后面还有老胖子布兰奇策马急追,游吟诗人眼睛瞪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蕃茄。
“走远点!”我向他喊道,“后面有黑暗法师来了!”
“救救我!救我!”
洛芙见到有人,挣得更加起劲,双脚乱蹬,差点翻下马背。我无奈地咬咬牙。
“听我说,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绝对不会。”我俯身凝视她的双眼,轻声安慰她。“相信我,洛芙。对不起,你千万别生气,对不起。”
然后我吟出一个单字,手腕翻转,一掌把她击昏。三
酒。我需要酒。
我从床上爬起来,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个。桌上托盘里的食物早就凉了,而且我对它们毫无兴趣。我推开门,跨入窄而暗的走道,一直走到通向下层厅堂的木楼梯。
嘈杂喧闹一下子淹没了我。现在正是酒馆热闹的时候,而“红壶”又是镇上相当有名的一家。大堂不过三十步方圆,此刻却塞了近百人,所有的木桌全坐满了,许多人只得坐在从柜台延到墙边的木栏上,或是挤在桌边空隙和过道里。酒气、皮革味和汗味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我想去柜台要杯酒,不小心撞在栏杆上,右臂顿时一阵剧痛。我皱皱眉,看来是没办法挤到人堆里去了,于是叫住一名侍者帮我拿。然而客人实在太多,等了好半天,只见那侍者在人缝里钻来钻去,不断拿酒送酒,却始终没我的份。
我恼火起来,禁不住高喊:“我的酒呢!”
这声音一定不小,但是它几乎淹没在叫喊与欢笑声中。只有附近的几个人扭过头来看了看我,随后若无其事地回身继续吃喝叫喊。
我再度大喊,仍然无人理睬。这下我发火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怒气瞬间涨满胸膛,我第三次大吼:“酒!给我酒!”
酒馆中突然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我。片刻之后我才明白,正有一位游吟诗人要开唱——他装束朴素,笑容却十分亲切,站在台边显得熟悉自如,周围人们自动让开几尺空隙。他很可能是本地人人熟知的歌者——但刚才人们静下来等他开口时,我的喊声恰好插进空当。
“酒!”我说。
一个大汉从楼梯下的阴影处站起来,摇摇晃晃,向我一指。“闭嘴,小子,别捣乱。”
我满不在乎地瞪他一眼,然后望向柜台。他显然觉得受了气,把酒杯往桌上一掼,就往楼梯口挤来。
那个歌者轻拔琴弦,弹出几个优美的颤音。酒馆里气氛缓和了些,但仍有不少人向这边观望。
一名侍者端着酒杯朝我走来。我取出钱袋准备付钱,但一个高大身躯挡住光线,随即把我揪过栏柱,双脚差点离开地面。
“乱喊什么?嗯?你嗓子里有,有只鸡?”
