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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1-02 19:00 #967
第一章 萨阿兰德的客人
蜥蜴人沃斯·利蒙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宽阔的街道上行走。他竭力想用全身斗篷上的帽子遮掩住自己的脸,然而那不可能——他的嘴几乎够得着两边肩膀。
他在这座自由都市里生活了七十多年,就目前的现状来说,他很满足于这种安逸的生活,绝不会考虑对其加以任何改变。除了艾尔帕西亚以外,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是穷山恶水的莫古里亚还是位于遥远大陆西方另一块传说中的兽人领?至于到大陆中心的人类世界定居——别开玩笑了——人类世界不可能有收留他的位置,只有艾尔帕西亚的土拨鼠大街才是自己永远的家,他在这里生活了七十年,并且打算将生命中剩下的三个七十年也贡献给自由都市。
话虽如此,这座城市的某些区域仍旧是他所全然陌生的世界,比如说他现在所处的萨阿兰德。
萨阿兰德位于艾尔帕西亚西侧,是自由都市中龙族的聚居地,以龙族历史上一位杰出的英雄命名。很不幸地,沃斯·利蒙身上带着一股非常接近野生蜥蜴的味道,而龙族最喜爱的食物之一便是烘焙得法的蜥蜴干……虽然成年龙不会以兽人为食,但对心智未开的幼龙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刚出生的幼龙,体形也高达七尺以上,并拥有与之相匹配的怪力,足以对沃斯造成致命伤害。
转过一个弯,猛然看见两只幼龙在远处追打嬉闹,沃斯慌忙停下脚步,躲进附近建筑物的凹壁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忐忑不安地张望。
假如以置身事外的立场来看,目睹超过九尺的庞然大物表现出婴孩般的憨趣,大多数人都难免忍俊不住。可惜沃斯只会觉得浑身发冷,簌簌战栗。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沃斯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背过气去。
回过头,一位穿紫色板甲的成年龙族战士威严地矗立着。蜥蜴人两膝一软,半瘫半跪在地上。龙族战士的装饰以彩虹七色为区分,只有最高阶的成员才有资格使用紫色。如果要拿人类的社会结构来打一个比喻的话,穿紫色服饰的龙族相当于国王或者亲王的直系亲属,也是下一任龙王的合法候选者之一。这样一位高阶龙族忽然出现在面前,沃斯紧张得连起码的问候礼节都忘记了。
龙族的发育过程与其他种族迥然相异,幼龙的体型会不停地暴涨,在成年时甚至会超过二十尺,大约将有十年到二十年左右维持着这样的体型不变,然后会逐渐萎缩,直至恢复到八、九尺高左右。这位龙族战士看起来只有八尺高,还没有那两只嬉戏的幼龙庞大,却是正处在心智的成熟期和体力的极盛期。
“陌生人,”龙族战士以流利的自由都市通用语[注解1]问道,“说出你的身份和来意。”
与其说是询问,毋宁说是命令的语气。
沃斯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一番,颠三倒四地表示他是来找一位朋友的。
龙族战士流露出困惑的表情,看起来象是即将生气的预兆。
“你的朋友?不,你在撒谎。我族在萨阿兰德的成员里,没有你的朋友。”
沃斯连忙辩解道:“我找的是一位人类朋友,而不是龙族。他叫杉尼·佛克斯,我知道他住在萨阿兰德。”
龙族战士眼中的寒冰迅速解冻,他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轻易地将蜥蜴人从地上拉起来。
“杉尼的朋友?你应该早点说才对。”他发出一串愉快的笑声,“和你一样,我也是杉尼的朋友。我叫扎兰达,欢迎来到萨阿兰德!”扎兰达领着沃斯来到萨阿兰德边缘,指着一座十五尺高的建筑物说:“杉尼就住在这间小屋里。”
“小屋?”沃斯嘟囔着,是的,和附近那些超过二十尺的房子比起来,它的确是一间“小屋”。蜥蜴人吐出了尖而长的舌头,利索地在空中打个转后又闪电般地缩回去,这是该种族表示惊叹或者不屑的通常方式。
“我们进去吧。”不待沃斯回答,扎兰达已经推门而入,熟捻得象在自己家里一样,他大声地招呼屋子的主人,“杉尼,你这位朋友要我带他来看你。”
一块两人高的木板将这幢建筑物的内部分隔成两个小间。外屋的空间很大,约占整间房子的四分之三强,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几乎可以做餐馆的大堂,同时招待三十位客人还稍有余裕。但屋里的陈设非常简陋,或者干脆说除了一张铺着兽皮毯的木制单人床外什么也没有,那块毯子看起来颇经历了一些岁月的侵蚀,色泽苍灰黯淡,根本看不出它是哪种野兽的毛皮。这张木床靠在墙边,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起来就象大海里的一叶孤舟。
木板上没有装门,仅仅留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长方形孔。听见扎兰达的声音,一位蓄着约莫一指长虬髯的人类男子从里屋走出来,他穿着简单的手织粗麻外衫,长及大腿的一半,腰间束着挂一把弯刀的皮带,须发和瞳孔都是黑色的,一看就知道不是通常所见的位于大陆中心的“文明人”或者是“开化人”,而是传说中居住在龙族沙漠和莫古里亚南方等荒夷之地的游牧民族,一般被称为蛮族人,许多孤陋寡闻的文明人甚至认为他们是兽人的一个亚种分支。
第一眼的时候,沃斯几乎没认出这个人。他所寻找的那位雇佣兵,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而增加无谓的麻烦,总是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服装,虽然须发和瞳孔的颜色显得有些罕见,但言行举止都与寻常人类无异。初次看见对方这样打扮,沃斯整整楞了半天才适应了巨大的反差。
“杉尼·佛克斯?”蜥蜴人试探地询问。
对方点了点头,“是的,原来是你啊,沃斯……”
扎兰达感觉到杉尼语气中的冷淡,迷惑地问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他是地下公会土拨鼠大街办事处的经理人,我和他有过几桩业务上的接触。”杉尼苦笑着解释道,“以通用语中‘朋友’而言,勉强可以算得上吧,你知道,这个词汇拥有很广泛的含义。我曾经对你解释过,龙语中的‘朋友’可以翻译成通用语的‘朋友’,但我忘记告诉你,反过来不见得一定正确……”
没等扎兰达从茫然不解的思索间反应过来,蜥蜴人已换上一副亲热关切的神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亲爱的伙计杉尼,再一次看见你还健康地活着,让我非常高兴,看起来你的力量又提升了!”
他打量着杉尼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和大腿,“哇噢!(蜥蜴人再次吐出了他那尖而长的舌头)我早就知道你是我认识的最出色的佣兵,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这样结实!与你那些孱弱的开化人同胞不一样,你的肌肉甚至和我们兽人一样发达呢!”
“沃斯,”杉尼悻悻地打断了蜥蜴人长篇大论的赞叹,“你来萨阿兰德找我,一定不只是为了聊天,对吗?”
蜥蜴人转一转他那双绿豆般大小的黄色眼珠,裂开大嘴哈哈笑了。
“我亲爱的伙计杉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急嘛。”沃斯从斗篷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卷用红丝线拦腰束起的羊皮纸,“我可是给你送金币来了!你瞧瞧……”
杉尼轻轻但坚决地推开那只长着四根指头的手,横了对方略带责备的一眼。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干了。”
沃斯急切地截断他的话:“不,你会改变主意的,我亲爱的伙计杉尼。这可是一椿一百二十枚金币的委托!只要点个头,你就可以创造土拨鼠大街办事处的契约金纪录!我要把你的名字写进那块挂在办事处正面墙壁上的那块纪录板上!你的名字将排在第一行!我敢打赌你会成为我们的骄傲!……只要你点个头,一切都迎刃而解!”
杉尼想说什么,却插不进蜥蜴人一连串生情并茂的流利说辞里。
“别担心,我亲爱的伙计杉尼。这件委托任务并不算棘手,事情是这样的,鲁安尼亚世袭贵族斯凯男爵家[注解2]的领地一直由附庸家臣控制着,现在,斯凯家的合法继承人布鲁·斯凯已经成年,适逢把持斯凯家的实权派家臣罗慕兰斯病死,新男爵好不容易重回领地,他希望乘机除去领地内掣肘的罗慕兰斯残党。你瞧,事情就这么简单。”
杉尼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斯沃的看法,“既然这委托不难,为什么你非要冒风险跑进萨阿兰德来找我呢?我已经不干雇佣兵了,我不打算改变主意。”
蜥蜴人尴尬地裂开大嘴,嘎嘎地干笑着,“你不知道你从盖亚回来后变得多有名——那几个跟你去盖亚的佣兵,都发了一大笔横财,他们对你赞不绝口,全市的酒馆里人人都在谈论你和你在盖亚的冒险。我亲爱的伙计杉尼,你现在可是自由都市的大名人呢!那个斯凯男爵打听过近几年的业界传闻后,亲自指定两位佣兵做为接受这个委托的侯选者,一位是托利斯坦的流亡骑士莱昂·内林格,一位就是你,我亲爱的伙计杉尼!”
“莱昂·内林格?你是说那个传说中拥有圣殿骑士[注解3]实力的神秘佣兵?”杉尼吃了一惊,很快自嘲地笑了,“没想到我居然能和他相提并论,我还没通过第三等级的晋级考试,怎么说也只是一个见习骑士呀。”
沃斯点头的样子简直象一头啄木鸟,“对,就是他。可惜他最近失踪了,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这几天艾尔帕西亚地下公会的所有经理人都在狂热地打听你们俩的下落呢!这可是一笔能够进入契约金年度排行前三名的大生意啊,谁办成了,谁就能一夜成名!幸亏只有我猜到你很可能会在萨阿兰德……”
杉尼叹了一口气,“我承认,这桩生意看起来很有趣,它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如果是过去,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很可惜,我已经决定不干了,我可以告诉你,有件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事在等待我去做。所以,我只能对你说抱歉。”
扎兰达并不太明白面前这两个人嘀嘀咕咕究竟说了些什么,他的通用语掌握程度还无法适应太复杂的对话,但蜥蜴人脸上的失望神色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即使是扎兰达也不例外。所以他拍拍沃斯的肩膀,安慰地微笑着。可怜的蜥蜴人完全不明白龙族的表情语言,将扎兰达龇牙咧嘴误会做是威胁和警告,吓得不敢再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三人谁都没有开口。杉尼再次走进里屋,很快拿着一个拳头大的皮囊出来,从囊中倒出几枚亮闪闪的东西。
“不管怎样,你总算冒险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由于我的拒绝将让你损失了百分之四契约金的中介收入,我愿意弥补你这个损失。”杉尼朝沃斯伸出左手,掌心中躺着五枚金币,“我建议你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去找另一个侯选者莱昂·内林格吧。真神在上,祝你好运!”
出乎他的意料,蜥蜴人竟然没有立刻接过,他瞄一瞄那几枚金币,热切的神色在眼中一闪即逝。
“你在侮辱我,我亲爱的伙计杉尼。我不靠施舍维持生活,我喜欢那些可爱的第纳尔,但我更喜欢用自己的智慧赚钱,我不是乞丐。”他的用受伤的语气说,“你们人类总不明白,兽人也是有自尊的种族。”
杉尼忍不住觉得好笑,以自己对这位地下公会经理人的长期了解,相信此刻蜥蜴人内心所受到的煎熬远远超过他所表露出的。拒绝施舍云云和幽怨表情,无非是那个狡猾的家伙尚未死心,希望用高明的演技骗取自己的罪恶感和愧疚,从而不得不向他妥协让步所使用的一种小小手段罢了。
“沃斯,我不会改变主意。”
“你确定?”
