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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04-12-21 12: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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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从踏天人之境，水平有退无进，实在惭愧
现实的尺度
小 蜗
翻过这座山，应该离隐艺村不远了吧。蜗牛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猛灌下一大口烈酒，他锁紧眉头哈出一阵白雾，声音在小舌头上颤抖。
五十年前，蜗牛在净土博物馆看到一幅没标画名的油画，那幅画据说（其实标签上也写着）是四个多世纪前的画神乌龟所作。这幅曾经震憾世界的名画，现在也震憾了蜗牛，几乎是在一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通过视觉神经充斥了他的整个大脑。他当时的思维状态不知道应该用“一片空白”还是“没有一个脑细胞不在运动着”形容才更符合逻辑。那股力量推动着他飞速地运动，他穿过了画布，穿透了墙壁，周围的一切都被拉出一条长长的拖影，在一座巨大的门前他运动的速度慢了下来，门开了，里面又是一座巨门，他穿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巨门，终于在一座比前面所有的门更巨大的门前停了下来。而蜗牛都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座门是什么样就回到了现实。
蜗牛在万象图书馆收藏的一本由一个著名的巫师世家常年更新的《通世全书》上得知乌龟还活着，而且隐居在世界最西处一个叫隐艺村的地方。他决定要找到乌龟。临行前他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妻子，只带一支墨汁永远写不干的笔和一本永远不会破损并且纸张永远用不尽的册子就要上路了。妻子一直把他送到国界线。
“带上我，好吗？你知道我不会惧怕任何困难。”
“你也知道，我发过誓不会再让你受任何苦。”
“那，请至少让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干什么，一切都是未知，又叫我如何承诺期限？”
“最后一个问题，你还爱我吗？”
“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改变，我愿以蜗牛的名誉向艺术之神起誓。”
“你，走吧，不管是十年，还是一百年，我都会等你回来的。”
蜗牛离开了祖国，就这样开始了五十年的旅程。他爬山涉水，远渡重洋，路过的地方或富饶昌盛，或贫困多灾，或稳定安乐，或混乱多战。在这五十年间发生的许多事情，听闻的许多传说蜗牛都用笔记在册子上，可能唯一忽略的，大概只有他转身远走时妻子落下的眼泪，还有他听到了，却没听清的话。
“你不知道这样我将要承受更大的痛苦吗？”根据巫师世家在《通世全书》里所绘的世界地图来看，这座山叫隔世山，只有翻过它才能找到去隐艺村的路。而书上关于隐艺村的记载也到此为止，连隔世山都找不到再多的文字，较之全书除此之外资料的详细程度实在是少得可怜。据说只要是这世界上已在的事物就没有巫师世家不可知的，难道隐艺村是个特例，或者说它仅只值一提罢了。总之，今后的路蜗牛再也没有任何资料可供参考了。蜗牛又灌下一口烈酒，被棉衣裹得严实的背脊上渗出汗来，他往山里去了。
隔世山上全是枯老的古树，这些树千奇百怪长得极为难看，泥土和岩石上除了树一棵小草都没有，在这片树林里也没有看到寄生藤，更没有动物的踪迹。高处，树上的枝杈交错蚕织，虽天色尚早，但树林里却仅能透进一两缕太阳的余光，行路愈加困难。蜗牛仅能凭那几丝微光估算时间。在树林里无论干什么都必须在黑暗中进行，连睡觉时都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
蜗牛终于又看到天空是三天后的事了。那时候月亮已经挂到头上，他走到一块空地上，这块空地被树林包围着，空间不大，地上居然长满了野草，走在上面的感觉很舒服，就像若大的树林里铺的一块地毯。这里已经很接近山顶，从这个地方可以直接绕到山的另一侧，蜗牛看完地形做了两个简单的方位记号。他在空地边缘的一棵树下卸下背包，在那儿躺着可以望见月亮，今晚的天气不错，能看到许多星星在月亮旁边闪烁。蜗牛想起了一个关于乌龟的传说，不过很快他便睡着了。
次日，蜗牛醒来时天上的云朵已清晰可辨，不过地面的光线还很昏暗，他收拾好东西，简单地吃了早餐，看了看昨晚做的记号就准备钻回树林里去了。正在他要离开草地的时候一束光从侧面照在靴子上，太阳要从山顶升起。蜗牛朝那方向凝视了几秒钟，改变了行进的方向。