大汉扯着我的衣领一阵摇晃,我听到钱袋里铜币洒在楼板上叮当乱响。附近传来一片哄笑。
我抬手就要施法,却突然反应过来,这儿可不是展示死灵术的地方。
“啥?想动手?”大汉用力一扯。他的力气真不小,我被半拖着拽下楼梯,右臂接连撞上栏杆,我痛得直吸气。“走!”他大吼,“咱们出,去练练。”
酒馆老板不知从哪里挤过来,拦在我们中间。“请停手,请停手。”他谦恭地向大汉点头。“这位是昨天帮助光明神官对抗黑暗法师的勇士,请您别这样对待他。”
“光明,嗝,勇士?”大汉努力睁大眼睛扫了我一遍,视线在我裹满布条的右臂上略停。他悻悻地松开手,扭头就走。
酒馆老板一连声向我道歉,喊来侍应送上酒杯。我捏起钱袋,发现它几乎洒空了,剩下几个铜币仅够半杯酒钱。我又是一阵烦闷,索性把钱袋扔进侍应手中托盘,连酒也不拿,径直挤过人群,推门走出酒馆,把那片吵嚷声关在身后。◇ ◇ ◇ ◇ ◇ ◇
被夜风迎面一吹,我才感到又饿又冷。我沿着街道,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大部分店铺已经关门,只有几处酒馆、杂货店还亮着灯火,稀稀落落伸向道路尽头。路上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脚步匆匆,满脸疲倦,却又透着快乐与期待。我想,他们的妻子一定在家中做好了晚餐,等丈夫回去,一家人围在饭桌边欢笑闲聊,其乐融融。
我越发烦燥起来,下意识地抓住头发乱揉。
从下午到现在,我一直理不清思绪。脑子完全是一团乱。准确地说,这种烦乱是从昨夜就开始了,从见到她那一刻……
我一直想成为一名英雄。我将会维护正义,并且一定要以死灵法师的身份。我知道可能不容易,但这是我的决定。从骑士预备团被赶出来的时候,我就这样决定了。那些白痴,当我尝试研究亡灵法术来对抗邪恶的时候,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排斥我,甚至要给我定罪上刑。我烦透了那群头脑僵化的笨蛋。我会走我的路,成为正义的死灵法师,成为一名英雄……
但是洛芙击溃了一切。她把我的目标毁了,全毁了。我嘲笑我自己。我的一半嘲笑另一半,竟然如此轻易失去坚守的目标。而另一半则嘲笑这一半,以前的理想竟是如此苍白虚幻。她才是最真实的,那么真实的笑容,秀发,歌声,一颗两颗三颗……
我用力扯着头发,几乎把脑袋拉成两半。巨大而强烈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击碎我的城堡,将碎石如旋风一般卷走。它把我之前苦心建造的一切意义远远抛开。这不对劲,但我却喜欢这种不对劲。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看到她,只要一眼……
眼前出现一道简朴的白墙,上面探出许多带环的矛形刺尖。我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才醒悟自己竟走到了本镇圣堂院外。
我像梦游一样走过去,下意识地踩砖拉藤,向上攀爬。直到握住墙头上冰冷的矛刺,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圣堂院落被几条白石甬道分割,间隔栽着十几丛鲜花,芬芳弥漫。院落中心,祈祷厅灯火通明,彩绘木窗上光影摇动。四周的一排排小屋,有些亮着烛光,大部分则是黑沉沉的。我来回扫视着,忽然发现离我不远处,有间小屋的窗口映出一个苗条的身影。
那是她吗?会是她吗?
我甚至根本没有思索,就沿着墙头向那边移动。那个身影在屋中来回走动,手中似乎捧着什么东西。我小心地避开矛刺,爬到围墙的一个拐弯处,这里离那间小屋的窗口只有十几尺。我仔细分辨屋内隐约传来的念诵声,同时力图在花香中搜寻某种熟悉的香气。
如果是她,我应该怎么做……
我刚想到这里,木窗嗄吱一响,一个身穿白袍、手捧书卷的女人出现在窗口。似乎是喜欢这溢满花香的夜风,她深深呼吸着,抬起头来——然后发出一声尖叫。
我一头栽进墙内,袍角却挂在矛刺上,哧啦一响。内侧衣袋猛地撕裂翻转,那些蜥蜴尾巴、骨粉小瓶、死人骨头等等都随我一同跌落在地,稀里哗啦洒遍全身。
四周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些神职人员的反应比我预料的要快得多。还没等我爬起身,已经被四根短矛、两柄法杖包围,后面还有更多白袍身影涌过来,片刻间就把我团团围住。
“什么人胆敢闯入圣所!”一根短矛在我面前抖了抖。
我缓缓起身,同时左手缩在袍子里,小心地把袋中残余的施法材料抖空。抬眼看见面前四名卫士的镶纹皮环甲,以及附近几个人胸前整齐一致的环矛徽章,顿时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训练有素。这不是本镇圣堂的人,而是光明神殿直属的驱魔队。
“快说!你是谁?”