“我确定。”
蜥蜴人的黄色小眼睛频率极快地眨了一阵,他了解杉尼的程度与杉尼了解他的程度不相上下。好半天,他沮丧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杉尼的选择,然后飞快地夺过金币,掀起外套将它们塞进内衣的口袋。
“好了,沃斯,我们的问题解决了。”杉尼苦笑着,“我无意赶你走,但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扎兰达是西哈洛长老的影子,他会离开长老身边来找我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长老想见我。让他久侯是很失礼的行为,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你瞧,很抱歉,我得走了。”
说到扎兰达和他守护着的龙族长老时,杉尼特意放慢说话的节奏,同时凝视着扎兰达本人。后者果然领会了这几句话的意思,愉快地表示肯定并且同意。
沃斯不安地扭动一下身体,掩不住脸上的惊惶畏惧。西哈洛长老是自由都市五人议会成员之一,代表全萨阿兰德龙族居民的利益,也是大陆最强种族在艾尔帕西亚的精神领袖。在这个象征着至高权威荣耀的名字面前,他便象路边蝼蚁一般卑贱。
杉尼继续说:“沃斯,我得马上到西哈洛长老那儿去,所以我不能送你。扎兰达,请你帮我把这位朋友送出萨阿兰德吧,拜托你了!”
扎兰达咧嘴一笑,爽快地点头表示同意。沃斯嚅嗫着,委婉拒绝道:“那样太麻烦扎兰达大人,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想我自己可以离开这里。”
“不,你太客气了,路不远,一点都不麻烦。”扎兰达乐呵呵地反对,将鼻子凑近蜥蜴人身边,大力嗅了几下,“说实话,我很喜欢你们族类身上特有的的味道呢!”
明知是善意的玩笑,沃斯还是忍不住露出快要吓昏过去的表情。对于萨阿兰德,杉尼已经了如指掌,他迅速无声地在一条条宽阔街道的阴影角落里移动着,轻易地避开了几位在路上嬉戏的幼龙,没多久便来到西哈洛长老的宅邸门口。
长老的宅邸是萨阿兰德最矮小的建筑物——只有他和扎兰达住在这幢房子里,长老本人的身高不过六尺,而八尺高的扎兰达的在龙族居民里也属小个——因此,这幢在人类眼中可以算中等规模的建筑物放在一大片超过二十尺的巨厦背景里,几乎就象孩子的玩具一样袖珍。然而,就是这座袖珍建筑,在全萨阿兰德龙族成员眼中都如同是宫廷神殿般的存在。一位足有二十尺高的龙族少年警惕地蹲踞在长老宅邸大门外的街道上,他即将进入成年期,正处在体型最为庞大的阶段,比他所守护这座房子还高出一半。杉尼认识这少年,他是扎兰达的徒弟之一,曾经有过数面之缘。
“拉夏,长老允许你穿上黄色服饰了吗?”杉尼指着龙族少年的腰带和披风,笑嘻嘻地问道。
那位叫拉夏的少年低头一看,眉开眼笑地回答说:“没错,这个上弦月的第五天,我学会了绯红之蟒!只不过,扎兰达师父的长袍下摆差点被我烤焦了。”
一缕讶意出现在杉尼脸上。绯红之蟒虽然不是很高深的魔法,对人类而言,至少也要达到中位见习魔法师的程度才能初步掌握,这就意味着一般需要五年以上的系统学习和实践,拉夏才不过是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少年呀[注解4]。难道龙族和人类之间的天赋差异真这样大吗?
“那可要恭喜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获得单独行动认可[注解5],我原先以为至少还要两年啊。难怪扎兰达放心让你一个人顶替他的工作,”杉尼话锋一转问道,“长老还好吗?”
拉夏将庞大的身躯向侧挪开,闪出一条通道,说道:“长老很好,他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好好干,我想你很快会换上另一条。”杉尼点头示谢,掂起脚尖拍拍拉夏的腰带,然后微笑着步入门内。
穿过不长的走廊便是客厅,虽然贵为艾尔帕西亚数千龙族居民里唯一的长老,屋内陈设也与普通的龙族成员没有不同。延续着龙族“庄重而简约”的风格,所有的家具和装饰品看起来都似乎经历过漫长的岁月,却不会给人陈旧的感觉。龙族不象人类那样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家具来塞满自己的房间,对他们而言,足够的适度空间才是最重要的考量。在龙族的住所里,永远不会有椅子和床铺之类的物品,甚至连龙族语言中都没有这两个词汇,席地而坐、席地而卧是他们承袭千年的传统。
龙族号称是拉尔夫大陆上最接近神的种族,对于这种溢美之辞,有一次扎兰达竟然表示出难得的幽默的天赋。
“最接近神?不,”穿紫色板甲的龙族战士楞了一会儿,“我想,我们只是除了矮人族外,大陆上最亲近大地的种族罢了。”
杉尼恭谨地站在门外等候长老的召见。即使长老没有布下任何警戒性结界,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状况下接近到二十步内的范围。这位老年龙族在魔法的操纵驾御上已经远远超过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杉尼甚至相信连空气流向和温度的细微变化都会向长老传递出足够多征兆。
“进来吧,我正在等你。”长老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听见这句话,杉尼不由自主地调整了呼吸的频率,略微收拾心情后才掀起厅门上虚掩着的深灰色帷幕。他勉强克制着自己异样的情绪,每次来见长老时,许多复杂的念头总是缠绕着他。一方面,他尊敬这位年高德劭的龙族长老,即便比不上扎兰达那样忠心耿耿,却也称得上发自内心;然而另一方面,杉尼总是难以忘却,夺去他所有族人性命的那个凶手,便是西哈洛长老的儿子……
长老双手抱着膝坐在地上,闪烁着智慧之光的瞳仁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的苍穹。
“他们来了,我可以感受到他们逐步逼近的步伐。”长老慢悠悠地说道,神态既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着空气中某些杉尼所看不见的对象说话,“他们在黑暗中已经蛰伏了很久,几乎要比上一次隐忍了更长的岁月。我不得不承认他们不仅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在漫长的斗争中学会了很多东西。人类和其他种族的联盟曾经数次击退过他们的进犯,然而,当时光逐渐逝去,团结早已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现在的拉尔夫大陆,还能再一次抵挡他们的侵攻吗?”
这段谜一般晦涩的话,一开始让杉尼完全无法理解。当他听到话末的那个特定词组时,杉尼不禁重复了一遍:“侵攻……”
他突然便触摸到炙人的谜底,心跳猛然加速,不顾一切地将它揪出来:“千年侵攻?魔族的千年侵攻?”
长老沉重地点点头。
魔族是大陆上最神秘的种族,传言他们居住在极西之地的黑暗沼泽里,与圣国托里斯坦之间隔着一大片荒芜辽阔人迹罕至的兽人领,传说传说只有兽人王刚哈克和龙族的元老才知道比较确切的底细。平均每过近千年,魔族就会发动一次规模浩大的侵攻,延续的时间或有长短,每次惨烈的战争都给拉尔夫大陆带来深远的影响,许多国家因之而灭亡,也有许多国家因之得以诞生。大陆上的其他种族也纷纷被不由自主地卷入其中,象兽人就曾经数次充当过魔族的急先锋,而精灵、矮人和龙族也曾或多或少地帮助过人类甚或是与之组成联军并肩战斗。
最近一次的千年侵攻发生在魔兽纪元四一七三年,结束于四二零九年,距今已有八多百年的历史——由于远隔数个世纪,在寿命短促的人类成员中,绝大部分战争经过已经被湮没,没人能说得清那是怎么回事。
“阿古都斯,我的儿子,屠杀你族人的那个凶手。”说到这里,西哈洛长老的表情显得复杂怪异,不仅是憎恶和错愕,似乎还带着一点遗憾,“他这几年来的剧烈变化,正可以证明魔族已经悄悄地展开他们的行动了。”
这正是久萦杉尼心底的一大困惑。扎兰达曾经告诉过他,阿古都斯被黑暗力量所诱惑,投靠了魔族,然而扎兰达却说不出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为什么阿古都斯被魔族所诱惑?他在龙族沙漠里公然对抗龙王金萨拉的统治,目的又是什么?
“交易。”长老看穿了他的心思,简略地回答道,“阿古都斯与魔族某些高级成员做了一个交易。”
他站起身来,“我无法对你做更进一步的解释,更多的答案就在沙漠里等待着你。”[注解1]自由都市通用语:由于艾尔帕西亚人类居民最多,社会活动也最为活跃,所以人类语言也很自然地成了自由都市中不同种族间相互接触时的通用语。
[注解2]盖亚和鲁安尼亚边境上的斯凯男爵领,其归属一直存在争执,在布鲁十六岁的时候,争端终于表面化。与盖亚商界关系密切的斯凯家管家罗慕兰斯秘密囚禁年轻的男爵昆伯里·斯凯,对外宣称男爵阁下病重无法理事,于是迎接有母系血缘关系的布鲁继承男爵家系,并且宣布归向盖亚王国。对此,荷里尼斯和赫尔墨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谈判,最后盖亚支付三千枚金币,获得了斯凯领的所有权。布鲁二十岁的时候,罗慕兰斯突然暴死,年轻的见习魔法师遂真正掌握了自己领地的实际权力。但从此以后,他就很少居留在领地,而是混迹于赫尔墨的上流社会,成为非常受欢迎的青年才俊。”——事详《生命》第一部《神授的权杖》第二卷《鲁安尼亚的骄傲》,在此带过。
[注解3]拉尔夫大陆人类世界的骑士级别划分为:侍从、见习骑士、骑士、圣殿骑士、龙骑士五级,前三级通常又依照熟练程度细分为上、中、下三位。
[注解4]龙族语言分两种:幼年龙族使用的表情语言(类似于人类的哑语)和成年龙族使用的具有发音和文字等元素的正式语言,一般来说,绝大多数成年龙族所使用的交流语言中,不仅包括正式语言,也会间杂着部分幼年期常用的表情语言,这是习惯使然。所以,其他种族学习龙族语言,必须对幼年龙族使用的表情语言也有所了解,这也是龙族语言出名难学的原因之一。
[注解5]单独行动认可:穿红、橙两色服饰的幼年龙族,只能在本族聚居地内活动,如果要离开这个保护范围则必须有成年龙族陪同,穿黄色或更高级别服饰的龙族则不受此限制。2003-01-02 19:01 #14390第二章 侵入者
与今夜稍晚的遭遇相比,沃斯·利蒙白天在萨阿兰德收获的失望和不愉快几乎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他却还蒙在鼓里。
一想到与一笔大委托擦肩而过,他就懊恼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多么渴望做成这笔鲁安尼亚的生意啊!由于商业王国盖亚在内战中损耗了大量的财力,那些赫尔墨的商人们最近几乎没有在自由都市出现过,失去了这群富得流油的主顾们,所有办事处的业务普遍陷入了不景气的窘境。恐慌就象流行的疫病一样,在地下公会成员之间悄悄地传染着,大家都在私下里概叹这也许是五十年来最难捱的寒冬——沃斯·利蒙却敏锐地得出更悲观的结论:与五十年前的委托危机相比,在七玫瑰之战中,盖亚仅仅是损失了精锐的军队。由于主要战场在托里斯坦境内,盖亚的经济力基本上没有太大削弱;与此不同的是今年的内战,战火蔓延至盖亚全境,大部分的贵族豪商在战争中被洗劫一空,而得到胜利的平民商人们又几乎把口袋里最后一个铜子都拿出来作为斯沃王子踏上王座的垫脚石……盖亚王国想要恢复往昔的富庶,没有三年五载大约都是不可能的事吧?因此,这个冬季将远比五十年前更加严苛!
