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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06 18:48 #3617
《第一颗头骨》(《第七颗头骨》前传)/by 凤凰 ray.phoenix@263.net
一
灰白色的骨粉缓缓流进瓦罐里,浸入鲜血,随即变成暗红色。我小心地控制着咒语的节奏,不时向罐里扔进几只尸虫或是一根蜥蜴尾巴。这是件需要耐心的枯燥工作,几乎令人生厌,我实在很想扔下罐子伸个懒腰晒晒太阳。
只是夜晚的墓地里不会有阳光,而我也不敢忘掉老师的叮嘱,在这一点上他强调多次,每次都满脸严肃。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这可不是烤肉或是散步那么简单。”老师指着那些比他的黑袍还黑的罐子,“你随时可以把半熟的肉扔掉喂狼。散步烦了也可以随时换个方向。可是有些路,嗯……有些东西,只要开始,就无法停止。”
我仍然不太了解他的意思。而且我也没有真正决定做一名死灵法师,尽管老师总夸我很有天分。
但这确实很有趣。看着那些骨架颤抖着站起,那些死去的动物尸体重新焕发活力,这种事总令我兴奋莫名。那是一种创造的感觉,好比用破布、碎木条拼装成一个小人偶,再为它挂上闪亮的锡片盔甲,它站在桌上的样子那么威武,像随时会出征的骑士。我欣赏我的作品,更甚于对自己力量的欣赏。换句话说我更关心自己的力量能做什么,而不是它有多强。
有时我想,这恐怕不是死灵法师的“正路”。我还记得当我把志向告诉老师时,他笑得几乎背过气去。他说,从没听过哪位死灵法师要立志维护正义。可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可以。我读过一些历史。九百年前黑魔王苏醒的时候,有许多死灵法师站在光明一边,对抗邪灵。其中一位名叫查思•尼尔的人,甚至直接杀到黑暗之王面前,并且因此名列十二英雄之一。每次读到他的事迹我都会热血沸腾,我想如果现在黑暗复苏,战火爆发的话,我一定也要成为那样的英雄。
当然,查思•尼尔专精咒术,或许是那个时代最强的邪咒师,而我则对那些兴致不大。我更喜欢召唤和骨灵术。事实上这是偏向攻击性的分支,我听说曾有许多死灵法师就靠这种力量称霸一方。
我没那种野心。不过至少我可以称霸这块墓地。在这片乱葬岗上有上千个坟茔,主要是贫民、流浪者、强盗或是横死的路人。大部分死者连墓碑都没有,而且由于死时并不安乐,怨气很重。但是只要我往山坡上一站,这里最凶恶的亡灵都会安静下来,躲在暗处观察我的行动。
就像现在,当我捧着炼好的骨粉罐走出小屋时,四周的风声都减弱了许多。我知道那些亡灵在担心,怕我用骨粉把它们禁锢在某具枯骨死尸中以供驱策。我暗自一笑,把黑漆陶罐排在屋后的窗台上,再用符印封口。明天在太阳下晒一天,去除混杂的邪气之后,就可以成为纯净的施法材料。◇ ◇ ◇ ◇ ◇ ◇
风声突然变急。我疑惑地转过身,以为是某个亡魂突然怨念发作,或是有外来的邪灵闯入。但我很快分辨出一阵急促的喘息,还有一连串骨头被踩断的咯咯声,一直响到近前。
“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
竟然是个娇嫩悦耳的女声,我不禁一呆。在脑子思考之前,双脚已经下意识地绕向屋前。月光下,一个发亮的身影站在院外,铁栅大门被拍得哗哗作响。我有些迟疑地走过去,透过锈迹斑斑的蔓花铁栏,看到一袭白色罩袍和披到肩膀的淡金色秀发。
然后我眼前陡然出现一颗呲牙咧嘴的骷髅头骨,以及一只沾着泥土的苍白骨爪。
我吓得惊叫出声,连退几步,随即迅速抬手,要划出压制僵尸的符文。
“对不起,对不起!”那身影慌乱地晃了两下,有什么东西被抛到地上。骨爪和骷髅头不见了,白袍领口上方是一张清雅秀美的面容,嘴唇小巧嫣红。我仔细看了几眼,确认那不是鲜血的颜色。
“有强盗追我,请帮帮我!”
我向大门侧边一指。“那儿开着。”
她有些狼狈地推开小铁门钻进来。我戒备地盯着她。一阵清香传入鼻端,温暖甜蜜,还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纯净芬芳——当然我只是凭感觉猜测,因为在我有限的人生过往中,接触女孩子的经历并不多。
“我刚才用它吓他们。”她不好意思地指着门外地上的半片骷髅头和一截断骨。看来是她逃进这片乱葬岗的时候随手捡的。
“你还真胆大。”
“我不怕这些。”她嫣然一笑。“真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我报以微笑,心里倒没有为刚才的失态而发窘。事实上我之前的吃惊,是因为我在这个小院周围设了禁灵结界。亡灵和僵尸都无法靠近这里,除非是足够强大的邪灵。而另一种可能,就是我的结界布置有问题,造成失效或是出现缺口。那是很危险的事,尽管我自信能压制这片乱葬岗的任何亡灵,但我总会有睡觉的时候吧。
所以在确认她是活人之后,我知道我的结界法术并未失误,也就安下心来。
她忽然又跑向大门,在门边蹲下,隔着铁栅轻抚那块只有前半面的头骨。
“对不起,愿你安息。”她轻声说着,从胸前拉出一个链坠,开始低吟某种祷文。
我心中一震,同时手腕和胸前立即传来刺痛。不必看她手上的淡淡白光,只凭空中波动的力量,我就明白了她的身份。只有光明之神卡兰的信徒,才能引导这种神圣能量。我的骨质手链和挂坠像是活了一样在衣服里跳动。尽管附在其中的只是一些没有意识的灵气碎片,它们仍对卡兰圣力产生了强烈反应,骨珠震动之强,几乎磨破了我的皮肤。我垂下手臂,把骨链藏在灰袍袖口之下。
“好了。”她完成仪式,转回身,大方地走到我面前。“能给我点水喝吗,基洛?”
“你!”我大吃一惊,后退的同时,右手已经在背后准备一个防御法术手势,“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名字!”
“啊,抱歉……但你不用这么紧张。”她半仰起脸望着我,唇角微微上翘,神情毫无敌意。“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要不然我会往这里逃吗?”
我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你看,卡洛圣城周围百里之内,像这样的大荒坟区,总共有十七处。这些地方经常会有闹鬼啊、邪灵啊这种事出现,神殿就会派神官出去驱魔。”她忽然轻轻一笑。“十七处之中,惟有你这里不一样,从去年换你做守墓人以后,从来没有出过邪魔妖灵。而且在这种地方,能坚持一年还没有逃走的守墓人真的不多。我很好奇,就查了一下这儿的资料,所以知道你的名字也没什么奇怪啊。我还一直想到这儿来看看,真巧,今天从圣湖那边回来正好路过附近。”她下意识地向院外望了一眼。“结果碰上强盗……”
她笑容温和,灿烂如月,带着神秘的安抚力。我悄悄呼了口气,放松下来。
若是光明神殿得知我在悄悄研究亡灵法术,不派人来把我烧成骨灰才怪。自从两百多年前的驱魔战争以后,死灵法师完全被归入黑暗派系,变成见面就可以当场格杀的邪恶存在。一年前应征这里的守墓人时,我就非常小心,还好镇上的神职人员没看出什么名堂,镇长更是完全不懂这一套。
我不禁开始庆幸没有深修缚灵术。我经常和亡灵沟通,但不愿意强迫它们行事,或是强行吸取它们的力量,总觉得那种行为不够……不够道德。幸好如此。否则,若像大部分死灵法师一样汲取源质魂能,就没办法掩饰体内的死亡灵气,那样的话,任何一个神职学徒都能感觉到异样,更不用说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她可是光明神殿直属的神官。
“你说碰上强盗?但是谁敢抢劫光明神官?这儿可是圣城的地盘啊。再说抢你们又没什么油水。除非……”
我望着她红润的双唇,还有那双幽蓝如水的眼睛,她的睫毛长而纤细,恍惚中我竟认为那一阵阵女性的温暖芳香就是从那两副睫毛不断扑扇过来的……我不由自主地想,或许他们抢劫她,是因为她太漂亮了吧。
她似乎看出我的想法,双颊微红,低下头去。“我想不是我个人的原因。其实……”她犹豫了一下。“他们不像是强盗,可能是血狮佣兵团的人。”
“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是近几年出现的一个组织,主要为贵族解决麻烦什么的。听说他们势力遍及大陆,不仅仅限于北弗兰德境内。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们和这个组织关系很差。据说他们和黑暗神殿可能有些秘密联系。”她突然伸指挡住嘴唇。“喔,我不该说这些……”
“不用担心。”我看出她的顾虑。“我不会跟人说这个。再说我守着这一大片荒坟,恐怕也没机会跟人聊这种事。”
“谢谢你。”
“请进来喝……啊不,我屋里太乱,不适合接待神官。我去给你拿水,在这儿等我!”
我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屋里走,开门都不敢开得太大,生怕她看到屋里那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断骨、残肢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哎!”她在后面叫了一声,然后略带不满地咕哝着,“你这人可真怪。”
当然了,很少有人会拒绝一位光明神职者进屋。我奔向屋角的水罐,心里紧张地想着。她会因此怀疑我什么吗?如果被她发觉我的真实身份,她会怎么样?
我停下动作。烛光昏黄,漫过我苍白的手背。
为什么?我摇摇头。
为什么我会觉得,即使知道我是死灵法师,她也不会与我为敌?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真奇怪……到底是什么?我从来没有体验过……
她是月亮,也是太阳。我则一身黑衣,戴着骨链、骨坠,手握骨杖。她发着光,我这一头则是黑暗,始终不肯退开的无边黑暗。但我们却一起走在坟地里,肩并着肩,一起走着……
真要命!我用力拍上自己前额。我在干嘛?一个光明神官在我院子里,随时会进来,我却还在这儿胡思乱想。今晚真是莫名其妙,什么都不对劲。
我提起水罐,忽然再次停住,下意识地松手任它滑回墙边。一股极微弱的波动在空气中悄然颤动。我静静地站着,几乎是本能地默然冥想,以灵力探寻这股波动。那是我所熟悉的能量,潮湿,幽深,阴冷。那是死亡的灵力……
“基洛!”一绺淡金色秀发在门缝里一闪。“别出来!千万别出声,也别动!”
我听到她的急促的脚步声奔向大门。铁栅拉动的声音,然后是骨头被踩过的咯咯声。我甚至没有去想,她刚才在门口是否看到了屋里的亡灵法术材料。我只顾用耳朵追寻她的脚步,声音渐渐奔远,直到与那股来自远处的灵力相撞。
烛芯爆响,屋里突然一亮。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奔到桌边,展开长袍前襟,把那些材料杂物一古脑全扫进袍子内侧的大袋子里,然后飞奔出门。◇ ◇ ◇ ◇ ◇ ◇
风中隐约传来低吟。亡灵们不安地四处游走。我奔过一块块墓碑,踩过一截截尸骨。现在不用再刻意追踪那股灵力了,因为它在迅速变强,在我的感觉中,几乎像黑夜中的火焰那样清晰。与此同时,另一种能量也在爆发,令我手腕和胸前刺痛的力量,也是纯洁而温暖的力量,然而此刻它在炽烈升腾,几乎达到烫人的地步。
两股能量彼此相撞——只是一瞬。我能感觉到这片大坟场中所有的亡灵都颤抖了一下,无数细微波动迅速传遍夜风中每一丝缝隙。
然后那股炽烈的能量弹了两次,迅速消逝。
我一点都不怀疑这个结果。不知不觉中,我咬紧牙关,向前飞奔,奔得更快。
当我赶到坟场中央时,正看到一个黑色人影伏在地上,在摆弄一条白色的东西。我狂奔过去,在距离十几步的地方迅速收住脚步。血液在体内翻涌撞击,我大口喘息着,感到阵阵晕眩。
“滚开,这儿没你事。”那个人头也不抬地说。
他的声音苍老,语调平淡而不带任何感情。他的双手仍在她身上摸索。我明白这不是猥亵,而是必要的检查——就像宰杀一只鸡之前那种检查。他近乎挑剔地检视她的身体,时而拉起手臂看看,时而扳过头颈闻闻,动作冷静而认真,甚至带着一种敬重。
也许不会有人相信死灵法师会敬重他的猎物,但我知道这一点都不奇怪,就像一个厨师准备用最好的材料烹制一道极品大菜,用来献给国王,或是神灵。我想起老师提过,真正强大的死灵法师,往往会对自己的祭品怀有敬意,事实上,他们是尊敬自己的力量,并且对自己要做的事抱着近乎纯洁的虔诚。因为那将是他们精湛“手艺”的证明。
我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血流平复,呼吸回归稳定。内侧衣袋里一堆杂物顶着我的腰胯。凉飕飕的夜风掠过耳边,我清楚地感觉到亡灵们在无声退避,尽量离我们远一些。可惜它们尸骨在此,再躲也不可能离开坟场太远。
那人从她胸前扯出一条项坠,手臂突然一抖,似乎被烫了手。他小心地捏着链子,借月光仔细看看,满意地低哼一声。然后他向我一望,愕然直起上身,灰白的胡茬不耐烦地颤了颤。
“还不滚?我现在没空理你,别惹我烦。”
我盯着他的眼睛。这是他苍老的脸上惟一特殊之处。那眼瞳底端似乎有漩涡卷流,通向某些不可知的更深处,并且泛出不可捉摸的绿雾。那是不属于人类的灵气光亮。我知道之前的猜测没错,他是一位邪灵大师。
他慢慢站起身来,目光始终与我对视。片刻之后,他突然咧嘴一笑,几颗白森森的牙齿一闪而没。
“没想到还是个同行啊。”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可真够差劲的,小子,连灵气都感觉不到。哼!你叫什么?”
“我是这儿的守墓人。至于名字就不必对您提了,我想您身边的尸仆也够多了吧。”
我叉手顶额,向他行了个死灵法师间常用的敬礼。我记起老师的话,无论对手是谁,都要对其尊敬——因为那样一来,动手的时候自己就会本能地认真。
他下巴点了点,看来对我的礼节比较满意。
“挺精明,嗯?好吧。你为这个来?”他侧头看看地上的躯体。在他黑袍胸前,一个咧开嘴的骷髅图案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这么年轻,又纯净。还是卡兰的神官。而且应该还是处女……”
我拼命告诉自己,他刚才并未真正动手检查她是否是处女。否则我恐怕会不计后果地扑上去照他脸上砸一拳。
“上好的材料。可惜你用不了,小兄弟。在你手里完全是浪费。快走,别打扰我……”
我打断他。“来不及。天亮之前你不会有足够时间处理她。”
地上的躯体微微一动。我踏上几步,他立即伸手一拦。“别碰她!”他恼火地挑起眉毛。“赶紧滚开!”
“我说了你没有足够时间。因为她是我的。”我放慢动作,但并没有停止。“之前我早就给她下了印记。我进入这行时间不长,可是一些规矩和常识还是懂。你处理之后也是不完整的,除非先消除我的印记,那可得费点事,等做完,天也快亮了。所以说今晚你什么都做不了。”
老法师张大嘴,表情中惊讶多于恼怒,甚至忘了拦阻我。“胡说!我都检查过了。哪有什么印记?”
“别让我对您的能力失望。这种初级印记也能逃过你的眼睛?”我慢慢向她蹲下身去。“我指给你看。”
我扶住她的后颈。指尖的灵气触感告诉我,她只是被灵能术法震昏,并没有受伤。似乎感觉到我的触碰,她眼帘轻颤,忽然微微张开,目光涣散,扫过我的脸庞。
“是你……基洛。走。这儿很危……”
她声音微弱,几乎难以听闻,然后头颈一歪,再次昏迷过去。
“印记到底在哪儿,嗯?”
我轻轻放开她,突然迅速划出一个图形,翻过中指按上她的额头,然后退开三步,望向对面的老家伙。
“喏,现在有了。”
他死死盯着她额头的血色图纹——我的血迹。然后他抬头望向我。他惊怒的神情渐渐平静,脸色由潮红一点点凝成寒冬般的苍白冰冷。
“你想玩玩,是吗,小子?”他冷冷地说。
我一言不发,抬起左手。灰袍袖口滑落,腕上骨质手链开始旋出点点绿光。二
说实话,我并没有准备好面对一位邪灵师。邪灵术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强悍的召唤能力,远超过一般死灵法术的水平,就连实体灵妖、深渊恶魔都能召来驱策,但却不是简单打开界域通道,而是采用灵能投射。当仆役来到这个世界,邪灵师的身体便也有一部分进到对面的世界中,从而令自己成为半灵体的存在。之前我在这老家伙眼中看到的特异瞳像,就是这份能力的证明。
换句话说,一位邪灵大师几乎不可能被杀死,除非遇到真正懂行的对手。而我,显然不够水平。
但我也没想能杀掉他。能拖到天亮还不死,就算走运。
我接连吟出三种防御咒文,绿雾蓝光在身前浮现,中间还夹着一道微弱的紫色,上下游走。那老家伙面无表情,直到我施完咒语,他才从嘴角挤出一丝嘲笑。
“准备完了吗?”他不屑地说。
他单手向前一举,指掌盘成手势向我轻推。
我耳边突然响起风声,刚意识到自己在向后倒飞,就猛地撞上一块墓碑。剧烈的撞击令我不由自主哼了半声,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第二次推动把我死死压在墓碑上,我感觉肋骨几乎要被压断,前胸后背挤成薄饼,刹那间完全无法呼吸——然后墓碑被连根拔起,和我一起倒向后方。
老家伙毫不放松,立即挥出第三击。这一次我远远飞出去,落地后还继续滑行,身体在地上划出长长一条痕迹。
“你就像老鼠一样惹人烦。”他无情地说。黑袍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带着阴冷的压迫感。
我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些。手臂、后背、腿部,到处传来刺痛,手掌上沾满了泥块血迹。肩后阵阵发凉,想必袍子已经扯烂了。还好,装着法术材料的内袋似乎还没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再次举起手。“滚去跟那些骨头做伴吧。”
巨大的力量击中地面,震起一大片泥尘。碎石、断骨如同旋风一样炸起半人高。我的身体也随之飞起——却是向他背后的方向。老家伙愕然回头,面前迎上一大蓬绿烟。
“混账小子!”他边咳嗽边退离毒烟的范围,大声咒骂。我则哈哈大笑,扬起手中的布片,那是刚才从他的护肩饰带上扯下来的。
“我本以为你应该更强一些,大师。”我特意把大师两个字拖长声音。“干嘛不用更狠的法术,比如剥魂术?直接把我的灵魂从身体里扯出来,那多快。不过我想,你的邪灵术还没到那么高深吧,大师——”
绿烟随风消散,他的兜帽滑落到背后,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仍然锐利慑人,动作也没有任何迟缓。我暗中一叹,毒烟果然没有任何效果。
“不过你真不该用灵能术。想几下就解决我,可没那么容易。你应该用最擅长的本事来对付我。那些怪物呢,灵妖呢?或是弄个恶魔出来,不是更有把握吗?”我遥指他的鼻子,故意摆出教训人的架势。“你们这些老家伙,老糊涂了,倒把基本道理都忘了吗。不管面对谁,都要对其尊敬,难道你年轻时没学过?”
他似乎身形一僵,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我。我开始不安。他并没有被我激怒,相反,却变得严肃而冷静。
“你是谁的学徒?”