我张张嘴,没想好如何回答。此时一名卫士忽然发现了什么,侧转提灯,照向地面。我心里一凉。那些古怪杂物被灯光照得清清楚楚,其中几颗串起来的人类牙齿尤为醒目。
一片又惊又怒的低呼声响起,有些人交头接耳,大部分人则投来厌恶与愤怒的目光。短矛长剑纷纷举起,直顶到我身上,几乎要把衣服都刺破。
“基洛?”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心头一阵激动。但我却不敢动,甚至不敢做任何表情。驱魔队出手狠辣,我早有耳闻,对于各类邪物,或是与黑暗势力有染的人,他们下手从不留情。
“真的是你!”洛芙挤开人群,来到近前。“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我来找你。”
尽管身处利刃之中,我仍然为自己说出这句话而感到欣喜。我甚至下意识地向她靠近,不过马上被矛尖带来的疼痛刺醒。
“这恐怕是误会,荷尼顿牧师。”本镇圣堂祭司在后面向一位瘦高的老人解释,“这个人昨天刚保护金斯曼小姐从黑暗法师手下逃脱。”
老牧师沉着脸,从人缝高处盯着地面。显然洛芙也发现了这些东西,她抬头望向我,神情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基洛?”
我清清嗓子,脑中飞快想着对策。“是这样,我刚才来到附近。”我边想边说,“我发现一个黑影蹲在墙上,担心是什么人要对圣堂不利。所以就追过来,但是那黑影翻进墙来,我只好也跟着爬墙……”我向四周扫视。“那家伙可能还在这里。”
人们纷纷四下张望,顶在我身上的刃锋也松开了些。趁此机会,我悄悄探手到另一个衣袋,捏住那块布片。
艾莲娜。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我不知道她是否已返回妖灵界,说实话我对妖灵召唤术基本上未通门窍。这并不是我专精的范畴,这个门类的高级咒语我一句也不会。
我屏息等待,渐渐感到手中布片生出一丝微弱的热力。或许召唤符印已经足够完整,又或者之前我的血确实已经通过符印与她连结——无论如何,当我默念三遍名字之后,墙边某处升起一蓬轻烟。
“看那里!”有人大喊道。
女妖在黑暗中现身,长发垂在肩侧,手中捏着一把梳子。她满脸迷惑,不过当看到这一大群白袍神职者时,她的表情立即变成惊怒交集。
矛枪剑锋向她簇拥而去,两团火球和一道白光则抢先在墙边炸开。但女妖瞬间升上半空,一对蝠翼在背后呼呼生风,双眼几乎喷出赤红的火苗。
“你竟敢如此!”她在空中指着我怒吼。“我饶不了你,基洛!我饶不了你!”
犹如黑色的闪电,艾莲娜倏然遁入夜空。一枝利箭破风而去,只追到她的残影。
“不可放箭!”瘦高的老牧师喝斥一名卫士。“外面可能有平民!”
“是她!”洛芙认出了艾莲娜。“昨晚我见过这只女妖,她是那个黑袍法师的魔仆。”
于是我清白昭雪。很显然,一定是昨晚那名黑暗法师派女妖前来探察圣所。而地上这些东西,显然是女妖或是邪恶法师用来施法的,其目的显然是对这些圣职者不利。黑袍法师还能干出什么好事么。
洛芙大方地拉过我的手腕,走向那位瘦高老牧师。我一阵脸红心跳,手臂几乎僵得不会动。
“就是他,皮杰罗伯伯。我没骗你吧,他敢和女妖一对一呢。”
老牧师打量着我,我也借机审视他。这位老人比我高出半头,脸上筋脉突出,目光倒十分和善,稀疏的灰发梳向脑后,整齐不乱。
“你是一位法师?”
我只好点点头。
“我听洛芙说你曾是骑士侍从。那么你在哪里学的法术呢?又是为何放弃骑士之路?”
我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我的老师是一位隐居山林的施法者,事实上他并没有正式收我做学徒,只教了我一些入门法术。至于不做骑士,是因为,守墓人的薪俸比低阶骑士高很多。”
老牧师本来在严肃地审视我,但听到这个理由,先是一怔,随即绷紧面颊,似乎在强忍笑意。
“能否展示一下你的技艺?”