失去了最大的客户,来自鲁安尼亚的为数不多的生意就显得格外可贵。鲁安尼亚人与盖亚人不同,他们始终无法象他们南方的邻居一样坦然地接受地下公会这个阴影力量的存在并与之合作,若不是无路可走,断然不会将难以解决的问题交给艾尔帕西亚人来干。这一次布鲁·斯凯男爵的委托也许原本会是一个打开新市场的契机,假如完成得够漂亮,大概能够稍微改变鲁安尼亚人对地下公会的抵触情绪吧……而且,蜥蜴人更耿耿于怀的是,男爵所指定的两个候选人中,其中有一个是他所非常熟悉的佣兵,他做成这笔生意的把握本应比任何一位同行都大——那个天杀的沙漠蛮子一定是脑袋进水了,干嘛要拒绝这样一笔天外横财呀?
腹诽归腹诽,有了和龙族成员接触的亲身体验之后,杀了他也不会再次进入萨阿兰德。
蜥蜴人长时间地凝视着暗棕色的地毯,他还不想放弃。
“罗洛,”他拿起桌子上的铃铛,摇晃几下招来自己的副手,“有那个神秘佣兵的消息吗?”
一位高大的人类男子出现在门口,蓝色的头发显得很是抢眼。这位名叫罗洛的男子低着头,不愿意让自己的视线与上司交汇。
“仍然没有,而且,恕我冒昧……”
蜥蜴人不悦地抬起头,但他并没有就此发作,“你想要说什么?”
“我觉得我们没有机会在其他办事处之前找到他,除了他叫莱昂·内林格以及可能拥有圣殿骑士级的实力外,我们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那几个与他合作过的办事处显然处在比我们更有优势的位置。”
“罗洛·诺亚·唐·尼奥斯先生。”沃斯·利蒙讽刺地用全名和敬语来称呼地位比自己低的对方,“您认为您的这些顾虑我有可能没有考虑过吗?”
蓝发男子耸耸肩膀,稍微弯下了腰,以更谦恭的姿态来回应蜥蜴人的恶意挖苦。
沃斯并没有乘胜追击,他明白罗洛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于是不停地转动着他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逐渐陷入沉思。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眼神炽热地凝视着罗洛。
“我记得你似乎是鲁安尼亚人?”
罗洛隐约猜出了蜥蜴人转的念头,但他不愿贸然开口,只是略略点头,等着沃斯自己揭破。
“你是否认识那位斯凯男爵?”沃斯语气急切地追问,没等罗洛回答便迫不及待地接下去道,“其实,这并不重要,你认识或者不认识他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说服他接受我们推荐的其他佣兵,我可以给你中介费的两成作为分红,不,我可以给你三成!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呢?这对你来说可真是一笔飞来之财呀!”
虽然大致上不出所料,但蜥蜴人罕见的慷慨还是让罗洛吃了一惊,由此可见沃斯是如何热切地企盼着接下这项委托。
“不过,”沃斯狡猾地笑道,“无论成与不成,你必须独力承担相关一切开支……”
果然还是那个吝啬成性的怪物!罗洛暗骂一句。搭乘客运马车到荷里尼斯跑一趟来回的旅费大概就要将近两百第纳尔,而这笔中介费用的三成才三百六十第纳尔左右……罗洛正在认真考虑应该怎样拒绝才适合时,变故就这样发生了。
每一个地下公会的隐蔽办事处都有一条类似的密道,必须穿过这条狭小坚固的通道才能进入办事处的大厅,在密道的两边暗室里,总是随时埋伏着至少两名警卫。一旦有不速之客闯入密道,警卫会拉响报警的铃铛来通知大厅里的人做好防御入侵的准备,同时用淬了巨毒的吹针偷袭闯入者。往往当大厅里的其余警卫赶到密道内时,敌人已经横尸当场。
然而,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此刻竟然有个陌生身影安详地出现在地道口!
没有时间去琢磨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闲暇去考虑在密道里那两名同僚的遭遇。沃斯身后六名警卫同时亮出寸步不离身的短剑和匕首,猛然朝来者扑去。别看短剑和匕首在战争和竞技场中用处不大,却是狭窄斗室内最适用的杀人利器,地下工会的警卫都是从老资格的佣兵和实战经验丰富的诸国退伍士兵中挑选而来,又接受了包括室内搏斗的专业严苛训练,加上熟悉秘密办事处室内的地形环境,在与侵入者的无数次较量中,几乎从未失手。
这也是诸国虽然对自由都市地下公会这种阴影力量的存在心存不满却又长期避免与之发生直接冲突的原因之一,没有哪个权力者敢把自己置于拥有无数精擅室内搏杀专家的地下公会的对立面。
不过在今夜,这条近乎铁律的惯例却失效了。
七条身影重叠的瞬间,几乎没有看见对方做出相应的动作,六名警卫纷纷无力地瘫痪在地。沃斯和罗洛均感受到一股刹那间迸发的诡异之气,却偏偏什么都瞧不出来!
“别紧张,两位经理人先生。”来者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字正腔圆,语调中却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的成分,听起来就象是空谷里冷冰冰的回音一般,“我并无意与地下公会为敌,至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来这里只想询问些事情而已。”
他走近数步,从容地站在墙壁上的巨型牛油蜡烛边,任由烛光照亮他的侧影。一件灰黯的斗篷笼罩住他的全身,中等个头,看起来就象个普通旅者路人般寻常。不过,目睹了他的惊人身手,又听见公然说出“与地下公会为敌”这种肆无忌惮的话语,足以令沃斯和罗洛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阁下是谁?”在这样的场合下,沃斯只能嘶哑着嗓子问了这一句没有创造力的话,“阁下可知道下场……”
回答他的是一阵轻蔑的笑声,“用不着恐吓我,说真话,地下公会的存在,我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沃斯·利蒙为之语塞。来者既然有胆量凭实力硬闯办事处,显然真得没把来自阴影后的威胁当回事。除了当世寥寥可数的那几位传说达到第五职业等级实力的英雄,如鲁安尼亚前任魔法公会会长拉尔、托利斯坦教皇骑士团前任副团长卡姆巴尔·契彭、以及讨伐了莫古里亚黑龙的狂战士朗尼亚外,恐怕再没有几人敢毫无顾忌地与地下公会对抗。从体形和声音上判断,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与拉尔、契彭和郎尼亚等脍炙人口的外貌特征毫无共同之处,究竟他是谁呢?
“我是谁并不重要。”来者平淡地说,“我只想询问一下……”
“既然口出狂言,阁下又何妨留下身份呢?”罗洛机警地反驳道,虽然他和沃斯的关系一直很糟,但从地下公会的共同利益出发,至少要先弄清楚对方的来历,才好决定下一步的立场。与此相较,私人间小小的恩怨龌龊已经不太重要了。“当然,若是阁下害怕我们的报复则另当别论。”
不速之客那冰冷的视线焦点缓缓移向罗洛,后者虽然心虚得要命,表面上却死撑着不露一丝怯意,寸步不让地与对方瞪视着。
空气似乎凝固了,在场的人统统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不速之客微微地冷笑起来。
“虽然是很简单又很有效的伎俩,不过它对我不会产生作用。人类的心理习惯真是奇怪,仿佛为了展示一下自己并非别人所说的那样,便宁可做出自己原本不打算做的行为,这实在是愚蠢!”
罗洛的背脊早已沁出冷汗,出乎他的意料,侵入者不仅拥有难以置信的强大武力,还有极端冷静精明的头脑。眼前的局势扑朔迷离,而他却茫然不知应该何处着手。
“两位,不用耽误时间了。我要调查一件事,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后马上就走,我不会难为任何人,只要你们别愚蠢地逼我出手。”侵入者大约是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坦然地说,“我要知道半年前到自由都市来的托利斯坦贵族费尔沃士爵的下落。”
沃斯·利蒙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头衔他并不陌生,甚至有关这个托利斯坦骑士的委托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回答道:“阁下,我不认识这位尊贵的爵爷,我没有见过他。他是委托人吗?但我的档案中并没有相关的记录。”
看到对方似乎并未相信,沃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施展他的演技。
“也许您该到别的地方找找看,会在我们这儿出入的只有阔绰的盖亚人和粗鲁的佣兵,一位从遥远的圣国托里斯坦而来的贵族?天哪,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连我们亲密的邻居鲁安尼亚贵族都难得来光顾呢!”
与沃斯口沫横飞的表演相反,罗洛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为这间办事处服务还不到半年,所以问心无愧地保持着缄默。
冷静地将两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侵入者向沃斯逼近两步,气势悚然剑拔弩张。
“我只警告您一次,请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您没有机会为此后悔!”
沃斯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他在对方凌厉的眼神下无所遁形,那两道目光简直如两把锋利的冰刃般割蚀着他的神经。就在他濒临崩溃前一瞬间,他屈服了。
“他死了。”蜥蜴人张口结舌地说,他对未来近乎绝望。即使不被眼前这个可怕的侵入者杀死,他也无法在地下公会继续呆下去,不得不远远逃离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对于泄露委托机密的成员,公会首领们总是用相当可怕的方法将其杀死,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几例,一想到自己很可能也将躲不过同样的惩罚,沃斯浑身的寒毛都根根竖立。
侵入者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点点头,“我要知道经过,详细的经过。”
既然已经开了头,沃斯也没有退路可走,咬咬牙,勉强地回答道:“我经手的一份委托,他是目标。”
“理由呢?通常来说,佣兵契约总是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吧?”侵入者步步进逼,“杀他的理由是什么?”
“据说他可能是圣国托里斯坦派来的间谍和破坏者……”
侵入者意外地“咦”了一声。
“圣国来的间谍和破坏者?听起来倒是个很好的理由嘛。难道这是仅仅是一个误会?不,我不相信有那么巧合。一定是有人蓄意和我捣乱……”他低声地嘀咕着。
“委托人是谁?”他大声地追问。
“呃,”沃斯的脸上露出困窘的表情,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自己都觉得答案难以相信,“是艾尔帕西亚五人议会成员之一——龙族长老西哈洛阁下……虽然这看起来不象事实,但确实是他送来的委托书。”
龙族几千年来都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从来不参与其他种族间的纷争,总是悠然自得站在局外。更何况,龙族也是拉尔夫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成年的龙族成员拥有可怕的格斗实力,而数量稀少、极其罕见的老年龙族操纵魔法元素的技巧更凌驾人类大魔法师之上。要说他们的长老居然会借助于地下公会来除掉一个普通人类,恐怕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会对此嗤之以鼻。
奇怪的是,神秘的侵入者反而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他点点头,竟没有追问下去。居然就这样转身而去,象是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西哈洛?唔,原来是他,果然好睿智的老儿,看来我一直低估了他。或许那个做父亲的是个比儿子更可怕的人物呢……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有好戏看了。”
沃斯和罗洛刚刚安下心来,没留意敌人这几句自言自语,忽然,侵入者在地道入口处停下来,转过身,灼灼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蜥蜴人的身上。
“费尔沃是资历颇深的上位骑士,能够杀死他的至少也该是拥有第四等级职业的家伙吧?但我不记得有听说过哪个第四等级职业拥有者会自甘堕落去干佣兵的……难道,完成这个任务的人叫做莱昂·内林格吗?”