“关你什么事。”
他默然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不对。不会是他们。你的老师应该是……某位黑袍隐者。”
我暗自一惊。“关你什么事。”
老家伙忽然大笑起来。“当然关我的事。既然不归属神殿,也不是暗焰会的学徒,我也用不着跟你客气。”他慢慢展开双臂。“想看邪灵术?看吧,小子。”
他的黑袍上闪出几十处微弱光芒,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我的右手忽然一麻,像是碰到电流。我本能地一甩,手中布片飘落在地,上面有个精细的图案也在闪闪发光。我随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召唤某种东西的法符。看来他是把那些召唤法符全绣在袍子上了。
老家伙喃喃念颂咒文,伸手在胸前某处一扯。有一块青蓝色光团随着他的手掌升起,仿佛他在身上揪出一团火。他把它抛向地面,顿时爆起一大片刺眼的火光。
“库拉其库洛伊。”
他的声音随即被一阵响亮的水泡咕噜声掩盖。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光线,勉强辨识火中的形体。
从那地狱魔焰中升起的,是一个足有两人高的巨大半球,表面沟壑纵横,下端伸延出无数细密触手,贴地伸缩,时而竖起来摇晃,像是数百条粘乎乎的怪蛇。这东西和沼泽泥虫一样恶心,全身到处涌出粘稠的汁液,顺着外皮的褶皱四下流淌。
它扭了几下,在朝向我的一面,有个地方渐渐突起。然后一只肉拳突然飞射而来,后面还拖着一条不断拉长的手臂。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迅速甩下两撮骨粉,同时拼命向旁边一跳。
绿色光雾包住肉拳,瞬间消散无踪。一具骷髅骨架猛地从地面跳起,挡在肉拳之前——但只是轻轻一碰,就哗啦一声碎成无数骨片。
我勉强稳住身体,刚才动作太急,差点扭伤脚踝。召唤魔焰已经消退,借着昏暗的月光,我隐约看到那只“拳头”其实是个前端裂开的肉球,一圈细齿在裂口处闪出白光。
定了定神,我忽然感到异样。灵气屏障的光芒完全隐没,就连那具骸骨上的灵魂能量都消失殆尽,像是被吞噬了一样。一瞬间,我想起了这东西的来历,不禁暗自吃惊。老家伙这回看来真的尊敬我了,竟然召出这种专门对付同行的古老生物——这是一只食魂魔。
肉球再次发出恶心的咕噜声,老家伙则在后面大声怪笑。
我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被它缠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种生物通常生活在界域间的缝隙中,以灵魂能量为食。对于倚仗灵力的死灵法师来说,面对食魂魔,几乎会束手无策。强大的死灵法师可以有几种法术把它赶回异界,或是把它周围的空间强行封闭,但我可没这种实力。
我一边狂奔一边迅速想着对策。食魂魔当然会对灵力波动非常敏感。以我有限的知识推想,它们一定也能追踪某一股特定的灵力。但是,它会追踪我吗?尽管这只食魂魔受老家伙驱策,我仍然不信它会像家养猎狗一样顺从听令,只咬我一个。
我吟出召集亡灵的咒文。坟地中游荡的亡灵们,早就被这场打斗惊得远远退开,但是咒文的力量驱使它们不得不向我靠近。我甚至听到某几个亡灵的咒骂,它们当然不愿替我挡灾。
背后咻咻声此起彼伏,间隔着一些类似水泡破裂的声音。那是亡灵被食魂魔吞噬的声响。我脑中响起半声怒骂,然后那个亡灵就再无声息。我转了半个圈,恰好看到一团亮绿荧光被食魂魔的长长臂爪卷起吞没。
没有时间考虑,我突然侧身,直奔向地上的白色身躯。她仍然昏迷不醒。我半拖半抱,把她揽在怀中,向坟地外奔逃。
磷光闪动,黑袍蓦然挡在我面前。老家伙似笑非笑,似乎早就料到我的行动。
“把她给我放下,小子。”
“你去死。”我向他呲牙。
我扬手射出一道绿焰,身体随之斜冲。但是眨眼之间,绿焰凭空弹回,像是撞上看不见的墙,猛地爆成大团雾气。而我随即也碰在无形之墙上,感觉像撞到一块铺了草垫的门板,身体突然顿住,脑中一阵晕眩。
她在我怀中迷糊地轻哼一声。我扶正她的脖颈,抬头狠狠盯着对面的黑衣老头。
这应该是用于束缚召唤生物的魔法力场。这种法术的原理并不复杂,然而能把这么快就施出防护力场,并且不借助魔法阵,显然证明他的法术足够精深。那一刻我明白了,与他对战,我确实毫无胜算。
我气馁地垂下头,一半是伪装,一半也是真实的沮丧。侧头瞥了一眼,食魂魔正在后面急速乱颤。它半球形的躯体上此起彼伏,每一秒都从某个地方喷出肉球,有的居然有三十步远。肉球前端的利口只一张就吞掉一束灵气,然后在细长肉颈牵引下,迅速弹回本体,成为球面上一个小肿包。
它就像一大团绞缠的蛇,不断喷射出蛇颈蛇头。数百条肉臂伸缩舞动,刚才被我拘役来的亡灵此刻已损失了十之二三。
我吸了口气,决定冒险施展一个还未熟练的高级法术。默诵咒文的时候,指尖聚集的能量令手掌不断颤抖,近乎失控。
任何法术失败都是有危险的,尤其是亡灵法术,施法者很可能会遭受无法预料的反噬后果。我额头渗出汗珠,极力控制自己专注在咒文之中。
很幸运,我毫无差错地念到最后一个词。
一股强烈的灵气如同漩涡般从身边卷起,附近的亡灵也被拉得东倒西歪。老家伙微微一怔,食魂魔也突然向我这边射出几十条肉臂。它当然不会忽略掉这股强大的灵能旋风。
眨眼之间我升上半空,远离两边的攻击范围。一股冰冷的能量随着吟咒声向我射来,但只在我脚下打了个转,而食魂魔的噬灵利口更是远远够不到我的高度。
月色如水,清凉的夜风拂过全身,我心中一阵轻松,不禁哈哈大笑。
“上来啊,老东西!”我在半空指着他说。
并非所有的施法者都可以飞行。出于派别或是能力所限,一百位法师中顶多有十几位能够凌空行动,即使借助各种魔法座骑或乘具,也只有不到一半的法师可以离开地面。死灵法师最常用的方法是驱役亡灵帮助升空,这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叫一堆亡灵把自己托起来。只不过,这个法术并不容易——而且关键是,它并不是邪灵术所能做到的范畴。
黑袍老家伙在下面大声咒骂,气急败坏。看来他对这种情况确实一筹莫展。
我笑得更加开心。正准备驱使亡灵带我飞离此地,却看到地面上老法师再次伸开双臂大声吟咒。召唤术的光芒刚一闪起,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没错,他是不会飞,但是那些恶魔妖灵呢?
我急忙催动亡灵。与此同时,老家伙也完成了咒语。这一次他没有从身上揪出什么东西,而是伸手指向地面某处,那里有一块绣着符印的布片——之前被我从他袍子护肩上撕掉,又曾经烫痛我的手的布片。
尖细的笑声如同利箭,倏然向上疾射。老家伙刚刚念完一个长长的名字,名字的所有者就已冲到半空,直接向我撞来。我只觉得右臂剧痛刺骨,忍不住大叫出声,刹那间怀中一空,她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食魂魔发出响亮的呼噜声,所有的蛇臂都竖立起来,挺得笔直,像是大肉球上的数百柄矛枪,向上迎接。
我不顾一切地飞掠而下,耳边响起老家伙的大喝。那个撞击我的黑影再次飞旋冲来,我来不及躲避,拼命向下伸出左手,赶在噬灵长枪之前抓住她的身体。几乎是同时,肩膀一阵剧痛,后背则触到几个软软的球形物,一股怪异的空洞感顿时传遍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在瞬间被抽走。
我脑中一片空白,重重摔落在地,动弹不得。上百条蛇臂如同枪林般悬在上方,那些环形利齿开合翕动,却并不落下。隔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老家伙刚才是在施咒令食魂魔停止行动。他怕伤到她的躯体。
“啊哈,他还挺帅的。”
飞行的黑影翅膀一收,落在我身边。透过模糊的双眼,我勉强辨清这是个长翅膀的女性人形。它向我俯身,垂下如夜一般漆黑的长发。
“滚一边儿去。”黑袍老头喝斥道。
女妖恼火而不甘心地退开。老家伙穿过肉臂蛇林,来到近前,弯腰把她从我胸前抱走。我眼睁睁地看着,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背后被食魂魔碰过的地方像是融化了一样,毫无知觉。我知道,尽管食魂魔及时听命停止,我体内的灵能和生命力仍有一部分被它吸走。
“放开我!”她大喊。
这番折腾终于把她弄醒了。她猛地挣开他,接着就是一扬手,给了老黑袍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下力道之大实在出人意料,老家伙脑袋突然偏转,我甚至听到他颈骨嗄吱一响。
看着他满脸愕然,左颊上现出五道红印,我忍不住高声狂笑。
“基洛!”她奔到我身边,同时扯出颈前的项链,喃喃吟咒。一团白光如雾般涌起,漫过我们俩的身体。食魂魔的蛇肢碰到白光,慌忙纷纷退避。我不禁暗自赞赏,看来她一定多次参加驱魔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仍能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沉着。
只不过,神圣能量却令我十分难受,似乎是被人捂住口鼻,胸闷头昏,呼吸不畅。我尽力把灵力压回体内,以缓解强烈的不适感。她对此并未感到异样,显然认为这些死亡灵力并不是出于我身上。
老法师站在几步之外,表情阴晴不定。略一思索,我明白了他的想法。她所使用的守护法术并非元素能量,也不是生命灵力,而是光明之神卡兰的圣力。他必须使用黑暗法术与之对抗,但那样他就不能同时分心维持两只召唤仆从,而只能孤身作战。
尽管之前他曾击败她,但现在加上我,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怎么,不敢动手了吗?”我讥讽地向他笑笑。“天快亮了啊。”
老家伙满面怒容。食魂魔现在老实了很多,几乎所有的臂肢都收回体内,半球形躯体微微拱动。那只女妖却不见了,我在四周的暗影中搜寻,找不到半点踪迹,天空中也没有什么动静。
我想再讽刺他几句,却还是闭上嘴。作为邪灵大师,他一定有许多魔仆能够置我们于死地,只是因为不舍得令她身躯损毁,才没有用他最擅长的术法来对付我们。要是真惹急了他,对我们并没有好处。
我们彼此对视,无声地僵持着。坟地中安静下来,夜风掠过草尖与枯骨,发出细微怪异的嘶鸣。
不知过了多久,风中突然传来一声长而尖利的哨音,颤抖不休,如同濒死的喘息。老家伙脸色微变,向声音来处望了一眼,又转回头来。他盯着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目光中满是贪婪、恼火与无奈。
“我们还会再见的。”他恶狠狠地说,“记着,我不会放过你们。”
他转身就走,步伐急促,几乎要小跑起来,很快就在夜色中消失了。
我和她愕然对视,一时难以相信这个黑袍老头真的已经离开。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什么动静。然后我发现食魂魔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不见,在它呆过的地方只剩下一大块模糊的灰影,就像一团水汽,渐渐褪去。
我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全身像散了架一样,毫无力气,处处疼痛,尤其是右臂外侧,从肩膀到手背一长条几乎像火烧一样剧痛。
“怎么这么多血!”她惊叫起来,急忙为我包扎右臂。我微闭双眼,听着她撕开自己袍角,再扯成布条,在我手臂上绑缠。伤口很长,而且一定很深,我几乎能感觉到大量鲜血从手臂上喷出去的摩擦感。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洛芙。”她轻声说。一只温暖柔软的手从我额头抚过。“洛芙•金斯曼。安心,你会没事的。等一下我就扶你回去休息。”
我疲倦地垂下头,脸颊贴上冰冷的地面。现在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 ◇ ◇ ◇ ◇
结果,她也没有力气扶我走路。之前的战斗,以及被灵力强行震昏的副作用,令她也虚弱无力。她勉强把我拖到一个避风的小坟丘后面,让我枕着她的膝盖,她自己则半倚着土坟,轻声念诵祷文。我们俩都很冷。还好,现在正值仲春,夜晚不至于冻死人。
我仰面向天,假装观望点点繁星,手指却悄悄插入泥土,摸到半根残骨。以它为媒介,我缓慢而小心地吸取地面之下的灵气。我本来不想冒险这么做,但她身上的卡兰圣力确实令我不适。我受伤不轻,难以控制体内灵力外泄,只得从地下吸收一些灵气来补偿被圣光消融的能量。
她对此并未觉察。念完几段祷文之后,她又跟我漫无目的地聊天,当然大部分都是她自言自语。后来她居然给我讲起故事来,还唱了两段童谣。我一边惊讶她的嗓音竟如此甜美温润,一边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啦?”
“你简直像个……奶妈。”
她扑哧一笑,随手在我额角一敲,继续唱着那些“七只兔子跳上锅盖,汤里没有盐、没有盐!”或者是“皇后全身闪闪亮,宝石镶在鼻子上,一颗,两颗,三颗……”
我越听越想笑。我说:“怎么卡兰的神官竟然会这些。难道神殿里的生活是如此……充满爱心?”
她摇摇头。“我不是在神殿受训。我在奉侍会长大,后来作为白冠使女接受神职,前年才正式进入卡兰圣堂。”
“奉侍会?”我知道那是光明教派下属的一个组织,专门收留教外信徒并引导他们崇信卡兰。但奉侍会成员绝大多数是无依无靠的贫民,以及避难的盗贼、罪犯甚至妓女,而她……“你的父母呢?”
“很小的时候,我的奶妈要去奉侍会,就把我一起带去啦。”看到我撇嘴表示不满,她微微一笑。“父母很穷,养不起太多孩子。我明白,他们也不容易。其实在奉侍会里我过得很好。大家对我非常好。十一岁的时候奶妈去世了。”她脸上掠过一丝伤感。“这些歌就是跟她学的。”
“真不错。我可没什么机会唱这些。”
“为什么?”
“圣矛礼仪规章坚决摒弃这些‘软弱无力’的东西。”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认真俯视我的脸庞。“你?居然是骑士?”
“曾经是骑士侍从。”
“那你为什么不努力晋升骑士呢?”
“是那么想过。但后来我发现……”我笑了笑。“我发现守墓人的薪俸比低阶骑士多出两倍。”
她伸出食指,用冰凉的指尖在我额头一点。“喂,卡兰不喜欢说谎的人啊。”
“是啊。”我缓缓地说,“卡兰不会容忍欺骗。”
或许是觉察到我语气的异样,她疑惑地看了我一会儿。片刻之后,她又开始轻声哼唱。◇ ◇ ◇ ◇ ◇ ◇
天空一点点亮起来,星辰隐没,朝霞渐起。我们在第一抹阳光中相扶起身。寒意仍未退去,衣服被露水打湿,又潮又冷。我们紧紧相偎,穿过坟地。朝阳在她那边喷射出无尽赤霞,令她眉前发梢都光芒四射,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我这一头则是长长的阴影,几乎延伸到地平线彼端,始终跟随不退。但我们却一起走在坟地里,肩并着肩,一起走着……
我坚持不肯回小院去休息。天知道她会在我屋里发现什么。所以我坚决表示要直接送她去镇上,我也得顺便找个医师,我们俩的伤势都不能拖延。见我如此执拗,她也只好同意。还好,这里并不算非常偏僻。坟场外面不远就有条小路,通向去往镇上的大道。
我们艰难地走了好半天,遇到一辆送货的马车。车夫认出洛芙是卡兰神官,急忙载上我们一路疾驰。不到中午,我们就到达镇上。车夫一直把我们拉到本镇圣堂,死活不肯收钱,说他自己也是卡兰信徒,能为神殿效力是莫大的荣幸。
本地神职人员从圣堂中蜂涌而出。很快,洛芙就成了“英勇对抗黑暗的女英雄”,他们一边很文明地咒骂黑暗教派,一边小心翼翼扶她下车。而我则成了“保护光明的卫士”,受到一致赞誉。
神职使者们真诚地请我进去接受治疗,连圣堂祭司都出来了。我暗自冒汗,只好推说我在镇上有个亲戚,可以去他家里休养。但他们仍不答应,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走。最后我只得搬出光明教条,说我没有向卡兰献贡,就接受圣堂的帮助,这会犯下贪婪索取的过错,就算卡兰大神不会责怪我,我自己也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他们这才放我离去,但仍派了两名白冠侍从陪我去找医师,并说治疗的费用全由他们负责。
在离开之前我转头望了一眼。洛芙被一片白袍簇拥着,慢慢走进圣堂拱门。她没有回头。一瞬间,我忽然感到怅然若失。◇ ◇ ◇ ◇ ◇ ◇
我找了个借口摆脱掉两位护送者,自己沿街而行,没有去找医师,而是拐了几个弯,来到“红壶”酒馆。这里我来过几次,还算熟悉。得知我是为保护卡兰神官而受伤,酒馆老板态度十分客气,马上为我安排房间,并且备了些食物送到我屋里。
我忍着不耐烦,等女侍放下托盘,收拾桌子,忙了一圈之后带门出去。我插好门栓,把窗板放下,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坐在床沿上,我终于长出一口气,倒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伤势比我想像的要重。身体的伤口倒也算了,关键是被食魂魔击中的几下,令我的生命力损失太多。说实话,如果那老家伙没有及时喝止,我一定会当场昏迷。对于一个死灵法师来说,体内流转的灵气几乎是第二血脉,被吸走灵能相当于失血,而我也确实同时大量失血。
而且有洛芙在我身边。有好几种死灵法师专用的快速治疗法术,我却不能当着她的面施展;而她的圣力还在一点点侵蚀我体内的亡灵能量。否则我现在怎会如此虚弱。
但我当然不后悔。我一边这样想,一边抚摸右臂,浸血的白袍布片在指端传来温暖的触感。我抚摸这些布片,内心泛起一丝甜蜜,还有一种奇异的酸软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流淌。我不得不承认,刚才没有去找医师,理由其实非常简单:我不想让别人碰它们。这些从她衣襟上撕下的布片。
腰胯上有个硬东西硌了一下,我忽然想起藏在内侧衣袋的那些施法材料,赶紧伸手摸索。真幸运,衣袋竟然一直没有漏,要不然不知会掉出什么古怪吓人的东西来。我用手指一样样检查。山艾根,干制婴儿脐带,僵尸眼睑,蜥蜴尾巴。小瓶蝙蝠尿,一包提纯三次的骨灵粉,一块孕妇耻骨——这件东西尤为珍贵,我不肯杀人,所以直等了八个月才等到一个难产而死的可怜女人。
“你在找什么呢?”
突然出现的女声吓得我猛然弹起。当我看到声音来源时,一下子向后撞上板壁,同时摆出施法手形。
“干嘛这么紧张呢?”女妖眯起眼睛看着我,如夜一样漆黑的长发来回拂动。她耸耸肩,收起背后的双翼,接着缓步走近,竟在我床脚坐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我低声喝问。话刚出口,我就后悔得暗自咬牙——这话也太示弱了。
她果然轻笑起来,不过那笑声说是讥讽,还不如说是调笑。
“哎哟,怎么这样没气势呢?你可是刚跟暗焰会的大师交过手啊。哼哼。别那么没出息,帅哥。”
她嘴角一翘,摆出个迷人的笑容,然后把一块布片扔到我怀里。黑布上用银红双线绣着精致的花纹,正是我从那老家伙衣服上扯下来的,也是他用来召唤这只女妖的符印。
“唤我之名艾莲娜。我将此名交付于你,此后你我共知。”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调说着,我立即分辨出那种施法时特有的专注。那块布片在我小腹上泛出暗红色光芒,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在发热。
我捏起布片,一把甩到屋角。
“你给我小心点!”她生气地捡回布片,丢回我胸前。“好好保存它!你得召唤我。他把我丢在坟地里啦。所以我才有机会。”她突然俯身向前,将布片按在我右臂上。等我把她推开,黑色布片上已经沾了血迹,银线也被染上几处深红。
女妖在布片符印上闻了闻,笑逐颜开。“成了。这样就算转移了。以后他再也别想使唤我。他给我起的那个名字真难听,每次都让我浑身发冷。现在好了。以后就由你……”
“我干嘛要召唤你?”我没好气地低吼。
“因为我想来人间界。”
“你现在不就在这里?”
“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真不懂呢?”
“我不懂!”
她得意之极,笑得露出两排尖利白牙。“所以呀。那老家伙太精明,我烦透了。换作是你,也宁愿找个笨蛋做伴吧?”