越往上树木生长的姿态越趋于和谐，虽然只是相对隔世山几天来见过的其它树木而言，但是蜗牛已经很满足了。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蜗牛也已爬上山顶。山顶上的树木很稀疏，中间有一个环形的凹地，有个小孩正在里面弓着身，艰难地挪着步子。蜗牛爬进凹地里，很是好奇。
“小朋友，你在干什么？”
“我正在聚集知识。”
小孩示意蜗牛往上看，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你这样扭曲着身体不难受吗？”
“都两千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小孩调皮地向蜗牛眨眼睛，这话听来实在是匪夷所思。蜗牛正纳闷着，突然看见地面深陷下去的脚印，小孩每走一步地上都会多出一个脚印，新的脚印陷进旧的脚印里。他猛地抬起头来，凹地里脚印交错。蜗牛瞪圆了眼睛望着小孩，手脚发抖，差点没跌坐在地上。
“小鸭子，你又偷懒了？”
“啊，不是的，妈妈，有一个人来了，我在和他说话呢。”
小鸭子对蜗牛说：
“不能再和你聊天了，否则会挨妈妈骂的。不过，很高兴认识你，我认识的人并不多，希望等我自由的时候还能见到你。”
小鸭子想了想又说：
“如果你也要问路的话就去问我妈妈吧。”
蜗牛爬出凹地，顺着刚才和小鸭子说话声音的方向走去，在一棵长了新芽的古树后面找到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这个女王一样高贵的女人半跪在树下，她的皮肤雪一般洁白，水滴滑落下来都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她纤长的手指抚摸着老树粗糙的外皮。蜗牛仿佛能见到一环圣光笼罩在她周围。女人转过头来，她的眼神具有使任何人沉醉的魔力。
“你好，你可以叫我天鹅。”
她的声音显得那么苍老，就像来自另一个身体的话语。
“你好，尊贵的女士，我是蜗牛。”
天鹅转过头去，没再看蜗牛一眼。她告诉蜗牛，自世界诞生之初便有了隔世山，山上便有了种子，这些种子长成了现在的树，不过树年青的时候并不是现在的样子。几亿年以前，隔世山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那个时代，山上四季如春，许多动物生活在这里，树下开满了小花和小草，树上枝叶茂密，每棵树都变化着叶子的颜色，整座隔世山是一片色彩的海洋。
这样的景致蜗牛见过，不是在现实中看到的场景，并被之震憾过，可是却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了，这突然被搬到思维前台的记忆如此模糊不清。
“那后来呢？”
自人类诞生以后，整个世界开始膨胀，许多自然规律被打乱、重组。隔世山，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地方由世界的中心被移至角落。由于自然规律的重排，隔世山又不愿妥协，也就成了今天这样。
隔世山是座有生命的山体，它已经沉睡了几亿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醒来，醒来后会是什么样。天鹅已经在那棵树下呆了两千多年，她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让树木苏醒，又花了两千年的时间倾听老树讲了关于世界二十亿年的故事，这些故事是笔无价的财富，它们积累在小鸭子背上，并且还将不断增加，直到老树把故事讲完，那是小鸭子渴望的一刻。离开隔世山山顶已有五天，眼看最后一块干粮也吃完了，却还找不到下山的路，蜗牛想他大概是迷路了。太阳快要落山了，他拖着有些冻僵的脚没方向地走着。突然，一团灰烟从树林上方升起，那里一定有火。蜗牛看了看头上，云还很薄，火应该是人点的，这时候生火干什么呢……蜗牛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跑得比豹子还快，一路甩下的口水比鞋印还清晰。他很快跑出树林来到一块空地上，这块空地一眼望不到边，蜗牛没细想是不是已经跑出了树林，虽然前面已经没有林的影子，仅能望见的几株小树零星地散布在视野中。烟是从一间木屋的烟囱里冒出来的，木屋很和谐地建在草地上，一条细长的卵石路蜿蜒地铺到门口。蜗牛大口大口地吸着食物香气走近木屋，门框上挂着一块招牌：杂货店。他嘴里正念着这三个字，门开了。
“啊哈，欢迎光临，我叫青蛙，很乐意为您效劳。”
蜗牛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拉进屋里。主人很好客，邀请他共进晚餐，并住上一宿。吃完饭，他们就坐在壁炉前聊天，蜗牛对青蛙说了许多五十年来在旅途中发生的故事，为了报答主人的盛情款待，还吟唱了几首赞美主人的诗歌。而主人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认真地听着蜗牛的故事。直到深夜他们才有睡意，这一夜蜗牛睡得特别香。
蜗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的袜子和靴子都换成了新的，背包也装得鼓鼓的，破的地方也缝补好了。客厅里香气扑鼻，木桌上摆着一份早餐，一旁留有便条：