提到莱昂·内林格的名字时,侵入者的声音带上了一股凶狠的戾气。
沃斯吓了一跳,慌忙回答道:“不,完成委托是个下位见习骑士,名叫杉尼·佛克斯……”
“下位见习骑士?”侵入者困惑地挠挠头皮,听起来象是有些不满、失落和好笑,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身钻进暗道,只丢下最后一句话,“那么可怜的费尔沃大约是被暗杀的吧?这家伙的运气真是糟透啦!”
没想到真能活下来,罗洛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回忆起刚才经历过的一幕幕经历,他兀自觉得阵阵后怕,真是侥幸啊!他暗呼幸运。转过头去,忽然发现蜥蜴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不停地变化着,罗洛大吃一惊,忽然想起有可能被沃斯灭口,于是悄悄地捏紧了袖中的弹簧飞刀的机簧。
“我亲爱的朋友罗洛!”
企图被看破后,蜥蜴人迅速改变了表情,用一反常态的热情语气招呼着:“你看这件事……”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罗洛诚恳地回应着,同时迅速而谨慎地向暗道口倒退着移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些警卫怎么都晕倒在地上?我去看看情况。”
他抬起脚,踩踩身边某个趴在地上的警卫。
“他们全昏迷过去了,看起来象是某种特殊催眠魔法的作用。”罗洛低下头观察被踩者的肢体反应,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戒备地梭巡着沃斯的行动。
“你忘记了吗?刚才你的表现真是神勇!居然一个人击退了侵入办事处的敌人!”沃斯煞有其事地说道,“我要马上写封信向总会会长汇报你的奋战经过,我想很快你就会成为与我地位相同的正式经理人!”
在成为正式经理人之前,你恐怕有一千个机会在我背心捅上一刀吧?
罗洛嘲讽地想着,恐怕自己必须尽快找一个脱身之计才行,也罢,只好将错就错啦。
“啊,想起来了,我真是没用,居然把那个家伙放跑了。我马上去把他抓回来!”他转身钻进入口,一溜烟地跑出暗道,冲出掩蔽的酒窖,瞬间没入了大街上的人潮中。
沃斯阴沉着脸,他没把握躲过罗洛的飞刀并将之擒下,只能任由他逃之夭夭。他撇撇嘴,悄声嘟囔道,“能这样结束也好,我亲爱的朋友罗洛,我希望你从此消失,永远不要在自由都市出现……”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的北郊,连接东方的龙族沙漠和西方的鲁安尼亚的三岔路口边,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神庙。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四郊洒满了清冷的月光,此刻正是秋末冬初的季节更替之即,廖峭的寒风从北方莫古里亚的高原上呼啸吹来,凉意几乎要直侵入骨髓里。这一带一入夜便人迹罕至,连鸟兽都不多见。
罗洛匆匆而至,在路口却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他该往哪边走呢?当初离开鲁安尼亚时曾经在心里发下誓言,不在自由都市混出点名堂绝对不回魔法王国,他早就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和冷遇。本以为凭自己的才智,花上三年五载的时间就可以在地下公会里出人头地,没想到仅仅是一场意想不到的遭遇就改变了他好不容易选择的人生道路!
那个该死的蜥蜴人肯定不会容许一个目击他出卖公会机密的家伙继续生存在自由都市里,当然,罗洛可以理解沃斯的想法,如果立场调换一下,自己恐怕也是同样的态度。但现在的问题是,假如不回鲁安尼亚,难道自己要被迫前往比自由都市更陌生,甚至是一无所知的龙族沙漠里去吗?
罗洛一时打不定主意该何去何从,踌躇地茫然四顾着。
忽然,他被吓了一跳。神庙前的祭坛处居然有一个人跪在地上!
定睛细看,那似乎是个落魄的流浪者,一领破旧污秽的斗篷笼罩着全身,在夜幕里显得很不起眼。罗洛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托利斯坦人,只有圣国那些狂信者才会跪得如此虔诚。不仅仅是前额,那个人的整张脸都贴在地面上,看起来就象在亲吻大地……不过,他身后那匹坐骑倒真是称得上骏马!罗洛甚至可以肯定,这匹马无论牵到自由都市的任何一个马市,都可以轻易卖到五枚金币以上的价格!
一阵风吹过,衣裳单薄的罗洛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从马鞍后的行囊里抽出一件外套,正准备披上时,他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确切地说,是一种难闻的腥臭,一种类似野兽的异味。
罗洛心中一动,想起一件忽略了的事,暗叫糟糕……最近曾听说过有小群的柯布林[注解1]趁夜出没城郊,袭击旅行者和落单商客。自己匆忙逃离自由都市,无暇考虑其他问题,这时候想起来怕是已经太迟了。
虽说柯布林不是很有力量,智力也不高,但群体性很强(这些被遗弃的可怜虫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往往发现他们的行踪时,已经陷入了这些肮脏的小家伙的包围里。
他们的弱点是……畏火!罗洛迅速取出火把叼在嘴里,两只食指在胸前互触,心随念转之间,一朵小小的魔法火焰跳跃着燃烧起来,立刻将火把熊熊点燃。
罗洛的职业等级是下位魔法剑士,虽然魔法和剑术都没太多过人之处,对付几个柯布林却也不成问题。加上怀中那几卷风刃魔法卷轴,即使那些丑陋、贪婪而又残忍的小怪物再多十来个也足以自保。当然,魔法卷轴价格昂贵,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罗洛并不打算浪费。反正是一群智商低下力量弱小的敌人,用上卷轴似乎是太小题大作了。
不过,这一次他似乎乐观过头了。
三十双以上的碧绿眼眸悄然出现在四周的黑暗中,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单是对付这些野狼就免不得要费好一番手脚,何况还有狼背上全副武装的高阶柯布林[注解2]?罗洛意识到自己的险恶处境时,混身冷汗涔涔而下。
为什么这些狼骑兵会突然出现在自由都市郊外?
罗洛顾不上细想,紧张地环顾四周。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击败敌人,有机会落荒而逃已是真神的极大眷顾。
“你素谁?”一个含混嘶哑的声音喝问道。高阶柯布林能够使用简单的通用语,虽然在语法、发音上会有不少错误,但至少已经能比柯布林语[注解3]表达出丰富得多的涵义。
“旅行者。”罗洛简单地回答,悄悄地掏出魔法卷轴,盘算着是否能在狼骑兵包围圈上扯开一个缺口。
“托利斯坦,费尔沃,你素,跟偶来。不素,死。”对方费力地寻找能想起来的字眼。
罗洛楞了一会,才明白狼骑兵在问自己是不是托利斯坦的费尔沃,他立刻想起不久前到地下公会询问相似问题的神秘侵入者,难道那个不速之客和这些狼骑兵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默契吗?
“为什么?”他忍不住好奇地反问。
那个狼骑兵的队长不耐烦地吼了几声,悻悻地说:“阿古都斯,王中之王,要见,费尔沃。你素,跟偶来。不素,死。”
罗洛眼珠一转,想要尽量拖延时间,于是放慢速度,一字一顿地问:“阿古都斯,柯布林王?你,又是谁?”
狼骑兵闻言,纷纷愤怒地咆哮着,那个队长大声喊道:“阿古都斯,柯布林,不素!阿古都斯,王中之王,力气大,会魔法!偶素伯伊拉,伦家,讨厌说话!”
在高阶柯布林的聒噪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稳重坚定的男性声音:“伟大的真神啊,请助您卑微的奴仆铲除世间的一切邪恶吧!”
罗洛愕然回首,不知何时,那个跪在地上的流浪者已经翻身爬上战马,左手握持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巨大漆黑战戟,右手则抽出了腰间的骑士剑,在空中画了一个不偏不倚的圣三角后,大喝一声冲进狼骑兵阵营中。只见他戟剑翻舞,远戳近劈,瞬间就砍倒了十来个高阶柯布林,其余的狼骑兵见状,惊恐地大呼小叫,四散逃窜。
“天哪……”罗洛瞠目结舌地当场楞住了,不是震惊于这位流浪者的超卓武勇,而是他认出了这位传说中的神秘佣兵。
他喃喃地说着:“这是圣殿骑士的实力吗?我想即便是龙骑士大约也不过如此吧[注解4]……莱昂·内林格,没想到我才离开地下公会就能遇上你。”[注解1]柯布林是一种介于精灵和野兽之间的生物,丑陋、肮脏,自命不凡地不与野兽为伍,但又被真正的精灵所唾弃。传说,他们本是联邦纪元时候,兽族与精灵的混血后代。
[注解2]所谓的高阶柯布林,指的是柯布林种族中最聪明最强壮也最凶恶的一支,也有人称其为柯布林贵族或者大柯布林。所有的柯布林都不会骑马,俗话说“任何一匹有自尊的坐骑都不会让柯布林靠近”,指的就是这一点。为了尽量与人类和兽人的骑兵抗衡,高阶柯布林经常袭击狼窝,抢来狼崽从小豢养,并将年幼的同族捆绑在小狼的背上,经过几代高阶柯布林的摸索尝试,特殊的狼骑兵终于诞生了。虽然这些狼骑兵们仍无法在战场上与人类或者兽人的重骑兵对抗,却可以使用淬毒的刀斧,来去如风。他们擅长趁夜袭击无防备的村塞,杀死居民,抢走牲畜、粮食和美酒,使人类和兽人的领主都大为头疼。三百年前,大陆上的诸国曾经联合发起过规模浩大的清剿狼骑兵战争,绝大部分高阶柯布林都被愤怒的人类-兽人联军消灭,残余的小部分逃生者则从此躲进东方山脉的深处,再也不曾出现在文明世界中。至于普通的柯布林,因为危害性较小,基本上被他族所忽视,所以在紫森林等异族交界地带被宽容地保留下来。
[注解3]柯布林语类似于野兽的吼声,只有极其简单的变化和单调固定的意义。
[注解4]罗洛毕竟不是骑士,他对骑士级位的判断并不绝对正确,加之莱昂与高阶哥布林之间实力差距太大,所以他对莱昂的判断偏高了一些。2003-01-02 23:37 #14391第一章好
第二章……或许因为句子长,描写多,所以情节一展开就显得有些乱,读时稍觉费力。
喜欢!故事很精彩。
2003-01-03 05:19 #14392啊……其实两章差不多都是一样长的,八千字出头……我不小心贴错了未完成的第一章,现在补上了。
增加了最后一段与西哈洛见面的两千来字描写。
2003-01-03 06:45 #14393很好,有足够让我追看下去的魅力。
2003-01-09 00:48 #14394故事和文笔都很精彩!