我气得咳嗽起来,抓起布片要撕。女妖脸色一沉,一把扣住我的喉咙。我被掐得喀喀直喘,感到她指尖伸出某种坚利冷硬的爪甲,几乎割破我的皮肤。我脑中一凉,想到这就是她之前伤到我的武器——只一击就撕开手臂,深可及骨。
“你给我听好。”她贴近我的脸,威胁地说,“每个月至少召唤我一次。要是你逾期,或是胆敢毁了这块符印,我保证你会尝到从未想像过的痛苦。告诉你,不论我在人间界,还是在妖灵界,我都有办法对付你。你最好别惹火我。哼哼。要是你让我高兴,我也会让你高兴。”
最后这句话感觉跟前面大相径庭,完全是挑逗的语气。她突然凑上嘴唇,我只觉得唇上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轻笑退开,缩向黑暗的屋角。她的身形迅速变得模糊,只一眨眼,这女妖就像一股烟气般消散无踪。
我僵硬地坐了好半天,才一点点滑回枕头上。
那天下午,我就一直躺在床上发呆。我把半个脸埋进臂弯,愣愣地盯着板壁。从窗板的破损处透进一缕阳光,微黄而温暖,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转动。
我不记得自己都想了些什么,甚至完全无法捕捉纷乱的思绪。无数念头,无数场景,不知是真是幻,在我脑中飘来闪去,变换不休。其中有一段旋律总是不停往上冒,每隔一会儿它就执拗地在我耳边唱:一颗,两颗,三颗……
不知道为什么,我内心泛起一种强烈的空虚感。我的脸颊蹭着白袍布片,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幽香,而唇上却残留着另一种异样的冰冷与柔软。我被巨大的空虚感征服,恍然觉得身体变成空洞,只剩一层外壳,其中飘动着无尽的迷雾,叹息,和失落。
我从未如此渴望拥抱。2008-03-06 18:50 #32756三
酒。我需要酒。
我从床上爬起来,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个。桌上托盘里的食物早就凉了,而且我对它们毫无兴趣。我推开门,跨入窄而暗的走道,一直走到通向下层厅堂的木楼梯。
嘈杂喧闹一下子淹没了我。现在正是酒馆热闹的时候,而“红壶”又是镇上相当有名的一家。大堂不过三十步方圆,此刻却塞了近百人,所有的木桌全坐满了,许多人只得坐在从柜台延到墙边的木栏上,或是挤在桌边空隙和过道里。酒气、皮革味和汗味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我想去柜台要杯酒,不小心撞在栏杆上,右臂顿时一阵剧痛。我皱皱眉,看来是没办法挤到人堆里去了,于是叫住一名侍者帮我拿。然而客人实在太多,等了好半天,只见那侍者在人缝里钻来钻去,不断拿酒送酒,却始终没我的份。
我恼火起来,禁不住高喊:“我的酒呢!”
这声音一定不小,但是它几乎淹没在叫喊与欢笑声中。只有附近的几个人扭过头来看了看我,随后若无其事地回身继续吃喝叫喊。
我再度大喊,仍然无人理睬。这下我发火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怒气瞬间涨满胸膛,我第三次大吼:“酒!给我酒!”
酒馆中突然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我。片刻之后我才明白,正有一位游吟诗人要开唱——他装束朴素,笑容却十分亲切,站在台边显得熟悉自如,周围人们自动让开几尺空隙。他很可能是本地人人熟知的歌者——但刚才人们静下来等他开口时,我的喊声恰好插进空当。
“酒!”我说。
一个大汉从楼梯下的阴影处站起来,摇摇晃晃,向我一指。“闭嘴,小子,别捣乱。”
我满不在乎地瞪他一眼,然后望向柜台。他显然觉得受了气,把酒杯往桌上一掼,就往楼梯口挤来。
那个歌者轻拔琴弦,弹出几个优美的颤音。酒馆里气氛缓和了些,但仍有不少人向这边观望。
一名侍者端着酒杯朝我走来。我取出钱袋准备付钱,但一个高大身躯挡住光线,随即把我揪过栏柱,双脚差点离开地面。
“乱喊什么?嗯?你嗓子里有,有只鸡?”
大汉扯着我的衣领一阵摇晃,我听到钱袋里铜币洒在楼板上叮当乱响。附近传来一片哄笑。
我抬手就要施法,却突然反应过来,这儿可不是展示死灵术的地方。
“啥?想动手?”大汉用力一扯。他的力气真不小,我被半拖着拽下楼梯,右臂接连撞上栏杆,我痛得直吸气。“走!”他大吼,“咱们出,去练练。”
酒馆老板不知从哪里挤过来,拦在我们中间。“请停手,请停手。”他谦恭地向大汉点头。“这位是昨天帮助光明神官对抗黑暗法师的勇士,请您别这样对待他。”
“光明,嗝,勇士?”大汉努力睁大眼睛扫了我一遍,视线在我裹满布条的右臂上略停。他悻悻地松开手,扭头就走。
酒馆老板一连声向我道歉,喊来侍应送上酒杯。我捏起钱袋,发现它几乎洒空了,剩下几个铜币仅够半杯酒钱。我又是一阵烦闷,索性把钱袋扔进侍应手中托盘,连酒也不拿,径直挤过人群,推门走出酒馆,把那片吵嚷声关在身后。◇ ◇ ◇ ◇ ◇ ◇
被夜风迎面一吹,我才感到又饿又冷。我沿着街道,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大部分店铺已经关门,只有几处酒馆、杂货店还亮着灯火,稀稀落落伸向道路尽头。路上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脚步匆匆,满脸疲倦,却又透着快乐与期待。我想,他们的妻子一定在家中做好了晚餐,等丈夫回去,一家人围在饭桌边欢笑闲聊,其乐融融。
我越发烦燥起来,下意识地抓住头发乱揉。
从下午到现在,我一直理不清思绪。脑子完全是一团乱。准确地说,这种烦乱是从昨夜就开始了,从见到她那一刻……
我一直想成为一名英雄。我将会维护正义,并且一定要以死灵法师的身份。我知道可能不容易,但这是我的决定。从骑士预备团被赶出来的时候,我就这样决定了。那些白痴,当我尝试研究亡灵法术来对抗邪恶的时候,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排斥我,甚至要给我定罪上刑。我烦透了那群头脑僵化的笨蛋。我会走我的路,成为正义的死灵法师,成为一名英雄……
但是洛芙击溃了一切。她把我的目标毁了,全毁了。我嘲笑我自己。我的一半嘲笑另一半,竟然如此轻易失去坚守的目标。而另一半则嘲笑这一半,以前的理想竟是如此苍白虚幻。她才是最真实的,那么真实的笑容,秀发,歌声,一颗两颗三颗……
我用力扯着头发,几乎把脑袋拉成两半。巨大而强烈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击碎我的城堡,将碎石如旋风一般卷走。它把我之前苦心建造的一切意义远远抛开。这不对劲,但我却喜欢这种不对劲。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看到她,只要一眼……
眼前出现一道简朴的白墙,上面探出许多带环的矛形刺尖。我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才醒悟自己竟走到了本镇圣堂院外。
我像梦游一样走过去,下意识地踩砖拉藤,向上攀爬。直到握住墙头上冰冷的矛刺,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圣堂院落被几条白石甬道分割,间隔栽着十几丛鲜花,芬芳弥漫。院落中心,祈祷厅灯火通明,彩绘木窗上光影摇动。四周的一排排小屋,有些亮着烛光,大部分则是黑沉沉的。我来回扫视着,忽然发现离我不远处,有间小屋的窗口映出一个苗条的身影。
那是她吗?会是她吗?
我甚至根本没有思索,就沿着墙头向那边移动。那个身影在屋中来回走动,手中似乎捧着什么东西。我小心地避开矛刺,爬到围墙的一个拐弯处,这里离那间小屋的窗口只有十几尺。我仔细分辨屋内隐约传来的念诵声,同时力图在花香中搜寻某种熟悉的香气。
如果是她,我应该怎么做……
我刚想到这里,木窗嗄吱一响,一个身穿白袍、手捧书卷的女人出现在窗口。似乎是喜欢这溢满花香的夜风,她深深呼吸着,抬起头来——然后发出一声尖叫。
我一头栽进墙内,袍角却挂在矛刺上,哧啦一响。内侧衣袋猛地撕裂翻转,那些蜥蜴尾巴、骨粉小瓶、死人骨头等等都随我一同跌落在地,稀里哗啦洒遍全身。
四周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些神职人员的反应比我预料的要快得多。还没等我爬起身,已经被四根短矛、两柄法杖包围,后面还有更多白袍身影涌过来,片刻间就把我团团围住。
“什么人胆敢闯入圣所!”一根短矛在我面前抖了抖。
我缓缓起身,同时左手缩在袍子里,小心地把袋中残余的施法材料抖空。抬眼看见面前四名卫士的镶纹皮环甲,以及附近几个人胸前整齐一致的环矛徽章,顿时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训练有素。这不是本镇圣堂的人,而是光明神殿直属的驱魔队。
“快说!你是谁?”
我张张嘴,没想好如何回答。此时一名卫士忽然发现了什么,侧转提灯,照向地面。我心里一凉。那些古怪杂物被灯光照得清清楚楚,其中几颗串起来的人类牙齿尤为醒目。
一片又惊又怒的低呼声响起,有些人交头接耳,大部分人则投来厌恶与愤怒的目光。短矛长剑纷纷举起,直顶到我身上,几乎要把衣服都刺破。
“基洛?”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心头一阵激动。但我却不敢动,甚至不敢做任何表情。驱魔队出手狠辣,我早有耳闻,对于各类邪物,或是与黑暗势力有染的人,他们下手从不留情。
“真的是你!”洛芙挤开人群,来到近前。“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我来找你。”
尽管身处利刃之中,我仍然为自己说出这句话而感到欣喜。我甚至下意识地向她靠近,不过马上被矛尖带来的疼痛刺醒。
“这恐怕是误会,荷尼顿牧师。”本镇圣堂祭司在后面向一位瘦高的老人解释,“这个人昨天刚保护金斯曼小姐从黑暗法师手下逃脱。”
老牧师沉着脸,从人缝高处盯着地面。显然洛芙也发现了这些东西,她抬头望向我,神情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基洛?”
我清清嗓子,脑中飞快想着对策。“是这样,我刚才来到附近。”我边想边说,“我发现一个黑影蹲在墙上,担心是什么人要对圣堂不利。所以就追过来,但是那黑影翻进墙来,我只好也跟着爬墙……”我向四周扫视。“那家伙可能还在这里。”
人们纷纷四下张望,顶在我身上的刃锋也松开了些。趁此机会,我悄悄探手到另一个衣袋,捏住那块布片。
艾莲娜。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我不知道她是否已返回妖灵界,说实话我对妖灵召唤术基本上未通门窍。这并不是我专精的范畴,这个门类的高级咒语我一句也不会。
我屏息等待,渐渐感到手中布片生出一丝微弱的热力。或许召唤符印已经足够完整,又或者之前我的血确实已经通过符印与她连结——无论如何,当我默念三遍名字之后,墙边某处升起一蓬轻烟。
“看那里!”有人大喊道。
女妖在黑暗中现身,长发垂在肩侧,手中捏着一把梳子。她满脸迷惑,不过当看到这一大群白袍神职者时,她的表情立即变成惊怒交集。
矛枪剑锋向她簇拥而去,两团火球和一道白光则抢先在墙边炸开。但女妖瞬间升上半空,一对蝠翼在背后呼呼生风,双眼几乎喷出赤红的火苗。
“你竟敢如此!”她在空中指着我怒吼。“我饶不了你,基洛!我饶不了你!”
犹如黑色的闪电,艾莲娜倏然遁入夜空。一枝利箭破风而去,只追到她的残影。
“不可放箭!”瘦高的老牧师喝斥一名卫士。“外面可能有平民!”
“是她!”洛芙认出了艾莲娜。“昨晚我见过这只女妖,她是那个黑袍法师的魔仆。”
于是我清白昭雪。很显然,一定是昨晚那名黑暗法师派女妖前来探察圣所。而地上这些东西,显然是女妖或是邪恶法师用来施法的,其目的显然是对这些圣职者不利。黑袍法师还能干出什么好事么。
洛芙大方地拉过我的手腕,走向那位瘦高老牧师。我一阵脸红心跳,手臂几乎僵得不会动。
“就是他,皮杰罗伯伯。我没骗你吧,他敢和女妖一对一呢。”
老牧师打量着我,我也借机审视他。这位老人比我高出半头,脸上筋脉突出,目光倒十分和善,稀疏的灰发梳向脑后,整齐不乱。
“你是一位法师?”
我只好点点头。
“我听洛芙说你曾是骑士侍从。那么你在哪里学的法术呢?又是为何放弃骑士之路?”
我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我的老师是一位隐居山林的施法者,事实上他并没有正式收我做学徒,只教了我一些入门法术。至于不做骑士,是因为,守墓人的薪俸比低阶骑士高很多。”
老牧师本来在严肃地审视我,但听到这个理由,先是一怔,随即绷紧面颊,似乎在强忍笑意。
“能否展示一下你的技艺?”
我依言而行,聚精会神在手上召唤出一团火焰,再令它升空爆炸,化为数道流火。这是中等偏下的法术,并不算艰深。
死灵法师们如果仅靠亡灵术法,就难免对环境、天候依赖太多,不易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因此一般都会兼修其他领域。亡灵术加上黑暗神术当然是非常强悍可怕的方向,但也有许多死灵法师选择元素能量为辅助。譬如我,就选了最易入门也见效最快的火系。
“还不错。但也不够迎战黑暗法师啊。”老牧师喃喃自语,眼光一直盯在我脸上不曾放松。“你还会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有炼金术,和几种毒术。”
老人扬眉等待。我想了想,转身走向一丛鲜花,用手指抹过花瓣。那朵花先是萎缩,继而变色垂落,很快就连茎杆都软缩下去。淡淡的绿雾飘过,那株花连同附近的几株全都枯萎变黑,黯然跌落,成为地面上几道毫无生气的黑线。
围观的人们带着惊讶低声议论。我暗自紧张,不敢回头去看老牧师。我刚才尽量压制灵力,仅使用纯粹的毒术,以免被这些卡兰神侍发觉异样。事实上我若混入骨灵术法,别说这几株花,就算要这片院落变成黑土,几年之内寸草不生,我自信也能做到。
老牧师轻咳一声。“不错。孩子,看得出来,你在法术上不仅有天赋,也有一定的实力。不要排斥毒术!”他向周围的人们说道,“跟黑暗神殿的邪恶法术比起来,毒术实在算不了什么。况且,毒术也是医术的一部分,若是用得对,可以挽救许多生命。”
他招手示意我过去。“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基洛。”我略为犹豫,说出我在骑士预备团中用过的名字,但省去了最后的父系姓氏。“基洛•帕莱蒙。”
老牧师点点头,低叹一声。“卡兰的光辉无所不至,但阳光下总有暗影留存。世事多变,如今黑暗势力再度抬头。平民们或许无从知晓,但我们光明神职者却要随时警惕,当先行动。唉,这九百年期限……孩子们,你们可能感觉得到,那些征兆就像暴风雨之前的湿气,纵然微弱,却是明明白白。”
他扫视一圈,目光再度回到我身上。“孩子,你救了洛芙的命,我也无须对你隐瞒太多。近来大陆上不太安宁,就连圣城这边都有些异样。圣矛议会压力渐增,光明神殿也得挺身分忧。但我们人手不太够,尤其最近,经常顾此失彼。我们欢迎所有拥护光明的勇士,尽管暂时不能收入正式体系,但是若有更多人以光明的名义行走,黑暗势力就会被削弱压制。”他慢慢抬起手,在我额头轻按一下。“我,皮杰罗•荷尼顿,日岩教团第二分队队长,真诚欢迎你加入光明的行列。”
“您是说……”
洛芙悄悄在我左臂上推了一下,笑得比鲜花还灿烂。
“基洛•帕莱蒙。”她努力摆出正经的样子。“欢迎你加入光明驱魔队。”
我当即目瞪口呆。◇ ◇ ◇ ◇ ◇ ◇
树影婆娑,洒下数百点摇曳的光斑。我从一大蓬马鞭草后面探头观望。刚过正午,田野一片青绿,处处野花点缀其间,映着阳光绽出五彩。
春季的原野令人心情舒畅,但中间却有片灰暗地带破坏了这幅美景。远隔几百步,只能勉强看到零星散落的长石块、残缺的土丘,以及遍地的灰白、锈红与腐绿。这是卡洛圣城东北最大的乱葬岗,无主的荒野坟场,正好位于圣城和圣湖中间,距离二者都有一百多里。
这儿比我之前所居的坟场要大上两倍。尽管烈阳高照,墓区中仍透出阵阵阴森死气。而我更能感觉到那里偶尔传来的灵能震荡。阳光会严重侵蚀亡灵的能量,所以能在白天活动的黑暗生物,其能力自然不同一般。
“靠后!”一只手在我肩膀上一扳。“呆会儿万一出事,我们可没空护着你。”
我缩身后退,藏进树林之中。在我周围,九个人各持武器,分散藏匿,多数都是一脸戒备。
“放松点,伙计们!”那个拉我退回的男人低声喊道,左脸一道刀疤随着话语抖动。“有情况就回去禀报神官,大事用不着咱们操心。都听好了,万一真有什么东西出来,咱们看形势不对劲就跑,可别拼命。”
“喂,你是队长,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说话的人在我左侧直起半身,扬了扬手中利斧。我认识他,而且在今天这个临时拼成的驱魔小队中,我也只认识他一个人。这就是一个月之前在“红壶”酒馆差点跟我打起来的那个大汉,我们上午才发现被分到同一队。但我除了他名叫杰比之外对他一无所知,其他的人更不必说。
“少废话。这是临时行动!”队长向远处墓地一指,颈下的半身锁环甲晃出一片亮光。“你知道那儿有什么?要不是有突发状况,他们会紧急召集人手?连神官都没把握,我们能对付得了吗?我看你们都是头一次参加行动吧。记住,正规军没到,谁都别随便动手。死了没人管,活着才能挣钱。想出名当英雄,上骑士团混去,别在我队里呆着。”
我微微一笑。尽管我自信不怕坟场里的东西,但也得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 ◇ ◇ ◇ ◇
上个月由洛芙推荐加入光明驱魔队,我本以为自己会披上白袍,骑着军马,跟一队军容整齐的战士四处奔波。结果却只领了一枚环矛徽章,五个金币的初始津贴,供我购置装备。这点钱只相当于守墓人半个月的薪俸,我佯装对此十分不满,因而被洛芙数落了一通。
“哎,你怎么这么贪财啊!”她撅起可爱的嘴唇,几乎要把手指戳上我鼻子。“我还头一次看见有人加入光明驱魔队先问薪金的。哼,我现在有点相信了,你去做守墓人难道真是为了钱?”
“这个,你也知道,施法材料可都贵得很。一小撮水晶粉就得一个半金币……”
“好好好!”她生气地跺脚。“告诉你,出一次小任务五到十金币,有点困难的任务大概三五十金币,要是很危险的事,可能给到一百金币以上。碰上大事,一般是日岩教团自己出面,很少找民间驱魔人。”
“那你们呢?”
“什么?”
“你说碰上大事你们自己出面,那会给多少钱?”