我依言而行,聚精会神在手上召唤出一团火焰,再令它升空爆炸,化为数道流火。这是中等偏下的法术,并不算艰深。
死灵法师们如果仅靠亡灵术法,就难免对环境、天候依赖太多,不易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因此一般都会兼修其他领域。亡灵术加上黑暗神术当然是非常强悍可怕的方向,但也有许多死灵法师选择元素能量为辅助。譬如我,就选了最易入门也见效最快的火系。
“还不错。但也不够迎战黑暗法师啊。”老牧师喃喃自语,眼光一直盯在我脸上不曾放松。“你还会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有炼金术,和几种毒术。”
老人扬眉等待。我想了想,转身走向一丛鲜花,用手指抹过花瓣。那朵花先是萎缩,继而变色垂落,很快就连茎杆都软缩下去。淡淡的绿雾飘过,那株花连同附近的几株全都枯萎变黑,黯然跌落,成为地面上几道毫无生气的黑线。
围观的人们带着惊讶低声议论。我暗自紧张,不敢回头去看老牧师。我刚才尽量压制灵力,仅使用纯粹的毒术,以免被这些卡兰神侍发觉异样。事实上我若混入骨灵术法,别说这几株花,就算要这片院落变成黑土,几年之内寸草不生,我自信也能做到。
老牧师轻咳一声。“不错。孩子,看得出来,你在法术上不仅有天赋,也有一定的实力。不要排斥毒术!”他向周围的人们说道,“跟黑暗神殿的邪恶法术比起来,毒术实在算不了什么。况且,毒术也是医术的一部分,若是用得对,可以挽救许多生命。”
他招手示意我过去。“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基洛。”我略为犹豫,说出我在骑士预备团中用过的名字,但省去了最后的父系姓氏。“基洛•帕莱蒙。”
老牧师点点头,低叹一声。“卡兰的光辉无所不至,但阳光下总有暗影留存。世事多变,如今黑暗势力再度抬头。平民们或许无从知晓,但我们光明神职者却要随时警惕,当先行动。唉,这九百年期限……孩子们,你们可能感觉得到,那些征兆就像暴风雨之前的湿气,纵然微弱,却是明明白白。”
他扫视一圈,目光再度回到我身上。“孩子,你救了洛芙的命,我也无须对你隐瞒太多。近来大陆上不太安宁,就连圣城这边都有些异样。圣矛议会压力渐增,光明神殿也得挺身分忧。但我们人手不太够,尤其最近,经常顾此失彼。我们欢迎所有拥护光明的勇士,尽管暂时不能收入正式体系,但是若有更多人以光明的名义行走,黑暗势力就会被削弱压制。”他慢慢抬起手,在我额头轻按一下。“我,皮杰罗•荷尼顿,日岩教团第二分队队长,真诚欢迎你加入光明的行列。”
“您是说……”
洛芙悄悄在我左臂上推了一下,笑得比鲜花还灿烂。
“基洛•帕莱蒙。”她努力摆出正经的样子。“欢迎你加入光明驱魔队。”
我当即目瞪口呆。◇ ◇ ◇ ◇ ◇ ◇
树影婆娑,洒下数百点摇曳的光斑。我从一大蓬马鞭草后面探头观望。刚过正午,田野一片青绿,处处野花点缀其间,映着阳光绽出五彩。
春季的原野令人心情舒畅,但中间却有片灰暗地带破坏了这幅美景。远隔几百步,只能勉强看到零星散落的长石块、残缺的土丘,以及遍地的灰白、锈红与腐绿。这是卡洛圣城东北最大的乱葬岗,无主的荒野坟场,正好位于圣城和圣湖中间,距离二者都有一百多里。
这儿比我之前所居的坟场要大上两倍。尽管烈阳高照,墓区中仍透出阵阵阴森死气。而我更能感觉到那里偶尔传来的灵能震荡。阳光会严重侵蚀亡灵的能量,所以能在白天活动的黑暗生物,其能力自然不同一般。
“靠后!”一只手在我肩膀上一扳。“呆会儿万一出事,我们可没空护着你。”
我缩身后退,藏进树林之中。在我周围,九个人各持武器,分散藏匿,多数都是一脸戒备。