有个小小的建议,是否有的地方语气词“啦”改成“了”更符合大陆的习惯呢。另外,有的比较碎一些的句子是否改成两个或者更多的句子更好呢?例如下面这句话:
这件委托任务并不算棘手,事情是这样的,鲁安尼亚世袭贵族斯凯男爵家[注解2]的领地一直由附庸家臣控制着,现在,斯凯家的合法继承人布鲁・斯凯已经成年,适逢把持斯凯家的实权派家臣罗慕兰斯病死,新男爵好不容易重回领地,他希望乘机除去领地内掣肘的罗慕兰斯残党。2003-01-09 02:33 #14395第三章 梦魇
没人知道龙族沙漠究竟有多大,也没人知道龙族沙漠的另一头是什么。
即使是世代居住在沙漠里的游牧民族,也不过祖祖辈辈在以大火山为中心的卡莱那绿洲地区繁衍生活罢了。倒不是从来没有人尝试过其他方向的探索,只是那些人都再也没有回来。
似乎,除了滚滚黄沙之外,辽阔的沙漠就只剩下死一般的空旷寂寞。
关于沙漠的秘密,也许龙族会知道得更多一些,然而,他们大概并不打算和其他任何种族分享这些秘密,哪怕是被他们收留在沙漠中的游牧民族也不例外。龙族沙漠,就好象龙族本身的存在一样,对外人来说,是一个无法探究的永恒之谜。现在,杉尼·佛克斯正独自向沙漠的腹地前行,陪伴他的,除了形影不离的黑云外,还有两只壮硕的骆驼。
在冬季穿越龙族沙漠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因为随时都因飓风而导致的可怕沙暴出现。
一般来说,在自由都市和卡莱那之间往返的商队,都选择夏季和秋季秋季活动,因为在这两个季节,沙漠里基本没有大风,沙丘都比较稳定,是商队通行的最好时机;而一旦春季和冬季到来,地形会伴随着大风会变幻莫测,很可能一场飞沙走石之后,高达数十米的沙丘就已经变成平地,而原本低洼的地区则会忽然耸成沙丘,没有丝毫轨迹可言。
仗着自己在这条路上来回旅行过数次,也经历过与沙暴的遭遇,杉尼破例地在这个季节进入沙漠的理由,与勇敢无畏没有关系,只不过因为没有其他选择罢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一路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
至于前往卡来那的路倒并不算太难找,早晨跟着太阳走,中午钻进阴凉的帐篷里躲避炽热的阳光,下午则跟着影子走,不出十天,大约便可以抵达绿洲的某个边缘。当然,对于蛮族人来说是驾轻就熟的道路,换了个普通人,恐怕通常会不停地在沙漠里兜圈子,一旦携带的饮水耗尽,死神也随之扣响门扉。别说沙漠里没有路标,哪怕有,也会很快被黄沙淹没;至于那些看似静止的沙丘,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山摇地动一样的狂风而骤然巨变……总而言之,从文明世界前往卡莱那,没有一个当地土著做向导是万万不行的,那些在沙漠里土生土长的蛮族人似乎拥有与生俱来的辨识方向的绝技,而“开化人”们即使知道蛮族人是如何选择前进的方向也难以学习掌握它们,毕竟,知道怎样做和能够那样做还有很大的区别。
对蛮族人而言,穿越沙漠的威胁主要是沿途那些小股的兽人沙盗。
杉尼并不畏惧沙盗,他十四岁那年便加入了族人与沙盗的战斗,并且不下三十次地砍下过沙盗们的首级——甚至他身上这件破旧的矮人制锁子甲便是与某个豹人沙盗力斗后的战利品,然而他并不想浪费时间精力与它们纠缠不休。卡莱那有一句他很喜欢的俗谚“有胆略和蛮干完全是两回事”,杉尼并不需要用沙盗的血来证明自己,所以他一路上小心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导致冲突的遭遇。一看到远处烟尘四起,他便立即牵着黑云躲到附近某个沙丘的背后,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离去。
就这样行走了八天,杉尼发觉脚下的沙变得稍微坚实了一点,地面也多出一丝泥土的气息,他明白绿洲已经就在不远的前方。
沙漠里的白天便是炎热的盛夏,而一旦夜幕降临,又成了朔风刺骨的寒冬。这天晚上,杉尼裹着破旧的兽皮毯,倚着帐篷的圆柱,茫然地仰望天顶的苍穹,它看起来永远都不会变化,无论我身在何处。可是为何在这同一片星空下的人们却过着如此不同的生活呢?作为商业王国之都赫尔墨,大概正在为重新回到王座上的斯沃国王而夜夜笙歌,哪怕他几个月前看起来还离盖亚的王冠如此遥不可及;在太阳落下的那一侧,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则活跃着从大陆各个角落而来的冒险家们,企图用各自有限的实力和无限的野心去博取未知的明天;不过,久违的卡莱那,我亲爱的故乡,我魂牵梦萦的故乡,离别了这许久的重逢,你又将是什么模样?※※※※※
“昨天夜里,拖着七手长帚尾的灾星划过西边的夜空……”巫医维克克转动着狡黠的眼珠,不紧不慢地说,“这是最新的不祥之兆。”
佛克斯汗不安地扭动身躯,目光呆滞地停留在面前的尸体上。
“今年无故死亡的牛犊和羊羔超过五十只。到了现在,您还能不相信这是神明的旨意吗?”维克克敏锐地抓住了汗的思路,乘机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话并非无根之辞,“惩罚神明的敌人,或者是……被神明惩罚,一切都倚赖您的决断。”
汗叹了一口气,眼神更加犹豫不定。他摩挲着系在腰上的弯刀刀柄,垂头沉思不语。
“除了斯奈克汗那个胆小鬼,其余三族一定都会支持您明智的选择。”维克克阴恻恻地笑着,“他们大概早就想这样干了,这两年他们的损失比我们更严重,如果您能够抢先站出来,他们一定会将您视为神明在人世间的使者而秉尊您的号令。从此以后,佛克斯族就是卡莱那的主人,而您就是沙漠里的至尊!”
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精美的瓷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裂成瓣瓣碎片。汗的左手指着维克克的鼻子,不高兴地怒哼,“我不许你侮辱斯奈克汗,虽然他和西方三族有很深的交情,但他毕竟与他们不同!他是我们五族的成员!斯奈克族的汗就是我的兄弟,维克克,这一次你太放肆了!”
维克克深深鞠了一躬,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并无意冒犯您和您兄弟的权威,请原谅我的失礼。然而,最后的征兆今晚就会到来,那时候您肯定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汗的目光回到牛犊的尸体上,紧缩双眉,忧虑焦灼地说:“巫医,我召你来是为了找出瘟疫的原因。做你该做的事吧!”
在汗的身后,维克克悄悄地抬起头。
“瘟疫的原因吗?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话音未落,帐篷外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骚乱,一个卫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惶急地喊道:“月亮消失了!没有云,没有雾,月亮在天空忽然不见了!”
汗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出现在他的额上。满月里出现月全食,是传说中神明怒不可遏的最后征兆。他摇摇晃晃地跌坐在皮榻上,再也无力站起。
维克克得意地狞笑着,用力将牛犊的尸体踢到角落,走近皮榻,轻轻地弯下腰,象是鬼魅一般在汗的耳边低语:“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请下令吧,将灰狼、野马、麋鹿三族永远地逐出卡莱那绿洲!”
八族间维持了近千年的和平,到此一笔勾销。“我无法向他们挥舞屠刀。我们都是上一次千年侵攻时幸存者的后裔,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斯平·佛克斯苦恼地喃喃自语,“更何况,你的母亲,杉尼的外祖母便出身于麋鹿族,我们难道不得不与自己的亲人疯狂杀戮?但是,作为一部之长,我又怎么能违抗汗兄的意愿?”
他的妻子(游牧民族的女性,除了汗的女儿外,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温柔地从背后拥着丈夫,轻声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吗?”
斯平侧耳倾听帐篷外的动静,悄声回答道:“如果沙漠的主人——龙王金萨拉殿下愿意的话,只有他可以阻止……不过,龙族从来不介入我们的纠纷,这一次恐怕也不会例外吧?”
妻子没有应声,默默地将丈夫拥得更紧。
“真是可笑!”斯平恨恨地道,“我们都不过是龙族收留在沙漠里的无家可归者,东方五族不过是来到卡莱那的时间比西方三族早几百年罢了,同样是客人,难道我们有权利驱逐和我们地位相同的亲戚吗?龙族收留我们也不是为了让我们在卡莱那自相残杀吧?一群目光短浅的小人居然能教唆诸汗同室操戈,说不定最终我们都会被龙族统统赶出沙漠……”
“龙族祭祀长巴渥拉阁下似乎很不喜欢人类,包括我们沙漠八族在内……如果他知道卡莱那的部族冲突,一定会借此向金萨拉殿下施压,迫使他不得不赶走我们。”
斯平撇撇嘴,妻子说得一点都没错,连她的眼光都能看到的威胁,为什么汗和汗身边的人竟然会无知无觉呢?
一阵寒风从帐篷的缝隙间穿入,斯平夫妇不禁打了个寒噤。妻子掂起脚尖,轻轻地走到兽皮毯前,给熟睡中的孩子盖上一件斗篷,小心地掖好被角。
“明天天一亮,你就带着杉尼回巨蛇族去吧,虽然杉尼的外祖父不在了,但他的舅舅们和我关系很好,我想他们会照顾好你们母子。这场战争大概不会波及到巨蛇族……”斯平不容辩驳地说,“你们去那儿,我比较安心。”
他的眼神抹过一层浓郁的悲凉。
“我无法向自己的同胞挥舞屠刀,也不能公开违抗汗兄的命令。”他低声地重复着,决心已经无比坚定,“在第一场战斗来临之时,我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这场被诅咒的战争注定了不流血就无法结束,我宁可把自己的血第一个洒在卡莱那绿洲上。”
妻子颤抖了一下,无力地坐倒在地上,眼眶里的热泪滚滚而出。然而,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反对男人的意见,所以一个劲地咬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卡莱那绿洲的中央,大火山南侧有一处方圆十来里的淡水湖。在龙族的语言里,它的原名唤作卡莱那湖(绿洲也因此湖而得名),自从黑熊族英雄赛文·比尔率领东方五族联军在湖畔击败了深入沙漠的托利斯坦远征军之后,此处便改名为赛文湖。
赛文湖湖水清澈如镜,虽然味道微辛,却是卡莱那绿洲的生命之母。沙漠八族依照灰狼、野马、麋鹿三族进入卡莱那时所订立的手足之约,以大火山为界,西方三族生活在火山之西;东方五族中的黑熊、赤狐、花兔、猎犬四族定居在火山之东;作为指引东方三族进入沙漠的向导以及促成手足之约订立的见证人,巨蛇族迁徙到塞文湖南,永远守护着先辈的誓约。另外,为了补偿东方五族在牧场上的损失,西方三族每年必须向对方赠送数以百计的牛羊。
青年男子迎娶异族女性是游牧民族的风俗,然而,火山的东西两侧之间基本不相来往,唯一同时与其余七族通婚的,只有塞文湖南的巨蛇族。
这一天,巨蛇族族长斯奈克汗的牛角大帐里,多了四位联袂而来的尊贵访客。
“什么?要西方三族增加一倍的谢礼?”斯奈克汗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亲爱的兄弟,你们为什么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新年才过三个月,赤狐族已经损失了五十只牲口。”佛克斯汗率先开口。
“花兔族和猎犬族死于瘟疫的牲口都超过八十只,我们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况蔓延下去!”哈尔汗补充道。
比尔汗大喊:“黑熊族的损失最严重,我们已经失去了八十头牛犊和七十只羊羔!萨阿兰德在惩罚我们!”