“我们?我们要钱干嘛?”她愕然。
我也愕然。作为光明神殿直属的驱魔组织,日岩教团还真是纯洁无私。
想到很少有机会跟她并肩作战,我不禁感到失落。不过,不跟正规驱魔队行动,也就大大降低我暴露死灵术的风险,况且日岩教团也不是随便就能加入的。
所以我成了一名“初阶自由环矛卫士”,说白了就是日岩教团的编外雇佣兵。我们这些人散居民间,平时各忙各的,一有任务就凭着徽章响应征召,出去打一架,挣一小笔钱回来。这跟佣兵没什么区别,除了一点,我们的对手从来都是各类邪物妖鬼,或是黑暗教徒。
这一个月来,我基本上还是做我的守墓人。几天前第一次出任务,远行百里就消灭了几具僵尸,实在是无聊。今天正要回程,却接到紧急征召,依令来到这片荒坟。◇ ◇ ◇ ◇ ◇ ◇
我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大墓地,心中有些疑惑。荒坟区出现邪灵怪事倒也不稀奇,但不管怎么说,这片地方是北弗兰德王国中心区域,圣城、圣湖都相隔不远,光明教派的两个最高机构之一就在圣城中坐镇,无论如何,与黑暗有关的事情也应该比较稀少。但我所知道的邪灵异事却比预料中频繁得多。难道真如老师所说,黑暗神殿竟打算向冥灵戒下手?这件威力强大的邪恶神器被镇压在圣城中已近千年,它的存在几乎已成传说。我还是不太相信近几年附近地区的异常与它有关。
“那笨蛋是谁?”队长咒骂着说。
一个身穿灰袍的男人从右侧缓缓走来,穿过树林与坟区之间的草场。他不慌不忙,漫不经心,偶尔还低头去嗅闻野花。过了一会儿,他竟舒服地伸伸腰,随手扔掉行囊,仰面朝天倒入草丛,像是在享受阳光。
“好像是过路的。”一名队员说,“要不要出去警告他?”
“不管!谁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跑这儿送死算他活该。”
草丛中响起几下琴声。一阵风吹过,露出一截琴柄,和半张安祥和善的脸,嘴里还啃着一块类似肉干的东西。我忽然想起来,他就是上个月在红壶酒馆被我打断出场的游吟诗人。
我站起身。“我去叫他躲开。”
“回来!”队长在后面怒喝。
“没事。总不能叫无辜的人送命。”
“你个混蛋竟敢不听指挥!”
我冷冷地回敬他一个白眼,满不在乎地钻出树林踏入草地。
游吟诗人悠闲自得,享受他的阳光午餐。直到我走到近前,他才愕然起身。
“你好啊。”我在他身边蹲下。“咱们在红壶酒馆见过一面。”
他迷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您好。抱歉我不记得……”
“有一次你刚上场,我正好喊人拿酒……”
“噢,是你啊!对对!”他立即绽开笑容,“怎么样,那晚后来喝了多少?”
“一滴都没喝着。”
“那真糟糕。”他低头在行囊里翻找,“我这儿正好有瓶好酒,咱们……”
我按住他的手腕。“你得离开这儿。前面墓地有驱魔行动。”
他笑了笑,向坟场那边望去,脸色突然一变,翻身跳起。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瞥,不禁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挺身而起。
坟场中心卷起大片烟尘,直冲半空。烟雾中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形体,仰头向天。一瞬间,猝然爆发的疯狂嚎叫令我浑身一抖。
我拉住他就跑,他却挣脱我,回身去捡拾行囊杂物。
“快走!”我大吼。
“我的乐谱!”他居然吼得比我还响。
游吟诗人几下收拾好行囊,往肩上一甩。那边的巨大妖物似乎发现了动静,长嚎一声,猛力跺脚,隔着这么远我都感觉到地面轻颤。我顾不上管他,转身向树林急奔。
尽管只在图鉴上见过这类东西,我仍立即认出它来。这是亡灵法术与黑暗神术的结合产物,最高深的黑暗邪法之一,能与成年龙族对抗的灌魔生物——暗渊巨妖。2008-03-06 18:50 #32757四
“退后!退后!”我向树林中大喊。
九名同伴纷纷从掩蔽物中探出身来,带着恐惧与敬畏的神情,望向我们身后的大家伙。他们似乎没听到我的话,或许已经被巨怪完全震慑。
“不行,不能躲在树林里!”游吟诗人在我背后喊着。
我惊讶地回头看看他。他说的对。不论巨妖是怎么来的,能让它出现,此地必然有强大的施法者存在。在树林里与黑暗法师交手并不明智,一只伏地尸或是几根毒藤,就能轻易杀死一名普通战士。
“到草地上,有阳光的地方!”
我边喊边转回草场边缘,游吟诗人站在我身边。后面一阵响动,同伴们跟随过来。我扫了一眼,只有八个人——队长仍然躲在一棵粗树干后面。
在左右和前方,坟场周围的草场上,出现另外三拨人,各持武器,和我们一起从四个方向围住坟场。我猜想这是其他的临时驱魔小队。一股愤怒涌上我心头。如此紧急征召,又派出四十人的规模,显然日岩教团早知道这里的邪物不一般——但他们自己怎么不出现?难道要让这些普通佣兵送死?
暗渊巨妖在坟场中心连声嚎叫,巨大的黑色身躯摇晃不停。我有些奇怪,它并没有什么攻击举动,也没有移动身体。而且坟场中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影。到底是谁把它弄到这儿的?
仿佛是为了回答我的疑惑,一串马蹄声骤然响起。循声望去,左边的山坡上冒出一队黑衣骑手。他们有十来个人,全都穿着某种黑色紧身衣,手握长刀,如同疾风般冲向左方那一拨驱魔小队。
两边队伍甫一接触,驱魔小队就纷纷倒下,黑衣骑手们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就像利刃划过黄油,几乎没受到阻碍,只在马蹄后面留下一片杂乱的肢体与血迹。
我惊讶地注视着几百步外的残酷战斗。严格地说,那是杀戮。黑衣骑队绕过坟场,冲向与我们正对面的驱魔小队,刀光飞舞,带起一片血雨。他们挥刀的动作简单而凶狠,带着冷酷的杀意,似乎根本不是在砍劈人头,而是在收割稻草。同样只是转眼之间,那十名佣兵又被轻易解决,骑手们仅有三人的马匹受伤,令队形稍显凌乱。
黑色旋风再向右转,冲向第三个驱魔小队。一声战歌蓦然响起,十来个黑衣骑手同时扬起长刀,放声高唱。那旋律简短激昂,令人热血上涌,若不是明知对方是敌人,我几乎要跟着他们大喊出声。
“冰原黑风!”身边的游吟诗人脸色有些发白。“天哪,那是裂影骑士团!”
我没时间询问这个名字的来历,因为黑衣骑士已经冲破右边那一组驱魔队的防线。他们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在血光断肢中呼号冲杀。他们战意昂扬,疾速奔近,神情凛然坚决,看那份虔诚专注,即使与光明神殿最坚定的圣武士相比也不遑多让。我毫不怀疑,他们会把我们这最后一组驱魔队也同样斩杀干净。
旁边有人大叫一声,八名同伴中除了那个大汉还紧握利斧面向敌人之外,其他七人都已四散奔逃。他们显然已经被对方的气势吓得斗志尽失。至于那个队长,恐怕早不知躲去什么地方了。
我凝神翻手,沉浸在咒文之中。
逃跑等于寻死。在骑士预备团中训练的知识告诉我,面对骑兵若是转身逃走,就等于把性命交给对方,而背后的骑手一定会前来取走。一带马一挥刀,简单了事。
别无选择,我吟出骨灵咒文。
接连三道骨墙拔地而起,转眼就升至半人高。幸好这里是坟场,否则这个法术也不会生效这么快。
我指望骨墙能挡下几个,最好让他们全都栽下马,然后我就可以控制白骨将他们困住,再从容离开。但我立即发现自己太低估对方了。尽管猝不及防,第一道骨墙也只绊住三个人。战马嘶鸣挤撞,纷纷腾跃,只有一名骑手没维持好平衡,栽在第二道之间。剩下六名骑手全都提马跃过第三道骨墙,人在空中,长刀已经扬起。
我狠狠掐住左手食指,忍着刺痛向地下一甩。与此同时,身边突然爆出一声怪异的回响,像是上百条鞭子同时挥击,还带着金属般的哨音。我愕然看着六匹马同声哀嘶,纷纷歪斜落下。六个骑手全被掀翻在地,离我最近的一个趴在几尺之外,身体僵直,目光呆滞,似乎变得神智不清。
游吟诗人返身逃走,我也随之急奔。他跑了几步,突然转向坟场中心的方向,一边招手示意我跟上。
“你疯了!”我望着那个几乎有三层楼高的巨大黑影。
“你不是死灵法师吗?”他呼哧呼哧地说,“那儿,骨头多。”
我哑口无言,突然很想笑。他说的没错,可是暗渊巨妖……
“刚才怎么回事?”
“一句歌词。”他很快地笑了一下,右手紧扣着腰畔的小竖琴。“我们游吟诗人也会点儿法术。”
我以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没见过游吟诗人展示术法,不禁有些新奇。但是看他额角过多的汗珠,以及更加苍白的疲倦面容,我猜想他一定费了相当大的力量,才把一次小小音爆提升到足以震倒马匹的程度。
我们冲入坟场,白骨断肢在脚下噼啪乱飞。熟悉的感觉令我安心了些。转头回望,那些骑士都已恢复清醒,爬起身来。但我刚才的法术已经生效,一块四尺高的灰红色泥团贴地游走,足有七个人宽,正和黑衣骑士们纠缠不休,浑身草皮乱飞。骑士们试图绕开它,但它时而分裂拱动,时而伸出长长的根足,三番五次令他们绊倒,而他们的长刀对它又毫无作用,反倒帮它分身。那些骑士显然是训练有素了,但竟一时无法突破泥团的防线,有人气得开始咒骂。
“那是缚灵傀儡?”他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赞佩。
“你懂的还真不少。”
我低头在地上翻捡合用的骨头,打算尽快布出一个防御法阵。忙了一阵,扭头见他手抚琴弦若有所思,忍不住吼了句:“你倒清闲!”
“我忘了飞行术怎么载两个人,这可有点麻烦。”他轻松地说着,脸色却沉重严肃。“或许我们可以隐身逃走……”他眼光一闪,突然微笑起来。“喔,不必了。”
“五队跟上!快!”
这喊声十分响亮,挟着马蹄声急掠而来。从两片树林空隙中跃出一个闪亮的白色人影,胯下骏马长嘶,向那群黑衣人直冲。紧接着,又有几匹马随之跃出,骑者一律身穿白袍,矛剑挥舞。黑衣武士们立即返身迎战,金属撞击声响成一片。
我和游吟诗人同时松了口气。日岩教团正规驱魔队总算来了。
我正要收回缚灵术,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柔悦耳的声音。我胸口一热,脑中嗡嗡作响,一时竟然呆立不动。
“这边!二队这边集合啊!”
洛芙策马而来。阳光下,她的秀发映出万道金光,闪亮的白袍几乎刺痛了我的眼。她手持木杖,上饰金环,杖顶水晶闪耀夺目。她就像太阳一样向我奔来,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她身边扑来的风是那样温暖而强烈,几乎将我吹上半空……
几个白袍身影纷纷下马,分散围向坟场中心。洛芙猛勒缰绳,跳下马背,正好落在我身边。我发现还真是低估了她,想不到她的骑术也这么熟练。
“基洛!你怎么在这儿?”她半是意外半是欣喜地问道。
“任务。”我简短地回答,同时左手藏在背后翻转手势。土缚灵,赶紧消失……
她扯住我的手臂就走。“来这边。噢,那位先生您也请过来。”
我和游吟诗人被带到另一侧的草地上,远离坟场、巨妖和对面的黑衣骑士。
“这儿很危险,你们别乱跑。”她叮嘱了一句,然后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她真漂亮。”游吟诗人望着她的背影,毫不掩饰欣赏之意。
我没理他,顺手揪起一棵草摆弄着。对面的土缚灵已经缩回地下,黑衣与白袍纠缠拼杀,两边都没占优势。骨墙倒是还在,但驱魔队一定会认为是黑衣骑士们干的吧?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罪恶的想法:刚才我那小队其余九个人不知是否全死光了……
“可惜。”游吟诗人叹息道,“我能记起的曲子,没一首能跟她搭配上。”
“你有完没完?”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们这种人就不能正经点儿?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指向坟场中心,那黑色怪物恰好又发出一声巨吼,大片草尖随之震颤。
游吟诗人深深地望了我一会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丝毫没有感到被冒犯。“对了,我还没请教尊名。”
“基洛。”我扔掉草茎,不知为什么,又没好气地添上一句,“刚才你没听见她喊我?”
蓝光闪动,一只戴着戒指的手伸到我面前,递过一个泛着酒香的精致木瓶。
“很高兴认识你。”他微笑道,“我的名字是菲尼斯。”◇ ◇ ◇ ◇ ◇ ◇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至少现在是如此。
五名白衣神侍分散在暗渊巨妖周围,各自从法杖中放出白光,射在巨妖身体上,倒像是在喷水给它洗澡。这家伙并没有攻击意图,看它的表情似乎有点迷惑,甚至有点天真——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它努嘴摆手的样子。
在脑中把书本上的知识过了一遍之后,我认定它应该还在“原魔”状态,空有强大躯体,却没有足够的自我意识。这也同时证明了,它确实是被制造出来,而并非召唤生物。但是制造者还没有来得及给它灌入思想。
而且它被一个由闪亮细砂和某种液体画成的符文圈包围。符线混在遍地碎骨污泥中,模糊难辨。我不认识它的结构,但是很明显能感觉到,这是属于卡兰的光明力量。
我推想,今天或是昨夜,某位光明驱魔者发现巨妖潜伏在此,就以法阵束缚它,然后一边派人急报教团,一边召集我们这些佣兵来监视。我有些不满,日岩的人是太自信了,还是把佣兵当成送死前锋?暗渊巨妖的力量如果发挥出来,别说这一道束缚法阵,就算是神殿中的光明祭司亲临,恐怕也要大费手脚。
五道白光在巨妖身上游动,末端泛起团团灰雾。巨妖仿佛有点不适,开始扭动身体。
“别伤害它!”洛芙叫道,“它还是个孩子呢!”
我哭笑不得。虽然从道理上来讲,这只巨妖确实是类似婴儿状态没错,但把这么一个大黑怪物称为孩子,实在是有点……
洛芙话音未落,放低法杖,竟直接向巨妖走过去。我吓了一跳,当即把酒瓶一扔,跳起来就向坟场中心跑去,一边大喊:“别靠近它!”
“唉!酒啊!”游吟诗人在背后心痛地喊。
洛芙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径直走到离巨妖不足十步的地方。巨妖低吼一声,略微俯身,巨大的阴影一下子把她整个人覆没。她则毫不动容,神情专注,双手横握长杖,慢慢竖向前方,用杖头水晶金环划出闪烁的弧形轨迹。
我的脚步蓦然一顿。
我已经奔到她背后不远处,却突然感到身体被一股强大压力挤住,就像撞上一只极其巨大的牛皮水袋。那力量温和舒缓,却令我难以抵抗,如同被开水灌入全身,胃肠灼痛难忍。神圣之力融掉了我每一丝力气,一瞬间我全身瘫软,差点一头栽倒。
巨妖低声咆哮,一点点跪坐下来。洛芙摇动长杖,那道弧光飞上它的额头,很快渗进去不见了。
我尽力保持站直身体,不让周围的人看出异样。直到圣力的波动消退,我才呼了口气,心中不禁暗惊。日岩教团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一个年轻神官都能引导出这么强的力量,而且其中秘奥我完全看不明白。
暗渊巨妖盘腿坐在地上,即使这样,它仍和一间房子差不多高。此刻它十分安静,看来意识已被洛芙压制。我放下心来,开始仔细打量它,一边回忆我看过的图鉴描绘,与它对照。看它耳后的鳞轮角突,泛着红光的瘤状巨眼,斜钩肩刺,以及一直延伸到鞭尾末端的脊刺,这一切显示出典型的恶魔特征;然而它全身遍覆细鳞,从黝黑结实的胸膛直到筋肉发达的四肢,鳞缝黑毛丛生,趾掌间还有小蹼,又像是伏地尸妖。
在它巨大的身体上,每隔几尺就有一些符印纹路,那些法符我只能看懂一半左右。我估计至少要上百具生灵与亡者的躯体才能制造出这么个妖物,而所涉及的法术又是复杂艰深,远超我的能力范围。不论它的制造者是谁,他一定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巨妖喉中呼噜几声,举起爪子凑到嘴边,好奇地吮吸起来。它那巨大爪掌若是摊开,能够轻松躺下一个人,此时却成了它自己的玩具。我向洛芙望去,不禁一呆,她看着巨妖的样子真的像看着婴儿,脸上甚至透着怜爱。
我又想气又想笑。她可真是爱心泛滥!
她忽然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怎么带回去呢?”
“带回哪里?”一名牧师愕然问道。
“圣城啊!”她理所当然地说。“嗯,神殿不知道会不会养它……”
我和五名白袍神侍面面相觑。旁边爆出一阵大笑,过来看热闹的菲尼斯被逗得直不起腰。
“您真善良啊!”游吟诗人好容易止住笑声。“这种邪恶生物当然要就地消灭才是。带回圣城……亏您想得出。神殿那些老头子会气疯的。”他迎上五双恼怒的目光,于是向他们歉意地笑笑。“再说,这东西不用进城,路上就能吓死几个平民。到时候您可就愧对白袍了,美丽的小姐。人们恐怕会把你当成死灵法师,到处追打。”
我悚然一惊。这家伙可别把我施展骨灵法术的事说出去!我扭头向坟场外望去,那边战局明显占了优势,黑衣骑士只剩三个人,背靠背艰难抵抗,而日岩卫士们也倒下两人,不过刚才我那一组佣兵也都已经加入战团,看来黑衣骑士很快就会被消灭。
今天在场看到我召出骨墙的可不止一个人。如果被这些光明驱魔者知道……
我心绪烦燥,胡乱想着对策。等到我把注意力转回面前,正好看到洛芙满脸通红,跟同伴大声争论。
“它不邪恶!制造它的人还没教它杀人呢!它还没有意识!我们可以用圣力引导它,让它产生善良的思想!对,这样一定可以。”她扬起法杖转向巨妖。“我做给你们看!”
“住手!”我一把拽住她。“你想干什么?这是暗渊巨妖,是邪恶生物!”
“连你也这么说。”她白了我一眼,目光中竟带着一丝鄙夷。“放手。”
我讪讪地放开她,不知所措。
“日岩戒谕第三条是什么?”她叉着腰质问同伴,好像自己是队长一样。
五名同伴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说这个,本能地齐声回答:“无恶行,勿滥杀。”
“对啊!”她胜利地扬起头,“它杀人了吗?它伤害谁啦?你们凭什么要消灭它?”
几个人哑口无言。我则无心再管这些,眼睛不时瞟向对面的战局。那三名黑衣骑士十分顽强,日岩卫士又有一人受伤退开,佣兵也有两人倒下。黑武士们冲出圈子,背靠骨墙抵挡攻击。我召出的骨墙……
“咱们过去帮忙吧?”我对菲尼斯说。
游吟诗人一怔。“那儿还用得着我们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跟着我向那边走去。我边走边盘算计策。我最好想办法不让这几名佣兵跟日岩卫士接触,免得暴露我的秘密。但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黑骑士逃走,日岩卫士一定会去追赶吧。但他们三人被堵在骨墙前,负伤多处,苦苦支撑,又哪有机会逃走……
林中亮光一闪,我们这组佣兵的队长挥剑冲出。看来他刚才一直躲在树林里,见到形势占优,才出来助战。这家伙奔到黑骑士们前面,虚晃几招,忽然佯装摔倒,滚过地上的几具尸体,于是闪亮的锁环甲沾满血污草泥,脸上、头发上也脏乱不堪。等他再站起来时,完全是一副浴血奋战多时的英勇模样。
我还没来得及鄙视他,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吼。强烈的气浪紧随而来,我一下子被掀出好几步,脸朝下趴在地上,草汁、石砾糊满一嘴。我立即想到一定是巨妖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翻身回望,差点被那阵腥臭疾风再次掀倒。
暗渊巨妖半蹲起来,双眼射出可怖的红光。它双爪深深抠进地面,猛一仰头,又发出一声惊人的巨吼。以它为中心,腥风急速爆涌,草场上化出一个不断扩大的圆圈。紧接着,它扬臂握拳,猛地砸上地面。这一下震颤几乎把我从地上弹起来,耳边响起骨墙崩碎的哗哗声。
我拔腿狂奔,穿过环形草场,在坟区边缘扶住洛芙。她脸色发白,勉强靠法杖支撑着站起,身体摇摇欲坠。不远处,另外五名牧师都在地上翻滚跪爬,狼狈不堪。我可顾不上他们,扫了一眼光明束缚法阵还没被冲破,就拉着洛芙踉跄跑出危险中心。
“怎么回事?”