给尊贵的客人享用。
蜗牛吃完早餐后在木屋外找到了青蛙，他希望能报答主人，至少要为主人做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不想让你做什么，只想再听你讲几个故事。”
蜗牛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册子，那上面记下了他五十年来的所见所闻，他愿意把它送给青蛙。
“这真是一本智慧之书啊！”
青蛙接过册子，小心地擦了擦封面。
“对了，我有个画家朋友最近很是烦恼，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想个办法帮助他？”
蜗牛乐意地答应了。
“是这样的，我那个朋友年岁已高，他想在有生之年为自己的艺术生涯划上个圆满的句号，于是决定创作一幅毕生最满意的作品。可是，他这幅画至少需要比大象还重的颜料，或是小河一样多的墨汁，或是一屋子的铅笔才够用。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收集材料了，唉，真是件头痛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帮帮他？”
蜗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他告诉青蛙，这是支墨汁永远写不干的笔，希望能帮助老画家达成心愿。青蛙接过蜗牛手中的笔，对他谢了又谢，并从屋里拎出两大包食品给蜗牛，青蛙认为这一路过去要走很久才能找到人家，带上充足的食物相当有必要。蜗牛接过两包食品，又看见了门框上的那块招牌。
“你开的是家杂货店吗？”
“是呀，你才看见？”
“不，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青蛙看着自家招牌，点了点头，请蜗牛帮店铺起个新名字。蜗牛乐意地答应了。
“就叫‘隔世山杂货店’吧。”
青蛙欣然同意，说第二天就要挂上新招牌。告别青蛙快一个月了，蜗牛走得还算顺利，一路都是平坦的草原，看不到一个人，哪怕是人类留下的痕迹。虽然在青蛙那补充的食物所剩无几了，但是蜗牛的心情却特别好，他几乎一路走来都处在欣赏和享受的状态中，充分地体验着自然的唯美与简单，这是一种单纯的快乐，粗糙而矜持。
一个月时间，蜗牛走出了草原。草原的尽头是平整的乳白色石砌地面，石地和背后的草原一样一眼望不到边。这里不仅是干净，人走上去还不会留下鞋印。地面上找不到一处缝隙，许多黑色的线条弯曲地朝着不同的方向伸展。蜗牛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好奇地看着地面上奇怪的线条。他突然瞪圆了眼睛，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脚下，居然是一朵花，花旁边长满了青草，那边是一棵树，还有一棵，树下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动物，它正在奔跑着。蜗牛转回身，后面走过的地面上的线条就像显了原形般组合成了形状，组合成了棱角。他疯狂地跑了起来，这些线条占地至少相当于九个大型剧院，蜗牛不敢相信这幅巨大的图画是人类的杰作，它的每一个局部都如此完美，没有一根多余的线条，没有一根线条是败笔之处。他只恨自己不能飞到空中完整地观赏这巨作，实在是太可惜了。
突然，一道光芒从前方升起直插云霄，但很快又消失了。蜗牛顺着那方向走去，不久地平线上多出了个凸起的点，点越来越大，变成了一间木屋，这间木屋看起来和青蛙的杂货店差不多。蜗牛走到门口，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蜗牛敲了两下门，门“吱”一声开了，里面却没有动静，他小心地推开门进去，又轻轻地合上了门，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一间房里，蜗牛在一张木桌上看到了自己的笔，旁边还有一本白皮书，封面上的文字已经模糊不堪。他点燃桌上的煤油灯，拉开椅子坐下，翻开了白皮书的第一页。二十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个著名的画家。一天，国王召见我，让我为他画肖像，结果国王对我的画很满意，赏了我十袋金币。孩童时代的我就梦想要做一个旅行家，如今终于有资本实现了。告别了亲人，告别了家乡，我开始周游世界。每当钱用完的时候我都会去给别人画画，一般只为各国国王和大臣或是有钱人画，而每次都会得到相当丰厚的报酬。久而久之，我的名气越来越大，不管走到哪，总有人主动找我为他们画画，这样的卖艺生涯，一直持续了十年时间。
蜗牛曾经在许多书上看到过关于乌龟的记载，民间也流传着几种不同版本的传说，能看到乌龟亲自写的回忆，那是以前从不敢想的事。