所谓的萨阿兰德,指的便是自由都市中龙族聚居地以其为名的那位传说中的龙族英雄,作为当时的龙王,是他装扮成普通人类,指引流浪的东方五族穿过龙族沙漠,在卡莱那绿洲里安顿下来——从此,他便成为东方五族中的守护神(神明在人世间的最高使者)而被世代供奉。
斯奈克汗耸耸肩,迷惑地问:“但我看不出来这和西方三族有什么关系。我亲爱的兄弟,‘不要把自家的不幸转嫁到邻居身上。’”
听着斯奈克汗引用了一句卡莱那俗谚,四汗的脸上露出了不同的表情。从进帐篷时起始终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的道格汗叹了口气,似乎是不甘愿地反驳道:“猎犬族并不打算把不幸转嫁到邻居身上,这些多余的谢礼,将作为向萨阿兰德敬献的祭品。”
佛克斯汗、哈尔汗、比尔汗一起点头表示同意。
“哦,这样啊,虽然这是一件好事,但西方三族供奉的守护神不是萨阿兰德,而是灰狼族的勇士斯瞿尔·沃尔夫……他们没有义务为萨阿兰德献出祭品。”斯奈克汗为难地说,“而且,西方三族进入沙漠前遭受过开化人的屠杀,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以他们的状况,维持目前的谢礼数量都是很不容易的事。”
道格汗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正是因为他们没有供奉萨阿兰德,守护神才会惩罚我们!如果没有萨阿兰德的慷慨,我们八族哪能来卡莱那生活?使守护神愤怒的就是他们,忘恩负义的西方三族!他们不献出这些祭品,萨阿兰德能饶恕我们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谁能证明萨阿兰德在想什么?谁又能证明瘟疫和守护神有关?”斯奈克汗疑惑地质问,“难道我们凭着自己的臆测就可以妄言守护神的旨意吗?这才是对萨阿兰德的亵渎!仁慈的萨阿兰德绝对不会惩罚我们这些坚贞的信徒。”
佛克斯汗攥紧了拳头,额上冒出青筋,“我原本也不能接受,但是月圆之夜前一晚出现的灾星和月圆之夜的最后征兆让我不得不信!神明在愤怒!这是毫无疑问的事!虽然萨阿兰德未必因为西方三族的忘恩负义而惩罚坚贞的我们,但瘟疫和西方三族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
道格汗阴恻恻地接口:“那些从自由都市而来的商人们说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西方三族所崇拜的守护神,实际上是个出卖了自己灵魂的恶魔……所谓说中的勇士斯瞿尔·沃尔夫,他便是谋杀瑞格尔大公的凶手。开化人为了复仇,才对他们进行屠杀,当他们狼狈地逃进沙漠时,毫无廉耻地对当时的斯奈克汗编造了一套虚伪的谎言。我们的祖先都受了西方三族的蒙蔽,我亲爱的兄弟斯奈克汗……”
斯奈克汗不禁语塞,灾星、最后征兆、商人的流言他也都有耳闻。
“那些不过是巧合或者谣传……”他无力地抵抗着。
“你能证明那是巧合或者谣传吗?”道格汗步步紧逼。
斯奈克汗颓然长叹。
“总而言之,我无法支持你们对西方三族的要求,但我也不会帮助西方三族和你们为敌。如果卡莱那绿州因此爆发部族战争,我和我的巨蛇族会严守中立。塞文湖以南的巨蛇族领地,不允许任何武装的异族人通过。”三天后,斯平·佛克斯的妻子着十四岁的杉尼来到巨蛇族营塞,而斯平则率领族中勇士从北侧绕过大火山,前往西方三族的领地。
赤狐族的战旗,看起来就象血一般鲜艳……※※※※※
杉尼浑身淌汗地惊醒过来,一摸背脊,触手全是粘凉。自从进入沙漠以后,噩梦的阴影每夜都纠缠着他,那些在异乡生活时被刻意遗忘了的遥远回忆象是被重新拉到面前,强迫他一遍遍地翻阅。离开龙族沙漠后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逃离过去的影子,现在才知道那些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来,我离开卡莱那只有短短两年时间啊!”杉尼睁开眼睛,平静地仰望着帐篷的圆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自嘲地苦笑着。
两年前到达艾尔帕西亚时,自己还是一个对文明世界毫无认识的蛮族青年。虽然使用着与盖亚人和鲁安尼亚人非常接近的语言文字,却对他们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甚至连“能够长出食物的土地”都没有见过——所谓的食物,不就是从牛羊身上挤出来的鲜奶和它们的肉吗?
传说中的龙族长老都是无所不能的智者,可是他却见过西哈洛长老露出苦恼为难的表情。
“杉尼,我并不认为你愚蠢,但是你的确很无知,你必须承认这一点。”西哈洛长老沉思着,“你必须学会认识这个世界,卡莱那并不是一切。不,和拉尔夫大陆比起来,卡莱那绿洲只是牧场上的一棵小草罢了。不过,你该从何着手呢?”
长老的第一次召见结束之后,整整过了一周,扎兰达才带来长老的建议。
“你可以试一试佣兵这种生活,长老说这或许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扎兰达递来一张纸片,上面推荐人和担保人一栏里赫然写着长老本人的名字,“接受委托;到诸国去游历和战斗;在酒馆里收集情报、打听消息……当然,你得先填好这张登记表格才行。”
“你还没有职业,不过这没什么关系,骑士公会的考试很适合你。我将教你如何使用骑士的枪戟和巨剑,以你的力量、敏捷与骑术为基础,很快就会在这一行里出人头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几乎令杉尼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西哈洛长老帮他选择了第一份契约:护送一位盖亚商人前往卡莱那,这一个月的旅程使他受益非浅。那位叫百兰斯·伯恩斯坦的年轻商人是杉尼结识的第一位“开化人”朋友,从他的闲聊中,杉尼逐渐开始了解“开化人”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概况,一扇门不知不觉地在杉尼面前敞开,门外的景色对他而言是如此陌生又新奇!在这趟沙漠之旅中,杉尼真正地迈出了走出沙漠的第一步。
回到自由都市,他鼓起勇气接下第二份委托,独自一人前往兽人国莫古里亚,替他的新朋友百兰斯收回一笔拖欠的债款。在莫古里亚,杉尼亲眼看见数以千计善良友好的兽人,一改他对凡兽人必残暴嗜血的偏见。此外,兽人国的冒险中杉尼还邂逅了资深佣兵尼克·巴姆尔,他的第二位“开化人”朋友。与平民商人出身的百兰斯不同,尼克接受过系统完整的贵族教育,不仅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还能以俯视的眼光评论人类诸国的历史、政治、军事与风俗状况,谈吐风趣幽默,给杉尼留下深刻印象。
与前两份委托比起来,第三份委托显得神秘多了,到此刻杉尼仍旧没弄清它的前因后果。那是他通过见习骑士资格考试的第二天,扎兰达告诉杉尼,有一份重要的委托在地下公会土拨鼠大街秘密办事处那儿等着他去完成。
“西哈洛长老让我告诉你,你必须成功,绝对不能失败。它和你以及卡莱那绿洲未来的命运密切相关。”扎兰达耸耸肩,笨拙地用刚从杉尼这里学来的人类表示困惑的肢体语言来说明自己一点也不明白。
委托的内容是杀死一个来自托利斯坦的骑士,那可是一个精明过人的家伙,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戒备,连睡觉的时候都不例外。杉尼整整跟踪了他三天,才趁他在旅馆的大厅里喝咖啡时刹那的分神,将血月插入他的后心。
完成这三件任务后,杉尼已经大致掌握佣兵的生存方式。西哈洛长老曾经预言他会卷入盖亚的战乱,并因此而改变整个人生。这个预言果然在第四件委托任务上应验——在老奥古斯特王架崩后,宰相柯里亚斯公爵拥立第二王子克拉文为盖亚国王,并起兵讨伐流滞在外的金·斯沃王子。以这场内战为契机,盖亚国内不堪贵族统治的平民商人联合介入国政,秘密招募佣兵响应斯沃王子。作为平民商人领袖艾德里安·罗兹的特使,百兰斯·伯恩斯坦再一次来到自由都市,寻找理想的游击骚扰战指挥者。杉尼接受了这位朋友的委托,与另一位朋友尼克携手,组织起自己的小型佣兵团。他们秘密潜入盖亚,在贵族诸侯领地内转战半年,以惨重的损失换取来累累战果。当金·斯沃王子成功冲破重重包围进入王都赫尔墨之时,百兰斯自尽身亡,尼克飘然远遁……
短短两年的经历,紧张而又充实,杉尼几乎没有时间去回顾自己的过去,正如一个从没进过剧院的人忽然被拉上舞台参加公演,杉尼努力地进入角色,体会着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卡莱那绿洲发生的一切,似乎已经是依稀渺茫的前世烙印罢了。
直到八天前再一次进入沙漠,前二十三年的记忆才把最近两年的经历强行压下,那些尘封在心底的模糊片段逐渐清晰,慢慢地串成一条沉重的锁镣,紧紧地将杉尼缚住。与此相反,文明世界里的一切却好象遥不可及。
——我究竟是做一场佣兵梦的蛮族青年呢?还是梦见蛮族故事的佣兵?
杉尼苦笑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经历交织在一起,他根本无法分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自从巨蛇族被阿古都斯屠灭之后,我就渴望着复仇,可是我却从没想过怎样才能打倒阿古都斯!我有能力与他正面对决并将他击倒吗?不,这显然不可能,即使他愿意接受我的挑战……单论格斗能力,我尚无法与认真迎战的扎兰达平风秋色。而即便是扎兰达本人,自由都市里最强悍的龙族战士,在他与阿古都斯的无数次比斗中也仅仅获胜两场——据说那还都是在阿古都斯刚刚结束长达数月的冥想,体力和精神都处于极端疲劳的状态下。
而且,比格斗能力更可怕的是阿古都斯操纵魔法元素的技巧!我亲眼目睹了斯奈克汗大塞被摧毁的可怕场景:风暴在天地间肆虐,漫天飞扬的黄沙象冰雹一样劈头打来,甚至能在脸上留下条条血痕;一道又一道的火墙在周围的旷野里迅速地竖起,交织成密集的火网,将所有的生路彻底封死;大地剧烈地震动,露出无数条纵横交错的裂缝,坠入其中的人畜发出凄厉的嘶喊,却久久不曾着地;天空中乌云滚滚雷声轰轰,无数的流星带着死亡之火砸向地面,将一切化为齑粉与灰烬……前后不过一盏茶时分,数千人的大塞便已经生机尽绝,只余下一星半点残垣碎瓦,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看不见。
假若自己不是正好路过塞文湖畔,变故刚发生时便连人带马被风暴卷进湖里,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杉尼有时甚至会想,如果自己那时遇难倒也一了百了,至少不用背负不可能完成的复仇夙命,也不必承受家破人亡的哀痛……和无穷的恐惧与孤寂比起来,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呢?