“不知道。”洛芙心有余悸地望着那个巨大怪物。“我想试试神佑祷文,以前治疗中邪的孩子经常用这个。可刚念了几句……”
“神佑祷文?你给它念卡兰的驱邪咒?”我大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音量高到喊叫的程度。“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简直是胡闹!你知道它是什么?它怎么来的?”
“喂!”她不满地推开我。“你这么凶干嘛?”
我一怔,稍微放缓语气。“暗渊巨妖,是邪恶生物。”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指向场中。“刚才告诉你了,你偏不信。这种生物一般有两个来源,要么从异界召唤,要么就用灵尸术和黑暗神术制造,就像这只。你看它身上到处是符印,每块肢体上都有怨魂灵力,还有迪俄普斯的黑暗神符!而你,竟然使用光明驱邪咒。那等于跟它直接挑战对抗!就算它没脑袋,身体都会自动跟你打架!”
洛芙半信半疑。“别说得那么可怕。”
“可怕?”我无奈地摇头。“你都不知道它有多可怕。这东西是用邪质材料加上黑暗法术拼出来,身上每块肉都跟光明不沾边。人工制造暗渊巨妖的方法,九百多年前才出现,头一只就让圣矛骑士团吃了大亏,光明神殿不得不派出一位大祭司助战。它就是专门造来跟你们卡兰信徒对着干的。你还以为能像驯狗一样收伏它?”
“那我之前的安魂祷文怎么没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插过来。“因为安魂术只会舒缓灵气,而没有攻击倾向。”
我们俩一齐扭过头,看到老牧师皮杰罗•荷尼顿站在身后,旁边还有另外几名身穿白袍的人,其中一位的服饰形制与徽记和皮杰罗一样,年龄则感觉还要更老几岁,体形很胖,头发灰红发亮,映得鼻尖也泛出红光。我猜测这个人是与皮杰罗身份并列的高阶牧师,想到与黑骑士作战的是日岩五队,我猜他应该就是五队队长。想到这里,我向那边一瞥,只见最后三名黑骑士都已倒下,一些日岩卫士正在他们尸体上翻捡。
“小洛芙啊。”皮杰罗牧师微笑着说:“我指派你做副队长,可不是让你带他们抓黑暗魔宠回去驯养啊。”
洛芙尴尬地红了脸。“对不起,我以前没学过关于这种生物的事……”
“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老皮杰罗宽容地笑了笑,目光投向远处的巨妖,它正在渐渐安静下来。“不过要解决它恐怕确实要费点手脚。”
不远处,一名日岩卫士从黑骑士尸体上直起腰。“确实是裂影骑士!”
灰红头发的胖牧师大步走过去,一脚把那尸体踹得滚了两圈,这份力气可真与他的年龄不相称。
“烧掉!通通烧掉!这些该死的家伙。”
他的目光忽而转向旁边另外几具尸体,那是被杀的佣兵,和战死的白袍卫士。他盯着自己手下的僵硬身躯看了一会儿,眼神中渐渐透出痛苦与悲愤。
“不!”老牧师蓦然大吼。身边一名日岩卫士刚刚点燃火棒,就被他一掌打飞,火星四溅。
“不烧了!全拉回去!挂在神殿门口!我要让那些黑狗看看!叫他们看看!”
“冷静些,加鲁。”皮杰罗牧师在一旁说道:“大祭司可不会允许这样。”
“我不管!那就挂在城门口!”
皮杰罗皱起眉头。“我恐怕要说,这里是北弗兰德,不是南圣堂。咱们若那样做,跟炽阳军又有什么区别?国王也会很为难。”
“我用不着你教训!”
“加鲁•布兰奇牧师阁下!我想不用我提醒,您是日岩分队长,而不是动不动就叫喊给手下报仇的佣兵头子吧!”
灰红头发的老牧师大力喘息,肥胖的胸膛抽得像风箱。他一边大声咒骂,一边抬腿乱踢,黑骑士的尸体四处翻滚,有一具正好滚到菲尼斯面前。
菲尼斯轻咳一声。这位游吟诗人表情严肃,缓缓弯腰把脚下尸体扶正躺好。琴弦铮然响动,跃出一串短促有力的音符,菲尼斯也随之低声吟唱,旋律感觉竟和黑骑士们之前所唱的战歌风格类似。
布兰奇老牧师直瞪着菲尼斯。“你干什么?你是谁?”
菲尼斯继续唱了几句,直到曲子终结,这才抬起头来。“我早就学过这首挽歌,但还是第一次正式使用。之前我真没想到会有机会用上它。”他轻叹一声。“固然,裂影骑士团确实是黑暗神殿属下最死忠的邪恶卫士,不过九百多年前,它是令人尊敬的对手,而它的创始人更是一位杰出的女人。”他向布兰奇和解地笑笑。“就个人角度来说,我有些想法——我觉得对于敌方的死者,如果保持一定礼节,或许更符合光明之神的风范。”
老布兰奇的灰红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他大吼,一个白眼扫过游吟诗人的竖琴。“这是卡兰的事,轮不上蒂丝洛的奴仆插嘴!”
“啊,我确实曾投身美丽的音乐女神门下。不过现在,我信奉酒与欢乐,执火的巴库斯。”他向布兰奇点头致礼。“您不必担心什么。我可不会站在黑暗一边。事实上我今天也是接到紧急征召而来。”
“什么?证据呢?”
游吟诗人伸手入怀,取出一个跟我一样的环矛徽章,向布兰奇摊开。我不禁一怔,想不到他也是光明驱魔队的编外佣兵。
老布兰奇一把从菲尼斯手中抢过徽章,扬手就要扔,却似乎突然想起这东西代表的神圣意义,于是攥起收回。“走开!”他毫不客气地向菲尼斯吼道,“你不配再拥有它!光明驱魔队不需要为黑狗唱挽歌的家伙!”
游吟诗人脸色微沉。我看得出他在强行克制怒意,神情从容中透出一丝冷淡。
“那好吧,既然您是领队牧师。那么诸位再见了。”
菲尼斯优雅地略一欠身,缓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又转头向我一挥手。“基洛!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品尝美酒。”
“好!”我大声回话,如同他是相识多年的好友那样用力挥臂作答。
或许我的语气过于热情,又或者我喊声太响亮,这边所有人全都把目光投向我。加鲁•布兰奇的目光最为强烈,似乎把心中所有的悲愤和恼火全都转到了我身上。
“你又是干什么的!”他向我大声质问。
我指指胸前的徽章,尽量让语调保持平静客气。“初阶自由环矛卫士,今天上午接到紧急征召而来。”
“又是佣兵!”他不屑地用力撇嘴。“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用!”
“加鲁!”另一边的皮杰罗老牧师不满地说,“这位年轻人曾是圣矛预备骑士,后来改修法术,上个月在黑暗法师手下救出洛芙•金斯曼神官的性命,经她保荐成为自由驱魔卫士,是我们二队新进的得力助手。”
洛芙在一旁用力点头,生怕布兰奇看不见。我心中一暖,眼眶差点湿了。
“得力助手!哼!”布兰奇挥臂扫了个大圈。“看看,你们自己看看!四十个佣兵,四十个!就让十只黑狗砍得只剩下五个半!”
地上一个残臂断腿的佣兵痛得呻吟了一声。他配合得还真是恰到好处!
“碰上大事,这些家伙一点儿用都没有。他们也就是杀杀僵尸,还得是十个杀一只!那种东西,一个怀孕农妇都能拿草叉捅死!皮杰罗,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你想想有多少钱花在他们身上?在墓地蹲一夜,就有五个金币。拿这钱,乡下一家六口能过一个月!那些贫民饿着肚子省出钱来供奉神殿,是叫咱们保护平安,不是让咱们浪费的!再说,最近事情越来越多,哪儿不用钱?圣矛要特训,军队要扩充,还要联络陶比拉王国,南圣堂已经传过话来,要是冥灵戒再有动静……”
“加鲁!”皮杰罗立即打断话头,扔过去一个几乎是警告的目光。“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雇佣自由驱魔人,是王廷、神殿长老会和日岩议会三方面共同商定,并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事。”
“好,我回去就给议会提案!再也不花一个铜板给这些废物!”
一个浑身尘土血迹的大汉挺身站起,就是上个月在“红壶”酒馆跟我冲突的人,也是今天我们这组仅剩的五个半人之一。此时我忽然想起他的名字不是杰比而是杰迪。
“大人,评论要公道。”他梗着脖子说,“我们是没您手下正规队厉害,可我们也不是废物。”
“是吗?”老布兰奇冷笑一声。“那你说,你们得要多少人才能挡下十名裂影骑士?”
大汉杰迪转过头来。我额角冷汗直冒,心中大声咒骂。希望他马上变成哑巴!
“他和那个游吟诗人。”杰迪指向我。“刚才,他们两个人就把十个骑士全从马上弄翻了。”
“你说什么?”布兰奇大吃一惊,额顶灰红色头发直颤。“我才不信这种鬼话!”
“我倒有点相信。”皮杰罗平缓地说,“我说过这位年轻人是我们新进的得力助手。”
布兰奇大步奔向尸丛,低头检视。我心头抽搐不休,一瞬间感觉血液似乎全沉入地下,腹腔里空空地发冷。洛芙偏头向我微笑,我则呆呆地移开视线,完全不敢看她,身体僵得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布兰奇肥胖的身躯停在一片骨渣堆前,捡起一小块骨头仔细打量。片刻之后,他向我恶狠狠地刺来一瞥,又望向一侧草地上异常翻起的泥坑裂缝。他在坑边弯腰凝视,然后伸手划了个符形。一抹淡淡的白光在泥堆上弹跳而逝。
灰红色头发缓缓抬起,下面射出两道仇恨的目光。布兰奇猛一挥手,他背后几名神官和卫士立即举起武器。
“白骨之墙。缚灵土偶。”他一字一顿,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双眼死死瞪在我脸上。“是不是你的法术?”
我慌乱地避开,下意识向菲尼斯离去的方向望去。然后羞愧与自责顿时涌上心头。
怎么回事,我竟然会想到嫁祸菲尼斯?这真是无耻的主意!况且,我不是一直希望以死灵法师的身份维护光明和正义吗?难道我不是早晚要暴露在白袍神职者面前吗?
“对,你刚才说什么?‘你们卡兰信徒’。是不是?你不是卡兰信徒!”布兰奇大吼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舔舔嘴唇,舌头干涩打结,一时难以出声。但是,另一个声音恰在此时替我做出了回答。
“我们年纪差不多,可你脑子倒比我笨多了,嗯?他当然是死灵法师。还能是什么?”
这个苍老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我循声望去,只见树林中走出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双眼透着飘移不定的绿雾。十几个人随之而出,多数穿甲持械,也有几个人套着类似的黑袍。
洛芙低声惊呼。这边白袍牧师和卫士们几乎同时作势迎战,刀剑矛杖响成一片。
“老乌鸦!”加鲁•布兰奇吼道:“你竟敢大白天跑到这儿来!”
“我也不喜欢白天行动,布兰奇牧师。”老邪灵师向坟场中的巨妖望了一眼,神色中既有意外也有痛惜。“本来它该是今夜出生,但是恐怕力量强了一点……你们得赔偿我的损失。尼古拉,去看看它情况如何。”
一个黑袍年轻人,看年龄比我大几岁,向老邪灵师答应一声便转向坟场。他说话时表情有种古怪的僵硬,似乎脸上肌肉不太灵活。几名白袍卫士当即列队拦住,而那边也奔过几个战士护在年轻人身边。双方怒目相视,剑拔弩张,但没得到命令,一时还都没有动作。
老邪灵师目光扫过洛芙,贪婪地吸吸鼻子,又移到我身上。“小子,咱们又见面了,嗯?现在她身上好像没有印记了啊。你要是不用她,就闪一边儿去。我上回就说了,这具躯体给你实在是浪费。”
我听到皮杰罗牧师倒吸一口气,洛芙则“啊”了一声。我艰难地转过头,二队成员全都是一脸惊讶、愤怒和不敢相信的神情。
“那个印记。”皮杰罗缓缓说道:“那是你施下的?”
我吞了下口水,完全不敢去看洛芙。“是。但我没有恶意,那法术也没有伤害性。我是为了救她……”
“你们二队新进的得力助手?”布兰奇斜眼瞟向皮杰罗,后者脸色忽青忽白,默然无语。
“你真是死灵法师?”洛芙冷冷地问。
我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然后拔腿就跑。
显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我会逃走,因此我竟然毫无阻拦地奔出人群。我耳边呼呼生风,完全不顾背后的一片咒骂声,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逃走,逃离这里……
“基洛!你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洛芙的叫喊穿透风声,像刀一样扎进我脑海。我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又跑了几步,突然停下,转回身来。望着那边一道道比剑还锋利的目光,我一咬牙,挺直胸膛,缓缓走回。
四支利矛首先扬起,把我逼在几步之外,矛尖距离我的前胸不足两尺。洛芙站在人缝后面,动人的双眸此刻饱含失望、悲伤和怒意,几乎把我的意志击碎。
“你到底是不是死灵法师?是不是?”
一股热血涌上我的胸口。我迎上她的目光,大声回答:“是,我是死灵法师!但我一样可以站在光明这边,维护正义!”
老邪灵师爆笑出声,他手下的一群人也哄笑不止。
“你们听听!嗯?没想到我这行里还有这种人。前途无量啊,小子。光明的死灵法师,嗯?你以为你是谁?”
“闭嘴,老乌鸦!”我冷冷地回敬。“你知道查思•尼尔吗?”
听到这个名字,他就像被一团泥土塞住了嘴,笑声立即断绝。我注意到老牧师皮杰罗•荷尼顿的神情也微微一窒。
“是啊,查思•尼尔。当年光明十二英雄之一。”老邪灵师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上下打量。“迪俄普斯的叛徒,死灵法师的耻辱。怎么,你想步他后尘?”
“他从未投身黑暗之神,而九百年前死灵法师也并非黑暗派系!你这老乌鸦根本不懂亡灵术存在的意义!”我愤怒地大声斥问,不能容忍他贬低我心中的英雄。“你连他的脚趾甲都不如!”
“意义,嗯?有意思。”老邪灵师眼中绿雾闪动,点了点头。“小子,你想做光明的,正义的,死灵法师?这并不难。”他向我招招手。“你现在过来把我们都杀掉。”
那些黑暗战士又是一阵哄笑。白袍卫士们听着我们争吵,似乎有些茫然。
就是现在。我想。
我撒出一大蓬绿烟。
凭空爆出的巨大青绿气团令所有人为之一怔。我摇动手掌,烟雾倏然散成几十道绿线,分向四周洒去,笼罩了两边所有的人群,空气中泛出淡淡的腐腥气。
“该死!”有人大骂道。
“都闭嘴别说话!”这是老布兰奇的声音。
面前的四支矛尖垂了下去,白袍卫士本能地掩住口鼻。我毫不迟疑,吟出一句咒文。粗如手臂的魔藤伏地而起,穿过人缝,眨眼间卷住洛芙的身体。当她被藤蔓拖到我身边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
下一个咒文早已备好。黑烟挟着火焰在我们脚下升起,迅速凝结成形。我和洛芙被直接顶上马背,梦魇兽甩开喷火的四蹄,飞奔而出。直到我把洛芙横抱在冒烟的马鞍上,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站住!你这黑狗,站住!”布兰奇在后面大吼。
我听见马嘶声和杂乱的金属撞击声。片刻之后,暗渊巨妖震耳的咆哮声再次响起,我猜想是老乌鸦的学徒,那个叫尼古拉的年轻人,趁乱绕去了坟场中心。接下来是更乱更响的刀剑交击,以及一段段低微难辨的吟祷声,和陆续响起的法术爆炸声。
“放开我!”洛芙拼命挣扎,我的袍子胸前被她唰地撕烂一块。“你这混蛋!放我下去!”
“我不会伤害你,我发誓!”我向她大喊,一边用力扣住她的双腕。“我只想找个安静地方,我向你慢慢解释!”
后面马蹄连响,我仓促回头望去,加鲁•布兰奇正大骂着骑马追来。不过他的骑术似乎一般,而且身材可能太胖了些,那匹马跑得歪歪斜斜,和我之间距离一点点拉远。
“用不着你解释!放我下去,你听到没有,放开我!”
我必须费尽全力才控制住她,勉强保持平衡。幸好梦魇兽骑起来比普通马要更稳更容易,而且不用控缰,否则我恐怕早就和她一起掉下去了。
前面一个人影在山坡侧边漫不经心地走着。我很快就接近他背后。菲尼斯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当他看到我跨着梦魇兽,双手死死把洛芙按在鞍前,后面还有老胖子布兰奇策马急追,游吟诗人眼睛瞪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蕃茄。
“走远点!”我向他喊道,“后面有黑暗法师来了!”
“救救我!救我!”
洛芙见到有人,挣得更加起劲,双脚乱蹬,差点翻下马背。我无奈地咬咬牙。
“听我说,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绝对不会。”我俯身凝视她的双眼,轻声安慰她。“相信我,洛芙。对不起,你千万别生气,对不起。”
然后我吟出一个单字,手腕翻转,一掌把她击昏。2008-03-06 18:51 #32758五
我带着洛芙跑出好几里,确认布兰奇或是其他人都没有追上来后,赶紧停下收起法术。长时间使唤梦魇兽会大量消耗我的法力,况且大白天骑着这么一只怪马实在惊世骇俗,要是被人发现,麻烦可就大了。
我在一座小土山后面找了块干净地方,放下洛芙,自己也坐下喘息。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她,我一时不知所措。
把她抢过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多想,此刻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事。我几乎能想像到光明驱魔队的通缉令贴遍各处村镇。死灵法师心怀不轨,混入日岩教团,被发现后劫持光明神官逃走。他们会出多少钱来悬赏?五十金币?一百?附近各处的自由驱魔佣兵一定会迅速活动起来。虽然我不怕他们,但是一旦碰面交手,恐怕我必须伤人流血才能逃脱,而那样的话我的罪责可就真的洗不清了。
我的居所远在百里之外,况且那里一定会遭到搜查监视。圣城周边,大一点的村镇都会有卡兰圣堂,看来惟一的办法只能是找个偏僻的小村暂时躲避。但是,我对这一带并不熟悉。我可不想冒着风险在田野里乱走乱找。
思前想后,我无奈地取出那块布片符印。这些日子身为光明驱魔佣兵,我身上从来不敢携带死灵法师专用的施法材料,而那些材料却是召唤防御法阵所必须的。现在我只好暗自祈祷,女妖不会因为上次的事跟我翻脸。
黑烟升腾,艾莲娜在烟雾中现身。她刚一露面就惊叫一声,忙不迭地跳到岩石后的阴影中,使劲揉着眼睛。看来午后的阳光不仅令她不适,更损伤了她的视力。
“该死的!你这笨蛋!我要杀了你,笨蛋!”她大骂不休,好容易擦掉眼角的泪水。
我悄悄站到阳光下,陪起笑脸。“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艾莲娜。我需要你帮助。”
“休想。”
“帮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偏僻的小村庄。”
“没空。”
“我得赶紧找地方安置她,否则……”
“跟我无关。”
“你太过分了!”我再也压不住怒气,朝她大吼。“我叫你去你就去!我召唤你,你得听我的!”
她轻蔑地撇撇嘴。“去跟骨头架子说这话吧。我可不是你的佣人。以你那点微末力量,想控制我?你最好放聪明点,我听你召唤只是因为我想来人间界。要是我不想来……”
“那你以后不要来了!我现在就毁了它!”
“你敢!”