直到那天，在净土博物馆里读了思想者蝴蝶的哲学著作，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一页读到这里后面的字就无法辨认了。蜗牛一遍又一遍地琢磨着第二段的那句话，越想越觉得熟悉，不是那种曾经读过类似文字的熟悉。他一连翻了好几十页，不是纸张破损严重就是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蜗牛干脆翻到了最后几十页。
没有人知道隐艺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这一路走来，记忆力常常会没规律地浮动而时好时坏。一旦走上了隔世山，就不能再以外面世界的常识来判断事情，否则只会自己限制了自己。
这一页能连续读出来的就这段最长，蜗牛索性翻到了下一页。
天鹅本是一位人类王国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个精灵，他们的结合遭到了她父皇的反对，于是跟着丈夫一起逃离了家乡。他们翻过隔世山，精灵凭着自己的力量开创了一片新的地域。可惜的是，他们的生活并没像想象中的那样幸福。
人类与精灵结合能得到像精灵一样长久的生命，可是心灵却不能像精灵那样永保青春。两百年安定的生活转瞬即逝，天鹅带着他们的孩子到了隔世山顶。他们的孩子小鸭子是个半精灵，他将来要承受比母亲更大的痛苦。天鹅想唤醒树神，希望天地间最博识的树神能找到解救的办法。苏醒的树神的确有办法，但代价是要天鹅倾听自己所有的故事，让小鸭子接受这些知识，成为新的博识者，帮助他唤醒所有的族人，还有隔世山。天鹅同意了树神的条件，母子俩没再离开过山顶。
那个精灵，便是青蛙。他是天底下最后的一个精灵，由于爱上了人类的公主，放弃了同族人一齐移居理想异次元。他是隔世山以西世界的创造者，是最棒的建筑师，净土博物馆就是他认识天鹅前建造的。五百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去他家，他告诉我他的木屋是一间杂货店，于是我建议他挂块招牌，名字就用“杂货店”好了，他还真同意了，现在想来读到这又被卡往了。净土博物馆，蜗牛记得这个地方，他还想起了很多事情。他希望能通过白皮书继续寻找自己零碎的记忆，急切地想再看下去，可是连翻了好几页都无法阅读，他一着急，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今天，我终于完成了平生最后一幅画，不管理想也好，失败也罢，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而今天，也正好是我住到这间屋子五百年的日子，记得曾经读蝴蝶的回忆他也只在这住了五百年，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机缘，我也将于今天离开。希望五百年前被我点亮的星星们能永远陪在月亮身边。
很高兴你读到了这里。不管前面你看了多少，都不重要。这本白皮书虽然已经破损成这样，但自你打开它的第一页它就已开始慢慢地自行修复。总有一天它会恢复原貌，而你也将把它看完。不用着急，我的故事已经结束，而你的，才刚刚开始。蜗牛合上了书，他的记忆已完全恢复。这里便是隐艺村了。他把木屋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了一遍，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将要在这里生活。
晚上，蜗牛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行过五十年来走过的路。他飞出木屋，抬头看到一个老人在天上对他微笑；他经过青蛙的杂货店，青蛙正站在门口向他招手；他越过隔世山，天鹅还在听着树神的故事，蜗牛终于看到了小鸭子背上巨大的知识，这孩子正扭过头来冲他眨眼睛；他穿过了好多熟悉的河流与山脉，那些敌视的种族还在战场上刀光剑影，贫困小国的儿童依然骨瘦如柴……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并不太久，蜗牛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祖国，他看到了妻子一个人站在国界线上，她消瘦了那么多，苍老了那么多，他离她越来越近，想把她拥入怀里，手和身体却穿她而过，他转回身看，妻子瘦小的背影渐渐变小。很快，他来到了净土博物馆门前，岁月没在这座大理石建筑上留下任何痕迹。远处，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大家快来看啊，太阳从东边升起了，真的，太阳从东边升起了。蜗牛一步一步地走上十级台阶，右手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门缝，大门缓缓敞开，光芒由里向外射出，以一朵野花为中心，美丽铺展开来。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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