“放松点,伙计们!”那个拉我退回的男人低声喊道,左脸一道刀疤随着话语抖动。“有情况就回去禀报神官,大事用不着咱们操心。都听好了,万一真有什么东西出来,咱们看形势不对劲就跑,可别拼命。”
“喂,你是队长,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说话的人在我左侧直起半身,扬了扬手中利斧。我认识他,而且在今天这个临时拼成的驱魔小队中,我也只认识他一个人。这就是一个月之前在“红壶”酒馆差点跟我打起来的那个大汉,我们上午才发现被分到同一队。但我除了他名叫杰比之外对他一无所知,其他的人更不必说。
“少废话。这是临时行动!”队长向远处墓地一指,颈下的半身锁环甲晃出一片亮光。“你知道那儿有什么?要不是有突发状况,他们会紧急召集人手?连神官都没把握,我们能对付得了吗?我看你们都是头一次参加行动吧。记住,正规军没到,谁都别随便动手。死了没人管,活着才能挣钱。想出名当英雄,上骑士团混去,别在我队里呆着。”
我微微一笑。尽管我自信不怕坟场里的东西,但也得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 ◇ ◇ ◇ ◇
上个月由洛芙推荐加入光明驱魔队,我本以为自己会披上白袍,骑着军马,跟一队军容整齐的战士四处奔波。结果却只领了一枚环矛徽章,五个金币的初始津贴,供我购置装备。这点钱只相当于守墓人半个月的薪俸,我佯装对此十分不满,因而被洛芙数落了一通。
“哎,你怎么这么贪财啊!”她撅起可爱的嘴唇,几乎要把手指戳上我鼻子。“我还头一次看见有人加入光明驱魔队先问薪金的。哼,我现在有点相信了,你去做守墓人难道真是为了钱?”
“这个,你也知道,施法材料可都贵得很。一小撮水晶粉就得一个半金币……”
“好好好!”她生气地跺脚。“告诉你,出一次小任务五到十金币,有点困难的任务大概三五十金币,要是很危险的事,可能给到一百金币以上。碰上大事,一般是日岩教团自己出面,很少找民间驱魔人。”
“那你们呢?”
“什么?”
“你说碰上大事你们自己出面,那会给多少钱?”
“我们?我们要钱干嘛?”她愕然。
我也愕然。作为光明神殿直属的驱魔组织,日岩教团还真是纯洁无私。
想到很少有机会跟她并肩作战,我不禁感到失落。不过,不跟正规驱魔队行动,也就大大降低我暴露死灵术的风险,况且日岩教团也不是随便就能加入的。
所以我成了一名“初阶自由环矛卫士”,说白了就是日岩教团的编外雇佣兵。我们这些人散居民间,平时各忙各的,一有任务就凭着徽章响应征召,出去打一架,挣一小笔钱回来。这跟佣兵没什么区别,除了一点,我们的对手从来都是各类邪物妖鬼,或是黑暗教徒。
这一个月来,我基本上还是做我的守墓人。几天前第一次出任务,远行百里就消灭了几具僵尸,实在是无聊。今天正要回程,却接到紧急征召,依令来到这片荒坟。◇ ◇ ◇ ◇ ◇ ◇
我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大墓地,心中有些疑惑。荒坟区出现邪灵怪事倒也不稀奇,但不管怎么说,这片地方是北弗兰德王国中心区域,圣城、圣湖都相隔不远,光明教派的两个最高机构之一就在圣城中坐镇,无论如何,与黑暗有关的事情也应该比较稀少。但我所知道的邪灵异事却比预料中频繁得多。难道真如老师所说,黑暗神殿竟打算向冥灵戒下手?这件威力强大的邪恶神器被镇压在圣城中已近千年,它的存在几乎已成传说。我还是不太相信近几年附近地区的异常与它有关。
“那笨蛋是谁?”队长咒骂着说。
一个身穿灰袍的男人从右侧缓缓走来,穿过树林与坟区之间的草场。他不慌不忙,漫不经心,偶尔还低头去嗅闻野花。过了一会儿,他竟舒服地伸伸腰,随手扔掉行囊,仰面朝天倒入草丛,像是在享受阳光。
“好像是过路的。”一名队员说,“要不要出去警告他?”