轻轻地揭开兽皮毯,杉尼勉强收拾心情站起身来,掀起帐篷的门幄,迎着寒风,瑟缩着向外张望。
天就要亮了,曙光在地平线处若隐若现,远近的沙丘轮廓慢慢清晰。
附近地面上一团滚动的物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被风吹起的无根草球,偶然地经过他的帐篷之外。
惊喜的情绪忽然从心底缓缓涌出,不绝如缕,瞬间就占据了整个躯体,忧愁的长夜顿成过去。纠缠着自己的梦魇、可怕的敌人与刻骨的仇恨似乎都已经不翼而飞,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取代了一切。这一瞬间,杉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卡莱那,我回来了!2003-01-12 01:06 #14396精彩的故事。
可能是因为还没有最后修改定稿的缘故吧,有些句子标点不太合适,逗号太多,有的地方实际上是两句话。例如:
关于沙漠的秘密,也许龙族会知道得更多一些,然而,他们大概并不打算和其他任何种族分享这些秘密,哪怕是被他们收留在沙漠中的游牧民族也不例外。龙族沙漠,就好象龙族本身的存在一样,对外人来说,是一个无法探究的永恒之谜。
“然而”前面用句号比较好吧。
现在,杉尼・佛克斯正一个人向沙漠的腹地前行,陪伴他的,除了形影不离的黑云外,还有两只壮硕的骆驼。
“陪伴他的”前面用句号比较好吧。2003-06-11 05:41 #14397逃亡的狼骑兵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夜幕中,除了地上几只野狼和高阶柯布林的尸体外,附近又恢复了冷清和寂寥。
空气中弥漫的腥臭越来越浓,罗洛想起这些丑陋的小东西喜欢以腐肉为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他低下头干呕了一阵。耳畔传来逐渐远去的马蹄声,罗洛抬头望时,那位神秘的佣兵已经到了十丈外。
“莱昂・内林格先生!”罗洛慌忙开口,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叫住对方。
听见这声招呼,流浪骑士拉紧缰绳,跨下的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起后停留在原地,两只前蹄不耐烦地蹬踏着。
“您认识我?”莱昂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反问道,“但我没有见过您。阁下是谁?”
“达到圣殿骑士级实力的佣兵,全自由都市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您,托利斯坦悬赏五百枚金币通缉的叛国者,莱昂・内林格先生!”
莱昂霍然调转座骑,两腿夹紧马腹,笔直地向罗洛冲来。同时抬起左手的战戟,致命的戟尖水平地前伸……
罗洛镇静地伫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脸上毫无表情,看起来就象是一尊大理石雕塑般冷静。
两人间的距离飞快地缩短,眼见战戟就要插入罗洛的前胸的刹那,莱昂猛然勒马停下。高速冲锋中的战马滑行了最后一段数手长的距离,坚硬的蹄铁在沙地上留下四道深深的痕迹,马上的骑士稍微后仰,抵消前冲惯性后坐直身子,泛着寒光的戟尖正贴着罗洛的胸口。罗洛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它散发出那股沁入衣裳的凉意。
双方沉默地对视着,罗洛终于看清了这位神秘佣兵的长相。棕色的长发,一张本应属于年轻人的圆脸,因为风霜而显得略为憔悴,两条紧锁的剑眉始终绞在一处。与一般的骑士不同,上唇和下颌的髭须缺乏仔细的修剪,不过那乱蓬蓬的山羊胡倒是很吻合他的佣兵身份。由于刚作完祈祷,他的额头上还沾着几粒不起眼的细砂,还有几条岁月过早留下的浅浅痕迹,象是在诉说着命运的播弄。惟独那道凌厉的眼神,仿佛在冰与火里淬炼过,写满不屈的意志及洞悉世情后的冷苛。
“您的胆子真大,难道竟不怕死吗?”莱昂低声问道。
罗洛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对方的心计显然不如他预想的那样深沉。假如莱昂真的要杀他,由于实力相距如此之远,抵抗或逃避也都是徒劳无益的挣扎罢了。当然,罗洛绝不打算点破自己的真实想法。
“您从来不用左手杀人。”罗洛简单地说。
莱昂一楞,虽然说这并不是秘密,但自己的细节习惯由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还是令他十分讶异。
在拉尔夫大陆上流社会风俗中,左手的地位远比右手为低。无论是和朋友握手,还是在格斗时向对手致敬,或者是神甫为信徒们祈福……都必须使用右手完成,假若换了左手,将被对方视为极大的侮辱。在战场上,莱昂虽然可以双手使用两把不同的武器御敌,但从来没有用左手杀过人,最多只是令敌人失去战斗能力罢了。哪怕是刚才对付柯布林这种邪恶生物,致命的攻击也来自他右手的骑士剑。
“我明白了,您是地下公会的人。”莱昂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蓝发男子,放下手中的战戟,“多半还是一个刚刚得罪了地下公会后不得不狼狈逃出自由都市的办事员吧?”
罗洛也吃了一惊,对方显然具有分外敏锐的判断力。能背负着圣国的通缉活到现在,当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您的睿智比您的身手更值得赞叹。”罗洛恭恭谨谨地弯下腰,右手放在左胸上行了一礼,“难怪您能成为风之子希格蒙德之后最著名的佣兵,这不仅仅是因为您具有罕见的第四等级职业。”
回答他委婉奉承的是一声冷哼,莱昂对地下公会办事员们职业病似的谀辞有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厌恶,他的眉宇拧得更紧,不悦地说:
“您叫住我有何贵事?对不起,我刚从莫古里亚完成委托回来,按我的习惯,新年之前,我不会再签订任何契约。”莱昂不容置辩地抢先拒绝道,“如果您打算谈任何有关委托的事,我们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罗洛暗暗点头,传闻果然没有错,佣兵莱昂每季只接受一项委托,其他时间全花在向真神忏悔上。据说这位叛国者是远比一般的托利斯坦人更虔诚的宗教狂,他过着一种迹近自虐的苦修生活:每天只吃一餐肉;其他两餐连油腥都不沾;周日全天禁食,这一整天都闭门不出,连清水也只喝三口;当他到达或者离开任何一座城市时,必定第一时间在神庙里长时间地祈祷;他不象其他佣兵一样以吸烟斗的方式来打发无聊时间,却象蛮族人一样滴酒不沾,对女色毫无兴趣,可以说过着一种完全禁欲的生活――如果用地下公会里流传的话来评价他――那是一个厉害无比的家伙,同时却也是一个毫无情趣的家伙。
“您误会了,”罗洛转着眼珠,迅速地想好一套说辞,“我将免费告诉您一件事,这件事也许对您很重要。”
他想起那个侵入者在提到莱昂・内林格时的表情变化,更近一步肯定自己的猜测,他重复着:“免费的,免费的喔!也许这件事对您来说是一个非常及时而又价值巨大的警告……”“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着俭朴,很普通的方脸,胡须刮得干干净净。”
罗洛全神贯注地盯着莱昂・内林格的细微表情变化,当自己提到那个侵入者的外貌神态时,莱昂的脸色微微地泛白,呼吸的频率也加快了;当自己提到侵入者所说的有关莱昂的那几句话时,莱昂开始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握紧的拳头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仿佛要撑破皮肤般地凸起。
“是他……一定是他……”莱昂喃喃地自言自语,“那个可怕的魔鬼终于追到这里来了,他果然不肯轻易放过我……”
“您认识那位侵入者?他是谁?”罗洛急切地问道。
“他是……”莱昂张大了嘴,那个名字几乎要呼之欲出。然而,他顿住了,维持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口型整整五次呼吸,他恢复了冷静,伸手擦去额上的冷汗,“我想我搞错了,我并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两人都知道这是谎言,但谁都无意戳穿这一点。
“您所说的这件事确实对我很有用,我欠您一个人情。”象是为了安抚被隐瞒的罗洛,莱昂初次作出友善的姿态,“您的目的是什么?您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只要我能够做到又不违背我的原则,我愿意为您效劳。”
罗洛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说,“我想做您的扈从。”莱昂警惕地凝视着这位身材魁梧的蓝发男子,猜不透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扈从?”他提高了音量,“您希望作我的扈从?真神在上,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想。我不需要扈从来伺候我,自从离开祖国以后,我到哪都是一个人。”
提到祖国这个词,莱昂的声音略微暗哑,象是触起了心底不愿意面对的情绪。
“从现在开始会是两个。”罗洛执拗地说,“我并不打算非伺候您不可,但请允许我暂时跟随您,大人。”
听到对方连称呼都自作主张地更换了,莱昂有些哭笑不得。
“我可不是受邀参加宫廷舞会的贵族骑士。您已经知道,站在您面前的可是一个被通缉者,一个沦落天涯的亡命之徒。我的脑袋早就不属于我,它上面可挂着五百枚金币的悬红呢!”莱昂尝试用恐吓的手段来击退对方,“跟我在一起,您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罗洛毫不犹豫地点头。
“至少,您得先告诉我您这个要求的理由……”防线收缩了,莱昂苦笑着问道。
“因为我告诉您的那件事,我在自由都市失去了立足之地,目前我不愿意去鲁安尼亚或者其他地方,所以跟随您是我最稳妥的选择。”罗洛振振有辞地道,他开始逐渐了解莱昂的思维方式,“我的理由就是您和那位侵入者之间的关系,如果我说您对我现在的困境负有间接责任,您能否认吗?”
莱昂歪着脑袋,陷入沉思,好一会,他才不甘愿地开口道:
“那么,如您所愿,您可以暂时跟着我,我会尽量维护您的人身安全。但是,如果你的表现不能符合扈从的要求,我可能随时赶你走。”彼此确认了奇怪的主仆关系,两位见面不久的男子饶有兴趣地彼此打量着。
“我们下一步去哪,大人?”罗洛毕恭毕敬地请示。
“回自由都市,你有问题吗?”莱昂仍未完全放弃使对方知难而退地结束纠缠的尝试,“你说的那位蜥蜴人朋友或许不太愿意你出现在他的活动范围内吧。”
“跟随您,使我无所畏惧。”罗洛得意地回答。
莱昂点点头,这个答案他早就预料到了。即使罗洛暴露行踪,被他把握着弱点的蜥蜴人大约也只能私下雇一些不明就里的佣兵来对付他。躲在自己的背后,罗洛自然不用太担心那些家伙的威胁,毕竟自己的实力远远凌驾其他艾尔帕西亚佣兵之上。
“我并不喜欢招惹无谓的麻烦……”莱昂嘟囔着。
“我也一样,大人。”罗洛赔笑道,他从行囊里取出一件套头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严密地包裹起来,“我会尽量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请您放心。”相对而言,自由都市的东侧是多族混杂的居民区,而且以处于社会中下层的人类和兽人为主。龙族、精灵和矮人们始终较难忍受与异族为邻,所以都拥有各自的主要聚居地,比如说龙族居住在城西而精灵和矮人分处城南北两侧,至于人类和兽人中具有较高社会地位、物质生活丰富者,多半在城市中心地带购建独立的住宅群。
当然,除了龙族在萨阿兰德保持着比较纯粹的单族生活外,以大量的异族贸易活动为推动,艾尔帕西亚其余地区的居民均处于程度不同的流动状态。在这一点上,自由都市可以算是拉尔夫大陆上罕见的奇景,风格千奇百怪的建筑象是被一只无序的命运之手堆凑在一块,而彼此间体形容貌差距巨大的居民们则在这些建筑物内外悠然自得地生活着。
“夜风” 是城东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也许它过去曾经拥有过属于自己的辉煌,然而此刻这一切早已被岁月侵蚀得烟消云散。班驳的外墙和陈旧的门扉象是在述说着幽怨的故事,阳光洒在冷清的街道上,稀疏的路人匆匆忙忙地经过,谁也没有兴致抬头看它一眼。
两位披着套头斗篷的骑士在酒馆门口勒住坐骑,跳下马后,主人将缰绳丢给身后的扈从,那位跟班似乎是刚入行的新手,费了半天劲才将两匹壮健的战马安顿在酒馆边门外的马棚里。在这个过程中,那位主人始终不发一言,静静地观察着扈从笨拙的一举一动,当扈从回到他身边,伸手探入帽檐下擦拭汗珠时,主人开口了。
“看起来你和马匹打的交道并不多,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扈从。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仆人,我会毫不犹豫地解雇你。”
分不清这句话是挖苦还是玩笑,扈从蛮不在乎地耸耸肩膀回答道,“虽然我的职业并不是骑士,也没接受过侍从训练,但我学得很快,大人。在您解雇我之前,我能令您满意。”
“但愿如此吧。”主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我看你也不象个魔法师,你的职业是战士吗?”