“你以为我不敢?”我冷笑着把符印举向阳光,双手用力一扯。
艾莲娜尖叫一声,从岩石后面直扑出来,十指闪出两排寒光。我急忙向旁边跳去,勉强避开这一击,但却忽略了她的蹄足。女妖在空中双翼回缩,抬腿在我胸前狠踹,趁我踉跄后退的工夫,又伸臂一抓。我只觉得脸颊剧痛,一些热辣的液体顺着耳根淌到脖颈。
女妖歪过头舔舐指尖的血迹,之后咂咂嘴唇,像在品尝新鲜果汁,陶醉而得意。
我彻底火了。我低头向她猛冲,像公牛一样狠狠一撞,直接把她顶飞。女妖后背落地,痛得哼了一声。我扑上去骑在她身上乱打。她挥爪反击,我则死死掐住她的手腕,就捏着她自己的手朝她脑袋上一阵乱砸。她的蝠翼压在背后不断扑腾,借助翅膀的力量拼命挺起上身,我双手没有空闲,干脆用前额在她头上力撞,女妖咣地一声被砸回地面。
“该死的……我要把你撕烂!松手……松手!”
我被她叫得心烦,移过手腕在她脖子上一挤,她的声音顿时卡住。
“把我撕烂?”我咬牙切齿地吼道,“我先把你砸碎!”
艾莲娜身体忽然一软,双臂也不再跟我较劲,无力地垂落下去。“别这样……”她柔声说,“你弄痛我了,帅哥……请别这么粗鲁,我请求你,请求你……”
她双眼迷离,轻声呻吟,柔软的胸膛不断起伏。我不禁一怔,稍微松开手指。女妖呻吟着望向我,眼中泛起迷蒙的红光,双唇微张——突然撑圆嘴巴,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
空气被激起一道微风,强大的灵能直接震入我的脑海。我感觉像是无数根尖针扎进脑袋,在里面乱刺乱搅,本能地双手抱头,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女妖缩回双腿,一下把我踹飞。
“混蛋!白痴!疯狗!”女妖大声咒骂,不敢再接近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块小石子向我砸来。
我很快从痛楚中恢复,爬起身直视着她。我的目光中一定怒火熊熊,女妖像是有点害怕,退开半步,石子扔得更急了。我的眼角、额头、鼻梁多处被击中,脸颊上热血横流。但我完全不理阵阵剧痛,伸手在脸上一抹,就蘸着鲜血向空中划出符文。
第一个半环就让艾莲娜停下动作。我挥手画出第二道弧线,暗红的血影悬在空中,犹如活了一样颤动不休。艾莲娜惊呼一声,表情变幻不定。当我画出第三圈时,她忽然向我屈膝行礼,身体和声音都软了下来。
“我认输啦。我愿意帮你做事——”她迟疑了一下。“主人。”
“我没资格收养魔仆。”我冷冷地说,停下手指。未完成的血影图案稍停片刻,渐渐缩回我掌中。
女妖放松下来,慢慢走到我身前几步,用混杂了惊奇、尊敬和不安的眼神仔细打量我,似乎刚刚重新认识了我这个人。“喔,你真是不要命。”她叹息着说,“你刚才玩真的?”
“废话。”我没好气地回答。感觉到脸上、身上的疼痛,我不禁皱眉吸气。“你听着,艾莲娜。用不着装模作样喊我主人。你很清楚我没法制服你。可你要是把我惹急了,也没什么好结果。我拼着一辈子四肢残废,也要打碎你的灵体,在我有生之年,你都别想来人间界。”
“我现在觉得选择你恐怕是个错误。”女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梳子,很快地理理自己杂乱不堪的长发。“头一次碰上你这么冲动的法师。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老家伙大多又无趣又下流。天啊,我的命运真是悲惨。活了这么久都没碰上过合意的男人……”她哀鸣不已。
“你多大了?”
“以人类的纪年法,一百三十八岁。怎么,你打算叫我曾曾曾祖母吗?”
她大笑起来,双翼一扑,飞向原野。她的身体渐渐模糊,化为黑烟,贴着地面飘向远处,颜色也逐渐变淡、透明,很快无影无踪。
我喘息一阵,回过头来,突然身子一颤。
洛芙躺在地上,毫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你,你醒了?”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不该这时候……我是说,法术的效果应该持续到天黑……”
“你很遗憾是吗?我想我对黑暗法术有一些抵抗力。”她的语调中不带一丝波动。
“那不是黑暗法术!”
“而且你和你的魔仆闹得很响。”
我笨拙地低头整了下破烂脏污的袍子,那上面到处是尘土、血迹,还有几块明显的蹄印。“她其实不是我的魔仆。我刚才请她帮忙……”
“骑在她身上请她帮忙。”她讽刺地说,坐起身来。我想扶她站直,却不敢伸过手去。“洛芙,你听我解释啊!”我焦急地喊道。
她完全不理睬我,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白袍上的灰尘,就迎着太阳迈步而行。
“我们刚才打架,她不肯帮我去找村庄,”我追在洛芙后面,跟她保持一步距离。“那天晚上,就是我跟你认识的那天,其实我并不想跟这个女妖扯上关系,我从那个老乌鸦衣服上扯下一块布,上面有召唤符印,我也没有办法,她缠着要借助我的力量定期来人间界,我不是很懂行,以前我从未召唤过妖灵或是恶魔,我主修的不是这个……”
我暗自咒骂自己笨嘴拙舌,这番话说得语无伦次,简直乱七八糟。
“你主修什么?卡兰神术?光明祷言?”她头也不回地质问。
我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请相信我,洛芙。我真的想维护正义,虽然我选了亡灵派系。这种力量和黑暗之神并无关系。当然,它确实经常被黑暗势力借用,但它的原理其实……”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请听我说,洛芙,听我解释,死灵法师并不像你们想像的那么邪恶,真的……”
我低声下气,近乎哀求。她却无动于衷。“想像?从去年洒麦节到现在,仅仅我所参加过的驱魔行动中就出现过将近三十个死灵法师,他们全都作恶多端,每一个都害死过许多人!”
“我没杀过人!”我大吼:“一个都没杀过!我发誓!要是我骗你,我就……就让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我怔了一下,惊讶自己竟顺口说出这种誓言。
洛芙瞬间停住脚步。但她又立刻继续向前走,越来越快,我几乎跟不上她。我跑了几步,突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下子蹿到前面,伸手拦住她。“你不能走!”
她脸颊气得通红。“我们在为卡兰而战!我的同伴正在危险之中,面对黑暗法师,还有一只暗渊巨妖!你的立场如果站在另一边,不妨现在就跟我动手!”
“你怎么会那么想?”我不知所措地放低手臂。“洛芙,我怎么可能跟你动手?”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追。我看着阳光照着她的淡金色秀发,闪耀的反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白袍飘远了。她的香气也一点点消散。她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慢慢远离我视线的边缘。
我一动不动,好像木桩戳在地上,就连眼皮都没眨过半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像锈蚀的车轴,死死卡在槽缝里动弹不得。但是有一个声音在最深处低声自语,细微却又无从掩蔽,告诉我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了……
艾莲娜回来的时候,我正发疯似地乱踢地面。我把小石子一个个踢飞,野草全部踩倒。我在草根中寻找泥块,将它踢成几瓣,再狠命踩碎,最后用脚跟把每一小块碎泥都碾成粉末,反复揉搓。我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三尺之内完全变成一片烂草叶和湿泥组成的粘糊灰绿,就算用石磨来碾压都不会比这更平整。
“我明白了。”艾莲娜双臂环抱,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个女神官不是人质,是你的情人吧?你们吵架了吗?”
我闷头不响,继续踩踏地面。
艾莲娜若无其事地说:“我看过了,附近没有村庄,只有一座荒山,不算高,树倒不少,有几户猎人。去那边幽会倒也勉强凑合,不过既然她已经走了嘛……”
“艾莲娜!”我突然向她大吼:“有什么坏事可以做?”
“什么?”
“坏事!邪恶的事!随便你怎么称呼都好!”
女妖眼睛亮了。她像一阵风一样飘到我面前。
“哈,你终于开窍了!这样才像个死灵法师嘛。让我想想……去杀人?随便挑个不顺眼的,很好找。怎么,你不喜欢?那我们去烧几间房子玩。喔,我真喜欢看他们绝望的样子,一间屋子很快就变成空荡荡的黑架子,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火团像水一样往下滴……这你也不喜欢?那我们抓几个孩子埋在墓地里好了。啧啧。”她舔舔嘴唇,一副渴望的样子。“埋松一点,让小脑袋露在外面,你会听到坟堆里整夜哭喊,就连亡灵都会流下眼泪……”
“你能不能换点儿别的?”
艾莲娜鄙夷地看着我,撇了撇嘴,表情像是一位骄傲的大法师看着一个弱智。
“得啦得啦!还说做坏事,邪恶的事。哼!我看你顶多也就……”她贴近我胸前,亲热地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这样吧,有个地方一定能让你开心。”
“什么地方?”
“妓院。”◇ ◇ ◇ ◇ ◇ ◇
我以前从未去过妓院。记得十几岁时,我听村里的大人们谈起这种地方,个个脸上都带着奇怪的笑容。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能干什么,但又不敢去问父亲,他是个老实的农夫,拳头比牛角还硬,遇到不合规矩的事就会像看见房子着火一样大叫大喊。所以我悄悄去问村里一个老酒鬼,花了两罐劣酒的代价,得到一堆奇怪故事和花样繁多的描述,那些场景令我张着嘴巴呆呆听了一晚上。回去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或许是喝了一点点酒的缘故,浑身燥热发涨,裤子差点绽开线。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妓院和女人的了解也就仅限于那一晚的故事。不过后来,当父亲送我去做骑士侍从之后,我见了许多不同的女人,再加上偶尔听骑士们或其他人闲聊,慢慢对这种事有了比较清楚的概念。有一段时间,我们作为圣矛预备团出外帮助扫荡强盗,路过许多镇子,也经常见到妓院和那些站在粉红窗帘后面大胆打量我们的女人。
北弗兰德崇尚光明的卡兰,但并不禁止这种事,我知道卡洛圣城中都有几处这样的地方。听说南弗兰德王国在这方面更为宽容,因为南圣堂的炽阳军对于讨伐黑暗更加不遗余力,甚至曾经为了磨炼新兵而北上三千里,穿过好几个国家,直到魔城沙基伦废墟,途中不知杀了多少黑暗教徒。他们的战士死亡率不低,压力也大,因此南弗兰德王国有很多妓院甚至是由国家供养,算作光明卫士的一项免费待遇。
当然在北弗兰德就不会这么离谱,正式神职人员和骑士团成员都必须洁身自爱。从前身为骑士侍从,我也只能怀着好奇与紧张的心情,远远观望那种地方。
不过今天我要去逛逛,而且还是明目张胆地去。这是艾莲娜的主意,她不仅查到附近妓院的情况,还探听到当地圣堂的活动消息。
“十几里之外有个小镇。镇上大部分神职者都受命外出,你完全不用担心。再说你的名声还没到人人皆知的程度吧。万一出现意外,你就能告诉他们,死灵法师也可以是光明一派,不是吗?在这点上他们需要学习。”她比了个掐人脖子的手势。“而你可以好好给他们上一课,用死灵法师的方式。”
我想她一定很希望发生冲突。或许混乱与杀戮正是女妖所喜欢的吧。
但我还是听了她的话。准确地说,是屈从于体内压抑的怒气。我偏要以死灵法师的身份维护正义。无论是我父亲、圣矛骑士团还是光明神殿,都别想劝服我。我不需要那些头脑僵化的人来评判我的道路!
所以天刚黑我就大胆走进镇子,先找到一家正要打烊的裁缝店。换上干净新衣之后,我大摇大摆在街上闲逛,没人关注我。我很快找到艾莲娜所说的地方,那是一条夹在两间大宅子之间的窄道,光滑的石子路直通到深处的白石门廊,镶铜条的木门虚掩着。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这家妓院并不算太低档,可也绝对不是上等的。
我推开门走进客厅,目不斜视地切过几个姑娘的视线,径直坐上一把雕花木椅。一个年龄比我大一倍的肥胖妇人款款起身走过来,优雅地摇着薰香羽扇,笑容可掬,黑丝长裙上流苏珠串叮当作响。
“给我找点乐子。”我望着吊灯,尽量不带感情地说。
“随您意,英俊的先生。”胖妇人略微放低声音:“若不冒犯,我想我可否得知,您是头一次到咱们这种地方来吗?”
我脸上一热,豁然省悟自己过度控制的姿态反而被人看出紧张,而我提出要求的方式恐怕也不太对路。我满心羞恼尴尬,一时没想好是否该发火,胖妇人已经轻笑着召手喊来一个姑娘。我被她挽着胳膊,动作僵硬地爬上楼梯,钻进走廊上一排房门中的一扇。
“您想要点什么?”
“酒,和吃的。”我说,我确实饿了。
趁她出去取食物的工夫,我摸摸钱袋,估计身上仅剩的十来个金币应该够支付费用,于是稍微安心了些。我四下打量。这间屋子装饰华丽鲜艳,桃心木矮几、织绵地毯、绣绒靠垫、摆着烛台和闪亮饰物的妆台,以及被缦纱半掩的大床,处处光彩照人,令我在放松之中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墙上挂有一幅画,描绘着梦与欲望的女神伊璐珊妮娅,她把两张脸庞中美丽动人的一面转向前方,半裸着躺在草丛中,一手抚唇。酒神巴库斯倚坐树下,双腿散漫地伸开,醉意朦胧,右手持酒壶,左手斜拎着一只陶罐,正把纯净的牛奶向她胸前倾泻而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幅画,不禁多看了一会儿。忽然间,我隐约觉得某些地方有点异样。但我没来得及仔细审视,刚才那姑娘就推门进屋,带来满满一托盘的烤肉、水果、甜点,还有一大壶酒。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伊璐珊妮娅。”她向墙上的画一指。
我差点把嘴里的烤肉喷出来。“这是真名吗?”
“当然是假名。”她笑吟吟地说。“所以我也不会问您的名字,除非您肯告诉我。”
我灌下一大口酒,甜辣的灼热感从喉咙直烧到胃里。“我怕什么!”我大声说,“基洛•帕莱蒙,这就是我的名字!”
她伸手轻抚我的面颊,纤指从我额角缓缓滑到脖子。“喔,我真喜欢您。”她幽幽地说,“您知道吗,您长得很像我从前的恋人。一看到你我就打心眼里喜欢。”
“你跟别的客人也说这些吗?”
她倏然缩回身子,一副深受伤害的表情。“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天啊,我并不是随便的人呢!当初来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我必须供养生病的母亲,家里没有男人,而我的恋人也狠心抛弃了我,就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喔,这悲惨的命运可叫我怎么承受……”她使劲绞着手指,双眼中竟然闪出泪光。“我并不喜欢这儿,可又能怎么办呢?而现在您竟然也不肯怜惜我……要知道,并不是每位客人都能教我动心。我对您说真心话,您却不相信我,还令我承受被嘲笑的痛苦……”
我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是,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确实感到手足无措。我完全没有处理这种场面的经验,说实话,不论是真是假,我都从未跟一个女人这样亲密。十几岁时我也曾对村子里的女孩子们心生好感,甚至对其中一位暗中倾慕,可是我在这方面天生胆怯,经常是等我花了几个月时间鼓足勇气要表白时,对方已经订婚嫁人,令我十分郁闷。这样直到我满十八岁,按父亲的要求去做了骑士侍从,就更没机会和女人们真正亲近。有时候我甚至想,是否我在这方面天生有缺陷,又或者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命中注定与这种事无缘。
直到遇见洛芙……
我喉咙一哽,鼻子有点发酸。我赶紧咬咬牙,把这个名字和着酒一起吞下肚。
“别这样,别,别这样。”我结结巴巴地说,脑子里只想到这一句话。
我笨拙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她侧过脸贴在我手背上蹭蹭,顺势沿着手臂滑到我胸前,仰起头来,破涕为笑,刚才那些泪光一下子全不见了。
“你真好。”她端起酒杯。“请让我陪您喝一杯吧。说真的,刚才一见面,我就感觉到您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人。”
我不太熟练地揽着她的腰,和她举杯共饮。她的香味和温度,一波波从我胸口往上窜。她像是不经意地用柔软的胸部在我肩前揉动。我感到身体某个部位不听话地发热变硬。为了压下这种感觉,我不断吃着水果,大口喝酒,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她闲扯。
没过多久,也可能是过了很长时间,一大壶酒涓滴不剩。我开始头晕起来,体内的燥热感似乎越来越强。
“伊璐珊妮娅,女人会因为什么,嗝,喜欢上一个男人?”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向她问道。
“原因很多啊。不过最起码的一条,这个男人要对她好。”
“怎么才算,算对她好呢?”
“关心她啊,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保护她,还有让她快乐。”
“听着像是在养——养猫。”我差点随口说成养尸虫。我下意识地摇头,我可从没想过这些,看起来这种事比驯养尸虫还难几倍。
她笑着用胸脯拱了我一下。“还有,要成为她所欣赏的人,叫她折服,着迷。”
我沉默了。我有什么地方能让洛芙欣赏,有什么能力会让她着迷?我又能做出什么令她折服的事?叫一群僵尸给她跳舞?召出亡灵跟她聊天?又或者,为她表演如何让一堆骨头生长到房子那么高。没错,那是很困难的法术,而我想我的脑袋要躲开她的法杖也一定很困难。
一瞬间,我感到心灰意懒,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累了。”伊璐珊妮娅说,轻轻把我拉向床边。“咱们休息一下吧。”
我倚在她肩上,钻过缦帐,脑子一片混乱,身体也摇摇晃晃。她掀开薰过香的柔滑丝被,我沉重地倒在床上,而她则迅速钻到我身边,顺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的罩衫扔到地毯上。
“我的恋人啊。”她伏在我胸前柔声低语。“今夜让我陪伴你,亲爱的基洛。”
她熟练地解开我领口的系扣,呼吸吹在我下巴上。我忽然产生一丝反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感到从她身上涌来的香气中,透出一股被掩埋的腐败气息,粘腻而略腥,令我觉得有点恶心。
我一把推开她,坐起身来,望着门口发呆。
“怎么啦?你不喜欢我吗?”她伤感地说,“我可是真心愿意侍奉您呀。不管您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去做。来吧,我的恋人。咱们高高兴兴度过这一夜。我甚至可以一直陪您到明天黄昏,不用加钱,仍然只算三十金币。”
我呆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这一夜要三十金币?”
“是啊。我想您应该知道呢。”她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我们这儿价钱是稍微高一点,不过我保证您会得到别处无法提供的快乐。”
我隔着袍子捏捏袋里那十来个金币。该死的艾莲娜给我安排了什么地方!
“您好像……有点紧张?”
“噢。没有。”我倒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暗自想着该怎么办。
她噗哧一笑。“说真的,我觉得——您可别生气,您这是第一次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您是处男吗?”她大大方方地说,完全没有不自然。
“胡扯!”我找到发火的理由,挥拳大吼。“什么第一次?你竟敢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吓了一跳,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抱歉,我惹您不开心啦。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第二百次你也管不着!”
她毫不理睬我的怒火,像蛇一样贴了上来。“当然。我知道您肯定经历丰富。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夜是你我之间的第一次,不是吗?”
我很想把她扔开,但实在找不着理由。正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串男人和女人的高声叫骂,然后是一声重重的门响。
“滚!换人!”一个男人大吼道:“我花了钱,你就得照做!妈的,不玩点花样还有什么意思?”
我心中一阵高兴,立即抛开被子跳下大床。“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装出担心的样子对她说:“我得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等……”她跟着我爬起来。
我完全不理她,大步奔到门口,推门走出屋子。一个姑娘正怒气冲冲地跑下楼梯,头发散乱,身上只裹着一幅薄薄的披肩。我下意识地从她身体上移开视线,转身走到隔壁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那个男人粗声吼道。
我忽然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房门打开,我们俩全都吃了一惊。
“是你!”
我盯着他因畏惧而有点变形的脸,还有左脸上的扭曲刀疤。尽管上午才相识,我还是记住了他的相貌——这正是今天我所在的临时驱魔小队里,那个贪生怕死的队长。
“是我。”我走进房间,顺手把跟着我过来的伊璐珊妮娅关在门外。
“你……你想干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叫道:“你还敢到镇上来?日岩已经悬赏了!”
他扫了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长剑,嘴上叫得虽响,身子却悄悄向床里缩了缩,我走到矮几边,拎起酒壶倒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借以整理脑中的思绪。
“今天战果如何?”