“不管!谁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跑这儿送死算他活该。”
草丛中响起几下琴声。一阵风吹过,露出一截琴柄,和半张安祥和善的脸,嘴里还啃着一块类似肉干的东西。我忽然想起来,他就是上个月在红壶酒馆被我打断出场的游吟诗人。
我站起身。“我去叫他躲开。”
“回来!”队长在后面怒喝。
“没事。总不能叫无辜的人送命。”
“你个混蛋竟敢不听指挥!”
我冷冷地回敬他一个白眼,满不在乎地钻出树林踏入草地。
游吟诗人悠闲自得,享受他的阳光午餐。直到我走到近前,他才愕然起身。
“你好啊。”我在他身边蹲下。“咱们在红壶酒馆见过一面。”
他迷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您好。抱歉我不记得……”
“有一次你刚上场,我正好喊人拿酒……”
“噢,是你啊!对对!”他立即绽开笑容,“怎么样,那晚后来喝了多少?”
“一滴都没喝着。”
“那真糟糕。”他低头在行囊里翻找,“我这儿正好有瓶好酒,咱们……”
我按住他的手腕。“你得离开这儿。前面墓地有驱魔行动。”
他笑了笑,向坟场那边望去,脸色突然一变,翻身跳起。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瞥,不禁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挺身而起。
坟场中心卷起大片烟尘,直冲半空。烟雾中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形体,仰头向天。一瞬间,猝然爆发的疯狂嚎叫令我浑身一抖。
我拉住他就跑,他却挣脱我,回身去捡拾行囊杂物。
“快走!”我大吼。
“我的乐谱!”他居然吼得比我还响。
游吟诗人几下收拾好行囊,往肩上一甩。那边的巨大妖物似乎发现了动静,长嚎一声,猛力跺脚,隔着这么远我都感觉到地面轻颤。我顾不上管他,转身向树林急奔。
尽管只在图鉴上见过这类东西,我仍立即认出它来。这是亡灵法术与黑暗神术的结合产物,最高深的黑暗邪法之一,能与成年龙族对抗的灌魔生物——暗渊巨妖。WOW,不要提呀不要提
我当初计划,练两个人物,一个人类,一个亡灵,分头体验一下联盟阵营和部落阵营的感觉
用一周的时间来玩,不管他们升到多少级,周日就停下,然后这个月的其余三周好好写东西结果
一个月过去了,文是一点没动,WOW里面出现了8个新人……
已修正
已放。
天人的介绍(鼠标悬停在图标上时出现的说明)是:专业的奇幻创作组、奇幻爱好者团体。
图标链接到网站首页而不是直接链到论坛。如果需要改说明、链接指向,我就改。
游素兰,很明显的日式笔调,女性风格,可以代表一大类女性作者,这一类作者的作品主要关注言情,奇幻只是调料。
买了她的《黑暗的记忆》,感觉世界设定比较薄,只是充作人物背景而不是历史社会背景。我想,把游素兰归到日式奇幻也可以,归到玄幻也可以吧?
@乌雷诺斯 wrote:
很华丽哈~收藏~~
这篇文登在今古传奇奇幻版的11月A刊,插图好像是旗卡通的人画的,这方面,基本上就是编辑说了算了……
11A我有,乌雷,我还要找你签名呢:)
不许赖哦哗~~~好有型~~~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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