“回您的话,大人。我不是战士,而是中位魔法剑士。”
听见这句话,主人抬起头,象是翻了翻白眼,鼻翼微微地扇动,发出短促而不屑的气流声。
“……还真是一个仅限于华丽而缺乏实际意义的职业,除了替盖亚那个傻瓜王子撑撑门面外,这个职业可以说毫无用处。格斗技比不上战士和骑士;对魔法元素的操纵又不如专业的魔法师;在敏捷程度和对陌生环境的洞察力、控制力方更赶不上资深的弓箭手……无论是格斗、战争还是冒险,这个职业的存在都是可有可无的事。”
“据说那位王子已经成了盖亚的国王,大人。”扈从平静地回答,“那时您大概在莫古里亚的旅行途中,他回到了赫尔墨。当然,他并不是独自一个人,拥护他的数万支剑围簇在他的身后。他以胜利者的身份推开了盖亚王都的大门。您瞧,这个职业领域里并不是毫无作为。”
主人意外地“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嘟囔道:“即使他回到王座上,也不过是让人类世界里增加一位傻瓜国王罢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决定作用的并不是他的职业,而是血统和继承顺序。”
扈从并不继续争辩,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身轻轻地推开酒馆的门,深深弯下腰,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此刻刚近中午,酒馆才开门不久。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两位侍者在穿梭整理,发现有客人到来,他们不禁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
“终于觉察到你的工作了吗?确实学得不坏。”主人微笑着表示适度的赞许,“进来吧,一起喝点东西,我请你。放松点,在这间酒馆的时间里,我们是平等的。”
主人迈着标准的军人式方步走进屋内,径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招手示意跟随在身侧的扈从在身边坐下来。
“一杯橙汁。”主人对吧女说。
“有希息拉吗?”扈从放开拘谨,微微地摇着头,从帽檐处露出几绺深蓝色的长发,“给我来一杯。”
两只透明的高脚水晶杯很快被送到桌上,杯里盛着七成满的不同色泽液体,各插着一根供吸食用的麦管。
“大人……”扈从举起杯子,尝了尝味道便皱起眉头,赌咒地抱怨着,“见鬼,味道和普通的勒度酒没什么两样嘛!果然只有暴烈酒吧才能喝到最好的希息拉,库拉班班那只老蜥蜴是酿酒的天才。”
“这一刻,你还是称我作莱昂吧。”主人除下帽子,用五指随意地梳理着头发。
“那么,也请您称我为罗洛。”扈从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建议,“莱昂,我还以为你一辈子大概都不会踏进任何一家酒馆的大门呢。真令我意外!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很快便会知道。”
罗洛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
“对了,我想问问你。”莱昂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街道,无目的地凝视着,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你提到过的那个侵入者,他在调查谁的下落?抱歉,你说这事的时候我没太注意。”
“一位从托利斯坦来到自由都市的骑士,费尔沃士爵。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吗?”罗洛饶有兴趣地问道,他也很想解开昨天晚上一连串的谜,哪怕多了解一些真相也比一无所知好。
莱昂皱眉回忆着,眼神变得迷离呆滞,似乎还带着一点痛苦的表情。良久,他点头道:“我认识他,他是主教亲卫兵团的副教官。资深的上位骑士,不仅是杰出的第三等级骑士,而且对军队的训练和管理也很有一套……他死了吗?”
“好象是这样,据说是半年前被一位叫杉尼・佛克斯的佣兵杀死的。用我们的行话说,那是一椿生意,他是目标。不过,那时候我还没加入地下公会,所以具体的情况我并不了解。”
莱昂察觉到罗洛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
“好象……昨天晚上那些狼骑兵也在找这位费尔沃士爵……那个领头的高阶柯布林提到过,有个头衔是王中之王的家伙要见这个人。那个王中之王的名字似乎叫阿古都斯。”罗洛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不确定是不是这样,那些小家伙的人类语说得太糟,也许我听错了。”
莱昂吃了一惊,“我以为那些小家伙只是普通的盗贼,根本没留意那些话……难怪我还觉得奇怪,怎么忽然有高阶柯布林出现在自由都市城郊,这种生物在人类世界差不多绝迹了数百年吧?”
“三百年。”罗洛补充道。
“如果那些高阶柯布林出现的原因是寻找费尔沃士爵,那么指使者阿古都斯大概就是柯布林王?”莱昂沉思着。
罗洛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当初也是这样想,但那些狼骑兵似乎否认这一点,说这位阿古都斯力气很大,又会使用魔法――据我所知,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一只柯布林掌握过操纵魔法元素的技巧,高阶柯布林也不例外。”
“王中之王又是什么?”莱昂苦恼地说道,“似乎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头衔。只有尊贵的陛下才有资格被称为人类诸王之王,其他种族里没有类似头衔。”
他说的陛下,显然指的是人类世界独一无二的皇帝,托利斯坦教皇卡尔卡斯三世。提到这个词,莱昂的神色变得谦卑而虔诚,不仅用右手在空中连画几个圣三角,甚至不敢从自己的口中说那个伟大的名讳。
罗洛耸耸肩,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有头绪。
“也许这个王中之王就是卡尔卡斯三世?”他随口说道。
“荒谬!”莱昂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额头上却冒出青筋,“这样罪恶的念头连转都不能转!尊贵的陛下会和一群野蛮、肮脏、愚蠢的柯布林扯上关系?这是对真神的亵渎!”
“抱歉,我并无意贬低至尊陛下。”罗洛苦笑着道歉,他觉得自己对莱昂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只不过,看起来我们好象卷进了一系列扑朔迷离的事件里。”
实际上,确定卷入事件的只有他一个人,但莱昂竟没反对这个说法,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能找到所谓的王中之王阿古都斯,他大概会知道更多的答案。不过,这样做有很大的风险,假如遭遇那位具有可怕实力的侵入者……我想你并没有把握击败他,对吗,莱昂?”
莱昂眼中再一次流露出酸楚苦涩的表情,就象提起自己的祖国和教皇陛下时一样。他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接着再度点头,一连串互相矛盾的表情把罗洛搞糊涂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罗洛抱怨道,将面前的麦管拔去,举杯一饮而尽,“以我曾祖父的名义发誓,我绝对不再碰这家酒馆的希息拉!它实在太可怕了。”
“我确实无法和那位侵入者正面对抗,这一点你说得没错。但我想他无法长时间离开圣都,此刻他肯定回到了自己应该出现的地方。从艾尔帕西亚到哈维尔并没有可供直接往返的传送魔法阵。”(只要在传送魔法阵上简单地施加辨识系统,就很容易封堵从部分城市或方向前来的使用者,这使得边境真正成其为边境,用传送魔法阵也无法轻松逾越。盖亚、鲁安尼亚和自由都市因为长年的友谊,这种魔法边境是完全开放的,托利斯坦之对东方各国,则完全不同,其间需要辗转经过数个中立的小国和成邦。)莱昂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坚定地说道,“这件事对我意义重大,我必须查出幕后的一切真相!”
罗洛撇撇嘴,显然,莱昂知道更多关于侵入者的事,甚至他们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深刻的仇怨,但他如果决定不告诉自己,那么自己追问也没有结果。他暗暗思忖:我倒要看看你能把这个秘密埋多久。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人象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莱昂漫无目的地梭巡着窗外的街道,罗洛的视线则在酒馆内四处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莱昂忽然醒过神来,浑身散发着利剑忽然抽出鞘般的凌人寒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大门的方向。罗洛第一时间感受到这股莫名的压力,大惑不解地顺着他目光望去。
两位客人默默地向他们走来。前面那个显然并非人类,深棕色的皮肤泛着油亮的光泽,长而突起的嘴,嘴角两侧长着数十根稀疏却坚挺的胡须。罗洛迅速回忆着自由都市出名的兽人,很快便辨识出他的身份――出身俗称“狸人”的兽人亚种,地下公会成员中最著名的经理人之一,也是蜥蜴人沃斯・利蒙的主要竞争对手,他的名字叫荷里・耐特。至于耐特身后那位人类青年,看起来就象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一样,说不上有什么显著的特征,甚至看一眼后几乎留不下印象。
耐特神色自然地在莱昂面前坐下,裂开大嘴呵呵地笑了两声:“伙计,听说你在兽人国干得不错。和往常一样,和你有关的委托永远不会失败!”
不待莱昂开口催促,耐特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口袋,两手端着送到莱昂面前。
“八十枚金币,虽然我们国王褒曼尼尔大人的侧面像不敢恭维,好歹成色还算不错。你点点数目。”
“为什么不兑换成人类世界的流通货币?”莱昂不悦地责问道,“莫古里亚的金币,真神在上,离开自由都市就一钱不值的玩意有什么用?”
耐特苦着脸回答道:“市面上绝大部分的盖亚金币都被赫尔墨王家造币厂的人用等值银币回收了,他们要浇铸成印着那位斯沃国王英俊侧面像的新币,听说目前还没完成模板呢。如果我拿八百枚银币来――伙计,我敢打赌你一定会杀了我……”
他将口袋放在莱昂面前,双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吐着舌头补充道:“鲁安尼亚和托利斯坦的金币很难得流入自由都市,这几天全艾尔帕西亚都不得不用这玩意进行大笔的交易。”耐特拍一拍桌子上的口袋,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够了,我不想听你唠叨。”莱昂不客气地截断对方的话,气冲冲地扯开口袋上的绳子,“我要给你多少中介费?”
“八十枚金币,折合两万第纳尔,中介费是百分之四,也就是……”
“告诉我结果,你肯定早就计算过,别装傻,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莱昂再次打断对方的话。
耐特翻翻白眼,匝着嘴说道:“给我三枚金币,再加五十个铜子;或者你给我四枚金币,我找你八枚银币……”
莱昂取出六枚金币,其中四枚随手丢给耐特,另两枚则送到那位一言不发的人类青年面前。
“荷旺先生,这是给你的酬金。”莱昂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对方的肩膀,“下次有机会再找你帮忙。”
那位青年神色忸怩地挥手拒绝。“内林格先生,您只要给我三百第纳尔就行了。另外,请您称呼我维利姆吧,从来没人喊我作荷旺先生呢……”
莱昂固执地将金币塞入对方手中,转头对罗洛介绍道:“那个狸人叫荷里・耐特,这位是佣兵维利姆・荷旺先生,他是一位出色的向导。”
“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战斗的佣兵……”耐特不屑地哈哈大笑,荷旺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莱昂冷冷地盯着耐特,直到他知趣地闭上嘴。
“走吧,罗洛。我在这儿的事办完了。”他斜睨着耐特摸出的八枚银币,端起橙汁一口气喝干,“老规矩,帮我结帐,剩下的归你。”2003-06-16 00:11 #14398很好的作品,故事情节紧凑,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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