“什么战果……哦。你们有巨怪,我们撤了。”
我气得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我们有巨怪?你把我算在黑暗法师那边?”
“哦当然,当然,你是我们的人。”他陪着笑脸说,眼神却透出一股打死也不信的意思。
我懒得跟他争论这个,我更关心的是洛芙的安危。“你说撤退?是全体撤退,还是你一个人先跑了?”
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居然像是在羞愧。“当时很危险,我觉着得找援兵,就先离开了……”
“你走的时候,洛芙——就是我劫走的那个女神官,她回去没有?”
“没注意。”他摇头。“我哪管得了那么多。”
我沉默下来,心中来回衡量双方的实力。日岩二队和五队当时在场的有十三四个,其中有两位高阶牧师。老乌鸦那边手下人数相近,只有他自己是强力的施法者,他那个学徒不知道水平如何。按说日岩应该略占上风,但加上暗渊巨妖,老乌鸦就有压倒性的优势。
从这家伙的描述来看,老乌鸦终于还是从光明束缚法阵中释放了暗渊巨妖。但驱魔队为什么不阻止呢?是有什么意外变故,还是正在集中力量消灭老乌鸦的手下?最重要的是,洛芙回到坟场是在他们撤退之前还是之后?如果她孤身碰上老乌鸦一伙人的话……
我心绪烦乱,脑子象火烧一样。只有一个想法令我稍微安心,我想这家伙既然是自己先跑了,那他其实并不知道最终的战况。或许日岩打赢了也说不定……
寒光一闪,长剑突然向我颈侧斜劈。我猛地侧后半蹲,惊险地避过,由于动作太急,后腰一阵扭痛。原来这家伙趁我思考之时去取了剑,要不是我有一些格斗训练经验,这一下多半会把我脖子划断半截。
我扬手向他脸上一挥。他惊叫出声,被我掌中爆出的闪光弄得双眼刺痛,一时看不清东西,只得一手抚眼,一手乱挥长剑。我想了想,决定不再跟他纠缠,于是推门出去,快步走下楼梯。
胖妇人摆出微笑迎过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英俊的先生?”
楼梯蹬噔作响,我那个伊璐珊妮娅姑娘跑了下来,在胖妇人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胖妇人脸色微变,转向我。“若不冒犯,您可否打赏些许,给我们的姑娘添件新衣呢?”
“少绕圈子。”我冲口说道,指指楼上。“我隔壁那位会付。”
趁她们疑惑的工夫,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跨出铁门,踏进狭窄黑暗的石子甬道。
刚刚走了一半,我就听到后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想这里地形太窄,对施法者不利,于是快步向路口奔去,直到看见外面横街上明亮的灯光,这才转过身来,面对追过来的一群人。
那个队长穿戴整齐,看来已经从闪光术的影响中恢复过来,手握长剑,凶狠地瞪着我。他身边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个也是佣兵战士打扮,但我都不认识,猜想可能是这队长的朋友之类,今晚跟他一起来这儿寻欢。第三个人却是大汉杰迪。他一见我,也是惊讶地叫了一声:“是你?”
我也是一怔,没想到杰迪也在这儿。我又突然想到,如果这队长独自逃走的时候,杰迪还在战斗,那他一定知道后面的战局,而且他既然活着回来,是否说明日岩的人都安全归回,那么洛芙应该也是平安无事?
胖妇人在两个提灯的仆役护卫下,从甬道深处追来。尽管走得很快,她仍尽量想保持贵族式的风姿。她走到四个战士背后,恼火而又不失优雅地指向我。
“您这可不够风度了。这位先生说他根本不是您的朋友,不能为您付账。我们的姑娘听了很伤心,您怎么可以玩弄她又欺骗她呢?”
我哼了一声,转向队长。“日岩不是悬赏了吗?我想我应该值几十金币吧。我给你机会赚钱,怎么,先帮我付账你不愿意?”
“一百五十!”杰迪说,利斧扬起一半。“要活的,不能杀。”
“我倒想捉活的。”队长咕哝着,畏惧地看着我缓缓移动的手势。“你去捉。”
一百五十金币?我一愣,日岩教团还真看得起我。
我不想让他们抢到先机,于是迅速吟出一个咒文,挥手甩出大团绿光。
几个人同声惊叫。那团绿光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七蓬绿焰,从他们脚下升腾而起。一眨眼,七个人的下半身全都被半透明的绿火裹住。
“我不想杀你们。”我冷冷地说:“但要是你们非要跟我作对,我一定烧干你们的肠子,内脏也全烂光。你们应该知道死灵法师有什么本事吧。”我呲呲牙,摆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亡灵之火是属于死者的力量,它们对鲜活肉体一向兴趣很高。”
胖妇人吓得面无人色,身子软软倒下去。但她的两个仆役也恐惧之极,没空管她,因此她肥胖的身躯直接在地上瘫成一大团肥肉。四个佣兵倒还坚持摆着战斗姿势,但看他们慌乱的表情,与其说是顽强地准备作战,倒不如说是被吓得不敢动。
正在此时,外面横街上忽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很快,一队白色的身影排成队列在路口处陆续通过。
“救命!这儿有死灵法师!”一个佣兵突然大叫,同时向甬道深处窜去。
一片刀剑出鞘声响起,那队白袍卫士向这里蜂涌而来。
我暗骂一声,迅速指向地面。缚灵土傀儡平地升起,我随即扯下外衣向它身上一甩,令它向外急奔。
那些白袍卫士看来并未看清昏暗甬道里的情况。一见到有个披着衣服的人形冲出来,他们立即围上,但是土傀儡绕过墙角,在他们合围之前就远远逃开。
“快追!”一个骑马的人高喊,率先向那边追去,白袍卫士们紧随其后,很快奔远。
我回过头来。“你们想死?”我低声怒吼,手掌一挥,裹住他们身体的绿焰顿时窜到胸口高度。几个人全吓呆了,谁都不敢出声。
我冷笑一声,让手中绿焰照亮自己的脸,忽然想起艾莲娜的动作,于是装作饥渴地伸舌头舔舔牙齿嘴唇。看着他们恐怖的神色,我忽然有一种邪恶的快感。我平静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吟出解除咒文,所有的绿焰都消失了。
“你们已经中了亡者诅咒。从此你们将永远处于亡灵的视线之内,随时都可能有亡灵来找你们聊天。”我背对外面街上的灯光,在阴影中对他们说:“就算圣堂有人懂得消解诅咒,恐怕也对付不了其中的毒性。一天之内,你们的内脏就会腐烂发臭,骨头也会寸寸碎断。听着,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踪迹,所以你们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
几个脑袋轮番点个不停。
“现在回去等着。我明天会给你们解除这个法术。”我对胖妇人和两个仆役说。然后我指指四个佣兵。“而你们几个,现在送我出镇。要是再耍花样,我保证你们会当场炸成碎肉!”
我转过身,缓步走出甬道,拐入灯火闪亮的大街,满意地听着后面的脚步声。
没有一个人敢迟疑半步。◇ ◇ ◇ ◇ ◇ ◇
我们很幸运地出了镇。之所以说幸运,是因为路上接连碰到三批日岩卫兵,全都是披挂整齐,镶链皮环甲闪闪发亮,绣着环矛徽记的白斗篷飘扬翻飞,威仪不凡。我们几个装成喝醉回家的样子,摇摇晃晃,与卫兵们逆向而行,穿街绕巷,走了好一会儿才进入镇外的荒野。
春末的夜晚仍有些寒冷,没有外套,我只好抱着肩膀,偶尔轻轻哆嗦一下。那四名佣兵不安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不知道我下面会做什么。
“拿件衣服给我。”我不带感情地说。
四个人相互看看。大汉杰迪脱下外衣扔过来。我披上这件过于宽大的外套,感觉稍微好了些。向镇上放眼望去,一串串流动的火光在镇子边缘游动,显然当土傀儡缩回地下后,他们找到我的衣服,仍然不肯罢休,举着火把到处搜索,甚至搜到镇外田野中。还好,他们并没有向我这边来,而是集中在另一侧。
我越想越气,艾莲娜不是说本镇神职人员都受命外出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卫兵,而且绝对是日岩正规队。我知道日岩在民间执行驱魔任务时,一般都分散成十几人的小队,而完整的编制则是二百人左右,比如洛芙所在的日岩第二分队事实上有一百八十多人。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镇上至少有一整个分队的兵力!
我从怀中取出符布,召唤艾莲娜。女妖带着笑容出现,当她看到眼前和镇上的情况时,表情更加开心。
“你搞什么!”我愤然吼道:“竟然骗我!你想害死我?这是怎么回事?”
“喔,你说那些驱魔队啊。”艾莲娜慢悠悠地说,一边随手理着头发。“我可没骗你。本镇圣堂的人确实大部分都不在啊。这些人是天黑后才赶到的,我又没办法通知你。你当时一定玩得很开心吧,我怎么能去打扰呢?”
“开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儿的价格,竟然要三十金币!”我十分懊恼,身上仅有的十个金币也和外衣一起留给驱魔队了。
“三十金币?”女妖一怔,随后尖笑不止。“哎哟哟,她们把你当处男宰了吧。告诉他,那儿的价钱是多少。”她向四名佣兵说。
队长咳了一声。“大师,您头一回去吧。那里头最好的姑娘也就五个金币过夜,还奉送一份早餐,说真的,那儿的肉汤炖蛋味道真不错,对了,听说厨娘当年也是相当不错的姑娘……”
“够了!”我羞恼地吼道,还好夜色中没人看到我脸红。“艾莲娜,下回你再敢耍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啊,是啊。其实没什么嘛。不过是日岩二队和五队的精英,凑起来也没多少人,再说你不是平安回来了嘛。哼!”女妖撇撇嘴。“我也告诉你,基洛,下次你再敢在卡兰圣堂召唤我,我就把光明神殿大祭司引到你面前!”
我怔了片刻,突然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于是我真的笑了起来。艾莲娜也咯咯笑个不停,背后黑色双翼直颤,指尖刃爪闪光,再配上四颗尖利犬齿,十足一副妖艳的邪恶。那四个佣兵快要吓呆了,一个死灵法师和一只女妖在面前发笑,会代表发生什么事?
看着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犹如闪电瞬间劈入脑海。
“艾莲娜。下午你说附近有一座荒山?”
“怎么,你想躲到那儿去?”
我沉吟着,心中反复琢磨刚才的想法。突然间我大笑起来,心情豁然开朗,一片舒畅。
“你们跟我走。”我对四个佣兵说。“我要组建一个佣兵团。”
我的目光掠过艾莲娜惊疑的面孔,望向镇上那些火光和白色。
“光明白骨自由驱魔团!”六
我们趁夜向十几里外的荒山前进。尽管路上基本是无人居住的荒野,我还是让艾莲娜返回妖灵界,以免万一被人看到。在路上,我向杰迪询问白天的战局。
“那个黑袍老头受伤不轻。他的弟子去释放巨妖的时候炸断了腿。可是那怪物真狠,一巴掌就杀了三个人。”杰迪吸了口气,似乎回忆着暗渊巨妖的恐怖战斗力。“我们顶不住,二队的头儿让我们几个佣兵先撤,说我们不懂对付邪妖,不用白白送死。”
这么说,杰迪也是半途退出的。“那个女神官呢?”我急切地问:“被我劫走的那个,你看到她没有?她怎么样?”
“不知道。”大汉摇摇头。“哪儿有空注意。她不是被你劫走了吗?”他疑惑地看看我。
我默然。洛芙到底怎么样了?她赶回坟地的时候,暗渊巨妖应该已经释放……日岩的人或许可以控制住它,但旁边还有老乌鸦一伙人在场……
我越想越不安,心情十分烦乱。五个人默默前行。时近午夜,月色朦胧,荒山的影子伏在地平线边缘,几乎难以辨识。我们穿过遍布野草乱石的荒野,远处时而传来阵阵狼嚎,打破黑夜的寂静。
为了排解思绪,我开始询问了四名佣兵的情况,结果令我略有些惊讶。
那个队长名叫“兔耳”达泰斯——我实在没发现他的耳朵跟兔子有什么相像,我想这是指他从不涉险的狡猾作风。他和另外两个人,拉姆和沙姆兄弟俩,原本是东边萨曼联盟的人,带着一群强盗干着山贼的营生。萨曼联盟内政一向不是很稳定,萨尼家族和曼尼家族明合暗斗,人所共知,因此整肃治安的力量不足,达泰斯统领的强盗团几年来着实捞了不少。但是有一次他的手下竟然误抢到萨尼大公的侄女身上,那女孩和一个年轻农夫相爱,发现怀孕后偷了家里许多钱财珠宝与情人私奔,不巧被达泰斯劫到。
得知女孩的真实身份后,达泰斯赶紧派人把她送回。然而萨尼大公发现侄女怀孕的事后大为震怒,因为不论是私奔还是强盗作乱,都会极大损害萨尼大公的声誉,进而影响到与曼尼家族争权。
老萨尼想出妙计,谎称强盗团与曼尼大公有关系,并立即派军队前来剿杀。达泰斯当即看清这其中的微妙局势:强盗团已经成了两家族相争的替罪羊,萨尼家一定会将他们斩尽杀绝,而曼尼家为了洗清诬陷,更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萨曼联盟境内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达泰斯毫不犹豫,带上少量贵重财物,和拉姆、沙姆两个心腹手下连夜逃出边境,到北弗兰德王国避祸。四处游荡一段时间后,三人就在卡洛圣城附近做自由佣兵勉强维生。
而大汉杰迪竟是南弗兰德炽阳军的战士。有一次北弗兰德边境出现黑暗法师作乱,他随队过境协防,在接触到日岩教团的稳重作风后,深感南圣堂炽阳军过于严厉,凡与黑暗沾边的一律处决,有些不近情理。当时炽阳分队的首领鲁西奥是南圣堂严酷风格的绝对拥护者,得知杰迪有这种想法后,竟差点当场将杰迪处死,幸好队友求情,才改为回国接受审判。
杰迪知道回去后多半也是被判死刑,干脆在一次战斗中趁乱逃走,也不敢回南边去,就在北弗兰德境内流浪,不久前才来到卡洛圣城。
我没想到这几个人各有来历,还真不是混饭吃的普通武夫。我又突然想到,若是如此,他们几个的战斗力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我偷眼看看他们,还好,他们四个或许被亡者诅咒吓住了,虽然满脸厌恶和恨意,却没人有向我动手的意图。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你当时的首领名叫鲁西奥。”我对大汉杰迪说:“难道是几年前荣升南圣堂直属卫队的炽阳骑士,鹰刀鲁西奥?”
“是他。”杰迪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认识他?”
我脑中浮出一张冷峻如铁的面孔,两道胡须凶暴地挺出面颊,腰挂双刀,刻满符印与卡兰圣名,拔出来时甚至比太阳还刺眼。他向我逼近,黄澄澄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如同即将噬人的猛虎,不带半分怜悯……
“见过一次。”我淡淡地说:“差点打起来。”
“为什么?”
“因为他认为我有罪。”我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可饶恕的罪过。”
四个人相互看看,没有人再接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来到荒山脚下。这座山不算太高,山梁分为七八条向四周延伸,盘绕交错,像一只扣在地上的扭曲怪手。低矮的灌木丛自山脚向上,连结到一块块树林,山林中飘来阵阵潮湿的寒气。
我们来到其中一条山梁脚下,达泰斯率先停下脚步。
“别进山了。这荒山里肯定有野兽,咱们可没什么准备。”
“你怕野兽?”我转身盯着他那张刀疤脸。
“小心点比较好。”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似乎在辨别空气中的气味。
我伸展双臂,十指颤动着划出几道弧线。一圈微弱的青紫色光芒从地面升起,迎接我的动作。当灵气凝结到肉眼能够清楚看见的程度后,十几个模糊的人形缓缓出现在四周,将我们包围起来。
我听见拉姆或是沙姆喉咙里“喀”地一声,两兄弟同时抓住武器。达泰斯身子绷紧了,双眼死盯着那些如雾如烟、却又实实在在的青蓝色怪影。每当它们把头部应该是脸的一边转过来时,他左脸的刀疤就跳动一下。
大汉杰迪手握利斧,斧刃微微晃动。我猜想那并不是因为紧张,他毕竟曾在炽阳军中服役。只是,他的外套此刻在我身上。
“我倒不怕野兽。”我缓缓伸手碰触其中一个亡灵,安祥得像父亲抚摸孩子。它低下头做出恭谨的姿势,我的手指穿过它半实体的肩膀,相接处泛起一串暗红色火花。“野兽会怕它们。”
我率先向山林走去。四个人动作僵硬地跟上,泛着柔光的灵体们在外围排成一个圆圈。我们劈开灌木丛,砍断藤蔓,一步步进入树林。树上宿鸟惊起,吱喳乱飞,一些看不清形状的黑影伴随着低沉咆哮声在深处徘徊。但是没有什么生物接近我们,在亡灵的前方,蛇和土拨鼠窸窣逃离。
行进到一定深度,确认不会轻易被发现之后,我决定停下扎营。我在山林地带生活的经验并不算多,像这样在夜里开路入林很费力,而我也确实累了。
我们没有点起营火,就各自找地方坐下,靠着树干休息。亡灵们默默地围成圈子,把我们护在中间。我睡得很浅,好几次忽然惊醒,一边揉着僵硬的肩膀,一边回忆刚才梦中种种古怪的情节和场景,而每一次都会有洛芙的面容。我听见他们那边时而响起金属摩擦声和急促的喘息,显然,他们也睡得很不安稳。◇ ◇ ◇ ◇ ◇ ◇
第二天我们继续向荒山深处前进。除了大汉杰迪,我派他去镇上那家妓院,送去几颗赶制的草药丸。不过它们事实上只是无害的安神药罢了。头天晚上我所说的亡者诅咒完全是在吓唬人,但是安抚一下那个胖妇人是必要的,否则她恐怕会去找卡兰圣堂。
杰迪在下午返回,沿着密林中开出的路径追上我们。我并没有查看他后面是否有白衣卫队跟随,而是直接请他归队。这令他有些惊讶。
“你不怕我一去不回,或是带人来追杀你?”他问。
我耸耸肩,从火堆边拿过两根串了烤兔腿的树枝,分给他一根。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对他有种直觉的信任。派他送药并非恶事,相反则证明了我的守约与善意。或许我认为曾经身为卡兰战士的杰迪也会按约归返。而他确实遵守了约定。
当然,若他真的喊来日岩卫队,我也有所提防。在阴暗的密林中,即使是白天,亡灵也可以活动。在我们开进山林的小径周围,我已经布下了监测法术。
“这是今天的药。”我装作郑重的样子,取出四颗安神药丸分发给他们。“放心好了。只要我在,你们体内的亡者之毒就不会发作。”
我并不掩饰这话中隐藏的威胁。四个人默默吞下药丸,表情中的无奈、恼火与厌恶十分明显。
“你们用不着这样。”我咽下一块野兔肉,拉姆的厨艺还确实不错,烤得冒油的兔肉一点不腻,满嘴留香。“我虽然是死灵法师,但却站在光明一边。我不会逼你们跟日岩为敌。咱们要做的事,和驱魔队是一样的。”
达泰斯转转眼珠。“您打算怎么做,大师?”
尽管知道自己远远够不上大师水准,我还是因为这个尊称而暗暗高兴了一下。“建个营地。”我思考着说:“成立一个独立驱魔团。”
“那可不容易,大师。”他小心观察我的神色。“凭咱们五个……”
我装作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岂止是不容易而已。我这个决定甚至可以说是草率。对于领队作战、管理属下,我几乎没有经验,而对于山林中建立营地更是一窍不通。达泰斯曾是强盗头子,一定会精通这些,杰迪则有可贵的军队作战经验。但我们现在需要大量的人手,物资,和钱。
我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于是离开火堆,找了个僻静处开始施法。
当四五个亡灵出现在阴森的树干之间时,阴冷的寒意夹着湿雾弥漫出去,几乎压灭了火堆。不用回头我就能感觉到那四个佣兵的恐惧,不知是谁的武器碰在石头上轻轻一响。
我站在青蓝色的灵雾中,念诵死灵法师独有的咒文,向它们提出我的问题。
“很多很多。”一个亡灵慢慢回答,声音带着空洞的回响。它以雾气为底,向我展示出一幅模糊变形的图形,在一大团亮光周围散布着数十个或明或暗的小亮点,其中一些被暗黄色的雾团围绕。
“这里东北。”另一个亡灵告诉我:“山顶下面,很久。”它嫌恶地扭动半透明的躯体。“我们不去。很久。”
“那是什么地方?”
亡灵的声音在风中吱吱颤动。“白天。”它不情愿地低语。
我隐约猜出它的意思,不禁兴奋起来。但是几乎同时,又有一丝不快浮上心头,甚至可以说是不安。我感到十分疲劳,似乎超出了这个法术应该造成的程度。在走向火堆时我觉得双腿发软,甚至有点头晕恶心。我假装整理袍子,稳住步伐。幸好暮色已降,火堆照亮的范围之外一片黑暗,四个佣兵并未发现我的虚弱。
我想这几天我是太累了,再加上在山林中艰难开路。一个多月前我被艾莲娜所伤的地方还未痊愈,施法倒是妨碍不大,但若动用臂力,右臂就会阵阵痛楚。她那一爪子切得实在太长太深,几乎划到骨头。
沙姆不安地向火堆边凑了凑,目光只敢落到我的领口。与厨艺不错的哥哥相比,沙姆要瘦弱半圈,浅黄色的油腻头发胡乱趴在额头。之前在镇上就是他向白袍卫士喊救命,我想他是四人中最胆小的一个。
“您……您跟亡灵说些什么,大师?”
“谈生意。”我淡淡地说。
这四个人当然不会听懂我所使用的古老撒库哈语。死灵法师的秘言,源自远古之时专修通灵术的巫祭术士。时至今日,亡者之神——索洛鲁穆沙哈洛鲁,仍然护佑着撒库哈族的后裔,以及所有敬拜他的死灵法师。撒库哈索洛鲁秘言即使在法师、智者中都是少人知晓的秘密,而亡灵那类似风中呜咽的声音就更不是这几个佣兵能听清的了。
为了保证获得真实的信息,我必须开启并连接一些能够“投射”的界间裂缝,在这种状况下,亡灵如果本身力量不够强,又胆敢说谎,就必须冒着灵体被撕成碎片的风险。但是每一次这种咒缚召唤,又会令亡灵的力量得到些微增强。这其中的微妙过程,我就算跟他们说上半天恐怕也解释不清,但是,理解成生意交换倒也不能说不对。
“睡觉吧。”我简单地说:“我们很快会有一个营地。或许明天。”
那四个人不相信地互相看看。但是聚拢过来的亡灵守卫圈立即令他们闭上想发问的嘴巴。
(未完)2008-03-07 14:17 #32760木有人理偶~
那么,这5万字就废掉不要乐~~重写之。
2008-03-07 21:21 #32759欢迎来贴文啊。为什么要重写呢?
挑个无足轻重的小刺:
只是夜晚的墓地里不会有阳光,而我也不敢忘掉老师的叮嘱,在这一点上他强调多次,每次都满脸严肃。看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总觉得似乎前面已经说了什么,所有后面用“这一点”来代替。而这里不是这样。是不是该把后半句改成:
“他曾多次满脸严肃地强调:”2008-03-08 11:11 #32762啊,看见MS的身影真有种遇到亲人的感觉啊
太久了,都坚持得太久了。
最近在忙什么呢?“这一点”我的意思是指下面的“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
或许我追求奇怪的阅读连续韵律感,事实上应该是这样……在这一点上他强调多次,每次都满脸严肃。
(观众:哪一点?)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观众被省了……
说到此文,个人感觉确实没写好。
唉~~5W,重写。。。。2008-03-08 12:48 #32763仔细看了好几遍。发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主线相当模糊。光基洛和邪灵师的打斗就用去了5000多字,呃……问一下,这场打斗很重要么?在文中是要说明什么呀?如果只是一个辅助情节,是不是可以删减一些字?虽然确实写得很精彩。
妓院做坏事那段我觉得可以全部砍掉。改成基洛挂心洛芙要艾莲娜去找情报,艾莲娜回来说在妓院找到队长,然后基洛直接杀过去询问。得到消息后立刻离开,之后正好连接上人家找过来要抓他的情节。艾莲娜是一个写得很出彩的女妖,在这里面个人觉得依然可以说是她骗了基洛,来保留她的角色个性。
光明驱魔队的打斗也有些赘述。建议浓缩一些。
组成光明白骨自由驱魔团其余几个队员的来历也可以砍,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配角,只需要通过对话动作神情描写足够,交代的太过详细反而像有主要出场的人了。
而基洛最后去荒山的行动……可能是没看你后面写的缘故吧!我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去荒山。嗯……暂时就这么多了。真的觉得很多可以弱化的东西你写详细了,串成了主要的。显得有些主次不分。还有“我”字,真的特别多……
2008-03-08 17:38 #32761可以弱化的地方写详细了
这确实。
确切地说是“简化”,很多东西该简化。不过,砍是不能砍。
妓院那段,是非常典型的男性缓解压力方式,譬如一个女人把男友骂急了还说到分手,那男人当晚十有八九会拉上朋友去酒吧Happy。不是他要玩花心,是他需要看到别的女人以此转移注意力,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看到世界上还有许多女人,由此说服自己,被一个女人否定并不说明他的价值全盘崩溃。否则他要么被痛苦扯疯,要么自尊被压垮而发疯——男人特质并不适合应对感情的焦灼,不像女性那样有弹性,可以自我缓解。(所以MM们,别把男朋友逼得太狠……万一他受不了痛苦,出去喝花酒……或是跟人打架动了刀子……)。还有一个原因,这段表现出基洛作为一个处男在异性面前的紧张、无知与无助。(当然退一步说,我其实可以在前面用很多小情节、细碎对话来表现这一点,而我现在犯懒想集中在这一段里面表达,实是败笔。)
而在逻辑上,在基洛去妓院之前并不知道(也一时没有去想)洛芙那边的战局,他并不知道洛芙有危险。因而派艾莲娜探查“洛芙的安全”就成了没有原因的奇怪的事。何况即使他知道日岩战败,队长在镇长妓院,他也不一定会去闯妓院,因为洛芙不一定是生死攸关,但他要闯镇可就是生死攸关。我个人认为很少有人会随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即使在小说中。倘若是五年后的基洛还有可能,因他那时已足够强大,自信在一个镇的卫兵和圣堂神职者面前也能随时逃跑。去荒山,是这样一个逻辑:首先他想以光明身份行走。然后光明驱魔队不接受他的死灵法师身份。然后他只有独自跟黑暗对抗。他想到搞一个私人武装,光明白骨自由佣兵团。这样他可以一下子解决他的事业难题,他可以同时拥有光明的身份和死灵法师的身份,这是符合他的理想,也即本文最开头所自述的那些。
那么要组佣兵团,他需要人手——现在就有四个。他还需要基地——去荒山吧。
走到这一步大致是顺理成章,你不太明白,那应该是我前面没写好。四名佣兵的身份,确实只是配角。然而,我个人习惯交待好背景,并且在这里有伏笔。
白手起家弄个荒山基地,并非谁都可以。兔耳达泰斯作过山贼团的老大,搞这个就很容易了。同时,之后达泰斯会为了活命而全团背叛基洛,向日岩投降请罪,这也是与他惜命的作风有关,而他的惜命与狡黠——我需要给出他的来历。
大汉杰迪以后会表现出较强的战斗力,并为了基洛与炽阳骑士对抗,之后却又转攻基洛。在杰迪身上体现出如何面对死灵术的矛盾,而这个矛盾在北弗兰德既重要又普遍,因为就是同样的矛盾在两百多年前造成弗兰德王国分裂成南北。杰迪的心理矛盾源自他的善良与职业背景的对冲——我需要给出他的来历。
我个人的习惯是尽量给每个人都有充足的行动理由,因此就必须给每个出场人物一个身世背景和经历。“大哥,我会一辈子守护你,没有理由。”这样的扁平脸谱化配角处理是我力求避免的。所以我会给出每个配角的背景描述,而要做到这样,仅凭动作、神情是不够的,因为动作反应只能推出性格表象,却不足以承载“选择”背后的深远人物过往。这几个佣兵,我若不在此描述,就必须在后面散乱插入许多对话来交待他们的过去,我是担心那样反而字数会更多。所以我觉得,这些描述可以简化,但不能砍,“微”也不能“不道”。以上所说,并不是要争论我做得对。事实上如你所说,此文确实主次不分,主线模糊。或你认为是次要情节写得太多太细。而我的检讨结果是主线情节太少太慢。
若我决定把此文按这样扩到20W字,那么主线要大大加强,主角身上的冲突情节要大量增加,并且需要前置(目前开头确实臭长臭长)。但是以20W字的规模来说,现存的所有次要情节细节应该都可以保持现有的细化程度。
若我重写的话,篇幅按计划压在10W以内,那么,如你指出的这些次要内容,就必须减省,虽然,我仍认为不必砍掉,但就必须把字数缩减再缩减,如果很难,那就改换描述角度或是叙述方式,也得把次要情节的字数往下减。无论如何,我必须承认这文到目前为止写坏了。大修或是重来,已经确定无疑。
那么以上的讨论,我的意图,已经脱离此文,而主要想说出我的笔法方式和逻辑思路,以和你的思路、手法放在一起,跟你也跟大家交流。从本质上说,我这个回贴已经和此文无关了。2008-03-08 19:08 #32764@凤凰 wrote:
而在逻辑上,在基洛去妓院之前并不知道(也一时没有去想)洛芙那边的战局,他并不知道洛芙有危险。因而派艾莲娜探查“洛芙的安全”就成了没有原因的奇怪的事。何况即使他知道日岩战败,队长在镇长妓院,他也不一定会去闯妓院,因为洛芙不一定是生死攸关,但他要闯镇可就是生死攸关。我个人认为很少有人会随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即使在小说中。倘若是五年后的基洛还有可能,因他那时已足够强大,自信在一个镇的卫兵和圣堂神职者面前也能随时逃跑。
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你对。确实,在基洛去妓院之前并不知道(也一时没有去想)洛芙那边的战局,他并不知道洛芙有危险。因而派艾莲娜探查“洛芙的安全”就成了没有原因的奇怪的事。是我突兀了,没考虑全局。
@凤凰 wrote:
四名佣兵的身份,确实只是配角。然而,我个人习惯交待好背景,并且在这里有伏笔。
白手起家弄个荒山基地,并非谁都可以。兔耳达泰斯作过山贼团的老大,搞这个就很容易了。同时,之后达泰斯会为了活命而全团背叛基洛,向日岩投降请罪,这也是与他惜命的作风有关,而他的惜命与狡黠——我需要给出他的来历。
大汉杰迪以后会表现出较强的战斗力,并为了基洛与炽阳骑士对抗,之后却又转攻基洛。在杰迪身上体现出如何面对死灵术的矛盾,而这个矛盾在北弗兰德既重要又普遍,因为就是同样的矛盾在两百多年前造成弗兰德王国分裂成南北。杰迪的心理矛盾源自他的善良与职业背景的对冲——我需要给出他的来历。
我个人的习惯是尽量给每个人都有充足的行动理由,因此就必须给每个出场人物一个身世背景和经历。“大哥,我会一辈子守护你,没有理由。”这样的扁平脸谱化配角处理是我力求避免的。所以我会给出每个配角的背景描述,而要做到这样,仅凭动作、神情是不够的,因为动作反应只能推出性格表象,却不足以承载“选择”背后的深远人物过往。这几个佣兵,我若不在此描述,就必须在后面散乱插入许多对话来交待他们的过去,我是担心那样反而字数会更多。所以我觉得,这些描述可以简化,但不能砍,“微”也不能“不道”。写完回贴后,我又倒回去看了一遍你的文,当时就琢磨出,交代四个用兵来历是不是后面文的伏笔。本想上来修改回帖,但死活登不上来= =
“微”也不能“不道”的意思是?2008-03-08 22:54 #32765你说微不足道嘛~~我就说,微是微,可还是想微微道一道嘛……
话说下面那些小字是你签名啊……我还以为放小了字体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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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放新的开头看看
一
灰白色的骨粉缓缓流进瓦罐里,浸入鲜血,随即变成暗红色。我小心地控制着咒语的节奏,不时向罐里扔进几只尸虫或是一根蜥蜴尾巴。这是件需要耐心的枯燥工作,几乎令人生厌,我实在很想扔下罐子伸个懒腰晒晒太阳。
只是窗户用木板封得密不透风,黑沉沉的小屋中只有烛火。而我又不敢出门休息。血瓶中吸纳的灵气若是失控溢散,尽管只是亡魂灵体的碎片,也一样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我的老师不止一次这样告诫我,表情比他的黑袍还严肃。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安。隐居到这个偏僻山村,还不到三年,而我已经背熟法术书上的所有咒语,炼金和药物知识也掌握大半,甚至开始涉足比灵界更幽远的一些异界。就在上个月,我第一次尝试就成功召唤出一只小幽影魔。即使是速成型的死灵系,这样的进境也未免快了些。
我把这归因于环境。毕竟,在两百多年前的猎魔战争时期,这片地区曾有几次激烈战役,死者难以计数。对于死灵法师来说,这一带确是难得的好地方。
而且我还没为自己举行撒库哈仪祭。如果……
“基洛•帕莱蒙!”
我一怔,赶紧加快动作。会是谁?这里离村庄有好几里路,况且村民们极少来找我,进山打猎也会远远避开这里。坟场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地方。
马蹄声沿着荒僻的小径,一直响到围栏外。我匆匆完成最后的炼化,用画好符咒的黑布封住瓦罐,再把它和其他与死灵术相关的东西全塞进一个大抽屉,推进床头卡兰圣像后面的暗格。做完这一切,脚步声已经来到屋门外。
“有人吗?”
我打开门。一个陌生的战士站在门口,比我高半个头,棕发凌乱,脸颊和半身锁环甲上到处是泥尘污渍,肩后背着一把双刃战斧,斧刃有点缺损但却锋利闪亮,和午后的阳光一起刺痛了我的眼。
“守墓人基洛•帕莱蒙?”
“是我。请问您……”我目光落向他胸口,那里挂着一个包在半环形中间的矛头徽记。
“自由圣矛卫士,隶属日岩教团。”他客气地向我一点头,取出钱袋。“抱歉,恐怕我们得征用您的屋子。这些算是租金。如果房子毁了,会再给您赔偿。”他不待我拒绝,就数出二十个金币塞到我手中。
我没听说过自由圣矛卫士这个称呼。而我也不喜欢他不留余地的态度。就我所知,不论是日岩教团还是圣矛骑士团,都不会如此无礼。二十个金币相当于守墓人一个月的薪俸,但钱不是问题。
而且我藏在屋子里的东西……
“为什么要征用?”
“任务。”他向屋里扫了一眼,转身去墙根找了个地方坐下晒太阳。
“我想说,这房屋和院子并不归村里所有,而是枯水镇圣堂的物产。况且这毕竟是我的住处。即使是光明神殿也不会这样把我赶出去。”
“不光是您这儿。”他不耐烦地说:“今夜之前,下面村子里所有人都必须转移。”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与您无关。”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够礼貌,他又平缓地补上一句:“有黑袍法师在附近。这样够了吗?”
我一惊。黑袍法师怎么会到这里来?这可是北弗兰德王国,光明神殿的地盘。从这里向东南,快马最多两天就能到达圣湖,再往南四百里就是卡洛圣城。黑暗教派一向在大陆北部活动,就算要去南方,在越过断杖山脉后也会向东绕行萨曼联盟。但现在黑袍法师竟然径直闯入光明之神守护之地?难道老师以前说的是真的……
“不管怎么说,我不同意征用。”我把金币丢到他膝盖上。“除非枯水镇圣堂下令。”
“你!”他怒而起身。“这儿离枯水镇几十里,我哪有时间给你讨命令?”
我不理他,在门边坐下来吹风。他站了一会儿,重重哼了一声,坐回墙根。
院子里一时陷入尴尬的平静。他的马拴在院门口,似乎是感受到旁边坟场的阴冷气息,不安地喷着鼻子。
一段时间之后,我隐约听到山坡下村子的方向传来阵阵喧哗。战士看了我一眼,站起来大步走出院子,翻身上马而去。
我一直等到他的身影在坟场尽头的坡道上消失,这才赶紧回身进屋。他肯定不会是孤身一人。连村子都要转移,我这里当然也呆不住。我刚才说得嘴硬,此刻却手忙脚乱,抓紧收拾东西。壁格恐怕不再保险了。我把藏在圣像后面的大抽屉搬出来,再去翻拣装过血或骨粉的罐子,讲述亡灵术起源和黑暗教派历史的各种书籍,法师专用的特殊蜡烛,所有的笔记、羊皮纸片,以及任何有可能令人怀疑我不仅仅是守墓人的物品。很快,各种杂物在地上聚了一大堆。
在我床下有一个秘密地窖,专门准备应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我钻上钻下,搬了好几趟才把所有东西藏好。这样就算房子倒掉,也不会有人发现它们了。
好容易忙完,再回到门口,就看到那个战士果然去而复返,但这次是步行而来。他带了六个人。前面两人都是白袍牧师装束,其中一位是个瘦高的老人。后面几人抬着一块长条木板。他们个个神情严肃,进了院子仍不停步,直接向屋门走来,似乎我根本不存在。只有那瘦高的老牧师在进院时向我点头致礼。
我本想拦住他们,毫不客气地吵一架。但是,当我看到木板上躺着的那个人时,一瞬间竟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那是个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岁,全身裹在白袍中,领口绣着细密精美的金线符文。她双眼含媚,酥胸丰盈,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我不禁虎躯一震,一股王者之气自然而然从下丹田涌出…………好了好了。。。不开玩笑~~
重写很痛苦。。。人家心里好烦喔,找个机会乐一乐~~~…………
我本想拦住他们,毫不客气地吵一架。但是,当我看到木板上躺着的那个人时,一瞬间竟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那是个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岁,全身裹在白袍中,领口绣着细密精美的金线符文。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一头淡金长发沾了血污,散落在白皙的脸颊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美丽,事实上在我有限的人生经历中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女子,即使在画像中都不曾见识过。
但是我的震惊并不仅仅因为她的容貌。
在她嘴角边有两条青痕,很淡,却难以掩饰。眼角、额边、耳后、脖颈,处处都有类似的青线,好像所有的血管都在努力向外拱出。她全身都用绳子紧绑在木板上,四肢上又各有几道细钢链加固,对犯人也不过如此。我注意到她十根指尖都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右手食指的指甲崩脱半截,露出下面撕裂的血肉。
我不由自主地侧身让开。这些人把她抬起门,放到我的床上。在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忽然有种诡异的颤栗感,似乎院外坟地中所有的亡灵都在跳动,它们藏在墓碑后的阴影中,每一个都放出一条细线与她相连。她好像拖着一条长达几百尺的无形灵雾。
木板上忽然响起低微掻抓声。我不禁一震,只觉得遍体生寒。2008-03-09 04:28 #32766对啊,是签名。后来改的。鉴于人类体内自古以来留传的虚火……为防止未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比如我!有时候不就是这样吗!所以啦…… 😀
重新看了你的开头,觉得基洛有个性多了~~~~哈哈!!
对于洛芙的推迟出场……很有气势,也让人明白许多。
我还是喜欢艾莲娜那个女妖,有个性,爱死了。2008-05-16 15:06 #32767突然想起来:如果这前传叫第一颗头骨的话,岂不是会有第二第三第四一直到第六,会不会工作量太大了点?
2008-05-18 15:08 #32768“别伤害它!”洛芙叫道,“它还是个孩子呢!”
虽然圣武士们一向脑袋充血,不过这个行为……神殿不会这样教他们,女性本能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而男主角带1队到深山自建武装……带1队不能信任的非自愿单位,呃……这倒是能解释他为什么爱上那么笨的女主角……
而且深山自建武装一看就有点yy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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